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可是他也覺得今天自己的表現不太好，有些，他的餘光瞄了一眼落地鏡，還好，這形象還湊合，他鬆了口氣。

唐宗琅身姿挺拔，視線微微下移就能看見她發頂的絨毛，軟軟的、彎彎的，毛茸茸一直蹭到他的心底，他大概能明白那些豢養小動物的人，他的心越來越軟：「不要報酬的，顏晏，我來還你人情。」

「您說，您說，您有什麼吩咐，小的都去做，赴湯蹈火、殺人放火也在所不辭！」唐阿三豎起手指信誓旦旦地表忠心。

顏晏垂著眼瞼，長長的睫毛鋪在上面，一眨一眨。

那一天，顏晏到底是留下吃了頓飯。

送走顏晏后，唐宗琅坐在藤木搖椅上，膝上放著本服裝紋飾設計書，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椅子，毫無徵兆地扭過頭對著收拾桌子的唐阿三說：「從今天起，每個月給你多加三千塊的工資。」

唐阿三的腦袋轉得很快，瞬間明白過來，又是一陣擠眉弄眼：「我懂我懂。師兄，其實顏姑娘論壇ID上的照片與她本人不太像啊，你真是好眼力。」他還沉浸在漲工資的愉悅中，不遺餘力地對著唐宗琅拍著馬屁。

他明明跟其他人相處很遊刃有餘的，怎麼一見到她，就成了顫抖的小白兔，抖著身子，紅著眼，迷迷糊糊的，分不清方向……

聽到這句話的顏晏突然抬起頭，左手又一次摸到右手的文身處，這個習慣性的動作似乎做過千百遍，遮遮掩掩卻熟練進骨子裡。她一瞬間豎起了身上的刺，語氣中帶著疏離。

那時候唐宗琅臉上沾滿了灰，斜扣著棒球帽，還有蜿蜒的血從額頭上流下來。當年那個俊秀的、看向她還會害羞的年輕人，現在已經長成一個成熟的男人，會害羞閃躲的眼神再看著她的時候坦蕩且噙著笑意，也難怪顏晏第一眼沒認出他來。現在仔細打量起來，他看起來似乎比自己年紀還要大一些，一瞬間，她的內心活動有些豐富，吃什麼可以變得成熟啊，她真想問唐宗琅，她一直喜歡御姐氣質，可是偏偏長了張年輕的娃娃臉，看起來就是和*圖*書個學生。

久而久之，顏晏每周五留下吃晚飯就成了約定俗成的習慣，作為回報，顏晏每次來「錦里」都會帶來很多食材、書籍，還有補品。一來二去，幾人關係倒是親近了很多。

湯實在很好喝，顏晏一個月胖了五斤。

唐宗琅怎麼也沒想到顏晏會這樣回答，一時間手足無措起來。

比起四年前，他聲音里的少年稚氣少了很多，多了些成熟男人的韻味，好聽得不得了，叫她名字的時候，尾音鑽進她的耳朵里，像情人在耳邊的呢喃。顏晏的耳尖騰地就紅了，一瞬間就破了功，她不由自主地說：「好……好呀。」

「在醫院的時候我去找過你，可你已經不在醫院了。」唐宗琅語氣中帶著失落。

院子的小廚房裡燉了排骨湯，煲鍋咕嚕咕嚕地響著，香味便一陣陣飄出來。

這頓飯足足吃了一個小時，吃得賓主盡歡，三個人脹圓了肚子，心滿意足。

唐阿三在一旁絮絮叨叨：「師兄，飯要做得好吃也需要做飯的人有個好心情。」

於是，每周五隻要顏晏過來，總能看到唐阿三在廚房裡忙來忙去，一鍋湯總溫在火上，不管她幾點說要走，唐阿三總是閃著淚花，端出一鍋湯，在她面前眨巴眨巴眼睛，她每次要開口拒絕，他就未語淚先流。

顏晏瞅著唐阿三這個體型，也頗為贊同地點點頭：「看出來了。」

她說完話直起身子，踮起腳來拍了拍唐宗琅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樣子：「喏，小唐同志，革命賦予你這個神聖而光榮的任務，你可要好好完成。」剛才的疏離感一下子消退，短暫得像是唐宗琅的錯覺。

回憶就像床底的毛線團，藏在深處，落滿了灰。突然有一天滾出一角來，露出一個小小的線頭，不停地撩撥著你的心，你扯住一角，這個毛線團就都鋪散開來，連著皮肉帶著筋骨，整個攤在你面前。

說到吃的，唐阿三眉飛色舞起來：「是不是師兄？」他看向唐宗琅，等著肯定。

蹬鼻子上臉的唐阿三擦了一把額頭的汗，www.hetubook.com.com打著哈哈：「我這不是開玩笑的嘛，你……你這麼嚴肅地看我幹嗎？放心放心，我會好好完成任務，我……我這就去準備。」

「那時候窮，住不起院。」她聲音有些低，還沒等唐宗琅想出話來安慰她，在下一刻她就笑著朝唐宗琅攤開了手，「你瞧，我現在也可窮了，真怕你問我要太多的報酬，我剛剛真做好砸鍋賣鐵的準備了。」

「這不好吧。我……我還有事情。」她極少說謊，編起謊話來，總是感到彆扭，不光是自己，別人聽起來也彆扭。

唐阿三瞪大眼睛，看著唐宗琅朝著自己肯定地點了下頭，頓時一蹦三尺高，激動得在客廳里踱起步子來：「我……我現在就去寫菜單。」

「只是……」唐宗琅頓了頓。

可唐宗琅張了張嘴，半晌也沒說出一個字來。

顏晏只伸出了手卻沒抬起頭，右腳腳尖蹭著左腳的鞋跟。

看見唐宗琅眼刀飛過來，他嚇得忙捂住嘴，小眼神瞟來瞟去，聲音從指縫裡悶悶地傳出：「顏姑娘，我覺得也是，你看，我對製作設計衣服不在行，但是我會做飯啊，我做飯特別好吃。」

能從罪惡的資本主義家口裡聽到「漲工資」這三個字，唐阿三表示萬分驚訝，他正彎著腰一手擦著桌子，一手從兜里掏出蜜棗往嘴裏塞，一時激動，把整顆棗子囫圇吞了下去，卡在氣管里，他用力地捶著胸口，好不容易緩過氣來，把抹布丟得遠遠的，一下子撲到唐宗琅的身邊：「師兄，你真是我的活祖宗！」他眼裡閃爍著激動的淚花。

唐宗琅沒說話，只淡淡地又瞥了他一眼。

她總能讓氣氛變得活躍起來，四年前如此，現在也是這樣，即使她才是那個處於困窘中的人。

空氣里滿是人世間的煙火氣，顏晏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這樣的場景，很多時候她都是靠泡麵和速凍水餃湊合生活，偶爾煮粥已經是最大的奢侈，更別說煲湯了。她滿是羡慕，可她分得清人情禮節，他們說到底也沒有那麼熟，於是她禮貌地看向唐宗琅：「hetubook.com.com那我就回去了，你看我們每周約什麼時候見面好呢？」

他不知道她剛才為什麼不開心，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的不開心褪得如此之快，如潮水一來一回，沒有影響到她，卻讓他滯留在原地。

唐宗琅閉上眼睛，的確不太像，那張照片應該是她更年輕的時候照的，藍色的背景中，她留著齊劉海雙馬尾，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看向鏡頭。那張照片他看過無數遍，只要閉上眼睛就能在腦海中描繪出她的眉眼來，一顰一笑都是眼前這個真實的顏晏，她會皺眉，會彎著眼睛笑得開懷，真實得讓人忍不住去接近、去觸碰。

「你方便就可以。」他脫口而出，卻發覺自己表現得太過熱忱，看著小姑娘看過來的眼神，停頓了片刻然後補充道，「我每天都在這裏的，所以主要看你的時間了。」

「怎麼可能！」顏晏打著哈哈，「可是書上有說遇到好看的男生，一定要多說話啊。」說完她自己先笑起來。

「中心醫院的牙科。」她頓了一下，舔舔自己的小虎牙，看著他笑著補充道，「工作還好吧，坐公交車也就三站，不累，同事和病人都很好相處。」

她可勁兒地誇著唐阿三，連帶表揚了唐宗琅，她表示這是自己吃過的最好吃的一頓飯了。

唐宗琅支起下巴，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做得好，會有獎金。」

他還想伸出手去摸一摸她的發頂，卻忍住了。

唐阿三關了火，扯過灶台的抹布放在蓋子上，然後把煲鍋從爐子上拎起來，將燙紅的手指放在耳垂上停留幾秒鐘，他回過頭，扯著大嗓門朝兩人喊道：「開飯咯。」

唐阿三聽到這話，甩甩肚子上的肉，一具大塊頭橫在門口，預備拿出一哭二鬧三上弔的架勢來，可端好架勢后卻露出一臉的笑意：「真的特別好吃，保准你吃了這頓飯等會兒回家雙腿像風火輪一樣快，絕不耽誤你回家。」

唐宗琅明明沒有問出後面的話，她卻狡黠地眨著眼回答了他想要問的所有問題。

這下唐阿三更開心，他用手肘杵了杵唐宗琅，唐宗琅看向他和*圖*書，他擠眉弄眼的，朝著顏晏偷偷地努努嘴，示意唐宗琅留下顏晏吃頓飯。

你相信命中注定嗎？唐宗琅對此深信不疑，從他邁出第一步開始，他就在想，既然對你的喜歡藏不住，那就理直氣壯好了。

「人情？」她真是討厭人情這兩個字，因為你覺得別人只是舉手之勞卻不知道別人到底失去了多少，而人情輕飄飄地把一切都帶了過去。她扯著嘴角笑，「好啊，修補旗袍耗時耗力，好貴的人工費呢，看來我真是佔了很大的便宜。」

「顏姑娘，」唐阿三撓撓頭，一邊說著話，一邊朝門外瞅瞅，「你看這天色晚了吧，路也不好走，你肚子肯定餓了吧，這人一餓啊，這路就更難走了……」他鋪墊很久終於總結道，「所以留下吃頓飯吧？」唐阿三也不光是為了唐宗琅，他打定主意留人家姑娘吃頓飯，主要是因為「錦里」平常沒有什麼人來做客，自己這大師級的廚藝好不容易逮個人總得好好顯擺顯擺。

顏晏偏著頭，掰著手指認真地算了算醫院的排班日程：「那就周五下午好了。」她抬起頭，看到他疑惑的眼神，不好意思地收回手指，「我數學不太好，什麼算數啊、計算日子的，對我來說很難。」她呵呵笑著，又覺得自己的樣子有些傻，撓撓頭自己打起圓場來，「這也叫術業有專攻嘛，要是都好反而整個人看起來什麼都平平的不出彩。」

她打了個寒噤在心裏罵自己，果然美色害人。可是肉味兒實在太香了，她又一次說服了自己，反正自己沒有唐宗琅好看，沒他有錢，她視死如歸地咬下那塊肉，湯汁瞬間在口腔內迸濺瀰漫開來，真好吃，她開心得笑彎了眼，完全忘記了自己剛才豐富的內心活動。

唐宗琅目光瞥向他，唐阿三緊張地摸摸鼻子，支吾半晌乾脆眼睛一閉，頭一伸，鼓足勇氣道：「所以做得好的話，會不會還有獎金什麼的？」

一瞬間，唐宗琅感覺自己的心思被看破：「你學過心理學？」

她把第一口肉放在嘴邊的時候，腦海里全是：東郭先生與狼、年輕女性失聯、變態ｍ.hetｕｂｏok•ｃｏm.ｃｏm殺人狂引誘少女入室連環殺人的故事。

唐宗琅對唐阿三這種以做飯為己任，不辭勞苦的精神表示了高度讚揚：「很不錯。」

人們對美好的事物總是缺乏抵抗力，唐阿三表示自己很想哭。

這種骨子裡的奴性，讓唐阿三自己也唾棄自己，可是從小被他壓迫長大，這種奴性已經根深蒂固，偶爾泛起的小漣漪也很快被自己填平。

吃得很歡的顏晏表示，自己其實只是不知道說什麼，只能埋頭吃飯。

唐宗琅說：「顏晏，別推辭了，往後還有那麼久的相處時間，早些熟悉下也是好事。」

他覺得自己肚子里裝滿了話，他真想一股腦兒地把這些話全掏出來，可到了嘴邊卻變成最平淡無奇的寒暄：「那你現在在哪裡上班？」遠不遠，工作累不累，病人好不好相處？但是後面的話卻被咽了下去，說了前半句就收住了話頭。

不過開飯後不久，唐阿三就對剛才的問題釋懷了，雖然自己無法使用美男計，但是自己有美食計啊，看顏晏吃得多歡，他真開心，好想雀躍歡呼。

「每周五下午燉上湯，就像今天一樣。」

顏晏有些哭笑不得，她覺得比起廚師來，唐阿三更適合當個說書先生，你瞧這《哪吒傳奇》講得多好，她想著唐阿三搖著把扇子，敲著驚堂木的樣子，越想越覺得那個畫面分外喜慶。

顏晏笑著看向兩人。

四年，一千四百六十天，十四萬一百六十刻。

她一直都是這樣啊！唐宗琅很早就在論壇上注意到她了，只是她一直在潛水，甚至他用小號私信她，她也從來沒有回復過他。

二十二歲的顏晏有著滿滿的膠原蛋白，笑起來少女感十足，她挑眉抬眼的時候，由於眼頭很圓的緣故，濕漉漉的黑眼珠轉動起來像尾遊動的魚，她眨眼的時候，這尾魚就游到唐宗琅的心裏。

唐阿三在旁邊舉著鏟子偷聽，聽到這兒，「撲哧」一聲笑出來。

唐阿三有些急，心裏誹謗道，當初在論壇勾搭人家妹子的時候也沒這麼啊，現在八棍子還打不出一個屁，真是急死人了愁死人了，關鍵時刻還得要他唐阿三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