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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世傑當時也被氣得夠嗆，後來研究了半天，才發現這是個杠精。

徐世傑正色道：「現如今又到了大爭之世，百家爭鳴之時，可我們卻已經習慣了幾千年未變的儒家經義，不僅不再去吸收別人的優點和長處，甚至也容不得任何質疑和改變，這才是我們的國家如今陳舊腐朽，落後挨打的根本原因。你問我，如今山西錢災如何解決，那我倒是想反問你一句，你可曾聽聞過山西各家豪商之中，有哪一家的子弟出國留學了嗎？」

「就這種學問有什麼意義嗎？」

秋弈心還是聽不懂，但他深受震撼。

他說的這句話放在自己書中的語境裏面沒有問題，甚至可以引申為——蘋果從本質上來說不是蘋果，你爹從本質上來說不是你爹。

國人研究西學是一件十分艱難且枯燥的工作。

東方人習慣於從歷史中尋找經驗和智慧，畢竟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情。而西方人……可能是因為歷史的積累不夠，或者說壓根就沒hetubook.com.com有歷史，所以對於過去的權威思想缺少敬畏。

他說，中國的歷史從本質上來看是沒有歷史的。

當徐世傑把這個故事講給秋弈心聽的時候，秋弈心聽得一臉懵逼，滿頭霧水。

尤其是西洋科學，其本身自我證明以及證偽的過程，是東方人難以理解且打心眼裡不願意接受的。

「學習他們思考問題的方法。」

秋弈心還是一頭霧水：「那我們到底要學他們什麼？就像您剛才所說的，他們自己還需要為歷史的定義進行註解，那到底有什麼值得我們學的？」

「但西方人不一樣，他們在特洛伊木馬之前的歷史基本上都是神話傳說，在那之後一直到文藝復興之前也沒有留下多少詳實嚴謹的史料記載。所以在西方世界，在不同的國家，不同階層的人對於歷史這個詞的定義，都不盡相同。」

「回到剛才那句話上來說，那位哲學家對於歷史的定義，或者準確來m.hetubook.com.com說是對於『歷史』這個詞的定義，跟咱們所理解的歷史就不是一碼事。同樣的『本質』這個詞，也不是咱們理解的本質……」

因為西洋人的思維邏輯，準確來說是近代西方的思想觀念，與古老東方的傳統思維不能說是天差地別，也可以算是南轅北轍。

什麼玩意兒啊？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但西洋人的文字從來沒有統一過，從古代的拉丁文，希伯來文，到如今世界各國的英語，法語，德語，西班牙語，俄語……看起來都是字母，實際上千差萬別。一位德國哲學家寫出來的作品，被翻譯成英文，能表現出多少原來的意思，就要看翻譯的水平了。所以才會產生現代哲學——不再去研究天地自然的大道理，而是專註于某些詞彙的精準定義。」

「在我們看來，所謂歷史，就是寫在史書上作為記錄過去的文字，這就是一個客觀存在的事物，和其他書籍一樣，留存下來的記m.hetubook.com.com錄非常多且詳細。或許其中一兩位史官出於不可言說的理由，隱瞞了當時的真相，但至少從宏觀層面來看，我們上溯四五千年來的歷史軸線整體保存完整。」

「自始皇帝統一天下以來，書同文，車同軌，統一貨幣度量衡，從此我們的文字得到了規範，無論天南地北，四海八荒，口音或許變化萬千，但落在書面上的文字卻不會有任何異議。四書五經這些年來也經歷過無數次的編纂修注，但無論怎麼改，我們都能看懂，所以我們更願意相信祖先的智慧。」

你爹實際上確實是你爹，而你爹在本質上是個人。

這種思維方式的差異，具體體現在現實中，就是東西方人都喜歡引用古人的名言，但東方人更相信祖先的智慧結晶，對於聖人之言堅信不疑。而西方人更願意抬杠，因為他們自己也知道老祖宗說不定也是個杠精。

有，就是眼前這位。

問題的關鍵不在於你爹的蘋果，而在於哲學意義上的「本質」。

旁和圖書邊跟著一起聽講的星曜卻是若有所悟，小聲嘀咕道：「聽起來就像是……子非魚？」

「不能說是先進，我只是想告訴你，西學相對於咱們的經義來說，具有更多的成長潛力。正是因為他們從根源上無法統一，所以會互相質疑，互相取長補短，進而產生新學說。我們在歷史上也曾經有過這樣的時期，也就是春秋戰國時代的百家爭鳴。如今的儒家經義，是當初吸收了諸子百家精華之後才誕生出來的智慧結晶。」

什麼叫做杠精？就是專門為了抬杠而抬杠的那種人。

他蘸了一點茶水，在桌上寫下一個「道」字。

除了他之外，整個山西省內對於洋務堪稱了解之人，也就只有喬家的四公子，當初與徐世傑一起前往天津，購買技術與機器投資建廠的喬惠年。

秋弈心忍不住插嘴道：「如果洋人連歷史是什麼都搞不清楚，那憑什麼說他們的學問就比咱們的更先進呢？」

徐世傑說道：「我和你講的這位哲學家，並不是現代的人物，他對於中和-圖-書國也談不上了解，早在中英戰爭爆發之前，他就已經去世。他的思想觀點到現在已經落伍了，即便在當年也算不得什麼正統。而當代西方人的哲學思想觀點，卻是建立在對於他的觀點的質疑和猜測上面。我們東方人想要理解西方人現在的思想觀念，就要從他們的源頭開始學起，才能理解他們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思想。」

這句話讓一百個中國人看了，能氣死九十九個，剩下一位說不定會對此深信不疑——你看這是大哲學家說的話，那還能有假？由此可以得出結論說，中國根本沒有歷史！

徐世傑在學校圖書館研究《資本論》的時候，為了理解書中的語言邏輯，不得不頂著語言障礙查閱了大量的各國書籍。當時曾經閱讀過一位名為黑格的作家的著作，裏面有一句話給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徐世傑點頭道：「差不多是這個意思，這也是我們和西方人在思維邏輯底層的差異，更客觀一點來說，應該就是語言文字上的差異。」

「比方說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