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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花濺玉錄

作者: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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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流年入江春

第六十一章 流年入江春

華叔一張老臉憋得通紅,摔手將那幾粒金瓜子扔了出去:「我跟隨公子也有些日子,當年我落難時若不是公子肯收留,這條老命早就給閻王爺報到去了。現如今公子和姑娘有難,我要是拿了錢抽腳就走,還能叫個人嗎!?」
蘇沫利落地翻身下馬,牽過無塵的馬韁,我和華叔驅馬跟在他的身後,走過客棧前門時,眼角不經意瞥到門楣上懸挂的木匾,墨字揮灑寫著清風曉月四字。
「哼!虧你還知道。」他一腳踹翻了桌邊的梨木圓凳,在房裡踱了幾圈,忽然轉身衝到我的面前,雙手搭在我的肩上一陣搖晃,「我哪裡做錯了什麼?你非要趕我走!?我一直幫你,護你,到頭來在你眼裡不過草芥嗎?你這女人真是、真是……」
無塵原本身上帶傷,從望舒山莊出來后也未曾好好調養過,起初他還能直立身子坐在馬上,到最後全身趴在馬背上,時常昏過去一會兒重又清醒。
他立即點頭,想想不對,又搖頭。
被我一席話說完,幾個小夥計臉上惴惴地剛要邁步過來拿錢,看了看華叔的臉色,又退了回去。眼前的形勢,再耗下去鬧到天亮也脫不了身,我走到大櫃前,把裝錢的匣子撤了出來。
鏡月湖畔,是他唯一卸下心防與我真心以對的地方。我常常為他感到神思不寧,是顧影自憐,也是因為埋在心底不敢承認的悸動,讓我情難自禁。
他美得脫俗摒艷,令人望之不敢褻瀆,我仰慕他的美好,卻也深怕他那顆藏不見底的玲瓏心。
正胡思亂想著,肩膀上驀地被拉扯得生疼。我瞪眼看過去,蘇沫沉著臉,卷回手中的馬鞭。
打開隨身攜帶的包袱,從裏面撿出一身女裝,流雲裙擺重華錦緞,絳紅的色澤艷麗奪目。我剛解開身上所穿男裝的衣襟,露出月白裡衣,門上傳來敲打聲,蘇沫閃身竄了進來。
呵,可我現在是一心想要活下去呢,努力地活下去。
「好,我也正有此意。趕路不趕命,再這麼不要命的跑下去,恐怕到不了醒月https://www.hetubook.com.com咱們幾個都要累死了。」我立刻點頭附和,看看身上的衣服,沾滿了灰塵和泥漿,褲子內側被馬鞍磨得透白,只怕再穿不了幾日,非要變成開襠褲不可。
「醒月昌盛,神女飛天,百羽朝祥,萬民歸心。我想請問前輩,公子蘭從我入宮那日起,便屬意要再造神女奇迹,小謝天香閣隱忍十載,只為了白檀現世,凝練天下第一奇香。嫻月殿選主,無非是給我一個成就神話的時機。種種做作,不過是為了我一人而設,為什麼偏偏是我?為什麼不是小謝,不是連汀,不是含章宮裡千千萬萬宮人?」
「你我男女有別,我沒有應聲你本不該闖進來,你不懂什麼叫禮儀廉恥嗎?」
我霍然起身,心中一片澄明,對蘇沫笑道:「一切前因後果,只有親自去問過他,才有答案。有句話我要告訴前輩,我命由我不由天,任誰也別想勉強半分,即便是他,也不行!」
「如果你從一開始就不出現,或許我也不會再抱希望。誰人不愛惜生命,我並不想死,你讓我看到了希望,又瞬間失去。現在回歸醒月,已成必然之勢,我還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前輩。」
「姐姐信不過我就不會屢次地求助於我啦,你這性子就是愛說反話。」他渾不在意地笑了下,問道,「下一步該怎麼做?姐姐可想好了?」
恨?這真是個微妙的字眼,美人素手漫卷珠簾,才有閑情去想心中該恨誰,我又能恨誰呢?
我側過頭,看著窗閣外早春繁花被風挽動,紛紛敲打在窗紙上。
恨自己不該活在世上?
「你定要說我過河拆橋,對嗎?」
蘇沫老實不客氣地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后,說道:「我為你治病時又有什麼沒見了,這會子倒會分你我了?」
回眸望向無塵,他恍然一笑,跑回客棧。片刻工夫出來后,他的手裡舉著幾支點燃的火把,依次遞到各人手裡。
他看到我半解的外衣,又掃了眼桌上鋪展的女裙,https://www.hetubook.com.com神色間微微一澀,隨即笑道:「誒呀,當我不存在就好,姐姐繼續。」
華叔剛要介面,我搶先說道:「明眼人面前不說暗話,無缺城只怕過了今夜再難太平度日。我和無塵公子去意已決,這帳上的銀子,該分給大伙兒的一分不會少給誰,拿了錢趕緊走,千萬別在這裏耽擱,否則鬧得有錢沒命花,我這可不是危言聳聽嚇唬各位。」
華叔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我跺了下腳,急地走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塞進去幾隻金瓜子。
眼看將近三日光景,一行人終於鑽出了山林,重新見到城鎮的那一刻,人人心中都有種再世為人的感慨。
我狠狠剜他一眼,反唇相譏:「是啊,這裏只有你一人是別有用心,我可信不過你呢。」
我點點頭,望著桅杆上高挑著招徠客棧四個字的布幌子,嘆了口氣:「雖然是苦心經營下的基業,但總比不過性命重要。無塵,你說是嗎?」
嘩啦啦一陣銀錢亂響,我將匣子里的錢全都扣在桌上,按著人頭大略分成幾份,說道:「這每份的數額不等,誰的手快,就搶到大份兒的,手慢的吃虧別怪旁人啊!」
我看著門框上寫著房名的木牌,除了木片略顯陳舊外,一切都沒有改變。推門走進去,房裡的格局也和記憶中的分毫不差,只是床帳換了顏色,鋪褥也是嶄新的。
待四人將手中的火把一起擲向客棧后,火勢瞬間騰空而起,招徠客棧的布幌子慢慢化作了一團黑煙。
雙馬并行馳入蘇府後宅,我急速回房換下濕衣,扯了床幔當作包袱皮,裹上幾件值錢的細軟包成一團縛在身上。蘇沫和無塵一同去了招徠客棧,我趕過去時,無塵正在和華叔等幾個夥計商議著如何分派散夥錢。
「蘇沫,過了今日,明天你就起程去東皋吧。」
他也不管我和無塵的意思,率先走出店去。我和無塵面面相覷地對看幾眼,一起跟了出去。
同樣的地點,不同的人,不知這是否該叫作命運的巧合?
花影搖和圖書曳,繽紛如雨飄落。自我身入含章宮那天到如今,匆匆十載沉浮,尤記得柔蘭閣中他安然坐靠在雕欄旁,點點日華映瑞,他回眸顧盼,美好得恍若天際雲曦,剎那之間讓我失魂落魄,為他怦然心動。
我抬手將頭髮攏到耳後,沉靜開口:「蘇沫,我一直在想,東皋的王上派人來抓我回去,怎麼會隨身攜了那麼劇毒的暗器?如果不慎刺在我的身上,那便是欺君的罪過。封丹這人做事一向沉穩,絕不會陽奉陰違。因此,刺在無塵身上的毒鏢,其實是你所發吧?」
又把隔年春來報。
我擺擺手,打斷了華叔的絮叨:「您老也不看看這都什麼時候了?我們自保都已不能,總不能拉著這整店的人跟著一起搭命。」
流年彈指,青絲華髮,再回故地重遊,想不到一切全已物是人非……
「姐姐真是悠閑,這檔子還有心情看風景!客棧我已經訂下了,咱們在這城裡修養幾日後再趕路。」
「前輩若想救我性命,從開始迫我回醒月便好,又何必兜這麼大個圈子,殊途同歸,不覺得純是浪費心力嗎?」
蘇沫頹然一聲嘆息,眸中神色由驚轉敬:「好個明透的女娃,你問吧。」
我淺淺一笑,跟了上去。
華叔眼尖,瞅見我后先是一怔,隨即一臉苦大愁深地湊到跟前,開口說道:「姑娘快勸勸咱們爺吧,這客棧開了有幾年,大傢伙兒不單為糊口過生計,也是平日里爺待咱們都好,姑娘又是個通情達理的……」
心中靈光一閃而過,香茶倩影,紛至沓來。一個念頭在腦海中逐漸成型,如果事實真如我所想,只怕從我踏入含章宮的那天起,便是一切因果的始端。
我撥開他的手,說道:「我這女人真是小人心性,對不對?」
鎮口一座界碑上刻著風凌兩個字,讓我頓時唏噓不已。遙想當年初到此地,正是懵懂年華,身畔又有妍麗少年相伴,偶爾鬥智鬥嘴一番,雖不知未來長路漫漫何時是歸期,卻也別有風味。
蘇沫望著我倆不成器地樣子,大嘆特嘆,如www•hetubook.com•com果不是有華叔在一旁殷切照料,恐怕他早就氣得幾鞭子抽下來,以解心中鬱悶。
無塵傾身伏在馬背上,臉色蒼白,氣息微弱,看著他那張臉上縱橫交錯的傷痕,只怕身上的傷比臉上也少不了多少。華叔佝僂嶙峋,一副風燭殘年的老朽樣,我們這幾人湊到一處,真真是名副其實的老病傷殘齊全了。
馬蹄鍀鍀聲連綿敲踏在青石磚面上,我一邊抹著鼻涕一邊打量這座小鎮。說這裡是個村鎮,又比一般鎮子顯得繁華富庶不少,若說是城邦,卻還遠遠不夠規格。鎮市上人跡往來頻繁,路邊有不少買賣商鋪和客棧,道路兩邊廣栽著古柏藤蘿,我心中一動,隱約想起些陳年舊事。
望著眼前逐漸湮滅在煙塵中的重樓精舍,我抖開手裡的韁繩,手下勒勁掉轉馬頭,一馬當先揚蹄而去。
我從千年寒潭裡一個來回,雖然轉瞬即出,但終究還是害起了傷寒。整日鼻涕眼淚不斷,身上也冷得如墜冰窖。
「迦蘭凝晶,天作神物。當年你在含章宮中再造醒月神女奇迹,以天下第一香引得百羽貫日,你可知醒月神女的來歷和千年前傳說背後的真實?」蘇沫問道。
蘇沫在二樓叫了三間上房,他和我各佔一間,華叔為了方便照顧無塵起居坐卧,兩人同住一間。
「很多事,當初我不明白,只能聽憑旁人之言,現在我懂了。這一切都是命,是我命中注定就該如此。當年連汀未曾給我賜名,不是我不夠資格,是她不敢,當年小謝恨我入骨,不是她心軟不肯殺我,也是因為她不敢。公子蘭一直對我青睞有加,我還曾經沾沾自喜以為是自己與眾不同,引得這位天人之姿的公子喜愛,其實……我就算醜陋愚笨至極,他也會對我另眼相看。」
摘下頭上的風帽放在桌上,我將綰髮的木簪拔下來,滿頭白髮傾瀉而落。自從形跡敗露,我已懶得用墨葯染黑頭髮,何況這幾日疲於奔命,只是在路上匆匆買了風帽遮掩,沒有時間容我在頭上做手腳。
我摜他一眼,拉好胸前散亂的衣襟和*圖*書。走到桌邊,執起茶壺倒了杯水,緩緩坐下。
公子蘭啊,你心思縝密竟至於斯!這世間誰若與你為敵,倘無通天徹地的本事,只怕連屍骨也要輸得蕩然無存。
「您就別再固執了,拿了錢趕緊走,等我撕破臉轟人就沒意思了。」
蘇沫手中的茶杯噹啷落地,跳起身指著我,半天一句話沒有說出來。我盯著眼前他顫抖的指尖,冷笑連連。
門外早就備好馬匹,我解下韁繩翻身上馬,蘇沫策馬湊了過來,笑嘻嘻地說道:「姐姐好本事,走到哪都能遇到如此死心塌地追隨的人,嘖嘖。」
話音剛落,剛才還在猶豫的夥計們全都涌過來搶錢,搶到大份兒的眉花眼笑地跑出店去,只拿得小份的,滿嘴裏抱怨那手快的見錢眼開也跟著走了出去。
他站在原地,看著我一言不發。我笑了笑,繼續說道:「他所中的毒無葯可解,只有用我手中的凝晶雪才能活命。當時的情景,兩者只能活其一,你將賭注下在了無塵的身上,終於讓我毀去了這朵挽命藥草。」
「你為我治病,我當你是醫者,理應尊重。現在你我不過是同路人,難道還要我脫|光了任你輕薄嗎?」嘴裏冷哼一聲,我斂眉低目待了半晌,再抬眼看他時,眼色中帶出三分冷蔑。
「這些,只有你親自去問過鎣帝,才能明白。」他伸手拂在我的頭頂,臉上神色彷彿是憐憫,亦或惋惜,「連慧的甲中毒,原本是我親手調製而成,想不到她用在了你的身上。連你這一頭白髮,也是因我而起。小丫頭,你恨我嗎?」
他一番激昂陳詞,說得頜下鬍鬚也跟著飄了起來。我怔怔地看著他撿回地上的金瓜子揣進袖裡,轉身對我說道:「公子和姑娘去哪裡都好,我這糟老頭是跟定了,以後遇水搭橋遇山開路,總歸不會拖累兩位。」
江花江岸綠水流,
這一路輾轉逃命,專撿在冷僻荒涼的山林里穿行。蘇沫路上連連催促,幾乎是馬不停蹄。華叔年歲雖老,但精神健旺,一連趕了幾天路也不見他喊句累,反而是我和無塵都有些堅持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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