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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這傳說裏面有幾分真假，反正早在兩年前楊家就把那盞燈給送到京城去了。自那以後老太爺的身體就一日不如一日，勉強支撐到一百歲時，已經是風中殘燭。

林滄瀾默默搖頭。

正要出門，就聽見外面有人說道：「白鹿雖是靈獸，被你們鎮壓這麼多年，積壓怨氣也早就成了妖魔。這西洋人的血釀更是虎狼之葯，看似續命，實則遺毒無窮。」

那小公子走進門來，朝著老太爺微微躬身，做了個稽首禮，口中說道：「老太公誤會了，跟在您身邊的那兩位供奉只是被我施了定身法，並無大礙。在下林滄瀾，特奉祖父遺命，前來送一封書信。」

那小公子笑道：「自然是走進來的。」

老太爺沉默良久，嘆氣道：「要說後悔，確實是有一些的，不過和你祖父想得不太一樣。」

林滄瀾想了想，重新問道：「您為何要那樣做？」

老太爺指著林滄瀾笑道：「我都這歲數了，也沒有什麼好瞞你的。ｈeｔuboｏｋ.cｏm.coｍ是，與英國人合作……你要說勾結也行，摧毀了玄武艦隊，引英國艦隊進入內海一路北上武力震懾，這就是我做的。你要問我后不後悔，這個我是不後悔的，當時也沒有別的選擇。至於說我後悔的事情嘛……就是震山、震遠那兩個孩子，現在回想起來，實在是對不起他們。」

老太爺心裏鬆了口氣，卻一時想不起來是哪位姓林的朋友，畢竟在廣東這邊陳李林黃都是大姓，也沒聽說誰家出了這麼精彩的人物，單槍匹馬就敢進楊家寨來送信。

林滄瀾正色說道：「我確實不知祖父當時是什麼想法，不過既然他留下這封書信，作為後人我自然要替他完成遺願以盡孝道。楊老太公，今日小輩林滄瀾替祖父問您一句，當年所作所為，時至今日您仍不後悔嗎？」

林滄瀾並沒有生氣，虛心請教道：「那您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不後悔？」

老太爺搖頭道：「傻孩子，你祖父wｗｗ•ｈｅｔuｂooｋ.coｍ•ｃｏm與我交情深厚，有什麼問題該問的早就當面問了，何必等到臨死之前還猶豫不決？這封信他根本就沒想著要寄給我，那個問題也不是問我，而是他捫心自問。」

「其實你知道，只是你這孩子很懂禮貌，跟你祖父一樣是個謙謙君子，查無實據的事情就不願意貿然開口。」

人家養生的秘訣就是不抽煙不喝酒，每天早上起來打一套太極拳，然後再喝上一碗熱氣騰騰的鹿奶。

閉目養神片刻，再睜眼時，老太爺又變得神采奕奕，臉上的氣色也愈發紅潤，就連雙手枯槁的皮膚似乎也蒙上了一層水潤光澤。

老太爺支起耳朵聽了聽周圍的動靜，沉默半晌，突然呵呵笑道：「我這老眼昏花得厲害，不知是有高人到訪。敢問閣下是哪位仙家弟子？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出來就是，千萬莫要傷及我家中子孫。」

老太爺轉頭望去，看到站在門外身穿西裝的年輕小公子，忍不住問道：「你和圖書不是家裡的後生吧？看著眼生呢，怎麼進來的？」

老太爺哈哈大笑道：「你耍猴，猴會覺得你有趣嗎？當然這個比喻不太恰當，抱歉抱歉。他是過江龍，我是地頭蛇，這樣說才對。他問我對當年的所作所為後不後悔，你知道我當年做了什麼嗎？」

這鹿奶可非凡物，不是那山裡的野鹿，而是傳說中的仙家靈獸。據說當年楊家大少爺為給父母增壽，不惜耗費巨資在閩粵南洋一帶為黃大仙修建七七四十九座廟宇道場，神靈感念其孝心，遣座下白鹿童子來到楊家，手捧一盞油燈告知楊大少爺，說是楊老太爺多年樂善好施積攢出來的萬家燈火。只要燈火不滅，便可以托起老太爺的生魂留在人間，不如地府輪迴。

老太爺微微一笑，捋著鬍子說道：「家國，家國，忠孝不能兩全，家國不能兼顧。你祖父眼中只有國，只有忠，而我眼中卻是家，卻是孝，那自然道不同不相為謀。」

老太爺笑道：「你可知這封信里和圖書寫了什麼？」

林滄瀾點頭道：「當時信件並非封上，我讀過裏面的內容。祖父病危之時，尚有一事不解，所以寫信給您以求答案。我這次來，主要目的就是幫祖父完成這個遺願。」

林滄瀾坐到對面，輕聲說道：「我看祖父留下的筆記中，似乎並不覺得您有趣。」

楊家老太爺楊文化今年虛歲一百整，依舊是身強體健，頭腦清晰，紅光滿面，比那尋常人家五六十歲的老人都更有精氣神兒。

他走到旁邊坐下，頹然擺手道：「老啦，站都站不住了。來吧，孩子，坐下來咱們好好聊聊。這都過去多少年了，早就沒人跟我說這些話了。其實人活得太久也不是什麼好事，人家都把你當老祖宗，只撿好話說給你聽，生怕哪句話說不對勁把我給氣著。現在想想，你祖父在這兒的時候，天天跟我明爭暗鬥，還挺有意思的。自打他走後，就再也沒有這樣有趣的人啦。」

林滄瀾點頭道：「祖父去世已有近十載，近來家中搬遷新m.hetubook.com.com居，我為祖父整理遺物時才發現這封尚未寄出的書信。」

如今這「風中殘燭」的老太爺剛剛喝完一碗熱氣騰騰的鹿奶，依舊有些意猶未盡，張開雙臂伸了個懶腰，揮揮手斥退左右侍女，自己悠悠逛逛來到書房，從暗格裏面取出一個裝滿了鮮紅色黏稠液體的玻璃酒瓶，在杯中倒了兩滴，拿清酒稀釋開來，一口喝下。

他不動聲色接過小公子手中的書信，看了兩眼恍然大悟，再回頭看那小公子時，臉上就多了幾分欣賞之色：「原來是林大人，當年一別，再未相見，實在是遺憾啊……不過若我沒記錯的話，林大人已經去世好多年了吧？」

老太爺笑道：「不錯，你能心平氣和地問出這個問題，以後的成就肯定在你祖父之上。不過你問錯了問題，不後悔的原因自然是因為，無論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只要自己心裏清楚這樣做的代價，那就不需要後悔。你應該問，當年我為什麼要那樣做，這才是你祖父一輩子都沒想明白的問題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