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舊敵
「土狗,有口吃的就成。」
老馬都要笑了:「您要是摳,就沒有大方的人了。」
祝纓心說,騎的馬和拉車的馬,恐怕不太一樣。得,再買頭大騾子來拉這車吧。你再練練趕車,以後就能隨時出去逛了,也挺好。
祝纓道:「好。」
劉松年道:「他姑母成婚已然兩載,段弘婚前已有外室!他們怎麼會不知道?依然是嫁了!兩年來,新婦回娘家也哭訴過了。他要不拿他姑母說事,倒是條漢子。哼!不過是因為當時他父親出征在外,段家身為姻親,卻在後面給鄭侯下絆子。」
祝纓笑笑,由著她去了。
劉松年指著王雲鶴對祝纓道:「你什麼你?考明法科已然是錯了!怎麼還投到權貴門下?正路你怎麼就不走呢?那麼多明日才華都有的人尚且不敢輕易涉險,你就敢一頭扎進去了?要愛惜羽毛!」
祝纓心說,大家不是一夥的嗎?你叫我幹嘛?!
劉松年本來一臉無所謂,看到正在等待的祝纓就開始皺眉。
甘澤道:「一會兒叫他把馬給你牽回家去,下午再牽來接你,多走兩趟好叫馬也識得路、人也認得路,別哪天馬跑回金大哥家去了。你白天要有事叫人跑腿,傳個信來給我。」
家裡現在有七個門,進出必須注意。
花姐一邊逗小狗一邊說:「正好,這狗從小養著,養得熟,看宅護院最佳!再有,既然有了自己的房子,就要立下規矩。」
曹昌嚇了一跳:「老翁?」
昨天來的那個小子呢?
這話不是客套,祝纓常往這裏坐一坐,京兆府的差役們也就不常來找麻煩。街面上的官和賊,誰不認識誰呢?祝纓來坐,說說話,他們就少來找麻煩,老馬老穆也就真能過上點普通人的生活,不拿自己當賊了。
祝大道:「一會兒我給他捎一桶去。」
「你還說!你還說!」
甘澤道:「你急什麼?著急買的挑不著好的,又或者要買貴的。他先這麼走兩天,也好帶帶馬。再說了,僕人也不用這麼金貴。」
王雲鶴命人拿了畫像給祝纓看,道:「此人身量與李班頭相仿。我使人前後門守住了,何京也便服去那裡禮佛,就在大殿,你告訴他,剩下的叫他來。你不用管別的,我都安排好了。」
祝纓覺得有點不自在,心道:至少得給他弄頭驢騎著。
甘澤道:「七郎要做的事,都會成的。」
鄭熹不表現出來她也就不提,只做正常的彙報。
老穆道:「喲,僕人、馬,都有了。」
祝纓道:「我知道了。」
哪知祝纓接下來不回家,又去了一個茶鋪。曹昌不知道,「好人」帶他進了個真正的賊窩。賊窩裡還有個前強盜呢。
拆夥!
王雲鶴也為祝纓的鎮靜而驚訝:「三郎,老劉也是關心則亂……」
「來!」祝纓沒問是什麼事就答應了。
哪知劉松年絆住的不止是住持,還有她。劉松年看到了她,就揚聲道:「那個小子,你來做什麼?」
祝纓第二天拿錢去買了兩頭牲口,也都讓曹昌帶回來喂著。整個祝宅里,最熱鬧的竟然是這個馬房了!
兩人同時嘆息。
祝大嘿嘿地笑著:「以後就不用雇車啦!」拿馬一套車,自家就有馬車了。這可是他用私房錢買的!錢沒白攢!
曹昌住過好房子, 他姨媽家就住得很好, 但是他是個父母養大的老實孩子, 雖然羡慕卻不總想著到姨媽家裡去住, 回到自家小窩裡還是很樂呵的。他住好房子的時候並不多,當時住得舒服,要回家了,他也不特別留戀。
他們見了祝纓都一團和氣:「三郎,恭喜恭喜!」
祝纓笑笑:「天兒熱,我在書房這兒挺好的。」她在書房住也是為了看大門,也是為了觀察曹昌是否可靠,看得准了才能放心回後面住不是?住在家裡與日常交往的要求是不同的。
他家裡雖然只剩他一棵獨苗了,卻也嬌慣不起來,什麼活也都做得。
住持合什:「善哉善哉。」
劉松年的臉上是罕見的嚴肅:「路是他自己選的,既然不願只務實非要蹚渾水做打手,福禍就自己擔著吧。我只擔心國家從此多事。段氏回來,不爭也是爭,不鬧也是鬧。
又有門禁。
「啊?」
曹昌自己住在偏院北房裡,夜裡插上了門, 老田跑到外面一通拍門:「快起來!太陽曬屁股啦!哪有叫主人家等的道理?」
曹昌仰臉笑笑:「還行。」
王雲鶴道:「你這是又怎麼了?!三郎又不曾招惹你。」
祝纓已經提了食盒走了出來了,說:「傻不傻?等會兒回來了,從偏門進,擔桶水從小門回你那兒不就行了?什麼方便不方便的?不比你到外面跟別人排隊打水強?」
「哦。」你大概不知道強扭的瓜不甜,我想他也沒這麼傻,反正我手裡有鋪子,先扣著!
花姐道:「後門不開,從裏面栓好、鎖緊,鑰匙給你拿著。買菜的側門,鑰匙我一把、乾娘一把,要從這裏進出時再開,隨開隨鎖——咱們也沒個看門的。大門的鑰匙總四把,咱們一人一把。二門上每天晚上關上,落鎖,早上再開。小門的鑰匙你一把,要給曹昌一把。偏院往主院來的門,夜裡也要關上。」
甘澤雙手連擺:「別說別說別說!反正,不是她也得有個人。七郎不能總單著,家裡得有個女人。」
祝纓心無旁騖,也不擔心家裡父母瞎折騰,她的m.hetubook.com.com父母能折騰得也有限。常有聽說小官父母在家裡養雞養鴨拔了花樹種菜的,她家就不這樣——她父母壓根就不會種地。頂多在家唱歌跳舞,反正院子大,隨便跳隨便舞。
祝纓道:「我何曾說出去了?只是問你為什麼沒有個影兒呢?」
曹昌氣弱地道:「那個草料……」還有獸醫……
曹昌道:「我來時看外面不遠也有口甜水井,這邊進出不方便,我一個人吃不了多少,就從外面……」
像王雲鶴這樣的人,有一項不小的收入是「潤筆」。祝纓一文沒花,凈薅王雲鶴的羽毛了。口頭上的感謝還是要有的。
她懷疑鄭熹一定是有什麼事兒!但是這一回連楊六郎都不能提供什麼消息了,如果有,這貨一定早就躥過來說了。
「胡說!」
劉松年恨恨地說:「一股你身上的臭味兒!他可別死在你前頭!到那裡時鄭熹可未必會及時救他!」
曹昌也覺得是這樣的。大娘子比他姨媽還爽利。他說:「是啊!」
老馬道:「我們這兒懂事的沒人敢偷您的,就怕有再來不長眼的。警一警。它一叫,您醒了,剩下的事兒就好辦了。」
劉松年道:「誰要騙他來著?那時候他帶著家丁……」
曹昌回到床前趿上鞋,又想起來衣服沒穿,手忙腳亂弄好之後,整個人都特別的難過:這頭一天好像就搞砸了。
「好。」這麼安排祝纓也不用露臉,也不用親自得罪人,更不用叫人說大理寺的人給京兆府跑腿。
老馬笑道:「不怕,您那賬還有富餘呢。」
轉了一圈,看中了兩頭驢,曹昌也養過牲口,也說其中一頭不錯。他說:「還是騸過的好,不咬槽。」祝纓就跟老闆訂了這一頭,約定明天讓曹昌帶錢來取。
老田看他這個樣子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是很遺憾,要是只有這樣的活兒他家也能勻出一個人來干。
王雲鶴突然說:「固多同道中人,我在朝為官也常與豺狼蠢豬同治。所以踏實的年輕人尤為難得。是不是餌有什麼關係?」
花姐也不要什麼東西,就把樓上隔出一間庫房,放些被子、冬衣之類。另兩間不隔斷,充作書房,放書桌、柜子、幾本醫書以及一些藥材。算賬、研習點醫術就在這裏。
出來遇到張仙姑從廚房出來催她吃飯,問她:「你拿這個做什麼?」
王雲鶴那裡與住持等人交涉得好像還很順利,不多時就回來了,後面還跟著一個劉松年。
劉松年不喜歡鄭熹。那貨心太穩了。當朋友、當對手都還可以,但是!把閨女嫁他那樣的人,心裏總是會不舒服的。劉松年知道自己脾氣不太好,他有資本脾氣不好!當然,這也賴恩師護持。所以他雖然覺得恩師的兒子也不夠聰明,可那傻貨死了,生了個女兒要出嫁,劉松年也不得不操一點心。
到了大理寺,各人又是一番恭喜,祝纓也是一番感謝。
祝纓道:「為著……婚事?」
祝纓道:「沒什麼不能動的。就書齋里的書,我怎麼放的心裡有數,你們先別管。旁的隨便。」
劉松年道:「不知道了吧?最前面那個,穿綠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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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鄭熹就又變回了一個斯文少年,全然不像他那個豪邁的父親。那一年,他才十五歲。行兇的時候還不忘騙了個京兆尹拽在身邊,說:「我殺奴婢,跟您報備一下。」十分的安份守法。那時京兆尹不是王雲鶴這樣的人,而鄭熹卻是一個現在這些菜雞紈絝比不了的凶頑之輩。
「哦。」祝纓表示知道了,她猜得差不離了。
他自覺理虧,也不辯解,匆忙穿好衣服,被子也不疊就去收拾馬。在家裡養過牲口,他表哥甘澤也教過一些幹活的訣竅,連同跟主人家相處之類都給他說了。歸根究底,還是得手腳勤快、有眼色。已然起晚了,就得先把活兒給幹了!去鞍房抱了鞍具給馬裝上,預備主人家出門時用。
要說是家裡老人默許的,那就更不要臉了。他鄭熹罵得沒錯,鬧得也沒錯。
看祝纓還是沒動靜,劉松年道:「段弘是鄭熹以前的姑父。二十年前吧,鄭熹把他姑母搶回家,和離了。」
祝纓去後面房裡拖了盆打水洗漱,杜大姐已然起來把甜水井的水燒了一大鍋供全家飲用了。見了她就說:「三郎,我已打好水了,在那邊缸里,直接用就行。」
祝大出來說:「你跟我來,擔桶水到你屋裡放著吃,家裡有甜水,別吃那苦水。」
祝大把幾壇泡了人蔘虎骨的酒也搬自己樓上了。
「行。」
兩人急急忙忙去廚房,發現另外三人都起來了,杜大姐已把左司直送的大鍋拿了出來,燒了一鍋水之後開始煮粥、烙餅,花姐在切小菜。祝纓被趕了出來,又打水把水缸裝滿,見了他們就說:「那邊曹昌也沒有甜水,他過來取也不方便。」
哪個都不是正人君子該乾的事兒。
段家老宅得力幹將、心腹能人、干臟活的下手,被他殺了個精光,他就照著名冊來殺奴婢。大管事,也是奴籍啊!段家雖自家人沒被他死,卻是元氣大傷,又失了體面。段弘父母又驚又怒很快病死,段弘也鬱鬱而終。等鄭侯回來,再一算賬,段家沉寂了快二十年。得虧是底子厚,姻親多,自家人這些年卻也都在外任上打轉。
他姐姐身亡
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時候他年紀也不小了,祝纓幫了很大的忙,全家都認為祝纓是個好人,光看甘澤面子是做不到這樣的。現在看祝纓還是很好,他就放心了,可以安心跟著祝家幹下去。
五年後,他娶妻,安分守己。又過五年,髮妻離世也不放縱,只有一妾侍奉起居。一路做到大理寺卿,沒人說他不好。現在他要續弦了。
「住口住口住口!」
曹昌卻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他不就是來干這個的么?起碼祝纓沒有策馬狂奔叫他在後面跑著追吃灰。他還怕祝纓趕不上時辰,用力趕著馬。祝纓道:「你不累啊?」
客房樓上樓下都有傢具,張仙姑等人又把用具、擺設都收到柜子里鎖了,帳幔也撤了:「有人住時再拿出來,不然放在外面也是招灰,還要拆洗擦試。」
昨天的酒席是從外面訂的都收拾走了,不過她們從舊房子里也打包了還沒有用完的食材、柴炭之類。
才安排完,鄭熹又回來了,祝纓一直覺得他怪怪的,此時才驚覺:對哦!要娶新媳婦的人,怎麼一點開心的樣子也沒有呢?而且也很奇怪,哪家要準備娶新媳婦了不得提前預備呢?人手不說,侯府有的是僕人,搭棚、鼓吹、各色禮物……是吧?還得有六禮。這都沒聽說過呢!
段弘的父母本來還坐得住,被這一通殺鎮住了,也被他嚇出了重病——這貨凶頑得很,段家中庭一邊是屍堆,一邊是錢堆。
過一時,又有別的丞使人拿了核完的案子來給她簽名。她也把自己核過的案子給其餘幾人簽名。又發現有兩趟差,想了一下,一個還是派給左司直,另一個打算派給蘇匡。蘇匡這個人,鄭熹還用得上,祝纓也犯不著回踩他。
他們倆昨天也不敢去祝纓家裡道賀,今天又說了些好話,老馬道:「等一下。」轉到後面揪了一隻小狗崽出來。祝纓道:「這是幹嘛?」
張仙姑心疼他,說:「你又弄什麼?他那兒不是也有大缸么?你等會兒跟著他,叫他過來挑一缸過去。」
祝纓道:「好。」
劉松年抿了抿嘴,道:「段弘婚前就有寵妾,為了結婚,把另置私宅安置。鄭熹就趁他父親出征在外,衝到了外宅,把他姑父揪了出來。好有情義是不是?」
張仙姑正要誇花姐,家裡虧得有一個花姐主持,好些事兒她是想不到的,她也不會算這麼複雜的賬。猛聽得要錢,問道:「還要買什麼么?咱們家裡什麼也不缺的。」
祝纓道:「哦,多謝您告知。」
不想到了京兆府就被王雲鶴給薅住了:「巧了!有事要用到你,來不來?」
曹昌也牽了馬過來了,要扶祝纓上馬,祝纓已然拔起身形穩穩地落在馬背上了。曹昌目瞪口呆。
祝纓打了一盆水,也不用兌熱水。擦了臉,從廚房裡摸出個杯子,舀水來潔齒。祝大和張仙姑也是興奮了半夜的,此時兩人全忘了這宅子的根腳,張仙姑被動靜弄響,伸腳把祝大踹了起來:「快,去買早飯!」
鄭熹哪知道她心裏想了這麼多?只淡淡地問她搬新宅子怎麼樣。
鄭熹是藉機把事兒給挑明了,把臉給撕破,把對方肚子扒開,一切都展示給他的皇帝舅舅看:您瞧,之前我們為了兩家和解,他也為您登基出過力,把姑媽都嫁了!現在他是怎麼對我們的!
「你又不叫王雲鶴。」
狗「汪」了他一聲,祝大跳了一下。他個神棍,以前常被狗追,雖然是小狗,聽到叫聲也忍不住心驚。祝纓道:「等會兒在門房後頭給它搭個窩,有剩菜剩飯給它點兒。」
合著他還是挺喜歡祝纓的,覺得祝纓得走「正途」,跟鄭熹當走狗可惜了,得跟王雲鶴這樣的混。
慈恩寺是個大寺,王雲鶴也是個有數的人。
劉松年指著周圍的這些人,道:「別人有才華有名氣,你呢?以什麼悟的?」
「哦,我看曹昌沒帶妝匣,邋裡邋遢的……」
此時的祝宅,又是另一番樣子了。
「託福託福。」
祝纓就是只能上這艘賊船,這賊頭子對她也沒虧待,她只能避重就輕,道:「我明白的。肯給女卒選拔寫稿子的人……」
「我家摳。」
祝纓心道:只怕還有內情。嘴上說:「挺好的。」
刷好了碗,他抱著碗站在二門前躇躊著。二門半敞著,他也不敢進,只好站在外面說:「那位大姐,碗刷好了。」
祝纓對他們一禮,慢慢地告辭了。
劉松年道:「難道我是開玩笑的?那個狗人活像個假的似的!這個小東西那點兒心眼還是太實在了,在那狗人那裡不夠使的!」
「嗯,」祝纓說,「前陣兒不得空沒過來,現在忙完了。你們怎麼樣吶?」
「你懂佛法嗎?」劉松年問,他神態輕鬆,好像還沉浸在與二三知己談法論道的愉悅中。
不多會兒就到了皇城外面,竟也沒遲到,而甘澤已經特意等在那裡了。他先跟祝纓打招呼,再看一看表弟,說:「還行。」又問祝纓:「他沒耽誤事兒吧?」
祝大道:「也行。」拉了祝纓從正院又繞了過來,推開了馬房對面的門:「瞧瞧,瞧瞧,怎麼樣!」
「段嬰。」
一家人新搬了過來,都有許多事情要適應。祝大道:「這盆我拿走,給老田他們吃,菜也拿一點,餅也拿一點。」
這兩天鄭熹臉上都沒什麼喜色,不宜從他那裡摳錢。
「一點www.hetubook•com•com點。」祝纓一點也不謙虛地說。
她買地建房子,又訂了酒席之類,再留點家用,其實已經沒什麼錢了。好在昨天又收回了一點禮錢,湊一湊,買頭勉強夠用的驢也還夠。現在身上是實在沒有這筆錢的。
王雲鶴道:「老劉,你怎麼當著年輕人的面說那樣的話了呢?你也不是厭煩三郎的,何苦讓他難堪?鄭熹於他有知遇之恩,這個年輕人重情義,也有擔當……」
兩下鬧得非常難看,段弘就仗著鄭熹不能把他一個「長輩」怎麼樣,指著鼻子罵。鄭熹也不跟他爭辯,行,長輩我不動你,我動你的財產。手起刀落把個有孕的外室的腦袋給削飛了。段弘急紅了眼,還要罵。鄭熹帶人帶屍首卷到了段府,幾個門一個堵,出入一封,分幾路殺進去,凡段氏得力的管事、奴婢,手起刀落挨個削。
甘澤道:「女家還沒進京呢,禮都還沒放,哪能先說出去?所以要保密呀!等新夫人准進了京,咱們再開始也不遲。」
張仙姑猛地坐了起來,忽然想起來了,扶著頭說:「廚房裡好像還有點兒。」
祝纓試探地說了一句:「鄭……鄭大人?」
祝纓道:「人心裏的喜惡豈是能講道理的?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我……」也不用所有人都喜歡。
一邊削,一邊讓後面的家丁點錢。給的都是人市上的標準行情,男|奴一個他還給算十貫錢呢!高價!歌女舞|女年輕漂亮的貴點,他不殺,捆起來扔一邊,省錢。整個段氏老宅被他清空了。然後拿著姑母的嫁妝單子,一樣一樣把嫁妝收回來。
祝大道:「還有呢!快到後頭瞧瞧吧!」
吃完了早飯,老田有心做個老成人,要教曹昌把碗刷了。哪知曹昌也是個老實孩子,連他的碗都拿去打水刷好了。
王雲鶴失笑:「你騙不了他。」
祝纓心道,原來這裏還有一個安排!
然後就向家裡要錢。
當時,鄭熹帶著家丁把段弘的外宅給沖了,段弘罵他不懂事,敢驚擾長輩。鄭熹也狠,直接說段弘拿老婆的嫁妝錢置外宅。總之,用老婆的嫁妝養外宅和背著長輩存私房錢養外宅,你選一個吧。
就算是保人情面大,也不能這麼懶吧?!這小子, 虧他還看著一臉老實相!第一天就偷懶嗎?
「他的伯父叫段弘。」
眾目睽睽之下,她只得過來行禮:「劉先生,我來走走,呃,熏陶熏陶。」
她笑道:「很好,以後娘出門也有車坐了,不用再雇車。」就是多養三頭牲口,我還得多弄錢。
這裏也不是家家都有甜水井的,人一多就得排隊。
王雲鶴笑得更厲害了。
王雲鶴大笑!
張仙姑一把奪過妝匣,打開一看,說:「你的東西怎麼好給男人?等著!」她去把給祝大湊合使的一副拿了過來,又把給祝大準備的一塊頭巾拿了出來,說:「這就行了!快去吃飯!」
院子里,主人家已經起床了!
祝家家底砸得差不多了,就剩些東西可以擺弄了。他們忙了一整天,把暖宅送來的東西都歸置了。什麼被子、餐具、燭台、香爐之類的,張仙姑把日常的放自己樓上,貴重的放祝纓的西耳房裡。
王雲鶴道:「不是還有咱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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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昌隨包袱帶了梳子,但是妝匣這東西,鄉下男子哪有得講究呢?捧著個妝匣,有點手足無措的。張仙姑道:「哎喲,當年我們上京路上甘大郎也多有照顧的,來,好孩子,你拿著,快點兒收拾整齊了吃飯啊!」拽走了祝大。
他們這一天可忙了。
祝纓只好等到了落衙,先一步出去想跟甘澤打聽。甘澤低聲道:「你問這個?不是叫你不要說出去的么?」
「你,就你!別算上我。」
祝纓道:「走,去騾馬市瞧瞧。」
此時祝纓已經起身收拾好自己了,她夜裡在書齋二樓睡了一夜,感覺還挺不錯的。疊好被子穿好衣服,又從樓上翻身躍下,到後面梳洗去了。家裡一口甜水井是新打的,在女僕院里。另有一口原有的普通水井就在男僕院里,方便刷馬和讓男僕往外挑水。
「哦!他長得怪好看的。」祝纓說,跟自己差不多的年紀,可是穿得很好,乍一看不起眼,全身上下外面能看得見的就得值上五百貫,京城一座不錯的宅子就這麼穿戴在身上了,一看就知道是某名門子弟了。
願意領的,領料,不願意領的,折錢。剛好有個鋪子可以取租,又多一個進項。
很自然地接過祝纓手裡的食盒,說:「我去牽馬,您從大門走,我就從小門把馬牽出來。」
然後各人就開始幹活了。
甘澤道:「一看就知道你沒使喚過人。」他是鄭家僕人,侯府有錢也只能讓一些高等的僕人在趕路上用上牲口,其他的時候僕人也都是腿兒著。就更不要說一些寒酸小官了,自己都寒酸,有點錢用在自己身上裝個場面,僕人就更慘了。
祝纓道:「好。要找什麼樣的人,有什麼暗號?找著了怎麼跟您聯絡?這樣的賊子,到哪裡只要叫人發現了就是一頓好打,所以特別靈醒特別會跑。」
哪怕段氏輸,局勢也要亂。我不通庶務,你不一樣,你可別因為一個還沒長成的狗屁『美材』耽誤了正事。你得穩住。別下場。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那個狗人故意放出來讓你吞的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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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道:「行吧,多少有和圖書個聲。正好,老田回去了,我還尋思叫曹昌搬門房來住呢。現在不用了。哎,你晚上也到後頭來住吧。」
劉松年氣道:「我是閑雲野鶴慣了的!」
回去她也不念叨祝纓,反而說:「剩下的我們收拾,你只管安心當差就行了。」說話的時候笑吟吟的,住了一夜,她就對新家有了感情,也有了些新的規劃。又說祝纓:「你有什麼不能動的,都跟我們說,我們不動。」
曹昌牽著馬,心裏倒高興:這位三郎沒有變。
「呸!」劉松年說。
祝纓道:「您把故事講全了吧。」
祝大要給女兒驚喜,反被嚇了一跳,拍拍胸口,說:「這麼點個狗崽子,能幹什麼?」
杜大姐跑過來,道:「哎喲,放著我來就行啦。」
祝纓道:「大意了,等我這兩天給他再買頭驢。」
祝大跌到了地上,人也醒了:「你這婆娘!」
老闆說:「您可早著些,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明天來取,小店再送一筐草料。」
「不算您和和尚,一共八個,您說哪個呢?」
祝纓與他同去馬房,只見曹昌已經把馬收拾好了,人卻顯得邋遢。說:「你先洗漱,穿好衣服吃飯吧。老田,接著。你倆去屋裡吃吧。」她轉身去後頭卧房翻了個以前自家用的簡單妝盒,裏面也有一面鏡子一把梳子,又拿了根簪子一併塞在裏面,打算給曹昌。
繞過來通知何京,然後又逛了一小會兒,在山門與進來的衙差們擦肩而過。
接著就去京兆府等王雲鶴回來,等的功夫在心裏把劉松年這一筆賬又拿墨筆描粗了一圈。
王雲鶴被他這一出代挖牆腳弄得十分尷尬,道:「你怎麼說這個來了?三郎,不要聽他的,他是自己心裏不痛快,拿別人說事呢。」
因為主要收入是祝纓,所以主要就是她往家拿多少錢。張仙姑管錢,花姐管賬,每月一算。還有家裡的租子,也是花姐代管,她也都有賬。一年一總跟祝纓算一回賬。祝纓道:「你算就好。」花姐道:「你給我的已經夠多啦,我也有田呢,你忘啦?」
曹昌先叫門,因老田走了,祝大等都在後面忙,叫了一陣才有人來開門。祝纓進家,曹昌就牽馬從小門回去,栓門,卸了鞍具,上草料、水,拴好馬。
祝纓道:「走吧,沒得再麻煩。」就要從小門走。老田和祝大都攔著,他倆十分講究這個:「哎,新宅子,主人家怎麼能從小門走呢?」把她從大門送了出去。祝大還說:「家裡不用你管,老田我來打發他回去。」祝纓道:「給他的東西別忘了。」
前年十里紅妝出嫁,今年也是十里紅妝回來。回到自家,點名了幾個陪嫁的奴婢,娘子受了氣居然不知道回報,跟段家是一夥的,又殺在了自家。
「狗啊。」祝纓說。
祝纓對劉松年也一揖,沒跟藺振打招呼,只對所有人團團一禮,也不管劉松年的臉色就走了。這住持她打過照面的,反正她記得住持,看樣子住持對她也有點印象。她退開去,果然看到了何京。她上了香,再四下遊走,在借宿的地方找到了人,不動聲色地走過去,既不過問、也不轉頭就走,而是正常地路過。
祝纓道:「還得再買兩個牲口,再備點草料。下個月,大理寺的賬就來啦,那時候手頭就能緩一緩了。」
祝纓從沒養過狗,想了一下,說:「行,我帶回去,也不知家裡養不養得活。」
「行!」
當時皇帝震怒,把鄭熹關起來讀書。然後他爹凱旋了!大勝!定國安邦。他娘、他外婆跑去跟太后哭,跟皇后哭,跟皇帝哭。好的,放出來了。
曹家不止他和他姐兩個孩子,他還有其他哥哥姐姐只是沒養住,夭折了。現在姐姐也死了,只有他一個人了,他可得好好乾,以後好給父母養老。家裡那幾畝田,養一家子是緊巴巴的,家裡人根本不敢生病。他得趁著年輕,多攢點錢預備父母的身體。這主人家挺好,他想留下來。
祝纓道:「就多一個曹昌,他也不是多事的人,也不麻煩……」
老田道:「哎喲,謝謝官人,我忘了自己也不會忘了它們。」
杜大姐煮好了粥,都裝一個大銅盆里,說:「我洗衣裳也得用他那院里的水哩!」
祝纓笑笑,帶著曹昌先往騾馬市轉一圈,看了幾個騾馬行,她想:哪怕曹昌不用,我家裡去市集上買點東西還要自己拎么?也得有頭驢馱兩個筐才好。既然安了家,索性一次能置辦都置辦了。
祝大道:「我跟你抬過去。」又順了碗筷。
祝纓心道,我也沒耽誤事兒呀。低低地應了:「是。」
老田看著他也沒了脾氣:「鞋!」
我日你先人!祝纓低下頭十分恭謹,悟個屁!背經她就能背出許多,道理也能說不少來騙人。可是!一個天下文宗,還有一群高僧,這個東西是看悟性的,這方面的悟性她是真不夠,是真要獻醜,且她還有正事要辦呢。
「莫哄我,別是人家家裡還沒拿定主意吧?原本,一個親爹能鎮一切,現在爹沒了,什麼姑舅叔姨都能插一嘴的。人多嘴雜,恐怕不太容易吧?我看劉松年就不像很親切的樣子。」
不意到了慈恩寺,又有一個意外——劉松年在與一幹才俊同慈恩寺的住持等幾個高僧遊覽、談禪。才俊里還有一個熟人——藺振。
祝大開門就說:「回來啦?你猜……這是什麼?!!!」
張仙姑和圖書拗不過女兒,還是給了錢,這樣一來,家裡就真的沒有錢了。花姐算了一下,心道,我那裡還有一些私房,也不怕有急用。她給人看病,雖然經常貼錢,但有一個豪氣的主顧就能頂許多窮人的藥費了,還有二十畝薄田取租,也都存著。
花姐道:「你要有機密的文書,別放在外面的書房,不是只為防曹昌,是咱們這家地方略大人太少,看不過來。你就放你房裡一個隱秘的地方。」
「除了那個狗人還有誰?」
祝纓就去了京兆府——得跟王雲鶴道謝。她造房子,人家給行了許多方便,連宅子的房契地契辦得都比別人順手。搬遷,又給寫了這兒。題匾也不是胡亂提的。
祝纓也不免吃驚了一下,旋即恢復了正常,問道:「難道夫婦二人很恩愛?被棒打鴛鴦了?老侯爺不管管?」
劉松年道:「你以為鄭熹是什麼好人嗎?那人心眼兒多著呢。今天那幾個人,看見了吧?」
老田是計劃今天要走的,他這趟工上得極划算, 雖然也耽誤了一點田間管理的時間,不過無論鋪蓋還是房子拆下的舊料都是不錯的收入。今天回家, 他早早地起了床,把鋪蓋打了個包,回頭一看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
一覺睡到整個宅子里所有人都起來了, 老田心地不錯,過來喊他起床!
祝纓真就「還說」了:「天下文宗,腦子也不算笨,還說對陛下有大功。這樣都做不了大官,一定是因為你嘴太毒、脾氣太差。」
鄭熹道:「是么?去把手上的事用心辦好吧。這兩個月念你在安家,就不催你了,以後可沒這麼輕鬆了。」
曹昌在在床上翻來覆去的, 下決心要好好乾。
祝纓忙自家房子的時候也沒耽誤她干正事,很快就把手上的雜務料理了。雖然鑰匙她早拿到手了,工期也結束了,她打算再過半個月再把給大理寺置辦的鋪子入賬。
祝纓笑道:「不錯。」
曹昌漲紅了臉,小聲說:「不是。」
王雲鶴還讓人拿了一隻臭鞋給祝纓看:「追捕他時,他掉下的。」祝纓歪歪嘴,把鞋底也看了一下。
祝纓道:「同喜同喜,我已精窮,以後吃什麼都掛在賬上了。」
祝纓道:「家父家母沒再罵我了,就還挺好。」
祝纓又揣了條狗回家。
老田昨天跟祝大喝了一晚上的酒, 心裏正是十分向著主人家的時候,斥道:「咋?以前沒住過好房、睡過好床?」
爬起來之後才想起來,因為不喜歡這個地方,沒來溜達踩點。根本不知道哪兒有賣早飯的!他說:「壞了,老三的早飯怎麼辦?」
曹昌牽了馬在門外等著,祝纓騎馬,曹昌提著食盒跟著。
張仙姑道:「不怕。反正就咱們這幾口人,你就用這裏的甜水井。髒水都從偏門潑到外面溝里。」
甭管是不是王雲鶴的安排,劉松年絆住了住持,事情就好辦得多了。
一驢一馬的草料錢,又是一筆了。俸祿里其實有這一項,但是有些都折算了。祝纓嘆了口氣,心道:罷了,我再給大理寺里算一筆草料的補貼吧。人人有份……
祝纓道:「還能買得起。」
龔劼、陳巒趁機接了差使,配合鄭侯大獲全勝,兩人後來拜相也有這項功勞加持,鄭侯也從此成了定海神針。
曹昌笑道:「哎!」
又想起劉松年,那一位可看不出跟鄭熹有多親密呀!難道是因為這位「叔丈人」反對?又或者有別的什麼內情?
祝纓卻顧不得熱鬧,她摸摸口袋,裏面只剩一把銅錢了。家裡不能沒有買菜錢,她把最後的兩貫整錢留在了家裡。現在如果要跟人拉關係,就只有她順手做的一點小玩藝兒和剩的一點小零嘴了。
祝纓從庫房裡翻出張大托盤來,都裝了,說:「我來拿過去吧。」
「死了就吃肉。」祝纓說。
算了,說了也是白說!怎麼能不下場……總要選一個合適的,不然,與豺狼蠢豬一起治國難道是什麼好事?」
王雲鶴笑著解釋:「不叫你為難。還是為了羅元的案子,已收網了,只是有一條魚跑到了慈恩寺里。又恐佛門凈土信徒眾多,過於專橫不好。總要給他們幾分面子的。你幫我探一探,如何?他們沒有你輕便。」
不能說鄭熹不愛護自家人,但是他的愛護是有考量的,前提是一切都得按他的安排。女人到了鄭熹的手裡,他的家人他不會不愛護,但要是說有多少發自內心的「關切」,那就不要妄想了。無怪乎劉松年要發怒了。
劉松年笑斥:「小小年紀,就敢說懂了嗎?悟到了什麼?以什麼悟的?」
王雲鶴微微一笑。
曹昌是個老實孩子,被老田叫醒之後人都懵了:「啊?!哦!!!」跳下床去拉開門。
六月債,還得快。
雖然是個陌生地方,但是被褥很舒服,曹昌半夜裡下決心下累了, 終於睡著了。
經她解釋,張仙姑就皺眉:「咱家要這麼多牲口做什麼?一頭牲口好些錢,養它們也費勁,養不好就死了……」
祝纓抬頭,笑得很討喜,道:「我?我原本無一物的。」
想來那位岳小娘子此時這個婚結得也挺門當戶對的。再想段嬰,小的都來了,老的怕也不遠了吧?日他先人!得了鄭熹這許多的好處,接下來得為他衝鋒陷陣了。
花姐道:「不行,以後必再有人的。我列了出來,你看看行不行。」
老田道:「哎,這就對了,有點眼色。多好的人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