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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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阿姨是不是嫌棄我?」她努力嚴肅卻也難掩稚嫩地問她媽,「門當戶對是什麼意思?」
「……我也不知道。」她媽猶豫著搖了搖頭,「……就算咱當真,人家嚴瑾也沒當真吧?」
「你困不困啊?」
「要不要吃雪餅?」
「……估計是吧。」
後來賀堯會的越來越多,三歲半就能做小學的數學題,讀小學的語文課本,聽說他媽帶他去學前班的時候,老師給他做了測試,說他小學三年級之前都不用學了,學了也是浪費時間。再後來她就在電視和報紙上看到賀堯的採訪和照片,照片里他梳著整潔的頭髮,穿著小禮服,像小大人一樣,乖巧地端坐在書架前,手裡抱著和他幼小的身軀不太相襯的巨大書本,眼神專註而沉靜。
許珍貴的爸媽尷尬地看著他們家女兒,面面相覷。
她媽就笑了:「你的標準就是爸爸媽媽愛你,你也愛你自己,每天開開心心地生活,將來長大了也做一個很好的人,不也很厲害嗎?」
不過從那以後,兩家人再也沒一起過過生日。上高中時再見面,嚴和-圖-書阿姨已經成了全班懼怕的魔鬼班主任,再沒給過她一個多餘的眼神。賀堯也像忘了小時候認識過的事一樣,沒再跟她說過話。
「你不餓嗎?」
「……不是嫌棄你,」她媽溫和地給她解釋,「是嚴阿姨有她自己的標準。她用她自己的標準來衡量賀堯,也衡量別的小孩。但是沒有關係,她的標準不是所有人的標準,你也不需要符合她的標準。」
許珍貴不一樣,她從小就認識嚴老師了,那時候,她還是爸爸媽媽口中的嚴阿姨。當然她也從小就認識賀堯了,那時候,他已經是電視上的小神童了。
許珍貴的爸爸許慶延和賀堯的爸爸賀峰是老鄉,當年一起進廠,後來又前後腳下了崗。許慶延揭不開鍋的時候,賀峰勒緊褲腰帶也二話不說借錢給他;賀峰曾經出過工傷,斷了好幾根肋骨,差點沒命,住院的時候,許慶延也毫無怨言地幫襯照顧,兩人也算是過命的兄弟。
回家后許珍貴跟她媽說了,雖然她自己並沒有覺得怎樣,但那時候她已經十歲,懂了很多事https://m•hetubook•com.com,也知道了大人總開的娃娃親的玩笑是什麼意思。
小時候不懂,她只知道賀堯乖巧聽話又聰明,是所有家長都會喜歡的小孩。現在看來,她覺得賀堯更像是嚴老師傾其所有精心培育出來的一個完美機器人,不會疲倦,沒有好惡,不知喜怒,讓他做什麼都做得很好,卻沒有人知道他心裏究竟在想什麼。或許他在想什麼從來都不重要,只要他的成長能給嚴老師一個她所期待的未來。
「那我的標準是什麼?」許珍貴問,「在嚴阿姨的標準里,賀堯那麼厲害,我的標準就沒那麼厲害了,是嗎?」
兩個媽媽以前私底下也開過玩笑,說等他們長大了,就可以結親家了。但許珍貴並不懂得親家是什麼,在吃飽喝足的間隙,她只覺得這個看書的時候叫他都聽不見的小男孩很有意思,彷彿他所處的世界和她不一樣。
「這就厲害了嗎?」許珍貴有些疑惑。每天開開心心地生活,那不是太容易了嗎?她們老師每天都說她沒心沒肺樂得跟二傻子似的,這樣一點都不hetubook•com.com厲害。
兩個孩子一起過生日的傳統延續到許珍貴小學四年級。那年賀堯跳了兩級,跟她同級。那次生日時,許珍貴聽到嚴阿姨私下裡跟另一個孩子家長說:「……他們又沒什麼文化,能教育出什麼樣的孩子來?你看那姑娘,比我們家賀堯大兩歲,還幹啥啥不行……我們家賀堯,將來是要考清華北大的,要找的姑娘就算不門當戶對,那才華也要旗鼓相當吧?」
「不可能,」祝安安從巨大的震驚中緩和過來,說,「你們那麼小就認識了,你至少知道得比我們多吧,比如他喜歡什麼,平時除了學習還幹什麼。我可不要那些電視報紙上講的空話,我要細節,生活里的細節。」她手舞足蹈地比畫著:「這都半年多了,我連他愛吃什麼都不知道!馬上要暑假了,要分班了,我機會不多了!」
對於嚴老師,學生時期的許珍貴總懷著一種既尊敬又畏懼的感情。這和她的同班同學們還不太一樣,在他們眼中,嚴老師是高一開學就給了他們一個下馬威的班主任,也是能夠一手把他們送進https://m.hetubook.com.com重點大學的保障。所有人都怕她,成績不好的怕她,擔心文理分科后被分到差班;成績好的也怕她,擔心成績還不夠好分班後進不了她的班。他們把她的認可當成了向重點大學邁出的第一步,一旦得不到她的認可,就會產生自卑和畏難的情緒,甚至直接影響學習成績。
年輕的時候,兩個人都還沒娶媳婦,就曾互相開過玩笑,盼著將來有了小孩,要麼拜把子,要麼結親家。後來許慶延遇到了蔣淑娟,也就是許珍貴的媽媽,岳父岳母嫌他年紀大,家又窮,但沒辦法兩人就是想要在一起,結婚之後條件好了很多,許珍貴出生之後的那幾年,算是家裡最安逸順遂的日子。而賀峰後來找了比他條件好很多的大學生嚴瑾,別人都以為嚴瑾看不上他,但嚴瑾家裡著急給她弟弟娶親,彩禮一談攏就上趕著把她嫁了。後來賀峰逃債的時候總是說,從東拼西湊湊上的彩禮開始,他背了一輩子的債就沒還完過。
嚴瑾心氣高,恨丈夫不成器,就憋著一口氣,全身心地撲在養育孩子上。賀堯也真的爭氣,還不會說話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時候就顯得比一般小孩要聰明。許珍貴比賀堯大兩歲,但他倆生日相近,都在夏初五月末,小時候兩家人常來往,每年的生日都一起過。一歲時他就會數好多數,兩歲會背《唐詩三百首》和《小九九》。賀堯的媽媽喜歡把他在幼兒園的小夥伴和家長都請來一起過生日,並依次展示賀堯超出同齡人的智力和才華。而許珍貴呢,三歲了,連一首完整的兒歌都背不住,教的算數,學了就忘,每次算個數恨不得脫了襪子拿腳指頭數。
「……你覺得,娃娃親這種事,能當真嗎?」她爸小聲問她媽。
大家圍過去觀賞著賀堯嘖嘖稱奇,許珍貴的爸媽也在其中。許珍貴只會趁大家都沒注意,偷一袋雪餅然後爬到角落裡撕開,咔嚓咔嚓地啃,畢竟雪餅是她在家裡很少吃到的零食,只有過生日的時候才有機會吃。
許珍貴想了良久,說道:「他喜歡的……可能全部都是他媽讓他喜歡的吧。」
他越不回應,許珍貴越覺得好玩,開始在他家裡四處找能夠吸引他注意的東西。但賀堯看書的時候,對周遭的一切沒有任何反應,就像聾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