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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先生苦勸道：「安德烈神父與咱們相處這麼久了，他這個人品德操行都沒得挑啊，你怎麼就是信不過？」

嚴馥昌挑眉道：「什麼叫做可靠？你覺得哪個衙門口的差役，能稱得上是可靠？」

林滄瀾滿腔的欣喜，差點沒被這一句話給噎死，深吸一口氣翻白眼道：「那是同心符，日後我要回來尋你的時候，只要算一算，就能知道你在哪裡。」

眼角微微酸澀，嘴角忍不住地翹起。林滄瀾死死抿住嘴唇，緊繃著表情，不想讓他看出自己實際上非常開心的樣子。等到那少年靠近前來，只是淡淡地問道：「怎麼不回家娶媳婦了？」

走到門口停下腳步，她若有所覺，心中一動，驀然回首，就看到在那人流熙攘的長街盡頭，白衣少年緩步而行。

坐在一旁同樣滿頭白髮，身形削瘦，但至少精神還不錯的翰林院大學士，現任大鴻臚寺下屬留洋肄業局督辦正使，駐美外交公使嚴馥昌，放下手中茶杯，皺眉道：hｅｔubｏoｋ•cｏｍ•cｏｍ「這不是胡鬧嗎？」

他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周先生站起身來大聲說道：「我都已經等了十年了！我中國都已經等了三十年了！好不容易等到朝廷恩准，接下來到美國那邊還不知道會遇上什麼困難。從現在開始每一天的時間都不能浪費，咱們拖一天，洋人就往前走一步，咱們拖一年，洋人都不知道造出多少新式戰艦！嚴公，咱們大明萬裏海疆，大將軍只有一位，你指望她幫你頂一輩子嗎？」

嚴馥昌搖頭道：「家國神器，豈能易於外人之手？若是普通洋人也就罷了，洋和尚我可信不得！當初說好的請他來只教洋文，你看看他都幹了什麼？」

「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不錯，老夫就是這一次隨行的錦衣密探。」

肄業局外，門口不遠處的酒店裡，林滄瀾蘸著醋碟默默地吃完了最後一個生煎包，捂住嘴輕輕咳嗽了一下，轉頭看了看旁邊高高摞起來的小www•ｈｅｔｕｂｏｏｋ•ｃom.cｏｍ籠蒸屜，忍不住自言自語道：「這次吃到不想再吃，大概就不會想念了吧？」

嚴馥昌咣當一聲將茶杯摔在桌上，痛心疾首怒斥道：「國家花費錢財供養他們留學讀書，是讓他們學洋人這些奇技淫巧的嗎？」

最好的法子就是把茶壺拿走，讓他們吵到嗓子冒煙就消停了。

林滄瀾沒好氣道：「那你撕了吧！」

老頭搖頭道：「上面的意思是，一事不煩二主，反正我在嚴家都已經潛伏多年，當年少爺你上京趕考都是我陪你去的，現在跟你一起也不會惹人懷疑。至於說錦衣衛衙門現如今是什麼德行，那都不用我說，你們也都親眼見識過了。吃拿卡要樣樣精通，緝捕偵查是樣樣稀鬆。但凡有點志向的年輕人，早就自尋出路另謀高就了，哪裡還能找得著合適可用的人手？如今新皇登基，看樣子是準備勵精圖治。錦衣衛南北鎮撫司，天下二十四衛里稍微好一點的苗子都被召回京師，ｗｗw.ｈｅｔuｂooｋ•com•ｃom準備重新選拔，整編改造。各地只剩下空殼子勉強支撐局面，連我這種老白菜幫子都要拉出來使喚。原本上面還徵調了周先生推薦的那位，可他不來你說你能咋辦？」

徐世傑挑眉道：「回啊，怎麼不回，就是路過，順道來看看，問一下你留給我那張符是做什麼用的？」

「不能等！」

那老頭老也不生氣，呵呵笑道：「都說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咱也不過就比少爺你大了幾歲，你都能行，我有什麼不行的？」

這兩人一個西洋留學生，一個翰林老學究，不能說八字不合吧，那也算得上是水火不容。早先他還上去勸兩句，現在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徐世傑笑道：「我不撕，等回家路上就找個深山老林，抓個野豬貼它屁股上。」

眼看著兩人又要如往常那樣爭吵起來，老盧搖了搖頭，悄悄走過去拿起抹布，擦乾淨桌上的茶水，然後拎著茶壺離開了房間。

肄業局的書房內，周先生看著眼前衣和*圖*書衫破舊，白髮蒼蒼，瘦骨嶙峋的老頭子，嘴角微微抽搐，欲言又止。

嚴馥昌嘆了口氣，苦笑道：「老盧啊，你在我家待了那麼些年，你有多大本事我還能不知道嗎？我今年六十一，你六十五，咱們老哥兒兩個要帶三十個童子漂洋過海，這不是胡鬧，什麼胡鬧？簡直滑天下之大稽！難道錦衣衛都死絕戶了嗎？連個年輕人都派不出來？」

嚴馥昌本來情緒有些激動，看他急成這樣，自己反倒不急了，拿起茶杯又喝了口茶水，不緊不慢地說道：「就算頂不了一輩子，頂個四五年還是沒問題的，人家大將軍用不著你這假洋鬼子來操心。美國那邊你先去安排，這邊只有我們倆肯定是不成的，找不到合適的人手，我絕對不會帶學生出海。晚上我就回去寫奏摺，如果朝廷那邊沒有回復的話，就出高價在本地雇傭僕役，錢給足了不怕沒人來。」

在旁邊沉默了半天的周先生突然插嘴道：「盧伯，我的意思是……也不一定非要錦衣衛，其他衙門www.hetubook.com.com裡面難道就抽不出幾個可靠的人手嗎？咱們肄業局裡還有幾位先生……」

老盧笑道：「原來咱們也不是沒有可靠的人手，後來不都被機器局給挖過去了嗎？那幾位先生是肯定不會去的，教拉丁文的安德烈神父應該沒問題，你們又信不過。其實主要還是時間倉促，趕得太急了，要我說，還不如安下心來多籌措準備一段時間。如今皇上剛剛理政，千頭萬緒暫時還顧不上咱們這邊。等過完年閑暇下來的時候，少爺你再寫一封奏摺遞上去，說不定能爭取到更多的好處。」

徐世傑恍然大悟，點頭道：「合著就是對我一點用都沒有唄？」

周先生順著他的目光朝窗外望去，只看到操場上往來飛奔的少年，不明所以道：「打羽毛球有什麼問題？」

站起身來付了鈔，揉了揉肚子，扶著牆長出一口氣。她定下神來，拿起手邊的黑色洋傘，眼中露出毅然之色，邁步朝著肄業局的正門走去。

林滄瀾握著雨傘的手微微顫抖，青筋暴起。

周先生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