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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花濺玉錄

作者: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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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花落水流深

第六十七章 花落水流深

「你是神仙?」
原來,是他……
「他說,再世為人,他把什麼都忘了,卻獨獨還記得她,歷盡千帆,他終於找到她,卻發現她早已忘了一切,甚至還怕他,怨他。這世間的事就是如此可笑,究竟是誰比誰更無情些呢?誰虧欠誰更多些?真真是算不清了。」
千年是等待,千年是情殤。
昂然抬頭向他看去,他唇邊的笑意越發深刻,閉緊雙眼,將奪眶欲出的淚水遮去。
不敢去想,是怎樣的一番痛徹心扉,才能讓他一夜白了發?
誰能天生無心?
「好糊塗的姐姐!你若不是迦蘭,為何會一夕白髮?千年前欠下的債,今生理當由你償還。你若不是她,為何能夠摘下凝晶雪?忘途川的鐵索只渡有緣人,你若不是迦蘭,早已摔下山崖粉身碎骨了。你若不是她,為什麼看到他白了頭髮,會傷心難過成這樣?你若是心裏半分感覺都沒有,現在又在怕什麼?」
夢魂不識天涯路,
不敢邁出腳步,怕一旦邁入一步之前的那個世界中,一切都會從此改變。
燈影紛亂,夜光變幻不定,天河上的群星璀璨瑩華,倒映著人間的燈火。
視線越過萬千人海,終於在燈火闌珊盡頭處,看到了那一襲湖藍翩然而立,心中頓感安然,緊繃的心弦彷彿一下子鬆了勁。
他對我說,從今以後不會再丟下我一個人,不論我如何選擇,他都會陪在我的身邊。
是那個迦蘭等了千年,用盡一生去愛,去記憶的男人嗎?
猶記得香雪海梨花春雨下,他分明喝著銀壺中的梨花白,卻哄騙我挖遍了樹坑,鬧得滿身塵土,還是找不到他要的美酒。
輕柔的隻言片語,彷彿雨露甘霖灌入乾涸的心田,我茫然看著他點頭,再回首望向高台之上,那兀自跳著迎鳳歸鸞的纖白身影。
如果今生有幸讓我遇到他,我願意勇敢一次,愛個徹底!
他怎會……白了一頭長發?
猶記得煙雨亭中再相逢,我一身狼狽相形於他的美好,讓我尷尬得只想遠遠躲開,也不願讓他看到那時的自己。
誰又能忘情絕愛?
猶記得七寶玲瓏塔的水晶畫冢前,他看著畫上的迦https://www.hetubook.com.com蘭遺像,口口聲聲說凌雪生恨了她千年,發誓要找到她還那一劍之仇。
分不清是誰的聲音在心底悲嘆,眼中所見惟有那白如雪冷如霜的身影。他揚起的手臂上纏繞著冰晶紫藤,隨著每一下舞動,在暗夜中劃過一道道流閃的紫芒。
「他回到鳳陽城后屢次涉險,那時正是皇權易位的關鍵時刻,幾乎到了九死一生的關頭,他卻還是耐不下性子,跑去東皋見她。記得是個下雨的日子,他遠遠地站在橋頭上望著她,盼到了,見到了,站得那麼遠不敢過去,怕給她惹上禍端。手裡的傘骨早已捏得粉碎,雨淋在身上,打得透濕,卻也沒在意,回來后終究是大病了一場,生了病的人,嘴裏模模糊糊地總是叫著她的名字。」
他剛剛,說了什麼?
在柔蘭閣九曲玉闌畔自斟自飲,香雪海前痴望守候的醒月公子?
沒有預料中美若流華的青絲飛散,鋪天蓋地的白髮在他的腦後揚起絕美的弧度,緩緩落於肩頭靨畔。
隔了幾重人海,那淡淡投來的一瞥,卻像是跨越了萬水千山,視線交會的一刻,心頭剎時間湧起無盡的惆悵空茫。
他走近一步,牽起我的雙手握進掌心,笑道:「自你回到鳳陽城那日起,我已下旨命你爹爹從綠川岡地返回帝都,待他歸來之時,我便擬旨詔告天下,醒月鎣帝將迎娶轉世神女為帝后。」
咚,咚咚,咚咚咚……
和當年如出一轍的對話,猶響耳邊,只是如今說話的人心境已變,再不是當年的那個人。
唇角勾起淺笑,我摘下臉上的半張雪色面具,一字一頓和緩說道:「我的名字,不是迦蘭。」
曾經與他臨波月影下驚鴻初見,曾經與他煙雨亭心顧盼娉娉,曾經與他花樹下嬉笑怒罵,也曾經無數次地設想過再相見的那一天,他高高在上睥睨眾生,而我已是滿目瘡痍一身疲憊。
我眨眨眼,學著那時的口氣問道:「為什麼怕你?莫非你會吃人不成?」
蘇沫的話字字句句敲在我的心頭,我確是怕了,我怕自己無力承受這份纏綿了千年的情緣m.hetubook•com•com,我怕自己泥足深陷,終有一日踏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他嘆了口氣,眼底掠過一絲失望:「你還是和當年一樣,不願意稱呼我靈修。」
「迦蘭,你終於回來了。」
「東皋新帝登基娶妃的那一夜,他枯坐在龍椅上一夜白了頭,第二日朝野上下無不驚動,他也只是下旨封了眾人的嘴,再不許提起這事,只說是經年累月操勞過度所致。誰不知他當年登基,以天人之姿傾盡天下,只是如今風儀不再,叫人無端嘆惋罷了。」
一聲嘆息,是凌雪生的呼喚,也是公子蘭的執念,重疊融合在一起,只在夢中出現的溫柔眸光,熟悉而遙遠,此刻近在眼前。
無塵從袖底伸出手,為我擦去了臉上的淚水,我回頭看向他,他淺淺一笑,附到我的耳邊輕聲道:「不管你如何做,我會一直陪著你。」
這一世,究竟是誰來償還誰欠下的情債?
「迦蘭,醒月國乃是你一手開創,你要藏到什麼時候才肯現身?你要叫黎民百姓一個個對你叩首膜拜,才肯出來相見嗎?」
「自你離開醒月後,那人日日在香雪海中流連,有時坐在樹下狂飲至爛醉,一坐就是幾日不起,人人都道他著了魔,患了失心瘋。在外人看來,他是高高在上的貴人,從來都是一幅冷心冷血無牽無掛的樣子,其實他終究不過是個人而已,是人就敵不過自己的心,再怎麼裝著不在意,逼自己去恨,去忘情,可總也逃不過心裏真正的執念。」
他微微一怔,眉峰不著痕迹地蹙攏在一起,隨即輕聲笑了出來:「是啊,你已忘了一切,又怎會是她?花家寨里的野丫頭,你不怕我嗎?」
月光混沌在琉璃宮燈的燭火下,傾灑在公子蘭的臉上,他鬢邊的白髮被夜風吹拂,絲絲縷縷飄揚在夜色中。
「既然不怕,為什麼不敢說出我的名字?我喜歡你叫我靈修。」公子蘭的一聲靈修,喚回我的心神,我回頭看向他,沉默不語。
舞繚亂,影繚亂,皮鼓在他的足下鳴響,伴隨著急促的銀鈴聲。倏地一個回落旋身,他束髮的銀冠摔飛出去,在夜空中拋出一道銀線。https://www.hetubook.com.com
一步步地向著他走去,腳步似有千斤重,身上的紅綾長裙被流光耀亮,刺傷了我的視線。
「這樣的一個人,叫人瞧在眼裡,替他疼在心裏,他卻也只是說,等她回來了,要求她一句真心原諒。姐姐,人心都是肉長的,這後面的故事,該怎麼講下去呢?」
暗夜流光,公子蘭的眉宇朦朧在一片靡麗夜色下,望著我款款笑語:「到那時,你不僅是醒月國的帝后,也將是我今生唯一的妻子。」
他的唇邊揚起一抹弧度,冷若天上的銀輝皎月,我下意識地退後半步,緊緊攥住了無塵的手腕。
心跳驟然而停,周圍再沒有任何聲息,沒有任何人的存在。一切光影都黯淡下去,惟有紅綾鼓面上如雪翩飛的身影,清晰地映入眼中。
話出口,隱隱想起曾幾何時,在菩提樹下和無塵枕席夜談,說起彼此的意中人,那時他曾嘲笑過我喜歡妖精。臉上一陣刺熱,目光下意識地向台下梭巡,在人頭攢動中找尋著他的身影。
美人爹爹要來鳳陽城?
數流年多少春暮,酒不醉人,人自醉,他這一場醉,卻是醉過了千年。
「錯了,再猜。」
是他嗎?
記得我也曾對他說過,我的良人,他不須權傾天下,也不須俊美過人,他只要對我一心一意,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一道白綾瞬息破空而至,劃開沉寂的夜幕,翩躚身影踏綾馭風,自月宮中走下人間。
願化楊花片片飛。
「姐姐,過去啊!」蘇沫催促道,在我的肩頭推了把。
「說是恨她,要她嘗盡當年自己受過的苦楚,可無愛哪裡來的恨?鬧了這些年的彆扭 ,乍聞她要嫁人了,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讓旁人看了都心酸,外面上還要裝出一幅風輕雲淡來給世人瞧。用盡了手段,費盡了心機,到頭來卻都報復在自己的身上,人說天作孽尚可恕,這自作孽,怎麼活?」
他舉起紅翎面具,在我面前晃了晃,又拿起我手中那半張翠翎面具,將他的那隻換去我的。
銳痛在心底滋生泛濫,彷彿張狂的野獸嗜咬著舊日回憶中的點點滴滴。
「靈修是妻對夫的尊稱,我不敢如此和-圖-書稱呼陛下。」退步拉開與他的距離,我恭敬回道。
猶記得鳳凰木竹林深處,他看著天香閣付之一炬,卻始終不為所動,那時的他可以冷眼看盡旁人的生死。
「我不會吃人,你猜猜我是誰?」
蘇沫認真地看著我,我卻已是一句話也說不出。眼中的淚,彷彿斷線的珠潸然落下,再也看不清他的容顏。
他的話音甫落,我難以抑制地驚呼出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若果如此,可真要多謝你費心了。」淡淡地回他一笑,我踏前一步,走入眼前的萬束浮光掠影中。
熟悉的稱呼,讓我驀然想起初入柔蘭閣的那夜,他安然憑欄而坐,回眸顧盼間,飄逸神姿仿若九天之上流溢的雲曦。
公子蘭的聲音在高台上幽幽響起,立時引來圍觀民眾的鼓噪聳動,有甚者已經跪地朝天禮拜起來,口中念念有詞。
身穿潔白羽衣的主祭赤足落在皮鼓上,腳踝上一串銀鈴發出脆響,他的臉上佩戴著半張雪色面具,眼尾處兩根紅翎輕輕顫動,掃過如雪霜白的鬢角。
「他說,他寧可負天下人,卻不能負了那人,那人當年寧可負了他,卻不肯負天下。這天下既然是她要的天下,他便拱手相送,也只為了博她一笑。凝晶雪幾度輪迴,他的魂魄化為雪蓮守在那人的腳下,看著她站在山巔上痴等,看著她親手建起望舒山莊,將冰棺沉入千年寒潭。可惜他什麼也做不了,草木無知,不能言,不能語,惟有陪在她的身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就那樣看著她,等了她幾千年。」
只是我沒有看到,他藏在層層面具之後的悲慟,那是他不為人知的軟弱,從不曾在任何人面前流露。
我抓著無塵的手不肯放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不,不,他要等的人是迦蘭,不是我,我不是迦蘭,不是他要等的那個人。」
當此情景,他是逼我不得不在這萬眾矚目之下現身,從此醒月神女的名號,就算是死死地扣在我的頭上了。
分不清是鼓聲,還是心跳的聲音,蔓延在耳邊。他踏著月色翩然起舞,纖細的腰肢旋轉間,如雪的衣擺撲散在鼓面上,彷彿盛開的凝晶雪蓮。
心底和*圖*書不由地湧起一股悖逆感,我鬆開無塵的手,冷冷掃量蘇沫一眼,開口問道:「阿蘇,為什麼你會知道這麼多舊事,是他派你來當說客的嗎?」
「有人曾對他說,這世間最難求的便是真心人,而他苦等了千年,也無非是求個真心人。人心冷暖就如飲水,惟有自知,善或惡,也絕非表面看去的那樣簡單。有些人面熱心卻冷,有些人表面冷若寒冰,內心其實如火熾熱,只是再烈的火,燒了千年終也有熄滅的一天。」
怎麼……可以!?
猶記得初相見的那天,他就像是夏夜裡一則輕靈的美夢,一瞬間闖入我的世界,那一刻心底的悸動,是我一生難忘的回憶。
只是萬萬想不到,如今的他竟也是一頭白髮,不復見當年的瀲灧風流。
蘇沫抬手搔了搔鼻樑,展眼望向夜空,嘿嘿一笑:「姐姐,你別怨他,很多事他也是無心中說了,並非故意要讓誰知道。我不忍看他一直被誤作壞人,因此才自作主張告訴你這些實情,要怪,你就怪我多事好了。」
「不是神仙,難道是妖怪?」
是我錯了,我錯以為我早已看透了他,到頭來才發現,錯的最離譜的那個人,是我自己……
是恨也罷,是愛也罷,傳說或真實,突然都變得不那麼重要。
亦或是他?
他怎麼可以偽裝得如此完美?讓我真心以為,他本就是個無心無情之人,從不在乎自己之外的人或事……
說什麼刻骨銘心的恨?不過是為了掩飾那糾纏心底千年的情意!
似是有所感應,鳳鼓朝凰舞截然而止,公子蘭一身清寂端立鼓上,緩緩摘下了臉上的雪色面具。
原來,他一直在距我最近,亦是最遠的地方,默默守候。
驀然回首,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與我遙遙相望。
伸出手,遞到他的面前,他笑著將我拉上高台,他的手不再如從前冰冷,透出絲絲暖意,絲絲執著。
說什麼絕情忘愛的冰人?他卻是比誰都藏得更深,藏得更讓人心痛!
我的目光自那道身影出現的瞬間再難移開,心底湧起一個名字,幾欲脫口而出。
原來,我一直等待的人,早已陪伴在我的身邊。
醒月鎣帝迎娶轉世神女為……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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