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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歲萬歲

作者:易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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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光環 1

第二章 光環

「咱家孩子不會是個傻子吧?」
「……傻人有傻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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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家悅手裡擇著菜沒停,也沒說話。
她一開始沒敢認,但是越看越像,正在猶豫要不要轉頭走開,對面的人也抬起頭,兩人隔著一堆水果對視了。
鄭家悅看她若有所思的樣子,忍不住笑笑。
「好玩。」鄭家悅點點頭。
鄭家悅也笑了笑:「有多少年沒見了?」
兩個人尷尬了一會兒,忍不住笑了。許爸爸叫她們下來拿眼鏡,兩個人七手八腳地爬下去,嘻嘻哈哈的,完全不像是今天下午之前還沒怎麼說過話的樣子了。
「許珍貴。」鄭家悅只好叫出她的名字。
再破壞能有弟弟破壞得多嗎?表面乖巧的鄭家悅,心裏卻難免委屈地想。弟弟比她小三歲,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老師說他有多動症,出門是個坎兒就要蹦,是個桿兒就要爬,在家裡更是一刻都停不下來,能破壞的東西一定破壞,不能破壞的想辦法努力破壞。不過她的東西除外,弟弟怕她,有時連媽說他都說不聽,她說管用。因為每天只有她能管他吃飽。她爸在運輸公司,常年跑長途不在家;她媽開個小賣部,除了看店的時間都在跟人打麻將。他餓的時候,只能求助於姐姐。
「……傻人有傻福。吃點小虧給自個兒積德。」
家裡人還是她每次回來時看到的老樣子。她爸媽也沒問她為什麼沒跟李楷回家過年,但她知道她媽心裏清楚。趁她在廚房幫著擇菜,她媽在一邊裝作不經意地說,有個老朋友家的兒媳婦,結婚好多年了都沒有孩子,找了一個特別有名的老中醫,調理了半年多就懷上了,現在孫子都會爬了。
「你有弟弟?」許珍貴有些驚奇,那時候他們那邊政策執行得嚴,基本都怕罰款,周圍的小孩都是獨生子女。
鄭家悅搖搖頭:「我不行,我要回家給我弟弟做飯。」
「但是我沒有錢給叔叔。」鄭家悅說。
「我也問過我爸媽我有沒有弟弟妹妹,」許珍貴說,「他們說有我一個就夠了。要是有弟弟妹妹,我可不讓著他們和-圖-書,他們要是搶我吃的,我就搶回來。」
她倆住在同一個片區,從小學起就同班,鄭家悅沒什麼朋友,許珍貴朋友一大堆。那幾年許珍貴爸爸剛下崗,本就不寬裕的生活過得更加緊巴巴,但再苦也沒苦著孩子。許珍貴的整個小學時光都是沒心沒肺地玩著吃著鬧著過來的,她愛說愛笑也沒有壞心眼,老師和同學也都挺喜歡她的。她也非常慷慨,好吃的、好玩的,都快樂地拿到學校跟小夥伴分享。爸媽捨不得吃的水果和點心,妥帖地給她攢在小飯盒裡帶去學校午間休息的時候吃,她每次都分得自己一口沒吃上。新買的漂亮橡皮,同桌喜歡,她就答應跟人家換,把人家啃剩下的奇形怪狀的橡皮拿回家自己摳摳搜搜地用。她媽發現了,哄歸哄,表揚歸表揚,回頭就跟她爸嘀咕:「咱家孩子不會是個傻子吧?當咱家不差錢呢?」
「那你還笑。」鄭家悅奇怪道。
兩個小孩相視而笑。
「……你啊,從小要強,什麼都愛爭。」她媽說。
吃虧她是不太懂,她只知道大家願意和她交朋友,除了鄭家悅以外。鄭家悅成績好,內向又聽話,永遠都是戴著厚厚的眼鏡坐在自己座位上,從來不鬧騰。一個只要能寫作業就不出去玩,一個只要能出去玩就不寫作業,兩個人幾乎從沒說過話。
鄭家悅又愣住了,憋了半天,才說:「……你朋友那麼多,我才羡慕你。其實我才想跟你做朋友。」
「老師批評我,說我老影響紀律。」許珍貴笑嘻嘻地說,「不讓我參加了。」
拿出手機,一條她媽發來的信息:「去看了嗎?醫生怎麼說?」
「真的嗎?」鄭家悅高興起來,又有些不好意思,畢竟她們倆之前都沒怎麼說過話。
「啊。」鄭家悅一愣,想著「好朋友」這個詞,一時間還不知道要接什麼話。
許珍貴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可能……你也不覺得好玩,但是我覺得挺好玩的。」
「你看,和-圖-書」許珍貴指著斑駁的木板地面,「放學回來之後,這裡有特別好看的陽光。」
「……你怎麼也回來過年了?」許珍貴問。
「你成績那麼好,作業本天天被老師展覽,我可羡慕你了。」許珍貴說,「其實我想跟你做朋友。」
許珍貴擺手。「不用的。」她說,「你是我的好朋友,好朋友就互相幫忙嘛!」
「你不是在排練嗎?」鄭家悅奇道。除了她,班裡其他同學都在排練,她記得許珍貴還站在第一排,搖頭晃腦,笑容滿面,唱得挺起勁。
有關對方的現狀,她倆都是在朋友圈和同學群里看到的,實際上她倆從高中畢業以後,十來年再也沒見過面。在鄭家悅的印象里,許珍貴在上海讀大學、工作,朋友圈裡全都是加班打卡,一副兢兢業業打工人的勤奮模樣,最近還打算結婚了。在許珍貴的印象里,鄭家悅讀了北京的名校,嫁了同為學霸的老公,早就應該是相夫教子的幸福主婦了。
眼看著那中年婦女要破口大罵,鄭家悅拉著那個女孩扭頭就跑,把女孩都給跑丟了,一路跑了好幾條街,跑到了繁華的商圈,這才停下來嗆著寒風喘口氣。
「……我怕回家我媽說我弄壞眼鏡,不給我換新的。」鄭家悅突然小聲地岔開話題。
「她是騙子。」鄭家悅大聲地說,一邊順手把那個女孩拉開,「我在北京各大醫院全都看過,你不要被這些黑診所騙了。大城市那麼多有錢人瘋狂砸錢都治不好不孕不育,咱這鳥不拉屎的破地方還能出神醫?那根本就是神棍!」
她什麼都愛爭,偏偏這玩意兒她爭不來。她和她大學室友畢業后同一天結的婚,一起備孕,一起體檢,一起吃葉酸,約好孩子也要從小做好朋友,為此她放棄了需要總出差的崗位,放棄了加班,問就是在備孕,數著日子嚴陣以待。她室友根本沒她這麼重視,工作第二年就跳槽加薪了,加班時沒日沒夜加班,攢了年假出來跟老公去海島補了www•hetubook•com.com一次蜜月,結果就懷上了,今年孩子都一歲了。她卻還在跑醫院看這根本不知道在哪兒的病。
許珍貴順口說:「修也能修好啊,為什麼要換新的?不要浪費。」
「你不是在北京生小孩呢嗎?」許珍貴問。
「你不是要留在上海結婚了嗎?」鄭家悅問。
「我知道了,是不是你媽不讓你去別人家?我媽就不讓我放學去別的地方,晚回家十分鐘她都要著急,」許珍貴又說,「沒關係,很快的,修完眼鏡,我讓我爸騎自行車送你回家。」
她媽把聯繫方式給她發了過來,轉天就明裡暗裡催她出門。現在她也不能立刻回去,但大冷天的,又不知道去哪裡消磨時間,就進了以前常陪她媽來買菜的大超市,盯著別人家熱熱鬧鬧地買年貨,漫無目的地逛,打算時間到了再回去。
想著媽寧可打麻將把錢輸給別人都不一定給她花錢換眼鏡,她覺得有點委屈,左思右想,拿了桌上的膠帶,開始試著研究能不能把壞了的眼鏡腿纏起來。
鄭家悅愣了愣,沒說話。
許珍貴就是什麼都想摻和的一個小孩,雖然什麼天賦都沒有,但她看到新奇好玩的,就總想上手試試。剛上小學的時候,她看到班裡最漂亮的女孩子會跳舞,很喜歡,鬧著也要去學,後來堅持到三年級,哭著說太辛苦不幹了,倒是讓她媽暗地裡鬆了一口氣,因為繼續學下去錢可就花得越來越多了。所以現在人家漂亮的女孩子有一個人的獨舞節目,她只能跟著大合唱。結果她話太多,綵排的時候總跟旁邊的小孩講笑話,在大家鴉雀無聲聽指導老師講話的時候,她想到好笑的地方,一個沒忍住,笑出了鼻涕泡。
從禽肉生鮮區轉到水果區,她突然注意到一個意料之外的熟悉身影,推著滿滿當當的購物車,正專心地摘砂糖橘上的葉子。
「都去試一試,總沒有壞處。你們要去大醫院做試管,又花錢又遭罪。這是別人親口說靈的,怎麼說試hetubook.com.com一試總行吧……」她媽倒沒有急迫的語氣,像是在說毫不相干的事,但每一句話都敲打在她心上。其實這兩年她和李楷已經去醫院看過無數次了,如果真的要做試管,時間、身體、錢,都是擺在面前無法逾越的鴻溝。但問題是,他們也沒有病,就是懷不上。年前也是因為和李楷吵了架,他農村老家的弟弟已經抱了倆,回去他爸媽肯定又要念叨,索性兩個人分頭回家過年,各自清靜一下。
鄭家悅靠牆挪了挪,面前就出現了圓形窗戶映在地上的一個溫暖的光環。兩個人頭碰頭,影子映在光環中間,動來動去,有點好笑。
醫院附近,鄭家悅轉了兩圈,直到確定她媽給她的那個地址並不在醫院里,而是兩條街道之隔的一家連牌子都沒有、只貼了一個箭頭寫著「往樓下走」的黑診所,便轉頭就走了。沒走兩步她就看到一個中年婦女拉著另一個跟她一樣在四處張望的年輕女孩,不斷說著這個醫生看得有多好,去看的都懷上了。
對鄭家悅來說這確實有些不習慣,她甚至也沒去過任何一個同學家裡。但莫名其妙地,她就成了第一個參觀許珍貴的秘密基地的小夥伴。在等待許爸爸修眼鏡的時候,她跟著許珍貴爬上梯子,在狹窄的閣樓上靠窗坐下,不敢把屁股坐實,一邊擔心自己會不會太胖了把閣樓壓塌,一邊聽許珍貴滔滔不絕地說著平時在閣樓上都會玩什麼。
即使教室里一個人都沒有,她還是乖乖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動都不動。手裡的眼鏡壞了,換個新的又要花錢,媽又要說她破壞東西,不知道心疼家裡的錢。
兩個人一時間都有點尷尬,只好笑了笑。許珍貴推著購物車繞過水果走過來,打量著她,笑著說:「你瘦啦!」
「我爸爸會修,」許珍貴說,「他什麼都會修。你要是願意的話,我拿回家去,明天修好給你拿回來。」
許珍貴以為她不信,就說:「你要是不信,你跟我一起回家唄,修好了你拿走。」
https://m•hetubook.com.com那是一個難得的不用上課的下午,因為要排練學校的文藝會演,大合唱集體節目,大家都要參加。但鄭家悅在綵排時不小心被推搡了一下,眼鏡掉在地上摔壞了,老師便以此為由,讓她不要上台了。其實鄭家悅知道是因為自己胖,她站在隊形里的時候,後面倆同學不高興地跟老師說,她把他們擋住了,一個人佔了兩個人的位置。
「這樣粘不住。」頭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她爸也有點頭疼,但看她呼朋喚友挺開心,又不太忍心說她,只能說:「難得她人緣好,咱們省點就省點吧,以後長大點就懂了。」
許珍貴也愣了一下,兩個人都沒想到在這樣的時間地點遇到。
「咱們在牙縫裡省,她倒在外面窮大方,這傻孩子,將來長大了會吃虧的。」
「……你怎麼回來過年了?」鄭家悅問。
「……」鄭家悅試了一下,覺得確實如此,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今年是鄭家悅結婚的第三年。前兩年,她和老公李楷都是先回他家,從除夕待到大年初三,再回娘家待到初六,今年是她第一次還沒到除夕就一個人回了娘家。
鄭家悅嚇了一大跳,猛地抬頭,看到許珍貴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了教室,正站在她桌前觀察她纏眼鏡腿。
許珍貴不以為意地搖搖頭。「綵排那麼多遍,不好玩,一首歌翻來覆去地唱,我都唱膩了。」她又指了指鄭家悅手裡的眼鏡,「你那樣粘不住。」她伸手活動了一下眼鏡腿:「你看,這樣你戴的時候,還是會掉的,螺絲丟了。」
後來鄭家悅問她,為什麼誠摯地邀請她去家裡還幫她修眼鏡,許珍貴就很奇怪:「這不是很正常嗎?我跟誰都這樣。」
朋友圈的照片只是別人眼中按下了快進的浮光掠影。在許珍貴的記憶里,鄭家悅還是小時候那個有點胖胖的、戴著厚眼鏡、成績好但不愛說話、自尊心特彆強的「書獃子」;在鄭家悅的記憶里,許珍貴還是小時候那個咋咋呼呼缺心眼,卻總能交到最多好朋友的「自來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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