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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頭看了他片刻，無言地挪到他的跟前。

「永世留傳？」我忍不住重複了遍。

三日前，君亦清手執玉佩現身清吟，身後跟著上百禁軍，將庭院裡外包圍得滴水不漏。一個奴僕打扮的男子越眾而出，跪倒在簡荻面前。

一盤子梅肉吃光，我滿足地嘆口氣，端起簡荻的茶碗灌下一大口。

許是被我的態度挑起興緻，他乾脆放下手裡的書，蹭到我的身邊，一手攀到我的肩膀上，一手端起梅花瓷碟。

含章宮十里華階，無字碑映著日光，姑姑櫻紫的宮服散漫在我的眼前，一層又一層，漾起迷迭的漣漪。

霧氣很重，高大的船舷擋去了眼前的景物。我從梅花碟里拈起一顆蜜餞遞到簡荻的唇邊，他張口吞了下去，趁勢在我指尖舔了下。

「丫頭，風蓮最美的時候，我再帶你來看荷。」他偏過頭看著我，笑得一如出水芙蓉，「到那時候咱們晚上來，天上有一條河，咱們的腳下有數不盡的河，那些花燈掛在樹梢，飄在河裡，我帶你嘗遍沿河十八坊的手藝。」

櫓槳劃破水面的聲音一下接一下，蓬外有人來報，說是已經抵達東皋王都風蓮城。我好奇地挑開帘子一角，雨比方才那陣小了很多，這會子變成了連綿不斷的水霧。

「起來吧，備下船隻，明日啟程回王都。」

「不氣了？笑一個給本公子看看。」他放下碟子，從背後將我擁住，改用雙手捧起我的臉對上他的，「乖，阿荻抱抱，www.hetubook.com.com［兄長］可莫要再氣了，氣壞了身子阿荻心疼。」

「丫頭，你想不想知道這座城為什麼叫風蓮？」簡荻從紗羅堆中撐起身子，抬頭望著我問道。

我用盡手段逃出那座華美的宮宇，逃開了那個白衣素雪的人，柔蘭閣中望出去的一彎新月，凄清孤寂。

他的紫衣層層疊疊包裹在均勻修長的身段上，隨性披散的長發橫拖在錦紗之間，像極了一條會時刻竄起噬人的蛇。他略偏著頭，秀挺的鼻樑下含笑的朱唇，讓我恍惚間彷彿看到了山野爛漫處荼靡的粉櫻。

「丫頭還在為前幾日的事生氣呢？我給你賠不是吧。」他說著，硬是塞了顆甜透了的梅子進我嘴裏，「花丫頭，好丫頭，天下第一善良美麗大方又忠心的好丫頭。」

身上分明地冷了幾分，因為我又想起那雙令我恐懼的眼神，像是在嘲弄我的膽怯和無知，妄想抵抗命運的擺布。

他挪回到錦墊里，笑吟吟地望著我，卻不說話。我被他盯得有些發窘，乾脆端起碟子努力吃蜜餞。

極平常的口吻，卻讓跪伏于地的那人瑟縮了下肩膀。簡荻的唇角擒著抹淡漠的淺笑，輕輕搖晃著手裡的摺扇。

「公子，屬下無能，讓公子近日來受驚了。」

可能是嫌我動作太慢，他乾脆攥住我的手，拉著我走出艙去。我腳下還沒站穩，迎面一陣清香涌了過來，我禁不住望向面前，『啊』地一聲驚呼出來。https://m.hetubook.com.com

「這裏的水就是整片水雲澤的江水，除非水雲澤的水乾涸，我東皋的風蓮城將永世留傳。」

東皋的王都叫風蓮，好奇怪的名字呢。

我本欲起身，簡荻拉住我的手腕，用力按了下，我只好繼續坐在榻沿上，看他一副頤指氣使的模樣。

那人的頭垂得更低，惶恐道：「屬下等不敢，請公子責罰。」

簡荻拍了拍身邊的錦墊，此刻他正像只慵懶的貓兒，倚卧在繁華似錦的紗羅堆里，手中捧著卷許久未曾翻動一頁的書。

「哧！」簡荻的笑聲打斷了我的凝視，一雙鳳眸驀地對上我的視線，他的臉湊了過來，「怎麼？看本公子看得入神了？是不是迷戀上了？」

我努力吞下梅肉，極度鄙視地瞪著他。簡荻這小子不僅是東皋第一美人，更是東皋第一無恥之徒，含章宮裡最變態的公子蘭也沒他這麼不要臉。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水澤，一棟接一棟精巧的水閣橫架在水面上，漫天紗帳翩飛，在水氣氤氳中若隱若顯。水裡盛開著數不盡的白蓮，蓮葉上綴滿露珠，被風一吹，呼啦啦地像是珍珠散落碧玉盤。

他變了，不單隻是形貌，連眉眼間的氣度也徹底改變了。沒有了往日的神采飛揚，而今的君家少主多了份內斂的沉靜，更加懂得將自己藏匿在黑暗中，不引人矚目。

「好……」下意識地答了句，我的腦海里幻想起簡荻的話。天上的銀河，腳下的水雲澤，還htｔps://wｗw.hｅtｕｂook.coｍ•cｏm有無數盞花燈，喧鬧的軒館樓閣，這一切都是夢嗎？美得讓人不敢相信，不敢去期盼。

「沒個正經。」我伸手點了下他的額頭，從他懷裡掙出來，「公子又拿我尋開心，之前怎麼沒見你心疼過［為兄］半分？」

越過眾人的肩膀，我的目光落在君亦清的臉上，他帶著明顯的倦色，但神色間透露著凜然。原本修頎的身段，現在看來過分地清瘦了，臉頰兩旁也有了突兀的凹陷，將一雙晶亮的黑眸趁得愈發清徹。

花樹下少年美麗的剪影，飛揚的墨發，還有無數數不盡的落英繽紛在肩頭、眼底、眉梢。他伏在我的膝頭，用那雙無害的眼神凝望著我。可是眨眼間，一切都變了，沒有群星散布的夜空，也沒有銀輝的素月，只剩下嫻月殿里凄涼的森冷，長跪不起的鮫人燈泛濫著幽藍的燭火，水晶影動，連汀華美無端的面容時隱時現。

簡荻站在我的身邊，無限憧憬地望著眼前的景色。他的紫衣揚起在身後，迷亂在朵朵白蓮之間。

他湊過身子來，用摺扇敲了下我的頭：「臭丫頭，越發沒規矩了。本公子什麼時候糊弄過你？」

笙歌飛上玉樓腰。

十里流光波相照，

他確實很美，記得當初在含章宮曾聽人說起，他是東皋第一美人。我仔細地端詳著他的臉，如畫的眉眼，遠山般的神韻，讓人不覺間動搖了心魄。

艙門口響起腳步聲，一個男子走到近前報道：「公子，咱們的船heｔｕbｏｏｋ.ｃom•ｃｏｍ已經進風蓮了。」

無波無韻地回了句，我依舊將視線調回窗上。擋雨的窗布上印染著碎花，一絲一縷牽繞纏綿，水雲澤的霧氣繚繞在身周，簡荻的紫衣翩飛，衣袂舞動。

端起胭脂釉的茶杯遞到他的唇邊，他就著我的手裡喝了口清茶，茶香從杯中四溢而出，沖淡了緊張的氣氛。

「丫頭，過來這邊。」

風蓮城中彷彿沒有行走的道路，滿眼所見都是彎成蜂腰的橋，有木橋、石橋、長的、短的。水裡偶爾飄過蓮葉型的燈，琉璃燈壁在水光里折射著眩目的華彩。不知是哪裡來的絲竹笙歌，藉著水波更添了風流韻致，遠遠地飄過耳畔。一眨眼的功夫，流蘇輕紗從船舷兩側擦過，裊娜地浮到水面上。

「公子說笑了。」

初夏的傍晚，分明是不熱的，靠在簡荻身邊，我甚至覺出些冷來。他慢條斯理地吃了口蜜餞，皺起眉抬手要茶喝。

我狐疑地盯著他的笑臉，放下手裡的盤子走到他的身邊。記憶里和他相識以來，似乎還從來沒見過什麼［好東西］，倒霉事倒是遇到不少，這會兒又叫我看好東西，不知道小屁孩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等下霧氣散后，咱們也該進城了，到時候本公子帶你見識這世間最美的景色。」他自信滿滿地笑道。

「請公子賜教。」

簡荻在涼榻上翻了個身，眼波未動地說道：「是楓丹啊，紫宸府里恐怕也就你一個人還惦記著本公子的死活吧？」

飛花散漫，流水潺潺，風蓮城像是夢中仙境撞入和*圖*書我的眼中，不似含章宮的巍峨堂皇，也不似江偃的精緻，東皋的王都竟是風流嫵媚到極致的水鄉。

一切是那麼安靜祥和，又美得似真似幻，讓人逐漸放鬆了身心，如墜夢中。只是偶爾夢醒，我會想起那雙縈繞在心頭的眼睛，瀰漫著冰冷的寒意，直盯到內心深處無法逃避的位置。

我伸臂格開和他的距離，他的眉不悅地皺起，扯扯嘴角又靠回錦墊上。

「哧！」被他鬧不過，我忍不住笑了聲，這下簡荻更來神了，看我剛咽下嘴裏的梅肉，又飛快地塞了一顆進來。

他的改變是好亦或壞呢？心裏刺痛了下，我無力去深想。

從盤裡揀出顆最大的蜂蜜釅梅，我老實不客氣地塞進嘴裏嚼起來，邊吃邊含混不清地說道：「公子莫不是又要糊弄我了？」

竹簾擋不住雨勢，我額前的發很快就被打濕，抬袖擦掉鬢角的水漬，一隻手臂橫到面前，將捲起的窗布放了下來。

風穿水而過，將船蓬上懸挂的帆布掀開一道不小的縫隙，撲面而來的是江水所特有的味道，還有那數不盡的蘆葦婆娑，在風中互相拍打著身體的聲響。

雨絲淅淅瀝瀝地灑在江面上，濺起點點漣漪，隔著竹簾望向煙雨中的水雲澤，彷彿一切都變得飄渺不定。

簡荻緩緩起身，走到艙口，挑開帘子朝外看了一眼，回頭沖我笑道：「丫頭，給你看樣好東西。」

「一切等回了紫宸府再說不遲，本公子向來賞罰分明。」

想起前幾天大鬧清吟的糗事，我哼了聲，扭過頭不再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