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過渡
趙蘇比去年離開的時候瘦了一些,兩頰微微凹,五官顯得立體了許多。他的鬚髮也夾了一點點的銀絲,眼睛卻還明亮,整個人看起來反而精神了一些。
「誒?是。」
婉娘神色猶豫,周娓已擠了上來,道:「這才像話!來,我給你登記姓名!」
哪知這女孩子卻十分堅決,與這男子擁在一起,對祝纓道:「大人可也不曾說不收留我們這樣的人,我們已無他處可去,也不敢求大人格外關照,只消容我們片瓦安身。若得考中,他自當盡心竭力,取不中,便是本事不行,我二人請在此安身,種地也罷、做工也罷,不要人白養著。結草銜環,報使君大恩。」
趙蘇趁勢問道:「姥,您預備怎麼選材呢?」
祝纓道:「這皇帝,也未嘗不是另一種守財奴了。」
趙蘇戳了戳周娓的後背,周娓回過頭來,趙蘇頭問道:「怎麼回事?」
地點設在山城的學校里,考三天,從禮儀律條考到算術、寫作等等。三日一過,祝纓與趙蘇等人閱卷,最後從中取中二十人,內里五女十五男,其中便有那個。自,蘇鳴鸞選送來的人里,倒有一男一女考中。
這也是朝廷考試的習慣,考前要先揚個名,四處跑個門路。王九低聲道:「我自家中跑出來的。」
「哦?」
趙蘇也問了一句:「這些人,都怎麼樣?」
趙蘇看了一回題目,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將考題又原樣放到案頭,問道:「不知學子們情狀如何,先前一個,著實令人惱火。要不,去看看?」
那一邊,祝纓卻沒有她這般的不滿,考試的卷子是她出的,評分是她評的,要取中什麼人、任用什麼人都在她的心中,取中之後各人分到各部,或任書吏、或司倉廩,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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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而她自己也有了新的行程——喬裝查探西卡、吉瑪。祝纓道:「不妥。」
祝纓看了看她的手,忽然問道:「你識字?」
趙蘇低聲道:「莫要亂問,叫人說我徇私舞弊。你憑本事,考就是了!」
那男子卻說:「錯都在我!莫怪婉娘!但有罪,我一人領受,與她無關。她一介女流,既不能自作主張,便不該受到責罰。」
此時已到二月,能夠看到消息、趕得及的人已陸續趕到了。這些人里有男有女,也有福祿縣的、也有吉遠府的,也有更遠一些地方的。一部分人住在客館,另有一些人住在客棧,都緊張地等候考試。
祝纓問道:「你怎麼來了?」
趙蘇笑道:「你這個人,問姥要看哪個,卻只向姥講女子如何如何,並不提士子,好不偏心。」
祝纓問道:「怎麼說?」
趙蘇舒了一口氣,他所慮者不外如此:一則是山外之人挾著禮法道義,居高臨下來要欺辱他們,二則是自己不在,新人已經選任完畢,自己回來就又要面臨磨合。
周娓有些無聊地說:「亡命鴛鴦,不肯聽爹娘的話嫁人,就與情郎跑出來了。」她固喜這女子敢於逃跑,卻又對這逃跑還要與情郎一道十分不解——自己掙命就好了,何苦帶上一個累贅?離了男人就不能活了么?
趙蘇道:「不敢,不敢說看透了,可也見著了衰朽之相。我也只能慶幸自己追隨您南下得正是時候,若是此時仍然在朝為官,又想有所建樹、不願看著時局糜爛下去,非得急死不可!」
祝纓道:「我本來也不限男女。」
趙蘇道:「不外是取士的依據之類,我便說,我也不知道,下令的時候,我已準和圖書備動身了。」
「怎麼說?」
,說話愈發直白了:「我若在他們的位置,要麼來尋您,妄圖鳩佔鵲巢。要麼鼓三寸不爛之舌,意欲遊說您歸順朝廷,拿您做投名狀換富貴!您如今的處境,只會越來越危險。以前,朝廷不以梧州為意,然而您的光輝是掩蓋不住的,朝廷矚目是遲早的事情,在陰暗處謀算您的人,只怕也不在少數……」
「可惜了咱們給他的錢糧,」趙蘇說,「還要問梧州的產出、人口哩!我都回說,羈縻之地,各族素無文字,並無文字記述,也無籍簿可查,無可奉告,能有這些,已是您懷柔所致了。」
趙蘇說了很多,從他對朝廷的觀察,到對梧州的見解,從鄭熹、陳萌,說到姚辰英、王叔亮,乃至溫岳、金彪等人,直到隨從們來點上蠟燭,他才接過茶來喝著。待點燈的隨從走後,他又詢問祝纓:「姥,這個考試……要怎麼考呢?出的什麼題目?若還是夷夏之防,不如不考。還是考些實務更要緊,眼下缺干正事的人。以後想要統籌的官員,這些人也算經過事了,人品如何也都能看出來了,到那時再任命,似乎更妥當些。」
這其中,年齡最大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衣服上打著補丁,看起頗為寒酸。第一名卻是一個錦衣男子,約摸三十來歲,圓圓胖胖、憨態可掬。
祝纓─笑。
祝纓道:「該考的典章制度還是要考的。」
「他們狠不下心來,既不想放棄朝廷給的尊榮、權利,又不想失去您的回護、指點,」趙蘇不客氣地說,「未免太貪心!請您千萬將慈悲之心放到梧州!這些人已經是官員、士大夫了,與梧州未必一心。除非朝廷有難,又或者想要投機,否則不會向您輸誠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至多不過利用而已。」
祝纓也欣然同意。
周娓對他還算客氣,答道:「呃,學問么,我可看不大出來,可京城那些個看著像樣的,干正事也不太像樣。不過,我看這裏頭有幾位娘子著實不錯。」
「姥?」
周娓理所當然地道:「關心士子的人比比皆是,譬如我只少提了一句您就問上了,娘子們可沒有許多人這般惦記,我就只好多為她們記上一記了。」
時光飛逝,很快到了三月,考試正式開始了。
能到梧州考試的,都比較能活,命還算硬。
王九樂呵呵地道:「好!」
趙蘇微笑道:「說起考試,政事堂可也很在意您在梧州的『求賢令』呢,問的人可不算少。」
周娓問道:「您要看哪個?」
趙蘇不由為這個傻子的父母感到糟心,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祝纓。祝纓的面前,一對年輕男女已經跪了下來,兩個人四行淚,苦兮兮的,儼然一對苦命鴛鴦。走近了就聽到那女子說:「請使君垂憐。」
祝纓準備了幾類題目,既有案件的判罰,又有一些禮儀典章的考問,佔比最大的還是相關庶務的考題譬如某地有戶若干、田若干,當如何安排春耕秋種、繳賦服役,又當如何備荒……之類。
趙蘇尚不覺如何,周娓的老毛病又犯了,悄悄找到了二江,對江舟道:「好生奇怪,既不限男女,怎麼取中的還是男子居多?莫不是其中有什麼蹊蹺?」
祝纓道:「當然是選可用之材,梧州如今可比不得朝廷,雖教化、文學之類少不得人,也須有所側重。唉,真到了要見真章的時候,孰輕孰重,可謂一目了然。你此行北上,也曾一眼看到底了?」
江舟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這有www.hetubook•com.com什麼好奇怪的?原本讀書的男子就比女子多呀!縱識得幾個字,又有幾個人家能供女兒一直讀下去的?那得有多少錢?有這些已經不錯了。」
祝纓、趙蘇都覺得這一對兒頗有些意思。
女孩子有些吃驚:「我、我、我?」
周娓道:「不是您派我去接人進山的么?」
祝纓點了點頭:「告訴了他們,也不能賑災,還是各自安好為佳。京城其他人,還好么?」
聽到祝纓說考試的事情,趙蘇久懸的心也略略放下了一些,他此番北上京城,心裏最挂念的還是梧州選才的事兒。。好在他趕上了。
祝纓道:「可以篩汰掉一些讀書把腦袋讀方了的人,這樣的人,再有本事,咱們也是不能要的。」
趙蘇也只笑著搖頭,周娓此人,向來性情執拗,與她爭吵是沒有一個結果也說服不了她的。趙蘇只管問其他士子的籍貫之類,從中又看到一個眼熟的人——福祿縣的老鄉,王九。
王九問趙蘇:「您看我成不?」
周娓悻悻地說:「早晚得叫女孩兒與男孩兒一樣的讀書!」暗下決心,要得空就對祝纓、花姐、張仙姑敘說此事。
「周娓,給她也登記,讓她考試。」
對外卻宣稱是要去鹽場。
趙蘇又說了與顧同的會面,。」
女孩子還有一絲遲疑,男子卻面露喜色,先叩了個頭,道:「多謝使君!」又勸女孩子說,「婉娘,你本就比我聰明能幹,現有機會,咱們又來此,蒙使君恩德願意收留你我,何不一試?或者,你竟比我更有前途呢?」
祝纓與趙蘇到了客館門外,遇著周娓從裏面走出來,看到祝纓,她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來。
趙蘇問道:「這又是為何?」
趙蘇看著這個年輕人,一時失語,這個王九今年十九歲了,可hetubook.com.com算得上是祝纓到福祿縣之後降生的。自祝纓到福祿,福祿縣的日子就越來越好過,王九的人生也隨著家族的興旺越來越順遂。他與別業里的護衛們一樣,打小就聽著祝纓的事迹長大。又不幸家中長輩要他以祝纓為榜樣,祝纓回來了,家中長輩還在猶豫,他先跑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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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蘇道:「如今天下,彷彿一個遲暮的老人,說他死了,他也沒有,說他糊塗了,他還能理事,可是從年輕時攢下的家當放到席子底下,已經漸漸被幾房兒孫逐日偷取了。說他不知道吧,他彷彿又知道,還說兒孫日子過得夠富裕。說他知道吧,他卻彷彿不設防,金珠寶貝還是放到席子下面,鎖被撬開了也不換把新的。真是……」
如今兩件事都有了一個令他滿意的結果,趙蘇將陳萌的書信呈給祝纓就告辭去見妻兒了。他自歸家,也不歇息幾天,第二日便到刺史府里報到,將刺史府的庶務接手了大半,又跑去與祝纓商議考題的事情。
趙蘇看了一眼祝纓,見她正在問那一對男女:「你們不像是兄妹,難道是夫妻?」也便小聲問王九:「你怎麼悄沒聲地就過來了?也沒遞個拜帖?」
祝纓道:「他們問的什麼?」
周娓理直氣壯地道:「她們敢拋家別業逃過來!」說著,指著客館的幾個方位,逐一向祝纓介紹,娘子們住在東南角,攏共三間房,幾人拼著住,共有六名女子,加上學校里的五個,攏共十一人。東北角靠柴房有一間房子,裏面住著一對男女,卻不是女子來考,是男子。除此之外,應考者就全都是男子了。從遠地而來,首先得開個路引,一般衙門不會給一個女子單獨開這個,沒辦法的人就只能被篩掉。梧州在山中,趕路又要篩掉一部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