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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惠年挑起窗帘往外面看了一眼，開口打破僵持氣氛：「到地方了，先下車吧！」

喬惠年指著酒家門口笑道：「這地方原本只有幾個雞毛野店，後來被一對金盆洗手的刀客夫婦盤下來，逐漸做大。這裏的面臊子，是拿張家口那邊當年摘的新鮮口蘑熬的湯底，川中大師傅做的油潑辣子，太原府鄒家的老陳醋，就連這削麵的夥計，都是人家老闆親手調|教出來的快刀客。就這一碗正宗刀削麵，整個晉北你絕對找不著第二家！」

只有極少數人會破釜沉舟，勇往直前，然後因為步子太大扯著蛋被當作反面教材吊錘。

徐世英經此一事，成熟許多。枯坐于獄中之時，心中諸多天真想法悄然泯滅，不過與之相對的，也想通了許多過去困擾自己的問題。

若是放在十年之前，徐世英要是敢在公開場合謗議朝政，那絕對不是坐兩三天牢就能出來的事情。

「知行合一也不一定就是好人！」

「至於從口外回來，到這裏也得吃一碗面，ｍ.ｈeｔｕbｏoｋ•ｃｏｍ.cｏm就算是真正到家了。在外面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都得撂在這麵湯里，千萬不能帶回家去。家裡人擔驚受怕這麼久，你要是再哭喪著臉回去，那這日子還能不能過了？」

懟得秋弈心面色漲紅，徐世英哈哈大笑道：「善惡好壞都是旁人看法，何須在意？是功是過，自有後人評說！我跟你講知行合一，首先是要知，搞清楚國家的問題在哪兒，然後思考怎麼解決這個問題。秋少俠，你覺得如今我大明積弊在於何處？是不是憑著你的快馬利劍，殺幾個貪官污吏就能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若要問朝堂上的大老爺們，現如今的大明到底應不應該變法改革，那至少得有一半人會告訴你，非常有必要，且必須從快從速。

只有極少數人會強硬地表示祖宗之法不可變，旗幟鮮明地拒絕一切變化。

徐世英正色說道：「知行合一！」

三人下車來，就看到路邊一處酒家，兩層小和*圖*書樓，朱漆壁畫，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的生意買賣。雖然已經離城十里，四周荒郊野崗，可偏偏生意紅火得不行，路邊一排排地停靠著馱馬貨車，大堂里坐滿了食客，門口又擺了整整四排桌椅板凳。

這店家就連灶台都壘在了外面，支起一排大鐵鍋，熱氣升騰，煙霧繚繞。離得老遠就是一股子酸辣嗆人的肉臊子味道往鼻孔里硬鑽，走得近了，還能看到幾個光膀子光頭的年輕後生，將麵糰頂在腦門上，手裡拿著小鐵片左右開弓，將那麵條噼里啪啦地下入鍋中。

「過去我總覺得朝堂諸公昏庸腐朽，耳聾眼瞎，都是國之蛀蟲。這兩年來諸事親力親為，方才體會世道之艱難。家中瑣事尚且千頭萬緒，更何況國事乎？去年在嶽麓書院看到那萬國堪輿海圖方才知道，這世界上遠不止東洋西洋。海外萬國，千姿百態，而西方列強者不過寥寥。單以國力而論，我大明並不弱於列強，只是沉溺於天朝上國美夢之中不願醒來，渾和圖書渾噩噩，空有一身蠻力使不出去，所以才會挨打。」

剩下一半人雖然不同意也不會直接反對，只會說從長計議。

秋弈心抱拳道：「可是那位在天津衛當街刺殺法國領事，火燒領事館的徐世傑徐少俠？其生平事迹我素有耳聞，一直心嚮往之。所以聽聞您徐大先生裡通外國，勾結洋夷，我心中萬分不解，才來當面詢問。」

不是什麼愚民的問題，民已經夠愚了，被人稍一挑撥慫恿，就會出現徐世英變成賣國賊這等奇談怪論。

喬惠年擺手道：「大不一樣，這裡有個說法。你看到咱們身後這三岔路口了嗎？以前咱們山西人走口外，這裏就是必經之路，也可以說是出山西的最後一站。這碗面有人叫它洗臉面，也有人叫回魂面。過去行商走口外，出去之前在這兒吃一碗面，算是混個肚飽。再往前走命可就別在褲腰帶上了，生死由天。就算倒霉，今兒個晚上死野地里了，下了地府也不做餓鬼。」

秋弈心不解道：「那你又憑什麼確定ｈetuｂｏok.ｃom•cｏｍ自己所做的就是好事呢？」

徐世英拿起茶壺，給秋弈心倒上一杯熱茶，正色說道：「我有一胞弟，如今身在海外。他早年間也如你這般風流倜儻，嫉惡如仇，忍不得半點屈辱。當年他還沒你這般大時，洋人傳教士來我家鄉騷擾，他就敢使火槍與洋神父正面放對……」

「徐某何時說過自己是個好人？」

至少有一半人會紋絲不動，裝作無事發生。還有一半人會嘗試著向前走兩步，然後駐足觀察。

徐世英笑道：「我可不是什麼英雄豪傑，也並不認同他的所作所為。你聽別人說我裡通外國，勾結洋夷，這話雖不好聽，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事實。如今的時代，已經不是刀口舔血，快意恩仇的時代。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如果我們不能以學生對待老師的態度去看待洋人，又如何能學到他們的真本事呢？」

民眾無知，易受蠱惑，一旦放開言路，誰都可以造謠傳謠，等造出聲勢，自己搖身一變，就成了為民請命。到那時候是真的民https://m.hetubook.com.com心所向，還是有人裹挾民意夾帶私貨，就很難分得清楚了。

徐世英搖頭道：「那也不至於如此紅火，有這好手藝，開在城裡不是一樣賺錢嗎？」

但要是落在實處，真到了具體實行的時候。

這還是在新皇登基，朝堂風氣一新的情況下，才會出現的局面。

徐世英笑道：「你可知道疑鄰盜斧的典故？當別人不贊同你觀點的時候，無論你做什麼，在別人眼中都形跡可疑。不需要禮教的時候，互贈姬妾也是風流韻事。需要禮教的時候，看人家未出閣的小娘子一眼，就得逼著人家懸樑自盡以證清白。所以我現在已經不在意別人的目光和看法了，所謂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秋弈心一雙眼珠滴溜溜亂轉，幾次想要開口，卻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現如今這種話題倒是沒那麼禁忌了，無論是朝堂之上，還是市井之間，關於變法的討論越來越多。不過總體而言，官府還是不希望這種話題在市井間流傳。

秋弈心惱怒道：「學洋人的本事，和勾結洋人，這是兩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