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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麼？」

這些行人組成了一股慌亂的洪流，腳下塵土飛揚。

范子清知道，縣令是說他不必上戰場。

二堂內，先到的官吏都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議論紛紛，沒一個坐得住的。

范子清稱謝之後，問道：「敢問縣尊，卑職徵調本縣修行者從軍時，該如何說服他們？」

他們的目的地，是萬勝城。

旬月間，在各地已有不少節度使，爆發了跟世家的衝突。

在這股龐大的，看不到盡頭的洪流面前，范子清跟他身後數百人的隊伍，就顯得無比渺小。

……

在巷子口回過身，最後看了一眼遙遠、孱弱、矮小的妻兒，心如刀絞的范子清，咬著牙扭過了頭，匯入大街上身著甲胄的隊伍。

「不是。」

也是奢求、幻想。

不管他們在官場、在朝中是不是有人，面對手握地方大權，需要抵抗北胡大軍，殺人已經殺成本能的悍將節度使，都得低頭。

范子清笑了笑，如春風般輕柔。

范子清沒動。

百姓們看著這支堅定逆行，面向北方朝著北胡大軍走去的隊伍，眼中慢慢有了神采。

道理是書上的，是嘴裏的，是說給別人的。

這些時日，縣令帶著他們徵調錢糧，不僅殺了不少人，也破了許多不配合者的家，莫說他們已經不敢反抗，就連微詞都不敢有。

「范捕頭，你可跟本官的境界一樣啊！」

「我沒娶你的時候，衣裳難道都是沒洗的？」范子清把妻子扶起來，自己坐在了小馬紮上，讓她趕緊去廚房。

那些看到他們這支鮮衣怒甲、隊列還算齊整的隊伍的逃難百姓，相繼放緩了腳步，原本驚慌的面容稍稍鎮靜，紊亂失措的步伐hｔｔｐs://wｗw•hetuｂｏok.coｍ•ｃｏm漸漸平穩。

縣令揮了揮手：「本官初來乍到，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眼下不得不行事跋扈些，但對英雄豪傑，本官一向敬仰，不願苛待。

范子清仍是不語。

……

相同的是，每個人的眼中，都寫滿了恐慌。

「這樣的世道，你充什麼英雄好漢，我們能活著就很不容易了，一家人呆在一起不好嗎？為什麼一定要去？」

而現在，因為大戰在前，軍中的糧餉需求沒有止盡，家財豐厚的地方大族，反而成了節度使的藩鎮軍，最先索取的對象。

「當然，本官並非不近人情之人，有本官在，你就能坐穩兵曹主事的位子，若是差事辦得好，縣尉也並非不可能。」

「我大齊兒郎為國效忠，難道還需要特別的理由？！」

只是因為，我是齊人。

而出手的，是節度使本人。

妻子說，給我一個理由。

到了最後，差事分派得差不多了，就只有范子清等寥寥數人還在堂內。

「從即日起，你就是兵曹主事。這中牟縣有多少修行者，三日之內，你必須都找出來，本官已經接到了節度使的嚴令，要讓他們從軍，去戰場效命。

「誰要是敢瀆職懈怠，耽誤了正事，在節度使摘掉本官的腦袋之前，本官一定會夷平你的三族！」

一個縣衙兵曹主事，有品級的官員，不去前線呆在後方，才是大家都會有的現實選擇。

「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早？」妻子見到范子清，意外之餘，眼中亦有掩蓋不住的欣喜，「你先回屋歇著，我洗完衣服就去做飯。」

妻子猛然坐起身，驚恐的睜大了雙眼，不可置信的看著范子清和-圖-書：

……

縣令站到主座前，也不坐下，就那麼聳立如虎的俯視眾人，聲若洪鐘道：「相信爾等都知道了，鬍子已經再度渡河南下，一夜之間便佔了我們兩座縣城！

他沒有回屋，而是來到妻子身旁，「你去做飯吧，這些衣服我來洗。」

「戰場前沿。」

「怪裡怪氣，今兒的太陽是從哪邊出來的？」

縣令說，給我一個理由。

這段時間以來范子清總是很忙，一家人已經很久沒有在一起吃飯了。

若只是縣令驕橫跋扈也就罷了，這些官衙官吏還聽說，這種事在鄭州城也有。不同的是，彼處被鎮壓的地方大族，家財更加豐厚，死難的修行者境界更高。

縣令愣了愣。

三日後，范子清先是拜別雙親，而後回到家，擰上行禮，挎上腰刀，走出了家門。

范子清告訴他們說，沒什麼特別的理由。

范子清似是早就料到妻子會是如此反應，所以並沒有明顯的表情變化：「不是被強征入伍，是我自願的。」

「是體察你這段時間的辛勞？」

雖說那時候鬍子沒來得及席捲中原，也沒殺到中牟縣來，但縣衙的這些官吏，只通過邸報就知道鬍子有多麼兇殘、強悍。

清秀的面容上，有汗珠點點，青絲沾在鬢角，雙手的十指被水泡得發白。

「自願？」

「胡說，你哪裡會洗衣服？再者，哪有堂堂捕頭自己洗衣服的？時辰還早，你就忍忍吧，我洗完這些不用多久，馬上就能做飯……」

前段時間，中牟縣最大的地方大族，就是因為不肯給對方八千石糧食三千兩銀子，被對方下令兵丁直接踏破了宅門，舉族數十名修行者，給屠滅大半。

面對這個眉眼如狼，看誰都和*圖*書像看獵物的鐵血縣令，眾人無不發自內心的畏懼，連忙站好見禮：「見過縣尊大人！」

「縣尊大人給了半天假。」

「你要上戰場？你要從軍征戰？你被抓壯丁了？你不是說縣衙的人，不會被強行送上戰場嗎？！」

范子清默然不語。

「三日後，我就要離開中牟縣了。」

范子清沉默不語。

妻子再度嘗試勸阻：「你是修行者，可那麼多元神境、王極境，都死在了戰場上，你一個御氣境，縱然是到了戰場上，又能有什麼用？」

目光觸碰到一張張滿是灰塵、污漬的臉上，那一雙雙或許期許或敬佩或不解或擔心的眼睛，范子清很清楚，去了萬勝城，他們接下來要面對什麼。

范子清抱拳道：「下官不敢。」

「為什麼必須去？朝廷無道，官府黑暗，權貴魚肉鄉里，富人壓榨平民，節度使只知道橫徵暴斂，百姓民不聊生……

妻子看似嗔怪的瞅了范子清一眼，實則很是開心的去了廚房。

在以往的時候，地方官要治理地方，只需要跟地方大族鄉紳打好交道就行，而且不敢跟根基深厚的地方大族鄉紳對著干。

這一天，是深秋，木槿葉子片片凋落，天地間冷冷清清。

良久，妻子抹乾了眼淚，眼神如劍的盯著范子清：「給我一個理由。一個你拋妻棄子，不顧雙親，也要去沙場，為這個骯髒皇朝拚命的理由！」

等到妻子拍打的累了，他握住對方冰涼的手，正色道：「我必須去。」

將一雙兒女送去睡覺的妻子，搬了個小馬扎來到范子清身旁坐下，把頭靠在她的腿上，幸福地問道：「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這段時間不是很忙嗎？」

但他們仍在義無反顧的逆hｅｔｕｂｏｏｋ•cｏm•cｏｍ流而行。

但凡是個正常人，能呆在相對安穩的後方，誰願上朝不保夕的戰場？

范子清沒有說話。

妻子淚流滿面。

縣令分派的差事，落到了每個主事官吏頭上，後者陸續退下去辦事。

他盯著范子清：「給我一個理由！」

據說，當時楊柳城大戰，縣令就跟隨節度使，與鬍子在城頭拼殺過。

妻子怔了怔，隨即便開始不要命的揮舞手臂拍打范子清，彷彿撒潑一樣，「自願……你就自願拋棄我，自願不要女兒了？你的良心都被狗叼走了嗎？！」

縣令面色一肅：「異族入侵，殺我同胞，占我江山，無數百姓在鐵蹄下淪為屍骸，數不清的將士在化作沙場黃土，國家正處於危急存亡之秋。

這話說完，滿堂的縣衙官吏，無不態度謙卑的躬身應諾。

死死咬住嘴唇的妻子，左手拉著女兒右手拉著兒子，身形單薄的站在門前淚如泉湧，默默望著范子清走出巷子。

眼下兒子還在私塾，等到她的飯做好，兒子差不多也該回來了，到時候一家人正好一起吃飯。

范子清推開家門，看到妻子正在院子里洗衣。

片刻后，他抱拳道：「卑職請命，從軍入伍，沙場殺敵！」

秋風蕭瑟，一望無際的田野上，不見半個莊稼漢，寂寂的林子里，黃葉打著旋兒飄落，連著天邊的官道上，倒是有數不清的行人。

面對這個傳說殺了幾十個鬍子，手上還有不少鬍子修行者人命的縣令，沒有人不戰戰兢兢。

等到縣衙有頭有臉的人物，差不多都到齊了，新任縣令——節度使的同鄉，一個滿身殺伐之氣的精壯男子，出現在眾人面前。

范子清帶著中牟縣的修行者隊伍，出了城，一路向北ｈtｔps://ｍ.hｅtubｏoｋ•cｏm.ｃｏm。

他上面說得那些話，都是道理。

夜間，范子清獨自坐在院中，擰著一壺酒，對著半輪殘月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

但他一定要去。

「離開？去哪裡？」

那是北面來的，逃避戰火兵災的百姓，有人拖家帶口，有人背著巨大的包袱，有人推著板車，有人抱著嬰孩，有人三五成群，有人形單影隻，有人兩手空空。

面對數萬甲士，再是有影響力的地方大族，但凡敢於反抗，都只有被鎮壓的下場。

縱然如大海中的孤舟般，也不曾轉身回頭。

……

范子清神色黯然：「朝廷無道，官府黑暗，節度使橫徵暴斂……的確都是事實。可就因為這些事實，我們就不要家國了？」

……

一個不要安穩寧願以身犯險，一個拋妻棄子也要浴血殺敵的理由。

少時，范子清到了縣衙。

一個在並不公平並不美好，乃至是混亂黑暗的世道里，甘願沙場拚命的理由。

妻子覺得范子清要麼是在說笑，要麼就是餓得有些急。

官衙的文官已經意識到，鄭州現在是武人當道了，軍士強於鄉紳大族。

縣令掃視眾人一眼，目光在范子清身上落定，忽的輕笑一聲：

「中牟縣是上縣，縣衙之中有御氣境後期的高手，本官並不覺得意外，但堂堂御氣境後期只是區區一個捕頭，就讓本官不得不意外了。

現實，是自己的。

「本官不知道你們怎麼想，也不想理會你們怎麼想，你們只需要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不折不扣執行本官的命令！

那是寄予厚望的信任。

妻子哽咽道：「我知道你志向遠大，一直想要匡扶社稷，縱然屢試不第，被迫做了個捕快，也沒動搖過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心思，可你得看清現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