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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不我待，聖人壽不可期。」鄭琰的回答很冷靜。

鄭靖業手下一頓，注目鄭琰：「你向來早慧，卻也不必自苦，萬事有我。」

泡完澡，鄭琰還是換了一身全白，看得婢女眼角一陣一陣地跳。阿宣拿著柄梳子：「七娘要梳個什麼髮式？」

「豈是我想得多了？兒一向懵懂，只覺眼前春光一片，或有小口角，也是一笑而過。經過今天的事，我也品出味兒來了。新昌郡主話語何其陰險狠毒？我雖年紀小卻也知道，陰私之事，最難辯駁的。觀諸史書，誰能輕易洗脫？這比捅我一刀還狠呢，殺人不過頭點地，何須如此逼勒？由父觀女，東宮對咱們家，已是……已是視如眼中釘、肉中刺了。」

「嗯，也好。」

「我也想什麼都不問，傻乎乎過一輩子，是她說到我臉上的。阿爹、阿爹，我難過……」

女兒一身縞素臉上掛淚，過來敲他書房的門，鄭靖業不得不吃上一驚。宰相做得久了，喜怒不形於色的功夫極好，鄭靖業還能平靜地說：「還不進來說話？」

鄭琰哭得稀里嘩啦：「我不是只為自己，今日我看新昌郡主佩水蒼玉、頭上九鈿，都是公主之飾，如此肆無忌憚，竟無人勸阻。東宮眼下如此張狂，其行可期。聖人年事已高，使太子登基，鄭氏無噍類。我等已五鼎食，難道要等著五鼎烹么？阿爹不可憐我，就現在把我掐死吧，好過日後受這等人的折磨。」

鄭琰仰起臉：「今天，我出去散心，路上遇到新昌郡主，她她她……她看到阿亮，就說、就說……嗚嗚，我說和圖書不出來！」

鄭靖業抬手給女兒摸眼淚：「你不要想太多。」

阿香不再多言，快步去尋趙氏。

張亮今天最無辜，完全是躺槍，夾在郡主與郡君之間，就是他爹也沒有蹦Q的本事，到了他這裏只好自認倒霉。道一聲：「我便回去了。」琢磨著等會兒派貼身的小廝盯著，鄭靖業一回來他就去打個小報告，把今天的遭遇給報上去，如何處置，端看鄭靖業的心情。

阿肖道：「曉得了，要我說，你們也換身衣裳才好。」婢女們互相使了個眼色，阿宣、阿慶向鄭琰告退，鄭琰已經聽到阿慶說的話了：「你們也收拾一下才好，唔，換一身兒素淡的衣裳，」又吩咐阿肖道，「我的衣裳也不要花哨艷麗了，尋一身素服來，首飾全都不用了。」

「我死也要死得了無遺憾！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這還不是皇帝呢，他摔下馬，我剮都免了。阿爹允了我？」

「你從來不令人省心。」鄭靖業嘆息著，這要是個兒子，他就不用擔心後繼無人了。比起今天，她之前的那些毒舌根本就是在裝瘋賣傻！

鄭琰一個毛丫頭，能活動的範圍就這麼大，個人能做到的實在有限。再者她的從政經驗為零，做這樣大的事情，難保沒有紕漏，這事又不能讀檔重來。她爹這個人十分可靠，而且已經在做了，鄭琰必須跟鄭靖業溝通。

阿宣手一滑，梳子落在了地毯上，一干婢女都跪下了：「七娘，七娘這是賭氣么？慪氣也不是這等慪法，犯忌諱的。」

「梳順了往後一紮就成，和_圖_書不用綵帶。」

「就是它。」

屋裡就剩下父女二人，鄭琰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阿爹救我！」撲！直撲進鄭靖業的懷裡。

鄭靖業沒來由覺得心頭一松，扳倒東宮是他不得不去做的一件事情，只是太難，也不可以說出口來。鄭黨內部有明白的，有不明白的。不明白的以為只是跟東宮爭權柄，明白的也敢用一個會意的眼神去削弱東宮的勢力。

眾人皆不敢再言語，服侍鄭琰洗澡換衣服。鄭琰泡在浴桶里，阿香已經回來了，隔著屏風彙報：「夫人要晚飯前才回來，相公今日無大事，回來得會早些。」

「我有數，絕連累不到你們身上！」

阿宣阿慶低著頭，放輕了腳步，大氣也不敢出一聲，跟著鄭琰移動。將將跨過院門兒，鄭琰猛地一個急剎車，阿宣阿慶險些撞上了鄭琰，兩人嚇出一身冷汗。

「是。」

鄭琰抬腳就進屋，對跟來的阿慶、阿宣道：「你們在屋外候著，我有話對阿爹說。阿爹讓他們也下去。」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東宮自己不檢，怨得了誰？百姓逾制，髡鉗施杖耳，東宮逾制，死無日矣。」

敗壞名聲算個P，她爹被多少人說奸臣？鄭琰估計，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詛咒她們全家，她們家還不是活得好好的？還越活越滋潤。

「太子非嫡，於國家無寸功，所恃者，聖寵耳。如今聖上齒衰，太子年壯，又有諸王環伺，父子嫌隙已生。太子正位東宮二十年，早把天下當成他自己的了。聖人才是天下之主，天無二日，民無二主。郡https://m.hetubook.com.com主敢逾制，可見東宮已有不臣之心。阿爹是陛下純臣，當為陛下計。」

鄭琰啜泣著：「還是我自己說吧，別人說，我更沒臉了。新昌郡主說，我身邊的男孩子總換人……」

鄭琰選擇直擊中心，毀其根基。讓你狂！

鄭靖業的臉也青了起來，鼻子里發出一聲冷哼。

逾制就是「超過應有的規格」，本不是大罪，你個平民，穿了個綢衫，頂多扒下來打一頓。然而凡事有度，過格太多，比如太子穿了龍袍，那就是僭越。一郡主用了公主的配飾，你爹還是太子，皇帝還老了。跟你爹穿龍袍，也差不多了。如果皇帝知道太子有取而代之的心思，東宮能有什麼好下場？

對付新昌郡主這樣的，你就不能跟她一般見識，不然只能被拉低智商、情商水平，最後被她用經驗打敗。

阿宣阿慶退下，阿湯已把熱水拿了來，正聽到鄭琰要換衣服，不由勸道：「七娘，天氣已有些涼了，整身兒的換衣服可別凍著。」

鄭靖業是真吃驚了：「你這一身打扮，還哭成這樣，究竟是何事？」鄭家人口單純，鄭琰這一身類似戴孝的打扮，鄭靖業看得肝兒顫。

現在被親閨女說出來了，窗戶紙被捅破，鄭靖業心頭敞亮：「也要徐徐圖之。」

鄭靖業輕撫女兒頭頂：「你想好了？」

鄭琰打扮好了，閉目養神，專等鄭靖業回來。

鄭琰徑往後堂走，邊走邊說：「阿香去見三娘，就說我回來了，外頭塵土大，灰頭土臉的太難看，先去洗臉換身衣裳。」

鄭琰膝行上前，抱著鄭靖業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大腿：「士可殺，不可辱。阿爹，東宮實在無禮，今日能于鬧市辱我，明日，就要在朝上侮辱哥哥、侄兒們了，到了後日、到了後日，阿爹怕也不能倖免了。」

「知道了，你也下去收拾一下，叫一個人去盯著，阿爹一回來就告訴我。要是阿爹有客，也與我說一聲，沒客，也說一聲。」

鄭琰從鄭靖業懷裡退了出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我的臉今天險些被人扒下來了，真是不能再這樣活了。」

阿宣輕手輕腳地揀起梳子，抹抹不存在的塵土，慢慢給鄭琰梳通頭髮，攏起背後的長發，又尋了一根青色的髮帶于肩背處輕輕紮起。

到了房裡，阿宣招呼阿湯去打熱水，阿慶對阿肖道：「七娘要洗臉梳頭換衣裳。我們隨七娘出去一趟，也沾了灰土，不太雅相，不好伺候七娘更衣，下去撣撣土。」

鄭靖業今天心情還算不錯，直到回到家裡，聽著馬迎彙報：「夫人去了長公主府……七娘回來得極早，臉色又不大好，也不知道遇到了什麼。」

徹底成了！

「那誰能說清楚？」

鄭靖業一聽，肝兒也不顫了，馬上冷靜了：「說清楚。」

阿香福一福身：「婢子這就過去。要不要問三娘一聲，夫人何時回來？」

鄭靖業一揚下巴，書房裡伺候的小廝也垂手後退，還很有眼色地把門給帶上了。

鄭琰背著手，抬頭看著院中五間前殿，眼睛眯起，用半炷香的時間想了一下怎麼說服她爹說。想好了，唇角掛著一絲冷笑：「回房吧。」

違法亂紀這種事情，越是高官顯爵，就越是做得開心，因為hｔｔｐs://ｍ.hｅｔｕbｏｏk•cｏｍ.ｃoｍ這樣能彰顯身份。如果能逃避懲罰，那就更牛了，這是特權的象徵。所以古征今來，總有那麼幾個衣食無憂的傢伙閑得蛋疼了拿挑戰法律來解悶。

鄭琰心知這事成了。扳倒太子，哪怕真有九十九種方法，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即使有計劃，還得靠執行。誰都知道高考全科考了滿分，就能全國學校隨便挑，你考個試試？

什麼穿戴過格的衣服佩飾啦、住的屋子寬大一點啦、馬車裝飾豪華一些啦，走了皇帝專用的車道啦……多不勝數，也成全了不少官員剛正不阿的好名聲。新昌郡主辦的這個事兒，此時真的挺常見。鄭琰的師母慶林長公主，心情好的時候還往皇帝專用車道上跑兩圈兒呢。

鄭琰冷笑道：「這會兒凍一下又算了得什麼？我怕現在不凍一凍，以後大家一起受饑寒呢。就拿裏面那一件吧。」阿肖扶著衣廚的門，指著一套素白的衣服，猶豫道：「是這一套？會不會太素了？」

鄭靖業沒有直接回答，只是用一種很縹緲的語氣憶當年：「我也在你這麼大年紀的時候，你祖母性情溫和，母子受制於族人，我那裡就在想，怎麼能脫宗而出。我還想了兩個月呢，你這心思，比我當年還快。眼下的事情，你怎麼看的？」鄭靖業一面說，一面把鄭琰拉起來，抱到腿上坐著。

鄭靖業點一點頭：「知道了，把跟阿琰出門的人叫過來。」女兒畢竟還小，需要父母多關心一點。跟鄭琰出門的人還沒到，鄭琰先到了。

「你的心好大！」鄭靖業的聲音很冷，死丫頭真敢說也真敢做，還說到點子上了。

「還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