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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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都餓,也懶得走路,就下樓順便照顧了鐵鍋燉大姐的生意。吃飯的時候,許珍貴收到了楊婷發來的圖片,是她幫忙設計的logo,簡單又流暢的幾筆線條,勾勒出女孩在吊環上起舞的身影。
「你姐在北京,過得好嗎?我其實跟她很久都沒聊過了。」她說。
鄭前程搖搖頭。
她把劉一念送回家,已經天黑了,回去的時候看到鄭前程早就來了,還按她的要求把她沒打掃完的垃圾全收拾出去了,差點喜極而泣。
「嗯,差點沒折那兒。」鄭前程說,「渾身青一塊紫一塊的沒一個好地方。後來我還留級了,學習都跟不上。我媽天天罵我,到現在了都沒個正形,多大的人了,走路非得挑馬路牙子走,路邊撿個棍兒都能耍一天。」
年後許珍貴就開始了她的改造工程,開工前她特意去樓下的燒烤和鐵鍋燉兩家店裡打了招呼,也說了盡量不會影響到他們營業,不過裝修師傅出出進進來回搬運材料都難免在他們門前卸貨整理,多少還是會影響。兩家生意還都挺不錯,到了下午晚上就食客盈門,燒烤店老闆是一對老夫婦,見她一個人裡外忙活,沒說什麼。鐵鍋燉店老闆是個四十來歲的大姐,濃妝艷抹穿著貂,踩著高跟皮靴就噔噔噔上二樓來,巡視似的轉了幾圈,似乎是想看看這個新店是和_圖_書幹什麼的,顯然也暫時看不出眉目,就問:「是不是跟之前那做足療的差不多?同行?」
「走吧,目前姐姐勞務費確實有點出不起,但還是可以請你吃飯。」
許珍貴發回一個大哭的表情說謝謝。
「我記得,」許珍貴突然像是想到什麼有趣的事情,笑起來,「你那時候成天追著女孩跑,把人嚇得嗷嗷哭。」
「這個。」他指著站在最旁邊的一個女孩,「這個是祝寧寧。」
「等你自己撞了南牆再回頭。」她媽說。
「爸媽總說,人是她自己選的,選了就要好好過日子。」鄭前程說,「但我總覺得,我姐那麼著急結婚,是想要逃離這個家。」
「要是晚上可以亮起來就更好看了哦!」楊婷發來一個期待的表情。
「太靠譜了,」她感激地衝過去接過掃帚,「孩子長大了,知道幫姐姐分擔家務了,我一定要在你姐面前好好表揚你,不枉她從小到大對你的教導。劉一念能學到你一星半點,我媽都該燒高香。」這倒是她的心裡話。
「這話倒跟爸以前說的一樣。」許珍貴說,「什麼事是對還是錯,我自己放手去試不就得了,你不用操心。」
「……」許珍貴也懶得解釋。
「劉一念是你弟弟?」鄭前程也挺意外。
還好硬裝需要改造的地方不多,主要是把洗手間拆除了m.hetubook.com.com重裝,做成乾濕分離的浴室廁所和洗手池。砸完的建築垃圾拖出去之後,從店裡到外面走廊全都亂七八糟的,只能自己上手。還沒打掃出個模樣,她媽就打電話讓她幫忙去接一下她弟,說自己在老年班學跳舞,沒有時間。
「祝寧寧?」等他打完電話,她好奇地問了一句。
「……那這周就先別過來了,先休息好,一切還是以學校老師的要求為準。尤其是祝寧寧自己不願意,咱們就聽她自己的,循序漸進。」他說。
「我也沒有那麼熊。」鄭前程委屈辯解,「就是從小到大,我姐太優秀了,襯得我像個傻子,我爸媽就越看越來氣。我這輩子都活在我姐的陰影底下了。」他想了想,又說:「不過,我還是挺感激我姐的。很小我就知道她其實是我表姐,但本來就都是一家人啊。」
「……真的嗎?」許珍貴眼前一亮。
「怎麼可能?」鄭前程笑,「現在她可懶得管我了。我聽我媽說,她想要小孩想得都快魔怔了,今年就因為這事跟姐夫吵了架才一個人回來的。」
「啊,我帶的一個小孩,怎麼了?」鄭前程說。
許珍貴並不在意地點點頭,繼續吃飯。
一時間許珍貴也不知該說什麼,怔住半晌才嘆了口氣。
「你是劉一念的老師?」許珍貴問。
許珍https://www.hetubook.com.com貴探頭看去,那尖尖的瓜子臉和上挑的眉眼,簡直和十幾年前的祝安安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想到鄭家悅從小的自卑和憂慮,許珍貴笑了笑,又不免覺得有些心酸。鄭家悅拼了命地對弟弟好,也不過是害怕這個家裡終將沒有自己的位置。
「你這些話,跟她說過嗎?」許珍貴不由得問。
鄭前程在手機里划了一會兒,找到一張有點模糊的合影,裏面有一堆小孩。
她弟上小學四年級,前兩年體質不好,總生病,又因為嬌生慣養,運動能力較差。醫生說小孩長身體要多鍛煉,她媽就給他報了一個周末的體能訓練,在一家私人的少兒體適能機構,效果還不錯,現在終於跟別的正常小孩一樣皮了。
他說出這句話讓許珍貴有些意外。
「我姐說,她從小就羡慕你。雖然我小時候就去過你家那麼一次,我也羡慕你。在你們家,好像什麼時候都有笑聲似的。」鄭前程說,「在我們家,我爸不在的時候,就是我媽在不停地抱怨。我爸在的時候,就是他倆在吵架,永遠沒有停的時候。他們永遠在說,為了我倆,他們有多難,有多窮,付出有多少。我小時候不懂,但我姐肯定早就懂了。她在這個家裡長大,看著我爸媽眼色還要管我這個熊孩子,換我也會想早點離開這個家,至於結婚嘛,和_圖_書跟誰都差不多吧。」
她媽什麼都沒說,也表現得像她根本沒在這個家裡待著一樣。許珍貴天天忙到天黑以後才回家,有一次正準備關燈,走到落地窗前,突然看到她媽在樓下路口不遠的地方站著,正往她亮著燈的窗里張望,看到她走過來,她媽立刻裹緊羽絨服快步走了。
這個名字引起了許珍貴的注意。
「不會吧?你姐當初還說你腦袋笨不學習,現在多出息啊,」輪到許珍貴憤憤不平了,「我考研都沒考上,太扎心了。」
下了課等劉一念磨蹭的時候,許珍貴聽鄭前程說,他後來走體育特長生考了師範,還保了研,今年剛畢業,因為沒進學校編製,暫時在一家私人的少兒體適能機構當老師。
他的表情有些困惑,顯然這樣的審美風格對他來說過於抽象,仔細地審視了片刻,說:「雖然我也不知道這是個啥,但你的店你說了算,你覺得好看就好看。」
鄭前程臉一下子紅起來:「那不是小時候不懂嗎?」
鄭前程就笑。「我還出息呢?我爸媽天天在家數落我沒前途,說我一個大小夥子,不考公,不考編,研究生白念了,成天帶一幫小孩蹦蹦跳跳,沒出息。」他岔開話題,「你的店怎麼樣?我姐說你有什麼要幫忙的就喊我,一個人弄這弄那,多雙手省點事。」
「所以,你小時候被你爸媽送去武校,很苦吧和_圖_書?」她問。
「她名字特別像我一個老同學的……家人。」許珍貴說,「我同學叫祝安安,你姐也認識。」
她到的時候還沒下課,就看一個小小的訓練場上四五個半大孩子跟著老師青蛙跳,有男孩有女孩,蹦得一身大汗,也看不出什麼名堂。結果那老師轉過身來,她奇道:「鄭前程?」
快吃完時鄭前程接了個電話,聽起來應該是和他帶的小孩家長溝通上課請假的事。
雖然鄭家悅不說,但她和李楷的嫌隙,她家人都看在眼裡。從小到大的決定,都是她自己做的,她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北京的名牌大學。李楷是和她一樣的學霸,他們都是千辛萬苦從小地方來到大城市打拚的孩子,也都想靠自己的努力堂堂正正地留下來,雖然很難,但也堅持下來了。不過不像她,李楷的父母明智地早在他們本科畢業結婚那年就傾家蕩產四處湊借給他們在北京付了首付,這對他們一個農村家庭來說無疑是幾乎傾其所有。為了報答,兩個人扛起他父母的期望,在六十平方米的小兩居里,使盡渾身解數想把這個計劃中的孩子實現。
「你現在長大了,正好教熊孩子,以熊治熊,冤冤相報,負負得正。」許珍貴評價道。
「好看嗎?」她把手機遞給鄭前程看。
自從許珍貴她媽看出她真的不打算走了,就也沒再勸她。
她後來也沒問過她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