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魍魎鄉(三)
早一天開靈竅,她就能早一天脫離這種任人宰割的境地。
龐戩一瞪眼,正色道:「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嘖,你這年紀輕輕的,怎麼門戶之見那麼重?」
龐戩倏地提了口氣,腰在半空中幾乎對摺,一翻身握住劍柄,掙開纏靈絲,人幾乎已經落到距離地面一丈高處,重新御穩了劍。
「行商。」龐戩追上來,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有門路的搭船,沒有門路的走險。」
夜色掩蓋下,兩道人影越過楚蜀邊境,御劍朝蜀駐地靈獸池方向飛過去。
奚平一點也不覺得,以為龐師兄不拘小節真丈夫。
她冷眼旁觀,見這些新信徒本來驚惶迷茫接近崩潰,但隨著一遍一遍誦讀別人的恩與怨,活人和死人之間似乎起了共振,他們漸漸像中了蠱似的,伴隨著香氣,融入到某種難以名狀的悲愴氛圍里。
偷襲他們的「百亂民」身形矮小,四肢畸形,但動作奇快。他們個個手持利器,瘋狗一樣見人就捅。新信徒們都是大宛來的,大宛富庶有序,總體來說民風偏柔弱,哪見過這種瘋子?一照面都傻了。
奚平一心二用地御劍跟上他,朝遠處的火光看了一眼,眯了眯眼,告訴魏誠響:等著,咱們把真鬼收了。
不知為什麼,他感覺龐師兄一臉正氣下,眼神卻像只聞見了雞味的黃鼠狼,不像要行俠仗義,倒像是打算趁火打劫。
奚平還真有一件,除了護心蓮、纏靈絲、共此時印之外,他帶的第四件仙器叫做「千叟皮」——是一張面具,顧名思義,就是戴上以後能變成個老頭。這件開竅級的仙器遮蓋的不但是臉、連氣味、靈相一併可以改,至少築基以下修士看不出來。
那香味隨風飄來,和_圖_書魏誠響警惕地將袖子浸濕,捂住了口鼻。
頭天夜裡,幾個尊長為了保護他們拼了命。然而怪物太多,尊長們難免顧此失彼,還是將兩個怪物漏了。人們沒看清怎麼回事,就有同伴被開膛破肚。驚恐的新信徒們雖然平均比百亂民高一頭壯一倍,第一反應卻是四散奔逃,有人慌亂中衝出了昭雪人的保護圈,被幾個百亂民活活咬死了。
那兩個衝進來的百亂民像被什麼吸引著,順手殺了人,直奔「六十」的馬車。有人好心正要出聲提醒,就見那百亂民才剛靠近馬車,車上就射出兩道寒光,將那一對殺人不眨眼的怪物釘在了地上。
魏誠響緩緩探手摸到轉生木:叔,完蛋,裝鬼遇上真鬼了!
他乘風疾行,快如閃電,根本不等初出茅廬的小師弟。
只好勉力追隨,同時取出纏靈絲,輕輕一彈。
假如不是她知道南郊廠區大爆炸背後那瓶雪釀是哪來的,幾乎要跟著一起陷進去了。他們這些一輩子沒有名姓的人,誰能拒絕這種悲喜都有人念誦的歸屬感?
幾十具百亂民的屍體被堆在一起,用化屍水化了,幾乎都是領路的三個「昭雪人」殺的。
原來那些所謂「昭雪人」走到這了。
外國驛站不收大宛通寶,只要金銀。楚國人不知是不是想錢想瘋了,一碗清湯寡水的糟爛麵條,五個大子兒都嫌多,要賣二兩銀子。
乾淨利落,連百亂民都給震住了。
奚平:「……」
桌上一靜,龐戩從桌子底下給了他一腳:「吃飯呢,別亂問。」
奇怪,往前不遠就是西楚駐地了,雖然宰人狠,但至少沒有吃人的靈獸滿地跑,他們為什麼要在靈獸牧區露宿?
一開始,見她https://m•hetubook•com.com年輕臉嫩,還有人上前搭話,經此一役,昭雪人的新信徒們都自發遠離了她。
她聽見他說話,又恍惚回到家沒破、人未亡的少年時。
「行吧,你帶了喬裝改扮的東西嗎?」
他頓時明白了什麼,看著湯里浮屍一樣泡著的面,更咽不下去了。
但她沒吭聲,張大郎敲了幾次,沒人應,就自行走開了。
往西行——往西行嘍——
龐戩腳下重劍上的靈氣登時被那纏靈絲絞斷了大半,他得意的笑聲沒散,已經連人再劍掉了下去。
這時,奚平忽然若有所覺,驀地一回頭,見一處密林中有隱約的篝火。
成熟的龍身能長三丈來長,心臟卻只有核桃大。成熟的綿龍心臟質地如金石,能像大能修士的「真元」一樣,反覆吸收貯存環境中的靈氣,是築基丹中必備的一味,一顆何止萬金。
果然,人若不自欺,無需太聰明。
奚平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別國駐地,關我們什麼事?」
奚平皺了皺眉——他感覺到了魏誠響的轉生木。
龐戩用異樣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你堂堂一個世家公子,跟著我一個泥腿子出身的干這種拔葵啖棗的破事,不覺得有失身份嗎?」
奚平:「漂亮!好身法!」
「聽說是剛來了一批『綿龍』。」
這時,遠處突然響起尖銳的哨聲。
傍晚,大宛的換防船隊在南蜀與楚國交界處補給,那裡有個小小的碼頭可供停靠,屬於西楚。碼頭上有官驛,能上岸歇一宿。船上駐軍挨個通知,叫搭船客不得離開碼頭驛站,否則生死自負。
蒸汽船上所有銘文都亮了,將紫金雕花照得變了顏色,獸頭炮口旁站好了嚴陣以待的兵。
百亂之
https://www.hetubook.com.com地,百年荒涼,無人打理的官道只剩遺迹,被瘋長的野樹砍得斷斷續續。昭雪人的新信徒們按大宛舊俗,齊聲唱起了還魂調。奚平正跟著龐戩落到了靈獸池邊的樹林里。他一走神,腳下踩到了一個柔軟的東西。
奚平問:「那當地人平時吃什麼?」
「你自己回船,」龐戩推了奚平一把,小聲說道,「我去看看。」
驛站中三三兩兩的大宛駐軍都站了起來,緊接著,靈獸的咆哮聲響起,「轟」一聲巨響,驛站的蒸汽燈都跟著晃了起來!
龐戩:「……」
「這麼大動靜?百亂之地的邪祟多大胆子?」
魏誠響悄然睜開眼。
那「六十」,難怪有馬車坐,多大本事!殺怪物比殺雞還容易,卻在車裡睡大覺,眼看著人死。
半仙的本事她親眼見過,在凡人看來,不說通天徹地可也差不多了。那些百亂民長得再像怪物到底也還是人,半仙揮揮手就能殺滅。要不是為了試探她,怎會有百亂民被漏進來?只要不想著找地方寄託自己,心裏就能存住懷疑,再看那些人,處處是漏洞。
當年去潛修寺路上奚平就發現了,龐戩在地上走的時候挺穩重的一人,一御劍,就彷彿中了什麼邪,能變成個浪里白條。
簡直離譜,棲鳳閣置辦一桌席面都花不了這個價!
她被哨聲驚動的時候,心裏就有了點不祥的預感,就聽車窗被人從外面敲了幾下,那個開竅期的昭雪人輕聲道:「六十姑娘,貴門今夜造訪蜀國駐地,你怎麼也沒提前說一聲呢?這麼見外。要不是路上看見你們『不平蟬』的記號,就要錯過了呢,敢問今夜來的是哪位啊?」
「不吃也沒別的,除非自己帶。」一個同行的老行
hetubook•com.com商頗有經驗地拿出了自帶的乾糧泡水,「百亂之地么。」
在百亂之地,屍體得儘快處理,否則不知道會引來什麼東西。
那三個昭雪人中,有兩個正在服食靈石粉,應該跟她一樣正在修鍊。還有一個,一路戴著兜帽矇著臉,時而御物而行,明顯是個開竅期的半仙。
說著,他把摸出符咒槍,回手往自己和奚平身上打了一張隱跡符咒,兩人身形立刻與周遭融為了一體:「跟上,別從劍上下來,別碰林子里的任何東西。」
龐戩回手一劍斬向他,奚平一低頭從劍鋒下鑽了過去,躥出一丈多遠才回頭,見龐戩劍下戳了一條四五尺長的動物。
綿龍角專治目暗不明……
唯有一個名叫張大郎的漢子依然毫無芥蒂,走過去敲了敲馬車,說道:「尊長要帶咱們給走了的同伴送行,你來嗎?」
不到片刻,剛學會御劍沒多久的奚平就跟丟了。
龐戩:「……」
「說是南蜀駐地的靈獸池傳來的,」奚平聽見有人說小聲說,「靈獸都是仙器原材料,總有邪祟來偷雞摸狗。」
他靈感倏地被危機觸動,已經來不及反應,他當機立斷,頭也不回地朝龐戩一躍而起。
他感覺自己確實是學藝不精,十分慚愧,但也不好意思出聲讓師兄等他,怎麼辦呢?
她記得這個張大郎,說話帶陵縣口音,那是她的鄉音。此人為人仗義熱情,落到了這步田地,還是一天到晚瞎張羅,一路上幾乎要把身邊所有人都關照過來,像極了她那沒事就替人咸吃蘿蔔淡操心的祖父。
魏誠響此時喉嚨一陣發乾。
纏靈絲比劍快,悄無聲息地追上龐戩腳下重劍,猛地往下一絞!
魏誠響又含了顆靈石,按她那便宜師父和轉生木里那位前輩教的辦法,打https://m.hetubook•com.com坐入定,瘋狂地用靈氣衝撞著自己用了十幾年的凡人軀殼。
他一早見識了靈獸放牧的場面,以前對昭業那點好印象全蒸發了,樂得聽說那邊倒霉。
昭雪人將新信徒的屍體放在一處空地上,舉行了一個簡單的送葬儀式。
不平蟬的記號是什麼?
魏誠響聽見一個昭雪人挨個介紹道,這殉道的同伴是誰,姓甚名誰籍貫何處,在人世間有什麼遺恨、有什麼牽挂。然後令眾信徒跟著他,將死者遺恨與牽挂誦上兩三遍,跪下給屍體整理遺容,在屍體上灑了特殊的香水,口中說道:「你安心走,你的事我們記住了。」
奚平一把拉住龐戩:「不行,師兄,你沒聽說過『吃獨食者竄稀』嗎?」
小王八犢子!
綿龍!
奚平暗罵一聲,正艱難地辨認方向,龐戩又從天而降,嘲笑道:「我說,你御起劍來怎麼跟個大家閨秀似的,小碎步跑快了掉粉怎麼的?」
奚平:「……」
馬車裡那個半男不女的「六十」整宿沒有露面。
奚平:「……」
同時,它也是「竊天時」的神器。用綿龍心可以直接竊天時來驅動降格仙器,一顆靈石也不用花,是邪祟們的夢中情獸。
「奚悅回船上別出來。」奚平興奮地吩咐了一聲,摩拳擦掌道,「龐師兄,帶我一個。」
據說那是一種水生靈獸,龍角磨成粉,專治目暗不明。
奚平清晨遭遇金甲猙之後,就從龐戩那借來一本靈獸譜來看,天黑前正好看到過這種靈獸。
「『隱獐』,」龐戩道,「善埋伏、善隱藏,行動快如閃電,利爪可掏人心。反應挺快啊,小子。」
大宛換防船下令,讓所有駐軍與船客立刻上船。
「啊,那難怪……」
不怕變成飼料?
說完,又故意甩下他,脫韁似的往前躥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