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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今日起住在這裏，她一日不回醒月，公子蘭一日不會給她剩下的半顆解藥，但要她心甘情願地自己回醒月，我還要再多費些心思才行。」

不救，他是她的生身爹爹，醒月國中流砥柱，國之棟樑。

救，他是夜郎國滅國元兇，曾害我族人無數。

七百多個日日夜夜，從我自毀容貌，追隨你的腳步那一天算起。一年三百六十天，一天有多少時？多少刻？我陪在你的身邊，你笑著畫我？

九幽城外囤石灘，三國大軍混戰，戍寧將軍王衝殺于陣前，屢次遇險。我看著手中調動三軍的虎符，陳兵不動。

他似是有些同情地看著我：「碧華，別忘了她的出身，她的爹爹畢竟是雲翊將軍，不論你再怎麼自欺欺人，總無法悖逆這一點。而光是憑這一點，你和她就永遠沒有可能！」

「我早知你即是當年的夜郎餘孽，但我既將女兒託付給你，便是以你為醒月國的大好兒郎，盼你上陣殺敵，莫再心心念念當年的舊怨。」

「不——！！！！！」

血，染紅了蒼茫大地，雪落在肩頭，寂然無聲。

正是湖光繚繞，鶯歌燕啼的好光景。湖心中，幾蓬採蓮船飄蕩，採蓮女立於船頭，婉轉的歌喉輕吟小調，青絲千尋垂在腦畔，手中的蓮蓬映著裊娜的身影。

風簾影動，雪殿冰魄，她屹立在雪閣長窗下，白髮翩躚，冰綃紅衣朔風飛揚。

「若用我的死，換你一生相憶，我死而無憾。」

那麼，下一次她再啟程時，可還會與我一起出發？亦或是，獨自一人偷偷上路？

「我心甘情願將臉毀成這樣，只因為我心中喜歡著一個人。她因我這張臉而接近我，亦是因我這張臉而避開我，我若是不將容貌毀去，只怕那人今生都不會多看我一眼。」

「你來此地的目的是什麼，我便是什麼。」他掃我一眼，唇邊似笑非笑。

眼中有淚，緩緩落下。

我冷眼旁觀，心中卻兀自游移不決，救，亦或不救？

蝴蝶兒飛去，心已不在，林花兒謝了，連情也埋。

她回眸淡淡地望著我，我匍匐在殿磚上，彷彿看到了一雙鵬翼裂展在她的背後。

夜風涼薄，吹動我披在肩頭的華裳，單薄的衣料下，是她一針一針親手刺下的硃砂。她說蓮花太凈，不若牡丹適合我，她伏在我的背上，將硃砂血輕輕吻落齒間。

請容我喝完這最後的一壺酒，將酒作淚，拋入塵囂。

我不會放手，絕不放手！

如今，我的名，是無塵。

他知道我是敷衍，笑吟吟地說道：「無塵？又是你的新名字？難道是她給你取的？你這小子夠膽色，竟連公子心坎上的人都敢拐跑了。小丫頭可知道你的身份來歷？還是你一直瞞著她？這無缺城裡的秘密，你有https://m.hetubook.com.com沒有告訴她？」

曾經一遍遍徘徊在心底的執念，終於被我親口說出，她側過頭不願看我的臉，卻抑制不住地顫抖著雙肩。

「前輩若是閑來無事，倒也不妨一試。」我淡淡回應，並不甚熱心，「只怕以她的性子，多半會讓前輩失望呢。」

反手拔出背上羽箭，箭簇深嵌骨肉，我聽到肢體斷裂的殘音。

強自支撐著身軀，我半跪在雪地上，握緊了銀槍，決不肯在她面前露出半分怯弱之相。

鳳池或碧華，碧華或無塵，兜兜轉轉，我的人生回到起點。

我也願意，憑感動生死相許，擁抱前離別後，是否魂夢就此相依？

「怎麼？看到我很驚訝的樣子，難道沒有想過我會出現在這裏嗎？」少年踱步走進前堂，左右打量，嘴裏嘖嘖有聲，「這地方難為你們收拾得乾淨，想必我那座蘇府老宅，住得也很舒服咯？」

傾盡一生的思念，我求的……終不過是那真心的一眼啊！

凝晶雪花開一瞬，剎那芳華。

蘇沫的話，驀然迴響耳畔，無缺城不是她的歸宿，她不屬於這裏。

她緩步走到我的面前，目光沉斂，柔靜得彷彿月池水，她的音調不高，輕輕淺淺，溶入夜色。

原來，我竟哭了。

原來，我竟會哭……

「她要走便走，要留便留，豈是我能左右？在她眼裡，我不過是個糾纏不清的伶人而已，她……可從未將我放在心上。」

抬手拂上眼尾的花枝，花絲牽牽繞繞，纏纏綿綿，彷彿我與她之間的這份緣。

「無塵，不許哭，我不喜歡。」

我們相愛的那一季，夢裡不知蝴蝶翩然舞起。

在前去忘途川頂峰的路上，接連遭遇奇襲，我推說自己不會武功，冷眼看著蘇沫一路拼盡氣力，幾乎油盡燈枯。

我比任何時候都恨自己，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陌上花開蝴蝶飛，江山如故昔人非。」

眼中的淚，像斷線的珠玉，依稀化作一顆顆跳蕩的珍珠，那是月光下點點鮫人淚。

霜冷鋒寒，立馬銀槍，雲翊將軍重披戰袍，戰鼓如雷交織在耳邊，我頭戴青銅鬼面，化身令人聞風喪膽的鬼將軍。

脖頸上一瞬間麻癢難擋，這鏢上定是餵了劇毒，我用儘力氣對她喊道，她焦急的臉龐映入我的眼中。

曾經，我有個名，叫作鳳池。

我接過他手中的銀槍，沉甸甸的槍身，滿載著他對我的冀望，以及醒月國萬千黎民的安危。

縱橫九萬里，大漠孤煙，一曲長歌可聽見，撥動的琴弦？

招徠客棧前堂，一身粗布麻衣的少年站在門口，笑得憊懶，我指間陡松，握在手裡的筆掉在賬簿上，甩下墨跡。

那一刻，我看到青碧如洗的長空，截一段無人沉和*圖*書醉的東風，撩亂心湖，恍惚又回到兒時的年華，聽母親輕唱著歌謠。

這一生，我誓不負卿，又怎會後悔？

她伸指掐住我的臉頰，指尖冷冽，我用力將視線鎖在她的眉間，倔犟地不肯張口。

咫尺天涯的相思，被胭脂淡染在眉梢。

蘇沫搶到馬前，帶著她揚塵而去，我望著她的背影，一遍遍地在心底問自己，她可會回來找我？

記憶驀然間倒轉回兒時的年華，織綉在衣擺上的斑斕彩蝶，騰空飛起，飛過無邊荒漠。

一個百年之後，又是一個百年，就這樣生生世世，執守下去。

若是，若是她一輩子都好不了，是不是會一直這樣和我守在無缺城，守著下一個百年？

我咬緊牙關，隱忍著痛楚，將一分一毫愈發強烈的噬骨劇痛壓進心底，壓出心中污濁的黑血。

中軍帳內，醒月眾將互相指責，針鋒相對，直鬧至拔刀相向，立時便要血濺當場。

她安靜地陳述她不喜歡的事，我用力擦去眼淚，她不喜歡我哭，從此以後，我不會再哭。

誰的夢向天闕，冷月邊關。

情之所系，她笑，我笑，她悲，我亦悲。

「這座雪閣的窗外是千年寒潭，傳說裏面埋藏著冠雪書生的水晶冢，若你從這裏跳下去，孤便成全了伶人碧華的性命。」

明明比誰都膽小，比誰都寂寞，總是留下一抹背影給我。

凄清長夜誰來，拭淚滿腮，他日春燕歸來，身何在？

可是比起你，我更恨自己，恨自己的這張臉，恨自己身上流淌的血液。

她，亦是這芸芸眾生中的一人。

誰的愛情未了，古今流傳？

流幹了，流凈了。

英雄淚，莫問來時路，浮生所欠，不過一死。

我緩緩闔上雙目，蜷縮起身子，方才的那隻毒鏢，我原本該是躲得過呵……

一世傾情，一場虛幻。

忘途川之巔，她從我面前跳落絕崖，玄黑鐵索只渡有緣人，不知為何，我堅信她一定不會有事。

給你承諾一句，就算生命在這一秒，化作灰燼。

「她心裏沒有我這個人，卻又事事為我著想，她自己的性命只在朝夕之間，卻逼我吃下救命仙草，她分明怕死，卻裝作義無反顧。她總說我的相貌因她而毀，她定要補償給我個絕色佳人，其實她不懂，她怎麼能懂？我只要陪在她的身邊就已心滿意足，我的眼裡，又怎能容下旁人？」

「你若不吃，我立時就死在你的眼前！」

你以為僅憑一朵花，就能從此兩不相欠？

意味著一點點的，情深意重？

木蓮花叢下，我將她的殘指含進嘴裏，她依偎在我的懷中，那一刻，我以為自己擁有了整個世界。

我忍不住嗤笑，無缺城天下聞名，即便有秘密，也早已是盡人皆知。

告訴我，若是有一日ｍ•heｔuｂｏok.ｃｏm•ｃｏm我選擇離開，你會用多少時間記得我？

心中的蝴蝶，扇動了幾下翅膀，忽地從胸口飛出，追逐著她的身影一閃而逝……

所以，別哭了，記憶中的你，從不輕易落淚。

明明早已絕情斷愛，喝下噬心毒藥，將多餘的感情割捨。

淚，自她的眼角划落，我的世界，在一瞬間天旋地轉。

告訴你，若是有一日我選擇離開，請在轉身前將我忘記……

誰的夢為江山，盤點冷暖，日月歌天地鼓，了斷風雨恩怨。

她不負所望拿到凝晶雪，我從心底感到一絲喜慰，若是她身上的毒解了，從今以後許是不必再為苦楚糾纏，可以恣意瀟洒地浪跡天涯。

「記住，男兒有淚不輕彈，為了我，更不行！」

我還要怎麼做？你告訴我，我還能怎麼做？

狼羽箭刺破長空，割裂了寧和的假象，東皋與醒月三年免戰盟約屆滿，邊關燃起烽火狼煙，金戈鐵甲動地襲來。

猶記驚鴻初見，她手中的荷燈，褪盡鉛華。

鳳陽王都沉香湖上，她倚在畫舫闌干旁，望著遠處水煙氤氳中的採蓮歌女。

有些想笑，看著她的眼淚，我扯動嘴角，卻沒有笑容流露。

她，可捨得將那朵救命的仙草，用在我的身上？

為了我，不值得。

我端起一碗清茶，遞到她的唇邊，她微抬起眼梢，睇過淡淡的一瞥。

告訴你，若是有一日我選擇離開，請用一生將我記憶。

你還欠我很多，多得你還不清。

我也可以，憑勇氣一見鍾情，人海里這一步，走向另一段長旅。

手中銀槍，兀自閃耀寒光，耀花了我的雙眼，我顫動眼睫，將視線投入浩渺的遠方。

似是久遠的重繭在心中層層剝裂，身體的一部分漸漸消弭，而另一部分，正在相應重生。

我的心，因這瞬間的凝眸振蕩不已。

她的笑容明艷，我的心顫跳難抑，一呼一吸間儘是紊亂。

想不到蓮湖一游，為她博來個輕薄無行的罵名，也招惹來糊塗難算的風流債。

她終將那朵冰晶雪蓮喂進我的嘴裏，濃烈的藥味夾裹著清香，一瞬間沁入心扉。

「竹鳳池，想不到你竟能引她來這無缺城，果然好手段！」

我的心，驟然因她的淚，痛到無以復加。

眼前，重又浮現出多年前看到的那一夜漫天星斗，月光下，閃爍著瑩華的蝴蝶，翩然起舞。

「碧華，別逼自己走上絕路，和公子爭，你以為自己有幾分勝算？待取下凝晶雪后，讓她回去醒月吧，那裡才是她的歸宿。」

我只想看到你的笑，你在我身邊，留下一處處屬於笑的回憶。我站在梅林深處，你笑著畫下我的背影，你不許我去小書房，卻不知我早已私下去過無數次，每一次我隱沒在夜色中，看你笑著將那些背影改成艷情圖和-圖-書，你說有了它們，從此以後不必再白吃白喝，被我整整念了七百多個日日夜夜。

我訝然地看著他，隨即將紛亂的心緒斂入平靜的面容下：「玄黃老前輩怎麼有空來無缺城？莫非也是為了那朵百世輪迴的凝晶雪？」

它叫囂著，咆嘯著，想要重新回到黑暗中去。

我是該恨你，不是嗎？你的爹爹毀去夜郎國，你的出現讓我淪為伶人，我親手殺了東皋太子成全你的性命，你卻到最後還說自己是孤家寡人。

長窗外，一角紅衫殞落。

她一步步走遠，走向高台之上，我怔目看著她。

他的話，我無法反駁，兩年來我每每見她心絞難忍，承受著非常人能忍耐的苦楚。當初和她離開東皋，便是已經知道她不會再回到含章宮，那麼剩下的半顆解藥恐怕也同鏡花水月。天下間唯一能挽她性命的東西，惟有無缺城忘途川上的那朵冰晶雪蓮。

他要她做出抉擇，選自己，亦或選我。

那天夜裡，蘇府後宅里多了一個不速之客，他自稱蘇沫，我抱臂擋胸站在燈影下看著他，看他如何掌運乾坤，讓她乖乖回去醒月國。

兩不相欠？

餘音，繞樑，化入虛空。

將髮絲纏繞，十指緊扣，生生世世，抵死纏綿。

我笑而不答，以沉默當作最好的答案。

鳳池歸去，碧落無華，塵若無心，心自無塵。

是役，櫟煬殞兵折將，東皋神鋒將軍重傷，醒月戍寧將軍王被櫟煬擒獲，十萬大軍群龍無首，節節敗退。

夜闌似水，涼月如眉，檀木桌案上雙燃著一對紅燭，她身披霞彩嫁衣，望著我盈盈淺笑。

「這朵凝晶雪，你吃下去，就可解去身上的毒。」

我於你來說，是否意味著不同？

為什麼？要將這救命的仙草，浪費在一個伶人身上？

銀河清淺，月朗星稀，流螢在風中舞盡低回。華府花園的后牆上，少女羞紅著面龐訴盡情意，我將臉上的面具摘下，露出不再絕美的容顏。

她在絕塵而去的馬背上回眸凝望，我綻出最後一絲微笑，將記憶停頓在她落淚的瞬間……

若我吃下這朵雪蓮，是否連這最後的一絲牽絆，也要被她硬生扯斷？

「娶我，你後悔嗎？」

那一瞬，我與你凝眸相對，在心中許下來生的諾言，讓風替我親吻你的臉，隨落花飄零化作思念。

「前輩說的秘密莫非是指凝晶雪百年開花，可解百毒？來無缺城的人誰不是衝著凝晶雪，哪裡算什麼秘密。」

心被剖開一道縫隙，藏在陰暗角落的靈魂，再也無處遁形。

身體蠢蠢欲動，是什麼東西，正在掙扎著破繭而出？

「娶你，我永不後悔！」

我低頭凝視握于掌心的鏨金虎符，之前陳兵不動，我確是有心陷害，但虎符下壓著醒月國的河山萬里，無數生靈的生死存和_圖_書亡。

告訴我，若是有一日我選擇離開，你會用多少時間忘記我？

「她說，這世間從來總是女子痴情至深，傷人傷己，她不知道，或許是不願知道，用情至深的並非只有女子。每每望著她的背影，我也只是想著不知何時，她能回頭看我一眼呢？」

誰的愛讓天下，萬方奏樂。

那一時，我聽到了長歌一曲九萬里，誰在夢中朝天闕，無邊荒漠，纖指撥斷了琴弦。

大夢無邊，大愛無言。

「碧華，剛才為什麼不出手相助？你想坐收漁翁之利嗎？」

心中的污穢，越流越多，隨著血液流出體外。

心中，對她取到凝晶雪的事實，突然有了絲不滿。

「這樣看來，你應該已經知道她身中斷情草，雖吃過半顆解藥，卻也只是吊住了半條命一口氣而已。你帶她來此地，難道不是為了那朵凝晶雪嗎？」

夜風從長窗灌入，扑打在臉上，她的滿頭白髮，劃過空中高懸的月輪。

一場混戰，我抱著她策馬疾馳，身後是追尋她蹤跡而至的敵人。漫天花雨的暗器掠過身畔，我為她擋去一支梅花鏢，翻身落馬。

「即便這世間愛我的人千萬，我卻只要她真心一眼，弱水三千，我只求一瓢飲。她說自己心性不好，命也不好，會害到身邊的人，但她又是那麼害怕寂寞，她愛鬧，也愛笑，我便陪著她鬧，陪著她笑。她說總有一天要掙脫一切，回到屬於自己的地方，我不知道她說的那個地方在哪裡，但只要有她，哪怕她嫌我礙眼，我也要找到她，生生世世守在她的身邊。」

我就能忘了自己，忘了她……

東皋的帝君，站在高高的雪台上，等待著她的答覆。

別哭了，別哭了，我不想看你哭。

九幽城外哀鴻遍野，幽泉谷前滿目蒼涼。

含在嘴裏的凝晶雪，它不是我要的救命靈丹，它是撕心裂肺的毒藥。

大丈夫志在四方，真英雄豪氣跌宕，我馳馬殺入敵陣，將一身抱負才學盡展。

他的話，字句敲在我的心頭，我清楚知道她的身份，和自己的身份。只是，心中隱約有個聲音在說，這樣的仇恨，一定要傳承下去嗎？

她是天地間一縷無人可以羈絆的魂靈，我不是她的絆腳石，不，不，不！不要管我，不要跳！！

「這是我從前虧欠你的，你吃下它，從此你我兩不相欠。」

我將虎符拍落案前，同時在心底已有決斷。

「無塵助公子完成了心愿，打算在這無缺城裡隱姓埋名，終老一生，莫非前輩和我想的一樣，也預備激流勇退了不成？」

「將戍寧將軍王已被櫟煬擒獲的消息，匿而不發，未免軍心浮動，只說他暫時失蹤。」

眼中的淚，越流越多，模糊了視線。

這一場情愛，焚天滅地，只為了成全你我！

「別回頭，繼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