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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為了堵這天下悠悠眾口，宣和帝一定也會為其擇一佳婿，安四想著最近陛下讓他留意旁枝宗室子弟的近況，便明白了主上的意思，這樣一來世人皆會恭贊皇家恩寵浩蕩，畢竟這般失了顏面的女子還能嫁進宗室已經是很不錯的結果了。

封祿一愣，眼一肅，轉了轉拇指上的扳指，臉上的笑容慢慢變得玩味起來：「看來洛勁松對這個洛家遺孤還是很抱期望的，不過他以為取個和當年的隱山之主相同的名字就可以了嗎？真是可笑啊！」

「諾。」安四笑吟吟的回道，上前把聖旨端放在書案上。他瞧著宣和帝笑意滿躊，便心下一安。

趙然自是知道這是有意在考他，便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開始慢慢思索起近年雲州的局勢來。

「爹，您的意思是……？」趙然收了聲，神色間略帶不解。

「臣惶恐，得聖上挂念。」

趙然心底一顫，馬上整理好衣襟，站直身子恭敬的行了個禮后道：「爹，兒子逾越了。不過這婚事……真的成了？」

「不錯，陛下是將廢婚的聖旨頒下了，我看你和方家小姐的婚事這兩天也會定下來了。」趙卓橫瞥了一下立馬變得喜氣洋洋的幼子，轉過身走幾步坐在了木窗下沿的藤椅上。

趙然雙眼放光，精神頭一下子便出來了，心底剛升起的一絲不忍也立馬消散，滿心滿眼只剩下那清妙婉約的身影。

而此時，他看著懸挂在上書房的大寧版圖，嘴角的笑意倒是煥然的很。

他倒不是對洛家失去在雲州的封地而遺憾，自古以來氏族興衰本就常事，只不過突然想到那父母皆亡，孤苦伶仃的洛家小姐，心底陡然升起了一絲不忍。

這洛家的女兒，好大的心氣啊！

「是，爹。」

「然兒，你這副樣子成何體統？」

「你說什麼？」封祿拿著信箋的手一頓，聲音也驟然加重，但馬上他就明白了于松的意思。

「于卿，起來吧。既是歸來，便給朕一個交代。」他的聲音很淡，臉上也沒有了表情。

趙卓遊走在宣紙上的筆鋒不停，等到一副狂草結束后才放下筆打量跑進來的小兒子，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不知怎的，他沒有稟告洛家小姐的名字乃是自己所取，也許就連他自己也無法相信有哪家的小姐會為自己取下這樣的名字，也許那真的是一個老者對即將沒落的家族最後的一絲期待。

總管太監安四跟在宣和帝身邊幾十年，是他身邊第一得用之人，當然明白封祿在雲州一地上花的心思，十幾年前派遣安王入主雲州，就是為了有一天能把這塊難啃的骨頭真正納入朝廷天威之內。

他重新翻看信箋，確和-圖-書實只看到洛家小姐因這場婚事的緣故要交出雲州的封地，倒也沒有說一定要嫁進趙家，但他想當然的這麼認為了，難不成這洛家用這十八郡的封地，只是想把這廢婚的聖旨換一地頒布嗎？

安四長吸了口氣，這個于大人瘋魔了不成，古往今來，有哪個大臣敢把頒下的聖旨重新送回宮裡來的？莫不是嫌自己命長了？

「但洛管家說這是她家小姐的吩咐。」

「然兒，住口。」趙卓臉色微變，輕喝了一聲：「以後這種話不要再隨便提起，這位聖上可不是個好相與的。況且，他對我們氏族可防範得緊。」

宣和帝封祿的一生倒也算得上起伏跌宕，頗具傳奇。

「洛家管家洛凡。」

但洛家如今的狀況卻是最好的時機，沒有繼承人，唯剩一孤女的雲州洛家就好似失了防禦力的困獸，怎會不惹得皇家垂涎？

「臣說的是陛下十六年前頒下的聖旨。」

「陛下……洛家有言，若是能達成心愿，雲州十八郡的封地將全部歸屬朝廷。」于松看宣和帝盯著信箋直發愣，輕輕補充了一句。

「方文宗能在朝中升到這個地位，你以為，真的只靠聖眷就可以？」趙卓輕搖了一下頭，手指輕敲在藤椅橫欄處：「他憑的不過是皇上的『制衡』二字而已。當年陛下爭奪帝位時得趙家相助，如今才會將我倚為肱骨，可就算是擁立之功又如何，他還不是扶植了一個方文宗處處牽制我。」

安四急忙把信函從於鬆手上接過呈上御架。

「爹，方太傅怎麼比得上您？誰不知道我趙氏一門可是如今的大寧王朝最鼎盛的世家……」

「如今陛下已經把心思放在了洛家在雲州的封地上，我們這時候和洛家扯上關聯絕對沒有好處，你這次的犯上之舉倒也是無心插柳了。若不然，你以為抗旨這樣的大罪，陛下會輕易的放過你嗎？」

只是，趙卓剛松下的面容微不可見的皺了一下，這儀駕，是不是也回來得太快了？

趙卓把桌上的瓷杯端起來，抿了一口：「天子之言？別忘了你的婚事也曾是金口玉言，現如今又如何？洛家的小姐絕對不能進趙家的門，否則陛下定會以為我趙家覬覦雲州的封地而對我們失去信任。」

「哼，你是想說方文宗的聖眷之隆無人可及吧！」

封祿看著案架上的信函，眉頭皺的死緊。難道就是這麼個東西讓于松敢大逆不道的帶著頒下的聖旨回來？他抬眼瞟了一下恭謹垂於下方的于松，抽出了裏面的信箋。

趙然蹙起眉，就連他也沒有想到這事會這麼簡單的成功，畢竟當年的那紙婚約可是以天子為媒的，哪怕他和*圖*書曾在瓊華宴上說得斬釘截鐵、言之鑿鑿，可如今回想過來，也不是不后怕的。

只是，若將廢婚的聖旨由洛家改到趙家，也就擺明了是洛氏女棄掉新科狀元趙然。

封祿臉上的疑色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興奮，雲州十八郡啊，終於落在了封氏皇族的手裡！他的功績，將比在他之上的許多先祖都要濃厚，作為一代帝王，他當然也想青史留名，功績斐然。

這個嫡子還是保護得太好了，以至於如今就連這點上意都瞧不通透。只不過，他還年輕，意氣風發倒也不失年少本色，和方家的這層關係就更是一步妙棋。

趙卓看到趙然臉上莫名的神情，嘆了口氣，把手中的杯盞遞給他，然後站起身來。

趙卓沒有回頭，只是腳步微停了一下道：「除非洛家小姐真有經天緯地之才……」說到這，連他自己也失笑的搖搖頭。這怎麼可能？

洛家到底也是百年勛貴，世代忠臣，陛下未必會真的薄待了忠臣之後！

急促的腳步聲從院外傳來，打斷了屋內兩父子的沉默。

趙卓看了趙然一眼，語氣淡淡，他長處高位，說出的話里不自覺的就帶了點威懾出來。

「可是陛下當年不是也說過，待洛家有人可擔當重任后，雲州的統轄權仍會歸還洛家！這……可是天子之言……」

雖說天子金口玉言，倒還真是他把自己說的話給否定了。

到底是他做了那薄倖之人。

于松折袖起身，慢慢走上前將右手信函上呈：「陛下請先觀此信函。」

「這一行辛苦於卿了，朕定當……」

只是，臣子之顏面，在他皇家威嚴前，根本不值一提。

「況且洛家只剩區區一孤女，早已不成氣候，又何礙於陛下收回雲州？」

「諾。」

安四正待介面，便聽到外面小太監由遠及近的聲音：「陛下，于大人回來了，正在上書房外候著。」

是他？那個犟得不得了的龍輝將軍，可是他怎麼會如此做，他一向不是把雲州洛氏的根基看得比什麼都重？

宣和帝收起手上的毫筆，撫須慢道：「這趙家的小子雖然不成體統，倒也算是做了件妙事，真不知道趙卓這老頑固怎麼養了這麼個脾性的兒子出來？」

「安四，把聖旨鋪好，朕今日便立下，待于卿回朝後就把這趙、方兩家的婚事給定了。」

不過，他轉眼看著信箋上粗重蠻橫的筆勁，搖了搖頭，就是粗鄙了一些，想來世代行武的洛家也教不出知書達理，溫文爾雅的閨閣小姐。

上書房的門因大臣覲見也被打開，略帶暖氣的熙風從裡頭傳出，于松長長的吸了口氣正欲跨進內堂，裡頭宣和帝爽朗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笑聲已經傳了出來。

京都丞相府。

于松當然明白宣和帝陡然停住的原因，他抬起頭：「陛下贖罪，于松沒有謹遵聖諭頒下聖旨。」

大概也知道自己的皇權正統頗受爭議，他的執政手腕倒是兩極分化得厲害，所有維護他皇室正統的都得到了善待，對敢於質疑的人到也不缺血腥的鐵腕手段，但總的來說，封祿是個無可爭議的好皇帝，至少在他統治的二十年來，大寧王朝確實繁榮昇平，百姓安樂。

宣和帝淡下了顏色，他聽得到于松在說些什麼，但總覺得有那麼一絲不可置信。為了雲州這塊地方，他幾乎是花了數十年心力，到如今，人家一句雙手奉上，倒讓他覺得不夠真實，更有一種輕飄飄的無力感，就像一記重拳揮出去，卻是打在了一團棉花上。

「陛下……」于松聽得宣和帝此言，想來他是會錯了意，急忙開口，卻瞧見宣和帝不悅的皺著眉斜眼望向他。

「是嗎？這洛家小姐換了個什麼名字？」

停了半刻，趙然若有所思的抬頭：「爹，您是指當年安王進駐雲州的事？可這已經過了十幾年了？」

于鬆手心沁汗，端著聖旨的手也有些僵硬，他揉了揉手腕，舒了口氣。畢竟是個文臣，這樣連續數日在馬上趕路也著實難為他了。

封祿瞧得於松滿臉正色，雖是緊張但毫無惶恐，而且臉上的驚異之色明顯甚於緊張，便也壓下了心頭的火氣。

看來，洛家也知道憑一個弱女子是守不住偌大的雲州的，如今交出雲州換個全身而退，又能攀上一門好親事，一世無憂，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雖說京城早就傳言廢婚的聖旨已頒往洛家，可他還是不敢冒然開口詢問父親，今日又聽到些風聲才敢開口。

「老爺，有消息了，守在城門的人說頒旨的欽差回來了。」青衣小廝從院外匆匆跑進，見到二人立馬彎下腰打了個謙。

他硬著頭皮回了一句，他很能理解宣和帝的意外，其實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謬，花了這麼大的代價，難道就真的只是為了在天下人面前討回一口氣。

封祿邁著步子在寬闊的地圖下方慢慢踱步，明黃的錦袍上交纏的五爪蟠龍格外醒目。

女子棄婚在先，並且是由聖旨昭告天下，這宰輔趙家的顏面倒真是因這紙婚約被掃落在天下人面前了。

趙然接過茶杯放在桌上，看著踱步走出書房的老父，不自覺的問了一句：「難道雲州非易主不可了？」

趙卓也出了口氣，眼角柔和，轉過眼看著趙然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擺正了顏色道：「這兩日不要出門，在府里等聖旨，一切待婚事定下再https://m.hetubook.com.com言，免得徒生枝節。」

「朕知道你帶回了聖旨，不會怪罪於你，有什麼好急著稟告的？」封祿沒好氣的掃了于松一眼。

以雲州十八郡為籌碼，洛家的人還真是瘋狂。

雲州雖說是大寧疆土，但世人皆知，在那十八郡里『洛』這個姓才真正算得上執重威嚴。哪怕天家威懾，在那塊土地上也會顯得力有未逮。這是洛氏一族幾百年來用鮮血和民心築起的銅牆鐵壁，非是數十年之功就可以瓦解的。

墨寧淵。

並排而立，毫無高低上下之分。

「于卿，你先回去，明日再來上書房，朕還有事要你完成。」

封凌寒。

「爹，還是您面子大？兒子當初還擔心陛下不肯成全呢？」趙然殷勤的走上前，提趙卓拿捏起肩膀來。

他和方文宗相鬥半生，自是拉不下臉面求得兒女親家，如今這局面，到真真是對趙家極為有利。

宣和帝嘉獎的話語和滿臉的笑容都停在了當下，他看著于松左手端著的聖旨，眯起了雙眼，眸色變得危險起來。

他緊了緊右手握著的信函，似是比左手端著聖旨的力道更重一些，看著從上書房急步走過來的小太監，理了理略帶塵灰的冠服，屈步迎上前去。

宣和帝第一反應是皺眉，這麼個字體也敢直面天顏是他第一個感覺，但馬上他臉上的表情就變了，起先是震驚，之後是疑惑，最後便是長久的荒謬之色。

于鬆手一緊，急忙屈身進得里堂，看到端坐高處的宣和帝滿臉笑意，跪了下去。

書房裡漸漸歸於寧靜，書架上沒有置放好的舊書懸空在案架上，搖晃了片刻還是掉落在地。一眼望去，竟是大寧王朝開國戰史，從窗外襲來的微風輕輕捲起泛黃的古頁，上面赫然可見幾個烙印清晰的鉛字，細細看來，淺淺帶著傳承歷史的厚重。

宣和帝猶疑了起來，若是洛家仍舊希望維持和趙家的婚約倒好辦一些，他可以當這之前的事從未發生過，于松上禹山的事雖已傳開，但畢竟沒有擺上明面，並沒有什麼大礙。

封祿朝于松望了一眼，于松點點頭：「洛家的確是希望這聖旨仍舊頒下，只不過是頒在趙家。」

「所以說上面的那位看得遠啊！當年酈城一戰洛家滿門皆役后，雲州十八郡便無人統籌，陛下以邊疆鎮守關係國祚為由派遣安王入主雲州，到如今……」

其實宣和帝倒覺得『寶珠』二字還是挺適合出身行伍世家的女子的，畢竟以洛家人的習性，能取這麼名字已經不錯了。

「于卿回來了，進來吧。」

如果是，這恐怕是整個大寧開國以來最不可思議的一筆交易！

這陛下如今的隆威倒是越發強盛了，于松心底一緊ｗww•hｅtｕbook.ｃｏｍ•cｏm，急忙把左手拖著的聖旨高舉：「陛下，微臣帶回了聖旨。」

過了良久他把信箋放下，抬眼看著因他表情變化更加緊張的于松：「于卿，何人將此信函交付與你？」

于松聽得宣和帝的話語，便知他已有了抉擇，跪下行禮后正準備退出去，陡然想起重新頒下的聖旨里必會涉及到洛家的小姐，轉身恭聲道：「陛下，洛家寶珠小姐之名乃是乳名，不宜出現在昭告天下的聖旨里。」

兩道都由他頒下的聖旨就好像帶著宿命般的對決，靜靜的攤開在御架上。

于松猶豫了一下，壓下了欲回稟的話，默默的退了出去。

這洛勁松也跟著發瘋？亦或是覺得如今洛氏式微，一定要攀上當朝宰輔的門第？可是，若是連雲州都沒有了，他洛家又憑什麼重新崛起？

這雲州之事，陛下怕是更有把握了。

「爹，大寧的氏族在朝中紮根極深，動之必傷其筋骨，就算是皇家也輕易奈何不得，陛下怎麼會做這種傷及國本的事？」

趙卓沒有說話，只是半眯起眼將手輕撫在椅上轉軸處，不一會，安靜的書房裡，就只剩下沉悶的敲擊聲。

「哦？于卿倒是趕得急啊，我還道再需一日他才能回京，傳他進來。」宣和帝濃眉上揚，心下大喜。

「即是如此，洛家之女如此傾心趙然，朕倒也不好……」

「洛家小姐名喚……寧淵。」于松沉聲答道。

養在閨閣的大家小姐，自幼失怙，傳自好武之家，這種環境下長成的小姐只要是能賢淑明慧便是了不起的成就了，又怎麼可能去撐起偌大的洛氏和雲州十八郡，簡直是天方夜譚。

宣和帝輕笑了一聲，打定了注意，拿起安四擺上案來的兩道聖旨瞧了起來。

「爹，陛下派出的欽差就要回朝了？」跑進書房的男子看起來剛及弱冠，明眸皓齒，容顏秀美，流衣華服的襯托下，倒真是一副翩翩世家公子的好皮相。

這個皇位本不該他坐的，他的胞兄太子封禇才是正兒八經的繼承人，可他心性善忍堅狠，獲得封禇的信任后慢慢發展自己的勢力，在先皇駕崩后發動兵變，一舉奪得了帝位。太子一脈也自這次動亂后徹底在大寧消失，不消問便知是宣和帝的手筆。

上書房裡只剩下宣和帝爽朗倨傲的笑聲，格外清冽，經久不息。

「哦？那個洛……寶珠？」宣和帝愣了半晌，才想起洛家的小姐是叫這麼個名字，他看了一眼信箋上的字體，皺了皺眉，就這麼個難登大雅之堂的閨閣小姐，看來心氣還是頗高，居然會用雲州十八郡的統轄權來換區區一門親事。

宣和帝今年不過五十，身子硬朗，毫無一點老態，看他這個狀態，再當個十年的皇帝都不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