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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缺城近來很是熱鬧，街頭巷尾都在沸沸揚揚說著一件事，蘇府老宅子鬧鬼了。

直到數月前，一對新來的外鄉人買走了這座鬧鬼的宅子，賣家手裡緊握著滿口袋金片，生怕這對無知的外鄉人後悔，樂得嘴也合不攏。

我話音剛落，他又扭過頭，冷冷瞪我一眼。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啊，我的……背影大美人～」他從鼻孔哼出聲，順道掛下兩行清水，我不忍目睹地閉了閉眼，嘴角在風中抖動：「那個……注意下形象，即使只有背影的你，依舊是完美無瑕的！」為了充分調動他的積極性，我發揮三寸不爛之舌奮力煽鼓。

蘇府花園子被我正式改名叫做［花園］，說給他時，他嘴角抽了抽，卻沒敢多言。我滿意地點點頭，找人去換了副匾額掛在月門上。

招徠送往，以蘇府後院子為界點，前堂改建成［招徠客棧］，外鄉人打開天窗做生意，也不管旁人是否忌諱這裏曾經鬧鬼的傳聞。

原本賣價高得嚇人的蘇府，一下子變得有價無市，再也無人敢問津這座精巧新雅的花園子。無缺城裡雖然很多江湖人，江湖人卻也害怕平日里刀口上舔血的日子過慣了，有那索命的冤鬼纏身。

說也奇怪，自從外鄉人住進蘇府，那裡再也沒有鬧過鬼。有好奇多事的江湖人夜探蘇府，卻也探不出個所以然，於是人們對於蘇府的關注隨著日子也漸漸淡了下去。

他回頭掃我一眼，只那一眼就夠我閉上嘴，乖乖和圖書跟著他走了進去。兩年相處，從來沒見他露出過那麼驚慌失措的表情，這招徠客棧究竟招來了什麼活祖宗啊？

所謂常人，就是那些平凡到讓人過目即忘的普通人，無能無才，不文不武。而無缺城最多的就是江湖人，從大俠到小賊，無一不全。

我故作深沉一笑，低頭揮豪創作。他看我不說話，索性也就不再發問，伸手拂在一株梅枝上，略偏過頭望著遠天。

喀吧一聲，手裡的另一支筆管被我不慎掰斷了。

正在胡思亂想間，前廊下閃出個人影，招徠客棧的掌堂管事華叔一路小跑了過來，臉上那神情透著說不出的古怪。華叔年紀雖大了些，腿腳倒還不錯，看他跑得利索，鞋底連點塵星都沒濺起來。

百年輪迴，凝晶花開期將界，無缺城中湧來更多的江湖人，沒幾日光景，蘇府搖身一變，成了無缺城中最大的客棧。

「誒誒誒！你這是帶我去哪兒啊？」被他拖著一路直奔前堂，我在臨邁進門檻時死活不肯再多走一步，「說好了前面歸你後面歸我，拖我過來幹嗎？」

紅梅映雪，被冬日寒風吹散了落英無數，紛紛灑了梅間那人一頭一肩，他濃翠的衣袂被捲入風中，抬手拂去了肩頭的落花。

偷彈清淚寄煙波。

「你那個什麼志，畫了兩年，一眼也不曾給我看過。時常夜半你躲去小書房一個人偷偷搗鼓，邊畫邊笑邊嘀咕些有的沒的，你該不會是背著我在折騰見不得人的東西和圖書吧？」

我放下手裡的筆，迎上他的視線：「慌什麼，大白天的後面有鬼追你？」

無塵啊無塵，有你在身邊，我倍感幸福……

自從入住無缺城的那天起，我和無塵之間立下了規矩，無關人不管無關事。這座招徠客棧既然是他花錢翻修開張的買賣，自然凡事由他做主，包括前面的夥計到一應大小事物，一概與我無干。

我笑了笑，放下手裡的筆管。

「我找公子說點事……前面的事。」華叔對我點頭哈腰地笑了下，將目光轉到梅林里的無塵身上。我努努嘴，示意華叔過去找他。

前堂歸他後園歸我，涇渭分明，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平日里雖然吵吵鬧鬧的，總歸不傷和氣。偶爾他氣極摔了砸了東西，也只撿自己的下手。

兩年下來，我手裡積攢的圖冊不下十數本，等今天這幅再完成了，湊成整套冊子，找個機會挑幾張好的散去無缺城的大街小巷……

華叔在梅林里轉了幾個彎，走到無塵跟前，拽住他的袖子嘀咕了半天。無塵回頭看看我，一臉為難的樣子，估計是前面出現華叔應付不了的狀況。

寂寞看花風追絮，

翠衣翩躚漫過眼帘，那人回過頭，尖俏的下巴揚了起來。

這個敗家的玩意，我當初怎麼就瞎了眼被他死纏爛打地糾纏了我整整兩年？

「我討厭弄一身花啊粉的，怎麼，這也不許？」

啪一聲將手中墨筆擲地，我揉爛了案上的畫紙，扯開嗓子對著樹下的身影和_圖_書吼道：「意境！我要的意境全沒了，那些花兒惹到你了！？」

想起來我就忍不住要發出志得意滿的笑聲，無塵這傢伙總會在我沾沾自喜時顫抖幾下，說什麼看我笑他發寒，渾身犯冷。

無缺城流傳著這樣一句傳說：無缺凝晶燕踏雪，望舒在巔有山莊。

無塵昂著脖子，一臉你奈我何的無賴樣。我深呼吸幾下，極力克制脾氣避免與他破口對罵。

一張白皙如玉的臉龐，縱橫溝壑著深深淺淺的傷痕。曾經是鳳眼含情的眉目，如今被一道極深的疤痕拉拽成詭異的斜度，歪歪地掛在臉上，惟獨碧綠的眸子還靈動如昔，高挺的鼻樑完全塌了下去，因為傷及鼻竇，時不時掛下清水兩行，被我嘲笑是個鼻涕蟲。

蘇府後花園一溜水墨磚牆，雕枝花窗，層層疊疊的婆娑竹影。半夜經過的路人偶爾看到一抹紅衣如煙霞晃過樓台亭角，那角紅衫輕裊無依，再凝神看時，卻又惟有風穿軒閣，直瞧得人悚然心驚。

一襲絕美的背影飄逸在滿院梅樹間，我用極快的速度勾勒出輪廓，儘力在墨畫中渲染出含而不露，臨風舞落梅的意境。

殘冬時節的無缺城，像是一座冰封住的孤城，這裏從來沒有官家，城裡的人們只認得望舒山莊。曾經冷寂無言的冰城，現如今擠滿了神神秘秘的江湖人，沒有人告訴別人自己來這裏的目的，同時卻也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無塵前腳隨著華叔走了，我立刻把攤在案上的和圖書畫紙小心卷了起來，捧起硯台走回外廊下的書房。還沒等我把手裡的硯台放下，無塵一陣風似的颳了進來，拽住我的手腕就往外跑。

無缺城因為凝晶雪和望舒山莊而聞名江湖，凝晶雪不是真正的雪，而是一朵百年凝結百年綻放的絕品雪蓮花。望舒山莊卻是一座真正的山莊，被江湖人傳為江湖第一庄，庄內高手如雲，莊主神秘莫測。

「你再忍會兒，待我完成了這幅落雪染梅圖，那套奇情異志錄全冊就算大功告成了。」

我絮絮叨叨的還沒說完，他嫌惡地一撇嘴角，揮手打斷：「美人？你說的美人在哪裡？」

片片落花被風捲入軒廊，落在畫紙上，我偶爾抬眼盯著他的背影，心裏暗自慶幸，幸好他不知道我躲在小書房裡，是為了把白天畫好的畫近一步深加工成艷情圖。

我招手讓他站好，嘿嘿訕笑數聲：「我是那麼不正經的人嘛？我這個奇情異志錄可是集合了天地靈秀於一身，採納百川湖河成一魄，集日月精華於一體，嘔心瀝血艱苦創作了兩年，是精華中的精華，是天上有地上無的絕品……」

以他如此絕美的身影，再與我費盡心血添入其中的［艷情］相結合，我幾乎可以預見那效果絕對不足以用震撼二字來形容。

上個月因為一些瑣事口角，他揚手砸碎了一隻白玉鎦金插瓶，心疼得我差點心衰而亡，他居然還敢端著無所謂的冷笑，說了句我砸自己東西關你什麼事？

這一來，倒把我的好奇m.hetubook.com.com心給勾了出來，華叔這人平日里好口兒小酒，貪杯但從不誤事，人精乖得很，一般待人接物的事難不了他。今兒個擺出這麼一副哀怨的晚娘臉，恐怕招徠客棧這次招來了太歲爺，不好下鏟子動土呢。

殺手鐧一出，誰與爭鋒，只怕到時候萬人空巷只為了搶購奇情春宮圖，我這財源那可真是滾滾而來，金子銀子大大的賺，還怕某人再敢整日碎碎念我白吃白喝了他七百多天嗎？

真是……人生最大的失敗啊！

如此一傳十，十傳百，於是人人都說蘇府後宅不太平，鬧了女鬼。

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江湖人，江湖人沒有幾個不知道無缺城這個地方。無缺城什麼都不缺，只缺常人。

心裏默念三聲，我在臉上硬擠出個［偽善］的笑容：「無塵，花這種東西呢，通常是用來陪襯美人的。你想想，風吹落花，美人如畫，多麼高雅的意境，多麼完美的組合……」

俗話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他看我一臉真摯的表情很是動容，乖乖又轉過身去一頭扎進落梅陣中。

無塵皺皺眉，完全沒有被我忽悠住，繼續追問：「我和姑娘兩年相處，別的不敢說，對你那古怪性子算是摸了個透。說得這麼熱鬧，你到底畫了些什麼？」

傳說中百年凝結的凝晶雪再過一陣子就要綻放，無缺城白天夜裡的越發不太平起來，總聽人說荒郊野地里有死屍，從來沒人敢去認領，最後都是望舒山莊派下人來清理了，怕屍體曝露太久引來疫症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