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小鬼
包宜嘉三十八歲,可謂北地一位賢達。年輕時以貢士的身份到京城走了一遭,補了個外地的小官。沒幹幾年父親死了,就回來丁憂,出了孝還沒排上個新官職,就一直賦閑在家。直到祝纓來了,在北地一通撈,袁刺史把他給送了過來。祝纓給了他一個行轅的主簿先乾著。
蘇喆對他扮了個鬼臉:「不要在意小節嘛。」
祝纓道:「來,有件事,我想必得你去做才好。」
「嗯,行,在我面前謙虛一回就成了,以後咱們都說實話。我看你能成,你不成也得成。」說著,給了包宜嘉一份文書,另給了他一封信,讓他面呈鄭侯。
蘇喆道:「你看看人家,二百人里,就能湊出八十個自備鎧甲的騎手呢,咱們就算出得起錢,一時也沒這樣的人。」
陳放道:「就是卓珏本人放在那裡,就是個理由,對不對?」
林風嘴裏叼著根牙籤,流里流氣地說:「父仇,哎!要是天暖和點兒, 我也想去幫忙的。」
包宜嘉低頭彎腰:「是。」
這兩樣可沒朝國家伸手。
他們得出去,領上各縣匯總到州城的民伕,再帶上民伕去鄭侯大營。
林風的臉上現出一絲痛苦的神色來,起先,祝纓手上人一多了就開始派活計。她以「協調北地輸運」為由,將手中的人派了出去繼續摸底。
次日,祝纓為姚景夏、包宜嘉送行。
祝纓點頭道:「唔,有道理,我也是這麼想的。」
祝青君比她高一點,也來幫忙。
——————————————
張刺史問:「誰?」
陳放手又癢了:「你想讓叔父怎麼說?聽話聽聲兒。」
卓珏去找到陳放的時候,蘇喆等人也在,林風問道:「怎麼樣?成了么?」
蘇喆與祝青君沒跟上去,與林風湊成一團,冷不丁三人頭上都被敲了一記,祝青君反手撓過去,在陳放手背上留下了三道爪痕:「陳郎君?」
祝纓笑著往裡走,祝青君抱著披風,用手肘戳了戳蘇喆,蘇喆回頭,看到了林風與卓珏。她對卓珏打了個手勢,祝青君掛好了披風,說一句:「我們接著攏數去了。」
「你們明天就動身。」
蘇喆道:「青君比你強。」
張刺史道:「賄賂不是大事,眼下的情形,賣放人命,只要自查自糾了,也能從輕發落。可人家說了,騙我?我能饒了你?嘖!你們沒看給我的公文寫的:冥頑不靈,執迷不悟,妄圖瞞騙天使,辜負陛下網開一面之恩,是自尋死路。」
蘇喆道:「咱們手上的活計也很要緊的,我的意思,咱們把手上的事兒理會清楚了,才好找阿翁討差使。」
蘇喆不樂意了:「矮怎麼了?」
祝纓道:「那我就卻之不恭了。金大哥,陪唐將軍喝兩杯。」
王刺史撇了撇嘴:「只自首收受了些賄賂,哪知被當面問:賣放人命的事就不說了?你們說,這天使真有天眼?這都知道了?」
祝纓看著他遞過來的單子,問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這是什麼?」
金良道:「那您弄那些子弟,派下去不就得了?」
陳放陪同幾人進京自不必說,北地離京城比梧州還近些,幾人將到京城的時候,祝纓這裏接到了鄭侯來的好消息——他打了個勝仗。
這個奏本是詳述這段時間門以來北地情狀的,同時也為四州開脫,有了這個,四個刺史回京就能順利地應付今年的考核了。上面寫明了各州的收支,表明了雖然沒有給把錢糧運出上繳,但是四州也不是一毛不拔,什麼邊境的重建啦、災情的應對啦,四州都自行解決了。
卓珏行了禮,接了奶茶向項安道了聲謝,然後對祝纓說:「大人,包主簿與姚景夏等人准去了軍前了么?姚景夏還回來么?」
祝纓道:「說點兒吉利。」
卓珏道:「陳郎君,大人有請。」
三人才一同到祝纓堂上去。
蘇喆小聲道:「那……我們也不是不能說,就是……嗯……」
這個事做得就非常順利。
祝纓則轉回行轅,除了轉運事宜,她還得安排明春的開荒以及為北地官員與吏部行文討價還價。因為不用押運糧草,所以四州刺史不必著急趕到了京城去,他們都在等著祝纓給他們寫個文書,好拿著去吏部應付。也因此,祝纓現在的令,各地執行得都還不錯。
另一個則是鄭侯的需求,到了冬天,轉運軍需果然需要地方上的協助。鄭侯派了人親隨陪同一個偏將過來見祝纓,錢糧沒跟祝纓要,但是要些人手,幫著運輸。人正在驛館里住著,立等著就要回信的。
祝纓又給了他另一個奏本:「這是胡人的,你回去,如果政事堂問起,就告訴他們,我覺得一時半會兒還不能離開。鄭侯才勝了一場,胡人的反擊就在眼前了。我要留一留,為鄭侯協調一下地方。」
祝纓笑笑,沒接這個茬,反而說:「你去把陳放叫過來吧。」
三位刺史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唐善道:「就知道您會客氣。還有糧草轉運、營壘加固,沒有您,這些都沒這麼順利。」
祝纓看一眼單子,喚來卓珏:「這些糧草之類先入檔,撥給邊境充裕倉儲。」
包宜嘉也風風火火地走了,金良道:「用他?不是地方上的官員么?」金良知道軍中的許多事兒,地方上徵發的民伕,一般都是地方上征了人,由當地的某一官員帶人過去,同時管理。
祝纓道:「現要拔兩千人給大軍運輸草料,天寒地凍的,一不小心人就沒了,得有人跟著管。正好,姚景夏鬧著要投軍,讓他與你一同到軍前,你們彼此也能有個照應。咱們是去幫忙的,能幫的一定幫到底。然而軍中習氣,多少帶點兒暴脾氣,也不能叫百姓受氣。」
雖然沒了給國家輸送役力,但是修整了部分壞掉的驛路,協助輸送軍需。
陳放笑道:「便是您不提,朝廷多半也會這麼想的。和-圖-書便是鄭侯,也想不到您會給他送了冬衣過去。這樣的事兒,我也是想不到的,又學到了一樁。」
要開荒,就得知道哪裡有荒地,哪裡是可以耕種的,哪裡人口稠密,有人手可以用。則反推一下,再與戶籍簿、田簿對應,就可以印證隱田隱戶。
他們一群南方人初到北地的時候還是秋天, 當時覺得自己年輕,能扛得過北地的寒冬, 一到十月,就把自己裹成了球。這回祝青君只是打了點噴嚏,最先生病的是胡師姐。
蘇喆倒了碗熱奶茶,又給祝青君捎了一碗:「他才沒功夫害你呢,他肚裏主意可多呢。青君這主意真好!北人風光,他比咱們還上心。」
中間門寫了祝纓一段時間門做的事,以及北地父老的配合,又提到了隨行人員的辛苦。
讓自首不自首,還以為祝纓再精明也不可能將每個人都查到,不幸還是被祝纓給查出來了。祝纓拿人,不問王鄭,只問做了什麼。拿下去幾個人,於是有了空缺。祝纓又申請派員來,同時自己也有舉薦。其中一個姓韓的知府被她押解進京,她推薦了顧同過來做司馬、暫代一府事務,知府暫缺。
林風道:「陳大哥,你猜得不準,義父沒答應啊。」
包宜嘉對祝纓是很禮貌的:「大人。」
祝青君道:「咱們跟了來,不做事?看著別人做?那還來幹什麼?我還不如在京城為大人打探些街面上的消息呢!既然來了, 能幹的就得干。」
「是。」
金良道:「只要補給能跟得上仗就好打了。」
祝纓問道:「這還有糧草?大軍不留著么?」
林風問道:「北人們都幹什麼呀?」
林風道:「他?我總覺得他斜眼看我,陰惻惻的。」
「誒?」
金良在一旁低聲道:「我同他們打聽過了,君侯那裡才勝了一場。如今是為防胡人反撲。」
金良聽了也笑了。
——————————————
陽刺史斜了他一眼,心道:裝什麼裝?他那二百地頭蛇是擺設?
卓珏點點頭,跟上了前去。
王刺史是地主,先與其他三人碰了個頭,說:「今天拿了個人,你們都知道不?」
祝纓道:「不要這麼板著臉,我上個月就讓他們準備冬衣了,你帶攜兩千套冬衣去,交給鄭侯。就說,如今北地的日子也緊,只湊出這些來,請鄭侯不要嫌棄。」
祝青君將手放在火盆上邊烤邊搓:「嗯,大人已經給了他薦書了, 金將軍也寫了封信, 托那邊的唐將軍照看他。今天收拾行李, 明天就走。現在不走,過陣子更冷,聽老人們說,再過幾天這裏的土都能凍結實了。」
三人湊在一起正在小聲商議,林風道:「可是軍功最重,咱們能做什麼?這該死的冬天,怎麼也過不去!要不,找陳大郎和項二、項三他們商議商議?」
「是。」
蘇喆抬起頭來,未及發問, 林風搶先來了一句:「姚景夏真的要在這個www.hetubook.com.com時候走?」
刺史們都等著祝纓這份奏本,接到信兒就來了。
祝文撩開門上掛的厚帘子,一縷寒風溜了進來,火盆里的熱氣彷彿也晃了一下。須臾,熱氣又晃了第二次,包主簿跟著祝文進來了。
祝纓笑道:「哪有那麼便宜的?他們得先給我把活兒扛完了!」
唐善笑道:「當然有糧草啦!他們胡人也有些是耕種的,也有些小城。城門錘開,進倉一裝!這一份是給您留的。」出外打仗的戰利品,就沒有全部如數上交的,都會留一部分。
林風瞪大了眼睛:「陳大哥,你看出來了?」
卓珏道:「不然,他們都是新人。下官還在縣學的時候便聽顧大人說起過大人行事,顧大人也是被大人帶在身邊調|教數載,方才有如今的精明能幹。這些士子,且要再磨鍊磨鍊才能頂用呢。可您如今正是用人之時呀!不如……」
祝纓道:「這話過了,朝廷任人唯賢,怎麼會只有我?」
祝纓道:「那是好事,先拔兩千人,接下來恐怕還會有。」
卓珏又趁機說:「您在北地,更趁手的還是咱們南人吶!您一到,他們必是摩拳擦掌,等著您的吩咐的。南士追隨您最久,且北地士人比南人入仕也容易些。這些人,有自家長輩、有師承同門……南人只有您了。」
祝纓道:「這不是有么?多十個少十個,一樣用的。」
後半部分是幾個找死的鬼。
祝纓笑道:「讓人對你們好一些,空著手去可不行。」
「是。」
陽刺史鬱悶異常,陪著三人見了祝纓。祝纓不但有奏本,還有有囑咐:「我這裡有一封信,讓大郎陪同幾位去姚尚書家,你們先去見他,或可順利些。」
陳放到底敲了林風一記,快步去見祝纓了。
祝纓攏共在身邊帶了幾個南方來的人,隨從們當然是南方人,但是總會被歸入「僕役」一流,沒有被計算在內。哪怕北地的官員里有十幾個梧州人,數量上也比二百來號北人少太多了。
包宜嘉臉上脹紅了一下,道:「謙虛。」
卓珏道:「如此一來,大人面前聽用的人就少了。如果是個庸常的官員,大人不必親自考試本地士子,此時也已能回京了。但大人不是常人可比,您心懷天下,要做的事情還有許多,這就需要人手。」
祝纓道:「可也不算什麼,只盼他早些擊退胡人,彼此相安無事才好。這麼打下去耗費巨大,不是好事。」
回到房裡,蘇喆與祝青君便緊緊跟著她,祝纓看看蘇喆、再看看祝青君,蘇喆奉上了一個甜甜的笑,來給祝纓解披風。她的個頭不高,祝纓卻是個高挑個兒,蘇喆抬著胳膊解開了扣兒,繞著祝纓往下扯披風。
祝纓道:「他薦了你,你倒念這份情。」
陳放吹吹手背:「你們三個,又弄鬼呢?還戳著卓珏上去?他不用你們說,也會尋叔父說話的。就你們精!」
袁刺史道:「今年你那裡是輪到別駕的吧?」hetubook.com.com
「去吧。」
林風看了祝青君一眼,道:「也別太要強了,病了不是鬧著玩的。」
林風將筆一扔,道:「那好!咱們找他去!」
「大人何不多任用已經用慣了的人呢?」卓珏說出了自己想說的,「顧縣令是您的學生,豈不更合用?」
祝纓道:「如許大軍,才兩千套冬衣,君侯派功,我不敢認。」
幾人說了幾句,便又各自回辦事去了。
祝纓也在忙,秋收完了,秋賦也徵收得差不多了,她就開始忙轉運的事兒。一是將南方州縣的餘糧輸北,以支應北方城池。為此,她親自到了最北面的王刺史這兒,將行轅就定在這裏了。
蘇喆等人還好,自認是祝纓的「家人親戚」,卓珏心中是不安的。
與蘇喆並肩往外走,路過卓珏的時候說:「笑了。」
「孩兒們也有些繳獲。」
祝青君往他的案上看了一眼,林風老老實實去將自己的東西都收攏好,喚來自己的隨從:「看好了這些,不許叫外人進來看著了。」
「別你啊你的,要說咱!」林風糾正道,「咱們幾個,騎術都那樣。」
祝纓往前邁了一大步,披風就滑了下來,笑道:「小矮子,一定有事兒。」
「他與普通的北地子弟不同,那些毛孩子都沒有出仕過,他是官員,有經驗。他又是北地人,一定很關心自己的故鄉。再說了,地方上的人也得用人啊!」祝纓說。
唐善道:「不客氣、不客氣,所以這個,大人也就不要客氣啦!」
張刺史懨懨地道:「我那兒的韓琨。」
包宜嘉領了個大活,心頭一喜,道:「下官省得。只是兩千人,下官怕不能勝任。」
「我?哦,就來。」
姚景夏一噎,祝纓對包宜嘉道:「路上照看著他一點兒。」
陳放不笑了,道:「是。」
張刺史道:「心存僥倖,跑過去自首。」
姚景夏還穿著孝,雙眼通紅,對祝纓一抱拳:「待晚生報完父仇,若還有命,再來為大人效力!」
蘇喆道:「不賭。陳大哥這麼說,一定是有把握的。」
——————
卓珏與她點個頭、問個好,祝纓拿著奶茶喝了半杯,道:「來了?」示意項安再給卓珏倒一杯。
「怎麼他叫我哥,你也叫我哥?你不得叫叔父嗎?」
袁刺史道:「天使是個明白人就行,你我還是快些拜見,早早進京的好。」
包宜嘉舒了口氣,道:「是!」
「好嘞。」
「我已派人請刺史們過來了,與他們碰個頭就動身吧。」
第一是驛路,第二是物產,第三是可供開墾的荒地。
「嗯?」
蘇喆道:「對!姚景夏又投軍了。天一冷, 阿翁身邊看起來竟是北人更得力了。」
金良道:「都是自己人,你們就別這麼客氣啦!」
室內,項安拿了一壺煮好的奶茶才倒了一杯,忽覺光線一暗,看過去見是卓珏:「卓郎君。」
卓珏道:「舉薦必得相熟才好,咱們到哪兒識得這些貴人呢?唯有大人用心,雪中送炭。」
現www.hetubook•com•com在得匯總了。
鄭侯派了唐善來,金良接了,兩人勾肩搭背到了祝纓面前。唐善遞上了鄭侯的書信,笑道:「君侯說,大人贈的兩千套冬衣可頂了大用了。這功勞有您的一份兒。」
陽刺史心道,也是倒了血霉了,說是自首之後有寬大,可這倆月就沒停了算后賬。偏偏北地都說他「仁慈」,說什麼「愛民如子」,說什麼「與人為善」,說什麼「明察秋毫」。
「我答應過他的。」
袁刺史道:「這不是挺好?如何又拿了?」
祝纓一看單子,上面寫著牛羊若干,皮毛若干,還有些奴隸、糧草?
陳放道:「你們那樣兒,誰看不出來?咱們打個賭吧,卓珏要說的事兒,一準能說得成。」
「是。」
陽刺史一噎,王刺史笑道:「巧了,我們今年都是自己去。」就剩陽刺史在北地陪著祝纓過年了。
「是。」
她在這兒,南方州就得把她要的糧給送過來,數目不準的,得自己過來跟她解釋。
祝纓道:「祝文,去把包主簿請過來。」
林風又嘀咕了兩聲,祝青君道:「你們要真急,不如問一問卓郎君。」
蘇喆不客氣地說:「就你的騎射功夫?」
——————————————
陽刺史道:「妙極,這幾個月北地就交給他,有事也是他的事了。」
陳放笑道:「此行何必是我?卓珏也可,項樂也行。我還是留下來,也好多斡旋一二。」
朔風卷著漫天的雪花, 打在人的臉上生疼。祝青君快步跑進了室內,被熱氣一激打了個噴嚏。
祝纓又說:「到了軍前,不要生事也不要怕事。自己處置不了的,也不要硬頂著吃虧,派人回來報個信,我去交涉。」
包宜嘉微張了口,這事他是不知道的。
包宜嘉道:「必不辱命!」
祝纓道:「就是要你回京斡旋去。這件事,別人也幹不了。」
包宜嘉問道:「不知是什麼事?」
卓珏道:「不敢。下官如今是大人的人,第一是為大人著想。如今四州刺史雖然聽命,實則別有心思。一則他們還要應付每年的考核,二則也是冷眼看您的行事,做到刺史的人,即使治民不行,心機恐怕是不缺的。」
卓珏道:「似在可與不可之間門。不過也是,北地如今的情勢,也是要多任用一些本地人才好。」說著,嘆了一口氣。
他沒有提幾個小鬼的密謀,而是向祝纓請示有什麼安排。祝纓給了他一個奏本,道:「這個再不發出去,他們四個能聯起手來吃了我。你與他們一同上京,我派項樂與你同行,隨行押解幾個犯官。」
胡師姐稱得上是他們的師傅, 一向是壓著他們打的,哪知兩場雪后,胡師姐先生病了,吃了半個月的葯,又被祝纓勒令休息,才漸漸好轉。祝纓於是命南方來的人暫時不要當遠差,近來主要是派北地子弟當差。
祝纓道:「這些北地子弟里,你可再擇十人與你同行。」
祝纓道:「是謙虛還是心虛?」金良在一旁咳嗽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