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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誓他一定是故意的！所以我出離憤怒了，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將手裡抓著的糕點拍回盤子，我跳起身向他……手中的茶碗撲了過去。

他抬腕對著手掌吹了口氣，繽紛夜櫻向我迎面撲來，他的臉迷離在片片落英中，幽若深潭的眸光一閃而逝。

我點頭，她沖我伸出手，我茫然走到鳳凰木下，抬手想要拉她。她的十指張開，纏住我的指掌，殷紅的鳳凰花汁液沾染在我的手背上，艷麗菲靡。

腦海里浮現起公子蘭給我的鑒語，狡黠詭詐，故作聰明，暗暗嘆口氣，真不知該不該告訴給連真聽呢？

被眾人七手八腳地服侍停當了，我站到立鏡前，冰晶光亮的鏡中映出我的身影。昨日那身墨荷宮裝想必早就被扔出柔蘭閣，此刻身上的銀月長裙拖曳腳下，舉手投足間隱隱有流光閃動，長發梳就雙髻，在髮絲鬢畔點綴了幾粒明珠，腰上的束錦桃紅嫵媚，墜下串珠絲絛掛在腰側，一身素淡中端顯明艷俏麗。

他微微一怔，隨即笑了起來。許多年以後，我依然記得在柔蘭閣中因他這一笑而驀生的悸動。點點晶華映瑞下，他安然憑欄倚坐，回眸顧盼間，仿若九天之上流溢的雲曦，清雅脫俗。

東風吹醒梨花夢，

「花家寨里的野丫頭，你不怕我嗎？」他說著眨下眼，神色里透齣戲謔。

我想為他抹平眉心的那道細痕，雖然僅限於想象中。

我趴在地上回頭望他，他手裡拿著茶碗，臉上拚命忍笑，冷艷的眉眼看上去異常扭曲，神色間更是瞬息萬變。

想得有點多，一口桂花茯苓糕差點把我噎個半死，我顫抖地伸出手去夠茶碗，手指剛碰到碗邊，兩根白皙光澤的長指夾住茶碗提了起來，我的目光順著茶碗望上去，公子蘭正笑容淺淡地長身玉立在桌邊，手中夾著我救命的茶碗。

平地起風，穿軒戶，逾高閣，冰幔狂舞掀翻，青玉和圖書雕欄旁露出一道白影，衣如雪，發如墨，鍾秀靈兮，天上人間不可多得。

他手中的銀壺晃動，極輕的笑聲有一下沒一下傳入耳中：「我不會打你，也不吃你，你猜猜我是誰？」

梳洗完畢，再用早膳，我坐在桌前吃的津津有味，連真姑姑幾次眼色示意我速度些，我都假裝沒有注意。

他且笑不語，唇邊高挑的弧度婉和柔美。過了半晌，他看夠了，才緩緩說道：「這裡是柔蘭閣，」他頓了下，專註盯著我的臉色，或許他是想從我的臉上看到驚詫或艷羡，再或是受寵若驚的神情，「是世人口中傳頌的神仙夢境。」

他的話說完，轉身消失於層層冰帳之後。我怔目看著錦緞上零落的花瓣，身下的玉枕涼透，滲出絲絲冰寒，正映襯著我心頭眉間的一點惆悵。

紅花，美人，綠蔭如瀑，她像一尾翠綠的蛇卷上我的身子……

即便是笑，也淡不去他眉宇中凝固的愁緒，他貴為醒月公子，他坐擁含章宮，深受天下人的仰慕，這一方天地，也只是他翻手覆掌間恣意玩弄的戲物。他還有什麼得不到？還有什麼可煩憂？

我看不清眼前人的眉目，唯覺那是個無端美麗的身影，我踏上一步，想要走到近前，煙霧驀忽騰地而起，遮去了我腳下的路。

三字脫口而出，冰綃簾帳驀地揚起朔弧，從雕欄外的夜色中掠入數不盡的夜櫻，繽紛散亂如雨翩躚飛舞在畫梁穹隆之間。

他斜倚在玉欄旁，一手執只小巧銀壺，彷彿專為了拿在手中把玩，許久不見他喝過一口。

她走到床前，對我頷首，目光中幾許嘉贊：「娉婷玉宇建台露，身是浮萍會無期。會無期，會無期，咱們這不是又見面了嗎？好孩子，你果然沒有教我失望，這登天路，你倒走得比旁人快得多。」

春歸不戀梢頭住。

蒼天大地啊，這個人真的是世人口中傳頌ｍ.ｈetubook.cｏm•cｏｍ的如夢天人嗎！？

他的眸光絲絲流轉，我被吸入那團絢麗光影中，冷得劇烈哆嗦起來。他俯下身，貼近我的耳畔，一字一字輕聲問道：「現在說說看，我是誰？」

「花不語，你要裝到什麼時候？既然不怕，為什麼不敢說出我的名字？」他的手指拂過我的側靨，輕托住我的下頜，根根百合般細膩白皙的纖指，如寒玉冰涼，「嫻月殿中第一次見你，倒看不出如何狡黠詭詐，是那時的你在故意裝憨，還是此刻故作聰明？你嘴裏說不怕我，為什麼又假裝不認識我？含章宮柔蘭閣，天下馳名的神仙夢境，你聽了毫無反應，卻在我讓你喚我靈修時刻意躲遠，那時你心中若不知我是誰，未免也反應得太快了些。」

「我讓你叫我靈修，你不願意嗎？」他收住笑，眼底眉心又浮起輕淺的愁思，「不願意就算了吧，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究竟叫什麼……」

小謝的笑臉離我越來越近，我屏息看著她逐漸下壓的身影，她的長發散落凌亂，纏繞上我的頸項。

他從雕欄邊起身，緩緩踱步走到我的面前，投影落在我的臉上。我望著他的臉越靠越近，瀲灧的眉目晃過眼前，記憶深處彷彿有什麼東西被觸動，心怦然一動，亂如風絮。

「這裏的桂花糕味道好嗎？」我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他的墨玉雙眸微眯，唇邊挑出一抹蠱惑人心的弧度，「和你家裡的比呢？」

我赫赫數聲，希望冰雪聰明如他能看懂我此刻的危急，他望著我淺笑連連，目光瀲灧中卻毫無所動。我哀怨的眼神已經夠直白夠露骨，可惜他非但沒有領悟，還揭開碗蓋好整以暇地抿了口。

他笑著閃身，我撲了個空，他足下一勾，我匍匐倒地跌了個惡狗搶屎，用力過猛之餘把噎在喉嚨里那塊點心生吞了下去。

我怔目盯著她的笑靨，她笑得越發和圖書甜美，伸手摘下一朵鳳凰花簪在鬢畔。

無數雙美目妙瞳同時投注過來，我張口欲呼，話到嘴邊硬憋了回去。越過層疊宮衣，我看到高華璀璨的飛鳳步搖閃爍光芒，連真姑姑櫻紫色的長袍曳地流淌。

「不語，你說這花美嗎？我美嗎？」

「不是神仙，難道是妖怪？」促狹看他一眼，他應該不會介意我小兒家口沒遮攔。

「怎麼？你生氣了嗎？」他有些驚詫地問，對上我鬱悶的眼神，突然哧地笑出來。

我眼白翻天，想了很長時間才說道：「你是神仙？」

他越笑越暢快，我越發莫名其妙，分明覺得他深不可測，可有時候又擺出一副無害悲傷的表情，讓人不忍直視。彷彿天下最單純和最高深的人凝結成了一體，而這個矛盾的統一就叫公子蘭。

「怎麼不吃了？不合胃口嗎？」

帳角墜地的明珠流蘇在燭火下跳迭著垂影，滿宇飛花飄絮。一片櫻瓣擦過我的臉頰，他張開指掌，握住了一團飛花。

想起方才夢中的情景，渾身忍不住輕抖。我深深地吸入空氣中瀰漫的馨香，這香氣非麝非檀，若有似無，倒和白日里遇到的那人身上香氣極像。

「天上人間明月宮，我很中意你，你叫我靈修吧。」

鐵牛我對不起你我深切體會了被人戲耍又無力反抗的心情是多麼的鬱悶！我在內心懺悔完，從地上爬起來，柔蘭閣的玉磚纖塵不染，倒省了撣灰塵。徑自走回桌邊坐好，我抓起盤子里剛被拍成餅的點心重又塞進嘴裏。

「我喜歡你叫我靈修，公子蘭，不是我的名字。」他撤身向後，似笑而非地望著我。我下意識地撇撇嘴角，盯著他沉默不語。既然被他揭穿了本性，我再裝天真已經沒有意義，伸頭縮頭都難逃一刀，不如求個痛快了結。

「不語妹子，你說我這白檀生得好不好？」

「夢到什麼？好慘的聲音。」

我撐肘起身，連真拿過一隻銹墩ｈｅtｕｂｏok•com•ｃoｍ墊到我的背後，扶我坐正。那雙手上豆蔻紅的指甲艷麗依舊，現在卻不會再傷我分毫。

他可真是個怪人，我盯著他的笑靨，如是感嘆。

我揉揉眼，再定睛望去，鳳凰木參天蒼鬱，小謝一襲翠衣卧在樹上，低頭凝視著幾株寄生的白檀，她的雙腳一盪一盪，抬頭對我展顏而笑。

鳳凰木下，一抹素白身影盈盈而立，那人回眸瀲灧一笑，飛花繚亂，青絲漫揚在艷麗的紅花中。

不著痕迹地睨他一眼，含章宮柔蘭閣，天下馳名的公子蘭，除了他誰能清楚知悉我的出身，除了他誰能如此美不方物？在他眼裡，我只是個懵懂幼童。既然如此，我索性一裝到底，也省去了彼此防備的麻煩。

我瞠目結舌地望著他，不知道他這輩子有沒有被人罵過小人！？

「這銀壺空了十年，柔蘭閣里的梨花開得正是好光景。」

他彎眸一笑：「既然吃了我的糕餅，就要付出代價。院子里的梨樹下埋了一壇梨花白，等下你去挖出來吧。」

「哇——！！」

連真的話引得宮人們嬉笑不斷，一時釵橫裙漫，鶯歌燕語，柔蘭閣中相映生輝，只有我被鬧了個大紅臉。

他伸手過來，拈去我嘴角的糕餅渣，回手含進嘴裏。剛憋得一肚子氣，被他這個過分曖昧的動作駭了個煙消雲散，我怔怔看著他的美目流轉。

心裏憋著氣，吃東西時就不順，連續被噎了兩下后，我索性也不吃了，抱臂坐在椅子里冷眼看著他。

我也眨眨眼，嘿嘿憨笑：「為什麼怕你？你會教訓我？還是打我？莫非你會吃了我？」

數道煙弧裊裊從銅鼎中流瀉而出，四腳鎦金瑞獸的獸口中銜著燈盞，跳躍的火光映入我的眼中，我的視線隨著游弋的火光而動。

他轉過頭，一雙冷眸凝住我，唇邊挽笑。我望著他執壺倚欄的翩翩翦影，細聲問道：「這裡是……？」

眼角瞥見他的唇翕動，我茫然答道：https://m.hetubook.com.com「公子蘭。」

我偏過身側躺，視線劃過縷縷青絲間隱沒的玉枕：「這枕頭不好，硌得人脖子疼。」

大大地呼了口氣，我放下茶碗，脆聲問道：「公子大早起來找我，不知道什麼事？」

我渾身一震，怔怔地細嚼著話中含義，他字字珠璣，竟在瞬間將我從內到外看了個透。想不到當日在嫻月殿月簾之後的人會是他，而我卻一直以為鏡月湖畔驚鴻一瞥才是初見。煙雨亭心再遇，他說的不錯，我確是與他第二次面對面『相見』。

我低頭看看乾癟的胸部和發育中的五短身材，抬頭有些怨懟地瞪向連真。她掩唇笑夠了，正色道：「咱們公子不是只看表面的膚淺之人，他抬舉你，定是因你有值得看重的地方。」

我想了想，如實回道：「娘做的更好吃些。」

「公子等你多時，幾次遣了人過來看候，因見你睡得好總沒打擾。」連真抿唇一笑，「抓男人心的本事，還是不語你更勝幾分呢。」

次日清晨，我在酣睡香甜中被冗雜凌亂的笑語吵醒，睜開眼茫然四顧，柔蘭閣宮人們一個個笑靨如花地端立在枕榻畔，難掩好奇地望著我。

昨夜之前或許我對公子蘭還抱有天真美好的幻想，一個是俊美絕倫的冷漠貴公子，一個是出身山野的無知小丫頭，兩個人在重重高閣冷寂宮牆下，一見傾心再見鍾情三見定終身，譜寫出驚天動地感人肺腑的……

我從夢中驚醒，一聲慘叫響徹寰宇。睜眼瞪向穹隆，懸天畫樑上垂下數不盡的冰綃白幔，一動一靜間，搖曳生姿。我轉了下脖頸，覺出些許僵硬，但好歹還在自己身上。

聰明反被聰明誤，自作孽不可活，我妄圖在他的面前耍心計，現在想來，這根本就是自掘墳墓！

他假裝沒事人似的問了句，將茶碗遞到我的面前。我老實不客氣地接過來，就著他喝剩的殘茶一股腦全灌進嘴裏。

他搖了搖頭，淺顰輕笑：「錯了，再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