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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裏，偌大一條漢子竟然紅了眼睛，張開手掌放在徐世傑面前，帶著一絲哽咽，沉聲說道：「那些孩子都是我親手幫他精挑細選出來的好種子，種到別人家田裡能結出什麼玩意兒我不知道，但至少在我眼裡那都是最寶貴的種子啊！你知道在別人眼裡是什麼嗎？那就是一碗飯！像你們這樣的王八蛋隨手搶過去吃完了還嫌硌牙，說不定還要罵一句怎麼他媽沒有肉！」

徐世傑沒好氣道：「我陪著周先生在碼頭上冒雨等了你大半天，你說你受了暗傷需要調養，卻一個人偷偷在這裏喝酒，酒你說我該不該揍你！」

徐世傑一把將他推開，冷哼道：「你要這樣，老子還不打你了呢！就如你這般腌臢貨色，也不知道周先生怎麼瞎了眼就非你不可，還他媽信不過別人！」

徐世傑挑眉道：「既然道理你都懂，那還一個人坐這兒喝什麼悶酒，不趕緊回家抱媳婦兒去？」

陳千戶一拍桌子惱火和*圖*書道：「那我能怎麼辦？我堂堂錦衣千戶擼起袖子去種地嗎？我陳家世襲錦衣軍戶，吃的就是這碗飯。你讓我陪那白痴去外國，我知道什麼狗屁的ABCD？我家裡上有老母，下有妻兒，你讓我拋家舍業去海外，我家裡怎麼辦？誰能替我照顧家小？萬一要是死在外面了，我媳婦兒改嫁，兒子改姓，老子活這半生到底圖了個啥？大道理我不懂嗎？可我就是個俗人，你跟我講那麼多大道理有什麼用？天大地大也大不過老婆孩子熱炕頭去！老子就是這麼窩囊廢，愛咋咋地！」

就在徐世傑都快要失去耐心的時候，他抬起頭來，嘿嘿笑道：「我說公子哥兒，你知道農民是怎麼種地的嗎？」

陳千戶冷眼看著他，沉聲質問道：「此話可當真？那出國留洋可不是兒戲，你真要為別人的理想去拚命，不要家裡那嬌妻美妾榮華富貴了？」

說罷，他將碗中酒一飲而盡，轉身wｗw.hｅｔｕbｏok.cｏｍ•coｍ離去。

見徐世傑點頭，他便繼續說道：「這農民種地，收完了莊稼之後都要留下品相最好的糧食做種糧。要是趕上飢荒年月青黃不接，家裡就算什麼吃的都沒有了，去挖野菜啃樹皮也絕對不能動這種糧。沒了種子，明年就沒有莊稼，全家人都要餓死。要麼你就去借印子錢，可那印子錢利滾利，根本還不上，到最後還是要死。但這種難處……朝廷不會管，土匪不會管，像你們這樣的富貴人家也不會管，你們只看到他手裡還有糧食就開始哭窮，就覺得這是賤民、刁民，不可理喻，不可救藥！」

兩個人都沒少喝酒，拳腳稀鬆使不出力道，撕扯了半天，陳千戶惱怒道：「你這人好沒有道理！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要來打我？」

錦衣千戶聽起來官不大，實際上卻是正五品的官銜，再往上就是四品的鎮撫使，作為特殊的衙門口可以直達天聽。最初的錦衣衛m•heｔubｏｏk•ｃoｍ.com只有下屬十四衛所，也就是十四位千戶，到後來逐漸擴編成二十四衛，監察天下。雖然也曾經權勢滔天，盛極一時，不過時至今日，早就已經名存實亡。

徐世傑冷笑道：「說得這麼好聽，也不見你有多珍惜。」

陳千戶聽他這樣一說，頓時攤手道：「那你打吧，隨便打！」

徐世傑笑罵道：「你看你這慫樣，還有臉跟我耍官威呢？實話告訴你，老子就是個江湖浪人，與那周先生也不過只有幾面之緣。早聽說錦衣衛已經是外強中乾虛有其表，今日一見果然如此。您老人家還是早點回家歇著吧，我去陪他們走一遭海外。還簽什麼狗屁生死狀，但有我徐某人在，必不能讓這批種子有絲毫損傷！」

或者也可以說，從楊震山被先帝斬首以謝天下的那時起，就已經徹底淪為了一個笑話。

陳千戶嘆氣道：「周靖公此人，從小接受的就是西洋教育，長大之後又在西方留學深造。他的腦子裡面https://www.hetubook.com.com都是洋人那套東西，全無半點君父之念。當初我奉命調查此人根腳，結果根本就沒費力氣，兩瓶酒下去他就把什麼都交代出來了。此人雖然自稱愛國，但對朝廷官府卻沒有絲毫忠誠，甚至可以說是深惡痛絕也不為過。他以官派留學的幌子蠱惑朝廷調撥資金，選拔學童，實際上根本就沒想讓那些孩子學成歸來報效國家，而是要讓他們接受洋人的洗腦教育，跟自己一起推銷西洋學說。還說什麼政治改良，維新變法，實際上就是想要聚眾謀反，大逆不道！」

陳千戶默然不語。

徐世傑深吸一口氣，扶起凳子坐回來，正色問道：「周先生是什麼樣的人，我自有我的看法。可你這樣說，又有什麼憑據？」

徐世傑大笑道：「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徐某自出家門遊歷以來，所見所聞無不痛心疾首，然而拔劍四顧卻又心中茫然，伸手不見五指，不知路在何方。雖然可以閉上眼睛，捂住耳朵，如你這般安享hetubook.com.com榮華，可總是覺得心有不甘，意氣難平！如今在黑暗中尋得一點光亮，自己居然還畏首畏尾，踟躕不前，現在想來何其可笑。這還得多謝陳千戶你現身說法，讓我徹底絕了退縮的念頭。今日一別，或許後會無期。之前言語冒犯，還請大人見諒，選種育苗事關重大，還望大人不改初心，始終如一。徐某，下地去也！」

陳千戶低頭不語，爬起來自己給自己倒上一滿碗酒，斜眼看著徐世傑說道：「看你這年紀，多半是被他用言語給蠱惑了吧？你是不是覺得他忠厚老實，是個誠信君子？呵呵，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徐世傑不解道：「那你怎麼不抓他？」

陳千戶用力吸了吸鼻子，倒滿酒碗，端起來喝了一大口，眯起眼睛盯著徐世傑問道：「老子今天喝的有點多，頭昏眼花，看不清你這公子哥兒的來路。但有一點你給我記住，老子是不願意出國沒錯，但在本地還算是有幾分能耐。不管你是什麼人，都最好少打那些孩子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