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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世傑與林滄瀾對視一眼，點頭笑道：「我們倆本就是出門遊歷天下，途中才遇到周先生的。我是家裡老二，她是老七，都有兄長頂門立戶，沒關係的。而且過來之前，我也給家裡寫過信了。」

一看就是做官老爺的好料子。

七天時間轉眼一晃而過。

徐世傑忍不住笑道：「咱們這檔子活計，別人躲都來不及，不至於橫生什麼波折吧？」

嚴夫子點點頭，看看門口，壓低聲音說道：「有些事情我只與你二人私底下講，萬萬不可走漏風聲。周靖公雖然性格天真，但畢竟年輕，心思活絡。有些事兒我也是這兩天才想明白的，他之所以這麼急三火四地催促，表面上說是要趕上什麼新學年，實際上嘛……我覺得他是擔心朝廷朝令夕改，把好不容易放開的口子又紮緊了。」

這是燕昭王招賢納士的典故。

等到下課，學生各自散去。嚴夫子叫住林徐二人，低聲問道：「你們倆這次出來，可曾對家裡人有過交代hetubook.com.com？」

說罷，嚴夫子整理衣冠，朝著台下鄭重其事深深一拜。

此時此刻，大明天下四萬萬人口當中，最優秀的精英人才與師資力量都還奮戰在科舉八股的文山題海裏面。只因為國土廣闊，消息閉塞，其中九成九的人連聽都沒有聽說過還有留洋海外的選擇。哪怕在那剩下的一小撮消息靈通的開明人士眼中，這所謂的官派留學也是滑天下之大稽的荒唐謬論。

「老夫雖然也希望在座諸位都能成為獨一無二的千里良駒，但這終歸只是一種美好的期望。此番遠渡重洋前往異國他鄉求學，好比是大唐玄奘法師西去印度求取真經。老夫與諸位一樣，並不是神仙轉世，也沒有法術神通，只有一具肉體凡，尚不知前方有幾多磨難。或許連流沙河都過不去，頭骨就會變成人家項上念珠。」

嚴夫子卻說，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但真正一門心思讀死書的好學生，根本沒有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這種威望。

古之君人，有以千金求千里馬者，三年不能得。涓人言于君曰：「請求之。君遣之。三月得千里馬，馬已死，買其首五百金，反以報君。」君大怒曰：「所求者生馬，安事死馬而捐五百金？」涓人對曰：「死馬且買之五百金，況生馬乎？天下必以王為能市馬，馬今至矣。於是不能期年，千里之馬至者三。」

「國人之所以不求西學，一者無知，無知者不為罪。二者無利，無利者不起早。雖然如今國家急需大量洋務人才，但國人早已習慣科舉取士，寧可一生窮困潦倒搏那一線希望，也不敢將身家性命寄托在自己都不了解的新生事物上，此乃人之常情。」

徐世傑不解道：「朝廷都已經下發公文了，還有可能朝令夕改嗎？」

啟程前的最後一堂課上，嚴夫子給學生們講了一個故事。

講完故事，嚴夫子目視著台下學生，直言不諱地說道，馬骨尚且值五百https://www.hetubook.com.com金，而你們現在連馬骨都算不上！

嚴夫子搖頭道：「天子出口成憲，豈能朝令夕改？不過這一次嘛……正好趕上新君繼位，天下各州不知道有多少大事等著皇上去處理，為什麼就先把咱們這個文給批下來了？這事兒不能細想，周靖公雖然心中毫無君父之念，但他這一次的顧慮我覺得還有幾分道理。如果一切順利，無事發生，那自然是皆大歡喜。但要是出了什麼岔子……不管出什麼問題，自有我一力承擔。我在這裏拖延時間，你們倆帶著學生去碼頭登船。我已經讓老盧去給船長使了銀子，隨時都可以開船。」

「汝等皆為取經人，既要抱有必死之心，更要努力求活，與天爭命！此番留洋，務必要同舟共濟，砥礪前行，哪怕做不成千里馬，至少也要做千里馬骨，發揮出五百金的價值。所謂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唯有如此才能吸引國人前仆後繼，為西學東漸踩踏出一條通天大路！」

嚴夫子卻搖頭道：「hｔtｐs://ｗww.hｅtｕbｏｏｋ.cｏｍ.ｃom我說了無事發生皆大歡喜，可你也別小瞧了當朝諸公的吃相。有些人為了黨爭，是連親娘老子都能毫不猶豫出賣的。就算咱們平平安安到了美國，也未必能夠安生。上百萬兩銀子的經費，早晚都會惹人眼紅。」

「今日在上海最後一課，老夫有一語贈予諸位，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望諸位銘記於心，此去經年，千迴百轉亦不忘初衷！」

都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更何況是從廣東挑選出來的這批孩子，從小就沾染了不少江湖習氣，三十個人的班級裏面就拉幫結派，勾心鬥角，絕對不像是他們，在老師面前表現出來的那麼乖巧聽話。

有人說是因為朝廷腐朽，有人說是因為民智未開，甚至還有人說大明人種低劣愚蠢，山豬吃不了細糠。

這些學生從表面上可以分為四個團體，包括以牛天亮為首，喜歡玩樂打鬧的所謂「江湖派」。以學習成績最好的鄧庭遠，周先生的ｈetｕbｏｏk•com.ｃom族親表侄周耀文為首的「官府派」。另外還有一部分像蔡韶光那樣一門心思讀書啥都不管的「好學生」，以及少數幾個如秦子安這樣不太招人喜歡的「刺兒頭」。

當然這個幫派的劃分並不絕對，畢竟都是小孩子，不可能像大人那樣明槍暗箭勾心鬥角。雖然表面上身強力壯的牛天亮是話事的江湖大哥，但實際上包括他在內，所有學生心中真正的老大還是鄧庭遠。而鄧庭遠平時又專心學習，把所有事兒都推給牛天亮，無論從各方面來看都是好學生中的好學生。

台下學生在鄧庭遠的帶領下站起身來，鄭重回拜，口中大聲說道：「謝夫子教誨！」

徐世傑用一頓包子就基本上搞清楚了一期留學生的總體情況。

徐世傑與林滄瀾在肄業局暫住下來，每日里與留學生一起上課讀書，完全沉浸在欺負小朋友的快樂當中。雖然說他自己沒讀過多少儒家經義，但這些學生所學的也都是基礎入門知識。教授漢語的夫子不是最好的夫子，學習功課的學生也不是最優秀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