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更確切地說，來看戲的大多數都不是人。但是像熊寶昌、鄧老頭、郭老四、金泉金玲兄妹這些人也忍不住來了。

我唱到「乙卯丙辰立陣傍，將軍陣里振威霜」，正好佔據了三十個星位。

蒼鶻說：「你是殺兔仙，我對你沒有必勝的把握，只得兵不厭詐。」

周易臉色蒼白地看著我，說：「你這樣做有什麼意義？」

蒼鶻向後避讓，身體與天將交錯而過，但臉殼子仍然被天將給抓了下來，落在地上。

張天一為什麼那麼有自信，他看好的勾雲呂，一定能唱出陰船來。

我在心中默念已久，最後一個天將終於衝出了神丁包圍，猛撲向蒼鶻。

蒼鶻的六十甲子也只剩下了三十個，地將之中更是只剩下了一個蛇首的丁巳神將，向我身後癸亥星位上的神丁撲殺過去。

我既然已經猜到了蒼鶻臉殼子底下的那個人是誰，我自然也就料到了他自以為跟我唱花甲開天的優勢在哪裡。畢竟我跟他下圍棋，是從來沒有贏過他的。

六丁六甲本無形態，它們是天干地支相配而成，是由律呂直接化生出來的東西，而且跟我的五猖一樣，走的是五行成物的路子。這也是為什麼我除了放猖之外，用得最熟練的就是這十二個神將。

這便是我的先天優勢。我是個臭棋簍子，更不通什麼奇門陣法，但我是殺兔仙。

我忍不住冷笑起來，說：「你想跟我唱花甲開天？你覺得能贏我？」

蒼鶻https://m.hetubook.com.com的身後，也已經站好了六丁六甲，但跟我的六丁六甲皆是人面不同，他的十二個神將全部都是獸面。

更可笑的是，直到這一刻我的心裏還抱有一絲希望，希望是我自己認錯了人。

纏繞在我身上的巨大黑影已經微微鬆開，卻仍將我舉在半空中不放，等我認輸。

蒼鶻說：「我在鸞祖宮中對律呂的領悟並不比你低。」

周易說：「我生下來就是為了當勾雲呂的，我必須得唱出陰船來，讓律呂歸位，這是我的命，你就不要跟我爭了。」

可笑他到現在還以為我沒認出他來。我怎麼可能認不出他來。

我把整件事越想越好笑，越笑越停不下來，不由得連眼淚都笑出來了，就連山魈也在戲棚外仰天長嘯，震得戲棚里的燈籠一盞盞都搖晃起來。

我閉了閉眼，重新想到五老爺在紅星大劇院里跟我說的話，他說，你以為這東西跟你交朋友是圖什麼……

我看著周易，說：「你以為我為什麼會在這裏跟你爭勾雲呂？」

我現在也已經想明白了，那個時候為什麼我在紅星大劇院里起殤也召不到周易的魂，是因為他那個時候就在鸞祖宮裡，而鸞祖宮在另一個世界，我自然召不到他的魂。

周易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很精彩，他也明白過來了，勉強說：「我其實沒算到你會來……」

但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巨大的黑影突然從蛇首的和圖書地將身上升起，從背後將我整個人牢牢卷裹住了，舉在半空中。

蒼鶻說：「沒多少時間了，你我都進過鸞祖宮，這些東西就不用比試了吧。」

我的全身被制，胸口壓迫，呼吸困難，無法發出聲音，兩個天將突然沒了指揮，落入蒼鶻神丁的包圍之中。

我既然對律呂的領悟達到了最高層面，我就能運行天道，藉助星宿之力來增加神丁神將的威能，無視對方的排兵布陣而將之席捲碾壓。

周易看我笑得跟個瘋子一樣，整個人呆若木雞，完全說不出話來。

神丁對上神將，癸亥瞬間被撲殺。

五行是由五音所化，土為宮音、金為商音、木為角音、火為徵音、水為羽音，陰陽六氣迴旋而成天干地支，十天干與十二地支相配得六十甲子，對應天上六十個元辰星宿，稱花甲子神丁。

山魈進不了戲棚，站在外頭，身上無數厲鬼往戲棚里張牙舞爪，卻無法靠近。

我說：「好一個兵不厭詐。」

我的天將比地將多一個，神丁數量更是遠勝蒼鶻，可以任由他的地將殺去，只要我的天將再滅殺掉他的一個神丁，他便輸了。

一個真正的巫神。

戲棚子前站滿了來看戲的，人山人海。

我一直以為是自己害死了周易，還一心想著要為他去找五老爺報仇。

就算五老爺已經明明白白地告訴我，我是被老同學給賣了，我也寧可去懷疑曾曉琴，而根本沒有想到要去懷疑周易。

我笑hetubook.com.com著笑著，突然想到整件事里還有一個人很不對勁。

蒼鶻忍不住說：「好！」

這是六丁六甲在民間信仰里的兩套不同形象，人面十二神將稱為天將，獸面十二神將稱為地將。

蒼鶻的臉殼子是一個猛禽的花臉，看起來很猙獰，但是戴著蒼鶻臉殼子的這個人本身卻很平和，站在戲棚子里對我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花甲開天，便是由六丁六甲開始登場，唱出六十甲子，對應天上六十個星位。

還有一件事，我早就該想到的。

蛇首地將站在我的身後，口中長信不斷吞吐。

熊寶昌、鄧老頭等人自持身份，自然不會吵吵嚷嚷大聲喧嘩。但那些不是人的東西也都很安靜，它們甚至都很畏懼，連擠也不敢往前擠，全都規規矩矩地站著，連大氣都不敢出，更不要說叫嚷起鬨。

蒼鶻口中的花甲開天已經唱到終了，我的天將只剩下最後一個，仍然身陷包圍，星位上的神丁全部被滅殺。

我毫不在意，只管驅使兩個天將同時殺向蒼鶻左右兩個星位上的神丁。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世上唯一一次兩個勾雲呂之間唱對台戲，這種事過去從來沒有過，將來也不會再發生。

我這才明白過來，說：「原來這就是你要跟我唱花甲開天的目的。」

那個巨大的黑影，從一開始就藏在了蛇首地將的身上，難怪他召出的六丁六甲，全都是獸面的十二地將。

這些不是人的東西在我唱對台和*圖*書戲的時候沒少給我喝倒彩。於是我知道它們敬畏的不是勾雲呂這個身份，也不是我，它們敬畏的是戲棚子里的蒼鶻。

只有一個人，是我親自帶著他找到了陰關，是我親自當著他的面唱開了陰關，是我親自要他跟我一起進入陰關。甚至我還在讀縣中的時候，就把我小叔叔教給我的這支采龍調一句句唱給他聽過，因為他感興趣，我還唱了好幾遍。

其中六丁六甲，六陰六陽，總領花甲，統正方位，斡運時序，行風雷，制鬼神，稱天地神將。

我什麼也沒說，一閉眼一睜眼，六丁六甲已經站在了我的身後。

我走進戲棚子，才注意到裡頭到處都掛著燈籠，亮堂得人都看不到影子。

我不信他在鸞祖宮中對律呂的領悟會高過我這個殺兔仙。

原來是這樣。

我看著周易，心如死灰。

五老爺。

用花甲開天來唱對台戲，那就跟圍棋博弈差不多，是以己方神丁神將與對方神丁神將在戲台上騰挪搏殺，最後看誰佔據的星位更多。

我把山魈收起來，說：「你想怎麼比？」

我和蒼鶻同時起嗓，各運宮調，驅使神將，才唱到「行刻漏離光正午」，我便已經佔據了二十四個星位。

我用了很久才控制住情緒，向蒼鶻走去。但我沒有控制住山魈出現在我的背後，向天嘶聲長嘯，驚得那群來看戲的紛紛四下逃散。

我眼睜睜地看著蒼鶻的神丁將我星位上的神丁一個個絞殺。

因為我現在從蒼鶻身和圖書上感覺到的陰鷙和狡詐，完全不像是我認識的那個人。

我低頭看著纏繞在自己身上的黑色巨蟒，它的動作小心翼翼，輕柔得像是在捲住自己的孩子，儘管如此，我仍感到胸口透不過氣的窒息。

我漸漸地要相信了，那個蒼鶻的臉殼子底下，真的是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人。

一個真正的怪物。

一個將數千年前的上古巫統完整地保留到了今天的奇迹。

因為他這次找到的，是一個完美無缺的巫統。

我原本早該想到的，曾曉琴就算偷看了活戲本上的內容，也不可能知道進入陰關的法子，光憑活戲本上記著的采龍調這三個字，曾曉琴也不可能猜出進入鸞祖宮的門法。因為我小叔叔教給我的采龍調，跟龍王會上唱的采龍調完全不是一回事。

蒼鶻說：「除了放猖，你現在用得最熟練的應該就是六丁六甲了。」

蒼鶻的神丁神將雖然分佈巧妙，暗藏陣法，屢佔先機，但他的地將抵擋不住我的天將的正面衝擊，守不住已經佔得的星位，六十甲子已被我滅殺了二十四個。

只有這個人，才能出賣我，因為我把他當成世上唯一的朋友，對他毫無防備。

蒼鶻說：「一曲決勝負。」

有那麼多人和不是人的東西一起擠在戲棚子前來看熱鬧，但現場卻很安靜。

我看著他的表情，實在忍不住大笑起來，說：「我他媽的來這裏爭勾雲呂，是因為我以為你死了，我他媽的是為了唱出陰船，是為了把你給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