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秘半坡村
那些沒了老八這個「私塾先生」管束的孩子們,也在大街上放羊一樣地到處亂竄,攪得他們的父母們心煩意亂。
後來,人們就漸漸明白,老王頭兒八成是回不來了。
當年第一個從山東老家逃荒到這裏的人,可能是筋疲力盡再也走不動了,看到這座擋住了去路的大山,就此放棄了原本的計劃,在山腰上駐紮了下來。
外面那人似乎猜透了桔子的恐懼心理,敲門聲很快從門上轉移到窗戶上來了。這一回敲得急促多了,聲音里透著幾分不耐煩。
可是,在半坡村,只要老八說是「東」,就絕沒有人說是「西」。
這些天,老八出門有一個多禮拜了,還沒回來,村裡又有人病了,可是找不到葯。他們一天幾趟往老八家跑,都沒個結果。
她再仄耳聽了聽門外,只有小心的敲門聲,並沒有大龍叫她的聲音。要是大龍回到自己的家,根本用不著這麼猶猶豫豫、鬼鬼祟祟地敲門。
據她所知,半坡村還沒有一戶人家有這麼多錢。除非是老八……
桔子瞪著眼睛,再也睡不著。大龍在家時的情形一幕幕地浮現出來,他的驢脾氣,他的急性子,他的不安於現狀,還有他對她的火辣辣的溫存。
自己是不是做了個夢啊?說不定,又是那些半夜想算計她的野男人……桔子想到這兒就停住了手腳,重又爬回到被窩裡去,抖抖嗦嗦地把被子一直拉到臉上,只露出一雙眼睛盯著黑乎乎的窗戶。
桔子愣了半晌,想不明白這裏頭的玄機。
她的哥哥和養父雙雙失了蹤,可他們僅有的一雙鞋和一套破衣服還都在,女孩子在炕沿下的地上發現了一灘血。
但是老王頭兒好酒,喝多了的時候,就會不小心泄露一點兒「天機」。人們根據他極少的酒後失言,推測得出結論:老王頭兒不僅進了「鬼谷」那塊禁地,採到過千年老參,還摸熟了進出的路徑。
旁邊窩棚的幾個男人氣哼哼地告訴他們說,那女人不地道,已經跟了他們中間的一個王八蛋私奔了。
女人一聽,喜形於色,立刻表態說:
怪事還沒完結。
誰知第二天幾個人一合計,就說:
就在提親那天夜裡,一場大暴雨下了整整一宿,天一亮,山上就只剩下女孩子和她的養父了。
「那敢情好!住在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下晚狼來了,大人孩子可害怕了!這回你們住下了,正好有個伴兒。」
苦悶的半坡村人萬般無奈之下,只好依靠封建迷信來麻醉自己。
一到了夜裡,就有那些不要臉的野男人一心算計她。有敲門的,有撬窗的,還有藉著夜色蓋臉兒,在窗前說些剌激人的髒話挑逗她的……
後來她終於找到個機會猛一回頭,才發現那人是老八。
老八來到半坡村之後,很快跟一輩子采參為生的老王頭兒走動得熱乎起來,接著就順理成章地進了老王家的門。之後,他就開始跟上老丈人上山采參了。
讓眾人擔心的是,近來村裡接連有四個女人突然在上山采野菜或者採藥時不見了蹤影。
她在黑暗中摸到了一隻鞋,剛套在腳上,卻又意識到有點兒不對頭。
一伙人流落到這裏,看到了頹廢的窩棚和大片開墾過的山地,知道有人曾經在此落腳。於是就放下擔子,安營紮寨,揀起那些撂荒地,沒費吹灰之力便安下了家。
大山裡初夏的早晨,還https://www.hetubook•com•com有點兒涼嗖嗖的。桔子裹緊了衣襟,一路小跑著往雞圈去,可是一塊臉盆那麼大的石頭擋住了她的去路。
這一來,雖然老八是個五十齣頭的老鰥夫,也常常會有各種年齡的女人,不避忌諱地跑到他那間座落在村頭上的小房子里去求醫問葯,求籤問卦。其中啞吧女人和大鳳、傻丟兒他媽和蘭子,還有一個叫小多的姑娘家跑得最勤。
據說那還是解放前兵荒馬亂、大鬧飢荒的時候,具體時間不可考證,從關內膠東半島跑來了一對男女,男的年過半百,已有了衰老跡象,女的卻正當昭華,如花似玉。兩人逃難跑到這半山坡上,開荒種地,生兒育女,過了幾年桃花源般安居樂業的日子。
這會兒,桔子大半宿為大龍的破事翻來覆去地「烙餅子」,好不容易剛剛睡著。她夢見大龍回來了,穿著一套嶄新的西裝,手裡提著一大包東西,她馬上聯想到裏面裝著的內容,那肯定都是給她帶回來的新衣服,還有好吃的東西。
桔子驚恐的眼睛一眨不眨,可黑黑的睫毛隨著那一聲聲的悶響,卻在暗中不自主地抖動著。
小孩子不知道什麼叫「私奔」,只覺得反正不是好事,嚇得哇哇大哭。可他們畢竟太小了,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束手無策,只好由著大人們擺布,分頭被其中的兩個男人每人一個領養了。
天亮后,兩個孩子上山采野果的時候,正嘰嘰喳喳地追逐著,玩得高興,突然間就發現了他們失蹤了的父親:已經被形形色|色的野獸們啃得只剩下一具基本完好的腦袋和綁在樹上的兩隻手。
她聽到自己的心嗵嗵亂跳,可是連大氣也不敢出。
莫非是已經多年少見了的老虎、熊瞎子又出來活動了?
幾年過去,山東大旱,闖關東的窮人流成了河。
好景不長。老八進了老王家的第二年,老王頭兒有一回進了山,就再也沒回來。至於他是一個人進去的,還是跟誰一塊兒進去的,村裡人都沒注意,只是過了很長時間見不到老王頭兒,這才問起來,老八說:進山了。再問,還說是「進山了」。
那時候桔子還沒嫁給大龍,有一陣子,她在街上走的時候,老覺著後面有雙眼睛盯著她的脊樑,弄得她渾身不自在。
那時候還不知道在他們這一帶有個「迷魂谷」。反正那些人是走一個,少一個,最後只剩下了兩個帶孩子的男人。
「他是你的親骨肉。」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一陣敲門聲。
今年春天,有個從省城來的皮毛販子,說是在哈爾濱見到了出去打工的陳大龍,在大街上挽著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還說大龍已經是一副鳥槍換炮的模樣,神氣得很。可是沒過多久,就又有人聽進山貨郎說,在山外面各鄉鎮看到了陳大龍的通緝令,好像是犯了什麼事兒,說是公安正到處抓他呢!
尤其是在北方,一年到頭有大半年冰雪難融,陽光就更顯得重要。可是在半坡村,只有到了日薄西山時辰,村民們才有幸享受一下陽光的照耀,緊接著壓下來的,就是鐵面無私的漫長黑暗。
等到孩子們嚇得面無人色,跑回家來的時候,母親已經不在。
桔子長這麼大,出山的機會一共才那麼幾次,最遠也只是到過鄉里的集市上,可是山外面的那些看不完的好東西卻令人www.hetubook.com.com眼花繚亂,讓她魂牽夢繞。
沒了老八,半坡村民的日子還真是亂了套。
天啊!長這麼大,桔子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錢!
特別是那個討厭的老八,那兩隻讓人心悸的黃眼珠兒,桔子只要一想起來就感到不寒而慄。
「不走了。反正天下烏鴉一般黑,到哪兒都是個餓死,看老兄你過得不錯,乾脆咱也留下吧……」
那聲音持續了十多分鐘。突然聽到「噗嗵」一聲,好像是一個大石頭從什麼地方飛過來,砸在院子里了。
據說,每年的這個季節,老八都要到深山裡去挖藥材,他能夠在一些誰也不曾去過的隱秘地方,採到各種名貴藥材,其中也包括野山參。
別人進山一去不回,都不會引起人們多少注意,唯有老八不同。這麼大個村子,每天得有多少人頭疼腦熱、傷筋動骨啊?還有,離山外面的學校太遠,孩子們的書也沒人教啊!
記得剛來那時他還長著濃密的黃頭髮,不像現在這樣,腦門兒上已經禿了一大塊。
一天,山路上突然出現幾個來路不明的人,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看不清真實面目。到了他們的家門口,便癱在地上,再也走不動了。
因為這裏正是一座大山的半山腰,就隨口叫了個「半坡村」。
老八跑到半坡村來的時間不短了。至於他究竟是何方神聖,又為什麼孤身一人跑到這個鬼都不想停留的地方來落草,誰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正因為如此,村裡人一直把老王頭兒看成一個神神秘秘的人。這一點,倒是跟他們看待老八的態度非常相像。
這突如其來的寂靜,使桔子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眼淚也就在這時候一滴一滴地從她的臉蛋兒兩側無聲地滑落下來。
男人揮起斧頭就要結果了那個人不人|獸不獸的小怪物,這時女人說話了:
長著一張面無表情的黑臉,卻有著一雙咕碌碌亂轉的黃眼珠的老男人,一下浮現在桔子的眼前。
因為老八識文斷字,村裡有些見識的人家就把小孩子集中起來,交給老八,讀書習字。
可是平靜的日子過了沒多久,山上就開始不太平了。
王家姑娘是個長相不錯,年紀偏大的老姑娘。那一年她已經快三十了,由於對半坡村的男人看不順眼,一直到了這步田地,還待字閨中。
村裡面一時間人心惶惶,都怕老八這一去再也回不來。
被黑鴉鴉的松林的陰影終年籠罩著、顯得死氣沉沉的大山裡,一時間人氣旺了許多,雞犬之聲也熱鬧起來。
半坡村的年輕人只要有機會出去念點兒書的,日後就都把爹媽接出山去,一去不回頭。稍有點兒頭腦的人家,也都慢慢地離開了半坡村,另謀出路。
既然沒人願意嫁進這個鬼地方,村子里的男女也只好就地取材,利用本地資源,近親通婚,生出的孩子十有五六帶著殘疾。缺胳膊少腿的都是小事,怕就怕那精神有缺陷的痴傻孩子,不知操碎了多少父母的心。
孩子們從大人的嘴裏漸漸知道了他們的來歷,這是一夥大戶人家的押運保鏢,進山押運皮毛的半路上遇了鬍子(土匪),東西丟了不敢回去見主人,只好當了「逃兵」,流落到此。
村子最北頭一間又矮又舊的小房子,被半截破頭爛齒的木頭障子圍在當中。由於和其他人家拉開了一段距離,這小房子顯得孤伶伶的和*圖*書十分冷清。
於是這些人就住下了。
於是大傢伙兒就猜想,老八八成是進山侍弄藥材去了。
女孩子長到十三歲那年,男孩子的父親來提親了。他說自己老了,干不動活兒了,得讓孩子們趕快成個家,四口人一塊兒幫襯著過,日子也許能好過點兒。
他們長到六七歲了,還從沒出過山溝一步,沒見過一個陌生人。這些男人的到來,無疑給他們無色無味的童年增添了許多莫名的快樂。
誰這麼有勁兒?把這麼大一塊石頭扔到她的窗前?那個敲門人好像就是被這塊石頭嚇跑了的。
先是有人為了一點兒雞毛蒜皮的小事動起手來,打得頭破血流。接著,主人家的雞鴨也不時少了一隻兩隻,惹得當初就對這些過路人心懷警惕的男主人,扯著大嗓門兒不停地罵老婆,打孩子。
聽知情的老人們說,老八經常往山上跑,不僅是因為采參,他還在山裡頭開了一片荒地,種了不少藥材。
這是誰放的呢?昨晚那個敲門的人居然給她送來這麼多錢?
當晚,養父露出了猙獰面目,把女孩子拉進了自己的被窩裡,在撕心裂肺的哭叫聲中佔有了她。
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半坡村從當年第一戶人家落戶開始,就不斷發生一些蹊蹺古怪的事情。
解放后,半坡村仍然是地處偏僻,交通不便,出山、進城徒步要走兩天一夜。外面的人不願意進來當幹部,村裡人又不願意管閑事兒,已經到了八十年代了,村長還是幾十年前的生產隊長連任的,老眼昏花,成了聾子的耳朵——擺設。
她遲疑著,上前拉開雞圈前面的小插門,幾隻憋了一宿的小雞兒一窩蜂地鑽了出來,圍著她嘰嘰喳喳要吃的。
桔子從心眼兒里不願意相信這些傳說。她打定主意,不管別人怎麼說,一定要等大龍回來再親自問個究竟。
可是那地方究竟在哪裡,誰也說不清楚。
這就是昨晚那塊發出一聲嚇人的響聲的石頭?
男人愣住了,他怎麼也想不通,自己的種兒居然結出這麼個奇形怪狀的果?可是他一直找不到治理女人和這個孩子的根據。
日子過得艱難,誰還有那份兒閑心?
桔子夢見大龍走到院子門口,扯著他那響亮的大嗓門兒,大叫她的名字,她心裏的高興勁兒就別提了!
有相當一段時間,人們對老八就有點兒敬而遠之,覺得自從他「倒插門」之後,王家就連續遭災,總讓人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
她禁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桔子蹲下來看了看,那是一塊不知從誰家的圍牆上臨時搬下來的青石塊兒。石頭好像很沉,把硬硬的院子砸出了一個淺淺的坑。
然後就是一陣「踢踢蹋蹋」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顯然是那個敲門人被那塊從天而降的石頭給嚇跑了。
讓桔子想不通的是,大龍出去打工一年多了,到現在人不見影兒,錢也沒捎回來一分。難道他真的在外面又有了女人,把她扔在窮山溝兒里不要了么?
懶洋洋地爬起身來,穿了衣服,推開門,她想把雞圈裡養著的幾隻雞放出來。
桔子狐疑地拿著那紙袋子進了屋,想了一想,撕開了信封,一疊嶄新的百元面額人民幣「嗖」地從裡頭滑出來,散落了一地。
他們當然不懂得,那其實是老八在深山裡私種罌粟,熬制的大煙膏子。
突然,一個黑影兒一閃,消失在障子裡頭的陰影https://m•hetubook•com.com下面。
在半坡村,老王頭兒是唯一一個能夠安全進出這周圍幾百里山林的人。特別是山後面有個叫做「鬼谷」的地方,據說是個迷魂谷,誰進去都出不來,只有老王頭兒對那兒如履平地。可是他本人對這事一直守口如瓶,估計是怕別人得了他的秘密去,爭了他在山上的地盤兒。
幾年中,幾個「逃兵」先後在進山采蘑菇、打獵、挖人蔘的路上送了命。
窗戶外頭漸漸發了白,桔子半閉著酸澀的眼睛,幾乎一宿沒睡。這會兒,她的腦子裡粘粘乎乎,像灌滿了漿糊。
這是一個坐東朝西的村落,也就是說,在「風水」上犯了忌諱。
這些話原本都是背著桔子說的,可是三傳兩傳,就到了桔子的耳朵里。她躲在家裡哭了一場,發了兩天呆,就開始了這種提心弔膽、等待事情水落石出的難受日子。
當一個小東西在山溝里發出響亮的哭聲的時候,男人正在後山上砍柴火。他提著斧頭跑回家來,只見那孩子長著一身密密麻麻的黃毛,就像一隻真正的狼仔那樣。
一男一女兩個孩子聽了,也禁不住湊上前來,瞪著好奇的小眼睛,圍著那幾個男人問長問短。
大概是驚動了鄰居,也許是有人半夜上茅房,桔子聽到旁邊的人家「吱呀」一聲打開了房門,過了一會兒,又「吱呀」一聲,房門關上了。
要知道,一座山上的人蔘是有數兒的,采一棵,就少一棵。從這個意義上說,采參人誰也不願意與別人分享自己的戰利品。
於是,沒過多久,老八在半坡村的威信就又一如既往。
說到這兒就不能不提到老八。
想起當年逃荒的時候,他們也有過這種狼狽的時候,於是夫妻兩人動了惻隱之心,拿出自家種的苞米棒子,款待來人。又騰出自家窩棚,收留來人睡上一宿。
他粗通醫術,能說會寫,和藹可親。誰家有個頭疼腦熱、傷筋動骨、生兒育女的事,都得求老八。誰有個小毛小病的,只要從他那裡拿點兒黑乎乎香噴噴的藥膏,融在水裡喝了,就能止疼消炎。
坐東朝西的半山坡上,很快又搭起了幾個木頭結構的草窩棚。
可是時間一長,老八在村子里的地位又恢復到原來的高度了。沒辦法,半坡村就這麼一個能人,大人求醫討葯、孩子求學問字,誰家死了人、娶個親什麼的,都要有老八出面張羅才成氣候。再難為的事,只要老八一到場,人們立時就覺得有了主心骨。
可是自從有了這些傳言之後,她的日子就再也沒法安靜地過下去了。
「篤篤!篤篤!」的敲門聲,透著幾分詭秘,驀地從寂靜的夜色里清晰地傳來,在山溝里激起一陣陣空洞的回聲。
剩下來的,都是那些輾轉流浪到此,對「背井離鄉」深懷恐懼的莊戶人。他們老守田園,沉湎於「一畝地,兩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兒」的安閑日子,倒也自得其樂。
這個半坡村,窮得兔子不拉屎,本來就不是一個讓人能安心過日子的地方。當初大龍出去桔子也是支持的,可是自從大龍出門在外,村子里那些神神秘秘的人和古古怪怪的事,就越來越讓桔子感到一個單身的女人日子難過了。
夜深人靜的半坡村。四周黑鴉鴉一片。
趁女人不注意的時候,男人還是偷偷把孩子扔進了深山。
總之,老八在半坡村,是個類似「教父」式的人物,號稱「小神和*圖*書仙」。
不過,這些女人從老八那兒出來之後,卻反應不一,有的興高采烈、神清氣爽,也有的面色蒼白、萎靡不振。
院子里的所有聲音,突然間就消失了。
這座小房子的主人陳大龍已經一年多不在家了。他那年輕漂亮的女人桔子一個人替他本本分分頂著這個家,日子過得緊緊巴巴,可也算太平。
半坡村一帶最要命的是根本沒有路,步步都是在暗無天日的森林里像野獸那樣鑽進鑽出,連那些常年在深山老林里穿行,對山嶺密林如履平地的皮貨商人,都漸漸地懶得進來了。村民們吃個油鹽醬醋,買點兒針頭線腦等生活用品,就靠每個月來一回的進山貨郎。一封信從山東老家寄到這兒,要幾個月甚至一兩年的時間,所以時間長了,人們就都懶得寫信、寄信了。
在中國,城市、村落、宅院,乃至墳墓,坐北朝南,是源遠流長的一方文化。所以有一個行當從古到今都長盛不衰,那就是不管亂世還是盛世都吃香喝辣的風水先生。隨便你走南闖北,風水好的地方無不一律嚴格地遵循著這一戒律,否則,不僅風水先生搖頭,就是當事人自己也會戰戰兢兢,提心弔膽。
她的手剛剛伸出去,人就僵在那兒了:窗台上赫然放著一個牛皮紙信封。她下意識地拿起來掂了掂,沉甸甸的。
有人猜測,很可能那些日子是陰天下雨或多雲沒有太陽,等他發現自己選的方向與常理相悖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大龍離開村子的時候,桔子雖然也像別的女人送男人出遠門兒一樣,難捨難分地哭了一宿,可是第二天還是高高興興地送大龍上了路。她的潛意識裡頭就是盼著他回來的時候,能給她掙回來那些一個年輕女人做夢都想要的東西。
女人背著男人進山找孩子去了,到了夜裡也沒回來。
不久,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男主人被幾個人七手八腳地綁了,扔到西面的山溝里餵了熊瞎子(狗熊)。
至於半坡村從前那段聳人聽聞的故事是聽誰講的,現在已不可考。不過,籠罩著半坡村的晦氣卻從此就沒有斷過。
只有當家的男人沒吭聲。
至於到底有沒有這回事,根本沒法兒證實。
老八一到半坡村,就顯示出他與半坡村男人的不同。他精明幹練的談吐和舉止,立即博得了一些年輕女人和他們的父母的好感。沒過多久,他就從一間臨時落腳的小破草棚里,搬進了村東頭老王家那兩間土木結構的房子,做了老王頭兒的倒插門女婿。
老王頭兒失蹤不久,老八的老婆也突然急病暴死。
桔子下意識地一個骨碌從炕上爬起來,半睡半醒、懵懵懂懂就要下地去開門。
桔子回過頭,到窗戶上面的房檐去摘掛著的苞米棒子。
半坡村就屬於這樣一個在選址時「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村子。
後來,常常睡到半夜就聽到男主人在山上呼喊女人的名字,女人不知從什麼地方鑽出來后,回到家裡就要遭到一通驚天動地的毒打。
半坡村坐落在原始森林邊緣、一座方圓幾十里的大山的半腰裡,東西南北四面環山。沿著山谷,有兩條路可以出山,一條朝北,一條朝南。
男人打著松明火把進山尋找女人,也一去不返。
老八沒讀過什麼書,可他天資聰明,嘴裏還不時有點兒新鮮名詞兒什麼的,深得老幼敬重。他自稱鑽研過這「經」、那「經」,還會相面算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