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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淵

作者:星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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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拒旨

第03章 拒旨

況且這洛家小姐也太過不明事理了,難道就讓這洛勁松用洛家安危來換得一口閑氣嗎?
素白的信箋透著淺淺的墨香,紙質柔軟如鍛稠,是江南進貢的上品宣紙,千金難求。
如此這般,倒真是讓他進退維谷。
才不過一個時辰,下人就回報山腳出現了儀仗隊伍,洛凡抖擻起精神,一下子從太師椅上蹦了起來,幾十歲的老身骨硬是不見半點頹散。
尖銳的叫聲突兀而刻薄,洛凡聽得聖旨里的名字,皺著眉愣了一下,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突然覺得小姐哪怕是改了個驚天動地、大逆不道的名字,也比頂著這個名字強。
「于大人,洛家如此做派,您怎麼……」
「孔統領可知洛家管家叫什麼名字?」于松瞧得孔戰眼底的變化,突然開口。
但他一進堂內就看到了高處置放的聖旨,前屈的身子還沒站直,就立馬就跪了下來,驟然明白為何于松猶疑著不進門。
片刻之後,重新整裝的禁衛軍站得筆直,儀仗隊伍也跟了上來,于松看著仍是空空如也的大門口,把韁繩交給了旁邊站著的護衛,提步走上前去。
「無妨,若是洛小姐有何難處,于某定當盡心,還是等頒完旨再看不遲。」
大堂中央站著的洛凡看著拿著聖旨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于松,只是笑眯眯的摸著鬍子,並不出聲。
「小姐數日前已上山頂祭拜,歸期不定。」
他出身勛貴世家,自然知道聖旨當前應該跪拜,否則就是忤逆。只消一想,孔戰便知道擺在上面的是什麼聖旨,他驚疑的轉過頭望向一旁站著的洛凡,滿臉的不敢置信。
「于大人,聖旨還沒頒下,怎麼可以……」
孔戰點點頭,還來不及說話,身後侍衛小聲的嘟囔已傳進耳中。
他抬眼看著站在面前的洛凡,正色開口:「于松數十年前承恩于洛老將軍,至今難以報答,一直懷恩於心,萬不敢怠慢洛家。只是此事原不由己,陛下隆威,還請將軍成全。」
洛凡自案架上取下聖旨,朝于松走來,眼神慢慢變得鄭重庄烈,周身上下也升起了一股決然的肅穆。
「閉嘴,有什麼事本官擔著,還不退出去。」
「林賀,看清門口站著的是誰了?」
「洛管家,還請你家小姐出來接旨。」
于松看著遞到面前的聖旨,一時之間陡然說不出話來。
洛凡走進大堂,掃了一眼都還頗為鎮定的下人,滿意的點點頭,看來小姐的決定是對的,這些從雲州軍營里調來的精銳,到真的別有一番氣象,至少在這種時候可以為洛氏撐著場面,不至於一聽到皇家便畏畏縮縮。
守在大堂的青年眼神精亮,恭聲行禮后乾脆利落的轉身跑了出去。
于松回過頭看著爬了半天山、疲憊不堪的禁衛軍,搖了和_圖_書搖頭,這樣兩相比較,這些守門的下人倒真是把滿身鎧甲,手握戟槍的禁衛給比了下去。
「洛管……不,洛將軍,此言可是……可是不虛?」他的聲音急促而暗啞,帶著十足的不可置信。
幾百年來,如果沒有洛家的駐守,就沒有如今安在的大寧王朝,下馬上山,也只是區區心意罷了。
「二十年前,他叫洛勁松,官拜一品,上封龍輝將軍。」
「洛……」
孔戰微瞟了一眼身後,小聲討論的兩人馬上站得筆直,他回過頭看了一眼大門口守著的幾個模糊的人影,心底的驚異慢慢升了起來。他手底下的侍衛不少是從邊疆調來的精銳,絕對不會看錯。
還真當我洛氏一族無人了,就算是女子之身又如何,他家小姐一樣頂得起這百年洛氏門楣!
「不會,俺當年在雲州十三軍的時候,就是在他的手底下做事,天啦,他的手段可不一般,俺當初沒少被他操練。聽說還會晉陞呢!也不知道怎麼會在這?」
這『寶珠』乃是當初老將軍在小姐降生時取得乳名,老人一時心喜,再加上洛家以武傳家,一向沒有那些文人的酸腐之氣,取的名字大多簡意直白。而這『寶珠』之名寫在了十六年前的議婚貼上被送上了趙家,想來所有人都以為這就是洛家小姐的閨名了。
孔戰聽得於松連稱呼都變了,也開始好奇那信函上所寫的究竟是什麼。但到底沒有走上前詢問,能讓一品大員失態成這個樣子,這事絕對不是他可以隨意窺探的。
身後的三百將士得令也跟著棄馬,雖有人頗有怨言,但大多選擇了沉默。禁衛軍里雖多是京中豪門世家的子弟,但也有不少是在軍隊里歷練出來的將士,他們當然明白洛家墳冢的意義。
于鬆緩緩走過大門,看著身旁站著的孔戰,摸著鬍鬚笑了笑:「孔統領可有疑惑?」
洛勁松,洛家家臣,當初除了洛老將軍外大寧王朝崛起得最迅速的將軍,二十年前的『旬憲之難』后便上書離朝退隱,想不到堂堂一品上將居然成了洛家的管家。孔戰慢慢落後于松半步,神情複雜起來。
洛凡從擺袖裡抽出一封信函,遞到了于松面前。
洛凡並未看他,只是仍望向門口站著的于松,輕飄飄的開口:「洛家並無此人。」
「當然,洛家素無輕狂之輩,又豈敢欺瞞聖上,于大人可還願意頒下聖旨?」洛凡老神在在,他當然知道于松的選擇,這樣的事情已輪不到他做決定。
這個當年老將軍臨行前親求的聖旨,這個本應該在洛、趙兩家大喜之日奉之高堂的至尊信物,到如今卻要以這種方式出現在洛家別莊的大堂上。
如今看來,倒真是說得極對。
「洛氏傳承五百余載,上hetubook.com.com衛朝廷,下護百姓,滿門忠烈,過往皆矣。如今也不會抗旨不遵,于大人,這道聖旨,你且收回。」
「寧淵,洛寧淵。」
他的目光死死的放在大堂高處,握著聖旨的手泛出了蒼白的青色。
「山上是洛氏宗族的墳冢。」于松輕飄飄的丟下一句,率先從馬上跳了下來。
短短數步的距離,洛凡端正的拿著聖旨,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于松面前。
「洛管家,洛氏寶珠小姐乃是最後的洛家遺孤,你怎能說並無此人,欺君之罪可是要禍連整個洛家的!」
孔戰一時間摸不著頭腦,但也知道于松不會頭腦發昏到這種地步,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于鬆手里的信函,擺正佩劍走出去下令。
他這番話說的鏗鏘有力,剛勁高傲。倒讓于松一時難以回辯,于松不由得開始埋怨起底下人的大意來,就算是洛氏小姐數十年未曾入京,可也不至於連閨名都弄錯,如今倒真是更加有口難言。
「于大人,洛家並無此人。」
洛凡眼底的濕潤慢慢收攏起來,他迴轉身望向莊園入口的方向,平時略顯佝僂的身軀此時挺得格外筆直剛硬,他的眼神暗沉凜冽,全身似是隱隱籠罩著一絲殺伐的肅寒。想來也是,哪怕是默默無聞的老者,但獨自撐起洛家門庭的人怎麼可能簡單?
其實不需他說,站著的大部分軍士在剛才就開始小心的收拾起身上的盔甲來,不少禁衛下意識的把腰桿挺得更直,長槍也握得更緊。
「洛凡。」這個他當然知道,為了這次的任務順利進行,他可是連夜了解了一下洛家現在的現狀。
入得莊園,一條大道直通大堂,孔戰臉上的陰鬱消了不少,看來這洛家倒也沒有窮折騰,他瞧得於松臉上沒有半分不快,不禁疑惑起來,到底是一品大員,怎受得了這般的冷遇?
于松吶吶的接過聖旨遞給呆站一旁的小太監,臉上不免帶上了一絲愧色。孔戰見聖旨收好便站了起來。
可憐的小太監吊在隊尾,滿臉菜色,一時間心裏滿是憤懣,本就揚馬趕了幾天路,現在還要棄馬上山,他抬頭望著高不可見的半山莊園,狠狠啐了一口,滿門忠烈關他屁事,連最後一紙婚約都保不住,洛家早就沒落了。
洛凡起了個大早,一清早送走洛寧淵后,就搬了個太師椅坐在了大堂外,他一邊指揮著下人布置內堂,一邊愜意的抱著昨天清河在庫房裡找出來的木盒,眼睛眯得只剩一條小縫。
于松對他搖了搖頭,走上前接過小太監手裡的聖旨,提步跨向大堂,腳還來不及跨進,就驟然驚得縮了回來。
「洛凡何時口出狂言,我家小姐六歲時才自行取得正名,這『寶珠』不過是尚在襁褓時念的乳名而已和-圖-書。大寧開國數百年來,有哪家的貴女接旨用的是這樣的稱呼?于大人……」洛凡越過跪在面前的孔戰,直直的走到了于松面前:「可是欺我洛家無人,將我洛氏顏面置若敝屣?」
只要進得里堂,聖旨高懸,哪怕他是一品欽差,也要行跪拜之禮,可是他手持宣和帝頒下的聖旨,又如何跪得?
于松看到仍是筆直的站在大堂里的洛凡,輕頷了一下首正欲離開,但陡然像是想到了什麼轉回身來:「剛才洛管家說貴府小姐幼時已自行更名,不知可否告知?」
「洛凡!你好大的膽子!藐視聖旨在先,推搪堵塞在後,難道你洛家真是不把朝廷放在眼裡了不成?」孔戰一聽洛凡的回答,側身越過前面的于松,一個勁步便跨進了大堂,力道之猛讓還沒回過神來的于松拉都拉不住。
大堂高處赫然端置著明黃的聖旨,和他手裡還未攤開的一模一樣。
孔戰站得略遠,看不清堂中的擺設,但也察覺到于松的不對勁。
于松一時噤了聲,瞳中的訝色也因這回答而加劇了幾分,半晌才回過神一語不發的朝外走去,從震驚中清醒過來的孔戰也跟著朝庄外走去,喉嚨不自覺的咽了口唾沫。
他的這番說辭已經極盡謙和,洛凡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也明白今天來的若是其他人早就將他以忤逆犯上之罪論處了。宣和帝應該就是料到了他會阻撓,所以才派和洛氏一向交好的于松前來。
于松看他神色堅持,只得打開了信封。
洛凡轉過身朝案架上置放的聖旨走去,于松長出了一口氣,連孔戰也松下了眉頭,一直這麼跪著也不成個樣子。
孔戰疑惑的朝山上望了一下:「大人,禹山山路較為平坦,騎馬也能上去。」
于松拖著聖旨的手依然端正筆直,但身軀卻微微的彎了下去。
「洛管家吩咐過了,大人您來了只管進去就是。」守門的侍衛打斷了于松的話,行了個禮后恭聲開口。
于松的眉宇間也襲上了急色,他一向執禮甚嚴,端得上是大寧王朝的典範,全無想到也會有吃這守禮之虧的一天!
「沒看清,怎麼了?」
于松反覆的看著手中的信箋,恨不得琢磨個窟窿出來,過了半晌,看向滿臉肅然的洛凡,猛然一招手:「儀駕退出洛庄,禁軍護衛,即刻回程。」
說起來他這要求甚是無禮,可說出的話卻有一種莫名的堅持,洛凡看得他神情的端重,突然朗聲笑了起來,臉上頗有幾分得色和驕傲。
哪怕是忠臣遺孤,都擔不起藐視皇權的大罪。
只有一旁站著的小太監顯然接受不了這個荒謬的事實,這簡直是大寧王朝有史以來最憋屈的一次傳旨,命運多舛不說,竟然還給胎死腹中了。
小太監高舉著聖旨,看著堂中人沒有m.hetubook.com.com如尋常接旨般擺案跪迎,洛氏小姐也無出現的意思。一時有點不知所措,本想怒喝,可一看周圍站著的下人臉上的肅殺之氣絲毫不弱於身後站著的禁衛軍,便立在了當處,求助的朝後看去。
洛凡看著匆匆消失在庄內的一行人,眉毛都翹到了頂端,他端起案几上放置的滾茶,愜意掃了掃杯盞,臉上的得色怎麼都壓不住。
他撇了撇嘴,來得可真早啊,想來路上趕了不少路,看來皇帝是鐵了心的要廢除這婚約了。
于松也不看他臉色的變化,徑直上前朝大堂門口隱約可見的人影走去。只不過,旁邊跟著的人腳步明顯僵硬了起來。
洛家以武傳家,一向剛烈霸道,可不想滿門幾近死絕的洛家人居然還有這種膽量,竟然將這一旨聖言給擺了出來!
于松點點頭,向孔戰招了招手,孔戰把右手的劍按在腰際處,一言不發的走過來,臉色暗沉了幾分。就算是百年氏族、勇武傳家,這種做派也太過了。全天下還沒有敢把聖旨頒發不當一回事的人,更何況如今一品大員親臨,也已經給足了洛家面子。
「那可是年俊,雲州十三軍里最善戰的千夫長。」
于松近得大堂,遠遠瞧得裏面只站一人,雖數年不見依然可辨是洛勁松的身影,洛家小姐並不在堂。他遲疑了一下,朝後看了一眼,身後跟隨的小太監聞意快走兩步,將早已拿出的聖旨高舉頭頂喊了起來:「聖旨到,洛氏女寶珠接旨。」
「不急,我家小姐臨行前曾有過交代,若是欽差大人前來,請觀此信函。」
為的只是百年洛家最後的尊嚴。
于松看著緩和了臉色但仍是守在門口,一副將他拒於大堂之外模樣的洛凡,嘆了口氣:「既是你家小姐面子薄,那就由你代為接旨吧。」
既然進不去,那就只好在堂外頒下聖旨,再名正言順的將第一道旨意收回。于松猶豫半晌,想了這麼個主意。
「是,凡叔。」
「哎,就是這一身軍隊習性改不掉。」洛凡嘆了口氣,走了幾步來到大堂正前方的案架前打開了手裡的木盒。
洛凡看于松面帶惆悵,臉色奇異,猜到他定是想到了別處,牽了牽嘴角,把信函塞在於鬆手里,後退了兩步。
雲州洛家,哪怕是敗落到極致,這種埋到骨子裡的傲氣也是磨不掉的。
只不過上面寫的字雖是端正,但卻蠻重無體,甚是糟蹋了這好紙,于松還來不及可惜,就陡然震驚的抬起頭疾走兩步衝進了大堂。
這洛勁松是瘋了不成,哪怕是曾經的將軍,也太過膽大妄為了。自古以來雷霆雨怒皆是君恩,哪裡還有臣子反對的道理?
時過正午,當於松一行人站在洛家別莊門口的時候,才真切的感覺到什麼是世家門庭的奢華。佔地廣裘的洛家別莊趕www.hetubook.com.com得上皇家圍獵欄場那麼大,目光所及之處滿是蔥翠茂密的百年老樹,建造在半山的莊園金磚碧瓦,氣派恢宏,延綿數里,一眼望去根本難以到底。
于松打定了這閨閣小姐定是心中不忿,將委屈哀愁盡書其上。這般妄作壞人,毀人姻緣,也不是他樂意的,還是等頒完了旨再看不遲,免得徒生不忍。
洛凡沒有吭聲,只是從案架邊移了幾步走到大堂中央。
「洛管家,陛下降下聖旨,請寶珠小姐出來接旨吧!」
「噓,小聲點,統領在朝這看。」
孔戰咳嗽了一下,回過頭瞪了一眼手底下的侍衛,吼了一聲:「原地整頓。」
分站大門兩邊的守衛穿著普通,素布麻衣,只消一眼,便可觀得他們絕不簡單,他們守在莊園門口,寥寥數人,周身幾米範圍內都有一種鐵血和剛烈的味道。
于松抬眼看著半山處若隱若現的別莊,抹下臉頰的汗水長出了口氣,他轉過頭看了後面跟著的侍衛首領孔戰,沉聲吩咐了一句:「下馬。」
宣和帝十六年前頒下的賜婚聖旨,居然在這種時候被擺了出來。
小太監看到于松臉上的薄怒,臉色立馬變得蒼白,急忙諾諾的退了下去。
「李群,叫莊裡的人精神點,可別丟了洛家的臉。」
整個大堂靜謐無比,就連孔戰也不由得佩服起這個一身儒服,滿臉肅穆的老者來。他陡然想起家中老父在他初入朝堂時說過的話,當今大寧,若論傲骨,洛家無一門可及。
明黃的色澤耀眼奪目,這個顏色哪怕是過了數十年之久,還是一如當年頒下時尊貴顯赫。
他的聲音肅朗剛硬,這聲回答更是帶著幾抹濃烈的豪邁直衝雲霄,整個大堂裡外都充斥著迴音繚繞的豪爽笑聲。
孔戰剛剛升起的一絲忌憚也在這種詭異的氛圍下消失無蹤,他剛要衝上前,就被身旁的于松拉住了衣襟。
只是這僵局必須要打破,若是洛家的聖旨頒不下去,帝王之怒,根本不是他們這些臣子可以承擔得了的,于松想到宣和帝把聖旨交給他時的躊躇志滿,心底不由得打了個突。
洛凡輕輕摩挲明黃的聖旨,老眼漸漸濕潤起來,若不是當初一戰,洛家何會落得如今任人欺凌的地步,一個小小的方家,寒門之族,竟然將洛氏踩在腳底,難不成真當洛家無人了?
孔戰眼一肅,想到了什麼,手一揮跟著跳了下來。
看來小姐當年將這個勞什子的聖旨鎖進庫房也不是沒有道理的,什麼金口玉言,什麼善待忠臣,到最後都抵不過世態炎涼。我倒要看看,在這用滿門兒郎鮮血換來的聖旨前,誰敢拿出那狗屁不通,欺世盜名的廢婚之旨!
「怎麼可能,一個千夫長怎麼會來一個別莊當守門的,阿漢,你是眼花了吧!」這個聲音的語氣裡帶著明顯的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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