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魍魎鄉(四)
奚平:「這不是還沒穿嘛,穿了再說。大不了污衊他們是叛徒。」
「治病的,我沒病,送人了。」
魏誠響急道:「可是穿幫了怎麼辦?」
奚平反正不要臉,牛皮吹炸了也就一笑而過,問道:「師兄,築基自己不就能『竊天時』嗎?為什麼也要偷綿龍心?」
「記號是假的。」她舔了舔嘴唇,聽見自己用平靜得出奇的聲音說道,「我不曾聽聞太歲指示今夜行動,這必是有人在冒我等之名。」
奚平之所以拿走「不見光鏡」,就是為了到南疆查太歲餘孽——太歲餘孽他誰都不認識,即使取下師父的清心訣,他也只能聽見一堆七嘴八舌的雜音,根本分不出來誰是誰。來個餘孽親自站在他面前晃一圈,他不見得能認出來。
用鏡子看不見對方全名,說明那人比他修為高……好歹有個字,應該差距不大,只高一點。
奚平不慌不忙地說道:「他以為太歲那糟老頭子附在了你身上,你不用再半夜摳法陣了,準備享受邪神待遇去吧。」
小姑娘把心一橫:愛他娘的怎樣怎樣吧,她都已經從金平南郊女工變成百亂之地的女鬼了,離譜萬里,還差這一萬零一里嗎?
奚平將不見光鏡往鼻樑下一拉,目光從鏡框上面探出去,又透過鏡子看了看。
奚平理所當然道:「你是真的,他們當然是假的。」
「那什麼威風凜凜的寶劍長弓,我也想帶走啊,」奚平無奈地嘆了口氣,「可仙器有屬性嘛,一個個脾氣都那麼大。我拿完纏靈絲和禍水……共此時印以後,飛瓊峰上的仙器都躲著我,我有什麼辦法?」
昭雪人一愣:「假的?」
奚平跟他對視片刻,眼皮也不眨地說道:「啊,是啊。」
什麼?!
但他沒聲張。
魏誠響一驚:「真的假的?怎麼看出他們是假的?」
奚平道:「這叫『不見光鏡』,戴著這個鏡子,築基以下,只要是不如我修為高的,不管怎麼喬裝打扮,我都能看見他們靈相上的真名。」
等等,這小丫頭一直在馬車裡,連頭都不露,她怎麼知道的?不平蟬的神秘太歲果真有詭譎之處。
龐戩正在盤算怎麼坐收漁利,接過來隨手戴上,瞳孔驟然一縮。
況且既然能控制靈獸,為什麼不悄悄地摸進來揩個油就走,非得弄出這麼囂張的動靜?
他和龐戩藏在高處往下看,將蜀國駐地那巨大的靈獸池盡收眼底——靈獸池可能得有寧安名勝長壽湖那麼大,能看出明顯的人工痕迹,一條長廊通往湖心年久失修的亭台,雖破落了,當年雕欄風華猶在hetubook.com•com。
魏誠響:「什麼?!」
他壓低聲音道:「所以太歲現在……是與我們同在嗎?」
那姓林的築基修士長嘯一聲,再不壓抑修為,原本纏在綿龍身上的網兜倏地擴大,竟像要將整個靈獸池都網走。
頓了頓,她不知怎的福至心靈,又超常發揮了一句:「真神神隱,魑魅遍地,現在什麼人都敢冒名行事,欺人太甚。此事我定會告知各位同伴。」
魏誠響端著下巴,將拳頭攥緊,以防別人看出她手在抖。照奚平教的,她高傲地說道:「我沒有師承,不過太歲星君曾命二先生照顧過我一陣,算是領我入門。」
「你早知道不告訴我,嚇死我了……」魏誠響抱怨了一聲,又飛快地說道,「先不說這個,叔,跟他聯繫的那個『不平蟬』要見我!」
完了,她怎麼就說出來了。
就聽「無常一」對那昭雪人說道:「六十姑娘是我門中聖女,多謝昭雪人兄弟將她護送過來,我立刻派人接應你們。」
「我這張嘴真是神了。」他心說,「這幫人還真是假邪祟!」
「說來也巧,」那昭雪人緩緩道,「我早年在南疆遊歷,認識了一隻『不平蟬』,大家雖信仰不同,但目標總是一致的,後來聯繫也一直沒斷。這位朋友如今也在南疆,待我傳信給他。」
魏誠響的心給卡在兩根肋骨條中間了。
魏誠響:「……」
魏誠響小心地把氣吐出去。
「不能,看著我的昭雪人是個開竅修士。」
許是這段日子一直吃靈石粉末,魏誠響的五官比之前敏銳了不少,隔著馬車,她清楚地聽見那昭雪人摺紙、紙片放飛的聲音。
怪不得這麼個不靠譜的東西,在潛修寺沒受完一年訓就能進飛瓊峰!
奚平眉梢一揚,反應快得驚人:「所以你也看不見那姓林的全名?那難道真是個築基?」
「龐師兄,」奚平拽了拽龐戩,把「不見光鏡」遞過去,「你替我看一眼中間指揮的那個黑衣人叫什麼?那人修為比我高,我只能看見他姓氏。」
第二是,那些他能看見的名字里,有好幾個他認識……如果沒記錯,那幾人都是南礦的駐礦管事!
龐師兄借走眼鏡,又是想看什麼?
除非奚平能鎖定具體人。
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衫。
那林姓築基甚至都沒放開打,靈獸池中的戰局已經在一邊倒了——蜀國靈獸牧場的修士明顯不敵。
龐戩震驚了:「你難道真是先天靈骨?」
奚平見他臉色精彩紛呈,越發人來瘋,順口吹牛道:「我剛進潛修寺那會兒和圖書,羅棒棒師兄還判了我個甲等靈感呢。」
哨聲在駐地上空盤旋,數十條影子御劍而來,落地后迅速結陣。
奚平乖巧得很:「哎,聽你的。」
昭雪人就等在外面,來不及想那麼多,她問道:「我該怎麼說?」
龐戩:「哪呢?」
魏誠響:「……」
眼看不妙,蜀國修士再次吹起長哨。
龐戩沉吟片刻,皺眉道:「我看這事兒水有點深,趁機揩油你就別惦記了——離築基修士遠點,別以為你有靈骨就算半步築基了,築基和開竅之間有如天地之別。」
「我代號『一』,」那男人打量著魏誠響,似乎驚異於她的年紀,飛快地說道,「六十小姊妹,敢問你師承?」
這罪名太大,一旦坐實,是要株連家族的,必須慎重……畢竟人重名重姓也不是稀奇事。
那不是拿金網兜撈河螃蟹?
凌雲一派主修馭獸,外門修士也一樣,臨陣戰鬥力有一多半是靠靈獸。此時靈獸池中的靈獸們不知都吃錯了什麼葯,一個個病懨懨的,走路都晃。
龐戩:「……」
還有那看不清名字的築基修士……姓林,這可是玄隱大姓。
「那你還說個屁,見。」奚平道,「轉生木掛脖子上,我給你看著。」
龐戩第一反應是:難道這就是礦里的邪祟內奸?
奚平搓了搓自己的下巴。
不是,這位前輩,你是不是有點離譜?
至於劍鞘里那「瓤」,大約是塊隨盒附贈的破鐵片吧。
奚平道:「不奇怪,『太歲』已經銷聲匿跡半年,他們這些人都成了沒頭蒼蠅,你突然冒出來說自己接到太歲指示,他們自然要來盤問的。」
可是事已至此……沒辦法了。
無常一的表情一剎那間讓奚平明白,他不單知道梁宸的真實身份,恐怕還知道梁宸「真身」是個什麼德行。
邪祟們許多面貌損毀,親娘老子都不見得認得出來,彼此之間也都是假名代號,要想迅速知道真名,以他現在的修為見識,還是得依賴仙器。
奚平對魏誠響說道:「不會露陷的,這些邪祟真是假冒的。」
就聽那開竅期的昭雪人拖著長音「啊」了一聲:「竟有這種事,連我都被他們騙了,若不然,今夜我們本應到西楚駐地露宿的。」
他心裏明白過來:這些黑衣「邪祟」恐怕根本不是來盜靈獸的,就是為了弄出動靜,將靈獸牧場的蜀國修士都聚集過來。
還有這個「無常一」……第一個太歲信徒,跟別人果然不一樣,他好像知道梁宸的真實身份。
池中煙雲繚繞,巨大的靈獸身影若隱若現,像象和-圖-書又像獅虎的吼聲順著水波起伏。
龐戩聽完,真恨不能頓足捶胸——捶奚平的胸。
魏誠響感覺這位前輩時而靠得住,時而靠不住——教她改法陣的時候說一句話憋半天,難產似的,自己還老一驚一乍,能嚇死個人。攛掇她一起招搖撞騙的時候,底氣卻足得彷彿干回了老本行。
調虎離山嗎?
心裏問:「他什麼意思?」
魏誠響靠在馬車上,幾乎虛脫,薅出轉生木:「叔,那個昭雪人居然認識不平蟬里的邪祟,我差點露餡!」
他驚駭在兩點:第一,奚平指的那人,他也只能看見一個「林」字,所以對方很可能是個築基修士。龐戩自己離築基只差一封內門接引令,戴著頂級的開竅期仙器,能看見築基修士的姓不稀奇,可奚平不才是個剛入門半年的小弟子嗎?
難道……
昭雪人笑道:「六十姑娘也不要生氣,我先代你聯繫同伴。」
奚平:「有一件林熾師叔手作。」
龐戩驚駭交加,下意識地將那眼鏡摘下來檢查了一遍,懷疑東西壞了。
「放屁!」龐戩道,「先天靈骨和甲等靈感湊在一起,那不成妖孽了,凡人身如何能承受?要真二者兼備,你早二十年就死你娘肚子里了,還想到處散德行!」
奚平一眼掃過去,那些偷靈獸的黑衣人真名就一目了然,然而當他試著用轉生木定位這些人的時候,卻發現查無此人!
不知靈獸牧場里的修士使了個什麼神通,大晴天里,一道驚雷落下。
昭雪人已經在地上畫好了一個法陣,四角裝上了碧章靈石,那閃著綠光的法陣中間,浮現出了一張很平淡的男人面孔。五官長得讓人轉臉就忘,是修士隱藏自己面貌時常見的偽裝手段。
緊接著,這位「一先生」仔細看了看魏誠響的形貌特徵,突然「明白」了什麼。
心裏驚濤平復,他仔細琢磨,只覺得此事越發蹊蹺:假如那幾人真是他知道的駐礦修士,應該也都是世家出身,怎會與窮酸邪祟為伍?這不合理。
先天靈骨,一旦開靈竅就有別人百年修為的先天靈骨!
怪不得他連御劍都御不利索,支將軍也敢放他下山亂跑!
他這會兒離近了才發現,奚平腳下踩的佩劍壓根就不是什麼仙器,那還真是把「佩」劍,劍鞘上布滿了完全沒必要的雕花,鑲了一對老龐看不懂的寶石,柄上一個華貴的錦鯉標昭示了此物性質——那劍鞘是件崔記出品的男裝「首飾」。
男人招呼道:「大火不走,蟬聲無盡。」
龐戩:「鏡子借我,顧好你自己,就在這等著別亂動,我過去看和_圖_書看。」
他大老遠來的呢。
這時,一個蜀國修士一腳踩空,摔進了靈獸池裡,身背馴龍鎖的靈獸昏了頭,竟甩了那修士一尾巴。馴龍鎖上寒光一閃,人飛出去了,獸也發出一聲垂死的尖鳴。
顯然,這些黑衣人手裡有克靈獸的法寶或者藥物……龐戩知道幾種,但那可都是天價——既然能克靈獸,自然比靈獸本身要貴。
更離奇的是,黑衣人里還有一位,名字顯示不全,只有個模模糊糊的「林」字。
魏誠響咽了口唾沫,腦子裡滑過一堆念頭——什麼意思,誰收誰?轉生木里這位不知名的「神聖」難道就在附近?他到底什麼身份,靠得住嗎?
奚平想也不想:「就說他們是假的。」
龐戩莫名其妙,心說你沒事看別人真名幹什麼,相親嗎?
「無常一」自知失言,飛快地看了昭雪人一眼,又道:「半年前,咱們不少弟兄暴露,舊聯絡記號也被他們據為己有。走狗們自然不能頂著玄隱外門的身份夜襲南蜀,想來是覺得冒充咱們最安全……」
假貨撞到真的,不想著怎麼避開,你還要鳩佔鵲巢!還要理直氣壯地說別人是假的!這都誰給你的自信?
配上奚平現在披的皮,就像個滿肚子花花腸子的老不正經。
魏誠響清了清發乾的喉嚨:「寧死霜頭不違心。」
其中一邊人矇著臉、穿著黑衣,應該就是來非法撈魚的邪祟;另一邊人沒有遮掩面孔,穿的也都是蜀地那種袖口褲腳紮緊的衣服,想必是靈獸牧場的人。
一條通體月白的靈獸被卷在大網中不住掙扎,乍看像條吃多了藍玉的大蟒蛇,頭頂卻生著一對蔚藍的角。
整個靈獸牧場,能有多少修士?
迫害完邪祟,奚平扭頭看向幾乎沸騰的靈獸池,還是惦記綿龍的犄角,眼珠一轉,這攪屎棍心說:既然是玄隱外門的師兄,應該也不介意我搭個車帶點特產走吧?
算混過去了吧……
哎喲,有意思了,給他套出來了,那假邪祟居然真是自己人。
龐戩轉過頭,透過不見光鏡打量著奚平——他倒是能看見奚平的名字,只是十分模糊,「平」字只有大半邊:「你什麼修為?」
龐戩靠近了才發現,那些低吼更像是悲鳴。
奚平隔著火光與亂局,遙遠地給她叫了聲好。
龐戩看得眼疼,問道:「這又是什麼玩意?」
魏誠響冷笑道:「有勞掛懷,他老人家不太好,還想命我請教諸位:他當年將南礦這麼重要的據點交到諸位手上,你們就是這麼辦事的?礦區那些玄隱走狗今夜為何會假扮我們,偷襲南蜀靈獸牧場?」
看他方才的反應,那些黑衣假邪祟里,肯定有他認識的名字。
他說著,將「不見光鏡」架在鼻樑上:「人生總是得有取捨啊……咦?」
奚平感覺他放鬆的身體一下繃緊了,忍不住朝他遞了個疑問的眼神。
魏誠響:「我見不見?」
魏誠響面上四平八穩地頷首道:「不錯。」
無常一聽完確實一驚,再顧不上懷疑魏誠響身份,脫口道:「師……太歲,他們在找『那裡』!」
「二先生」早拎著鳥籠見閻王爺去了,死無對證,無常一便道:「原來是他——你說太歲聯繫了你,可是真的?他老人家可還好?」
梁宸在南礦除了發展了一幫信徒,還裡通外國,跟蜀國私相授受?
龐戩躲在旁邊,數著蜀國修士人數:三十七、三十八……
原來他就是傳說中的「無常一」。
奚平:「你能跑嗎?」
魏誠響的心跳快把她肋骨砸折了,但她不敢大喘氣破壞自己的「高人」形象,說完鬼話,只好面無表情地憋著。
兩撥高來高去的修士打鬥正酣。
可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朝廷命官假扮「邪祟」,到鄰國牧場里偷摸魚!
「那裡」是哪裡?
「不。」魏誠響雖然肝顫,心裏追著奚平吼了三遍「前輩你是不是瘋了」,嘴上還是完整地將奚平教她的話學了出來,「天機閣瞞得緊,你不知道也是正常。金平狼狗……已經和我真身打過照面。」
太歲本人都是他親自忽悠死的,手底下幾個餘孽算什麼,少爺來者不拒。
「六十姑娘?」
那敲馬車的聲音附骨之疽一樣,焦灼之下,滿腦子「真的假的」的魏誠響脫口道:「假的。」
奚平正盤腿坐在他那金貴的佩劍上,眯著眼思考龐戩為什麼借走他的「不見光鏡」——他有太歲留下的隱骨,需要看那些太歲餘孽的名字。
她定了定神,掛好轉生木,下了馬車。
上千年不見一具啊,怎麼就生在這麼個貨身上,天理何在!
維繫法陣的昭雪人聽得都愣住了,心道:那些偷襲靈獸池的「假蟬」是大宛駐礦的人?
龐戩透過不見光鏡,目光再次落在那幾個熟悉的名字上。
龐戩就聽奚平抱怨了一句「也分不出誰是誰」,隨後見他從芥子里摸出一副眼鏡……別說,跟他現在披的這張猥瑣老頭皮還挺般配。
就是像他師父用劫鍾對付梁宸一樣,拿到對方靈相上的真名。
龐戩忍不住說道:「你從飛瓊峰都拿了些什麼?有沒有正經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