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唐孝誠傾家蕩產搭救義弟
語畢使出大力一把推開吳德,往前走去。
「說吧……」
唐孝誠滿臉懇求道:「曹大人,小侄遇到點麻煩,求您出手相助!」
「吳公子!張君祥是我兄弟,他出了事我不能不管,看在往日的交情上……」
馬彪故意嘆了一口氣:「這麼晚了,公子已經睡了!有什麼事兒跟我說吧……誰叫我做奴才的命賤,得替主子受罪呢!」
「爹,您一路好走,不孝女兒會謹記您的話,再也不會讓您擔心了……」
沈憐星接過大哥的披風,輕聲問道:「不是說好昨天回的嗎?」
「看您說的,咱們買賣講誠信!」
唐孝誠站起身行禮。
張君祥大喊道:「你們別碰我二姐……」
「沈伯父,唐孝誠在這兒……」
張君祥使勁點點頭。
張君祥驚駭之下大喜,不禁激動喊道:「大哥?」
唐老太爺繼續勸道:「孝誠啊,那張君祥犯的可是死罪啊!你把他救出來……那可是後患無窮,到時候吳德三天兩頭上門來敲竹杠,他要什麼我們都得給,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啊?我唐家經商三代,辛辛苦苦創下一份家業,難道要為了這麼一個不相干的人,敗光了嗎?」
突然,燒紙的大哥唐孝林跳起來一把摔掉手裡的紙錢,揪起唐孝誠。
沈憐星守在私塾門口,擔憂了一夜,沈夫子坐在房間里,唉聲嘆氣。
揚州大牢門口。
張君祥心裏一震,其實,這個世界上要說他最捨不得誰,那自然是大哥和二姐,只是,比起大哥,二姐在他心裏的位置……
吳德咽口唾沫,皮笑肉不笑的。
眾人跪在地上,許多人號啕大哭。
沈憐星嚇住了,眼淚不自禁流出來,道:「什麼?什麼八十萬兩金子?爹,怎麼回事?」
唐孝誠沉聲道:「他犯了什麼事?」
吳德臉上露出譏諷的笑容:「還好還好,我俗人一個,三飽一倒!不像唐少爺是做大事的人,老是這麼神采奕奕啊!」
吳德掀開其中一箱看,滿箱的黃金珠寶……
唐孝誠喝道:「找人給我兄弟治傷!」
此時夜色瀰漫,霧色正濃。
「一面見了,快走吧……」
吳德站在後面,冷笑看著。
沈夫子聞聲出來,此刻,吳德和幾個家丁使勁撞開大門,沈憐星後退幾步,險些跌倒。
唐孝誠趕緊應道:「我明白,有我在,憐星不會有事!」
吳德正摟著兩個女人喝酒,聽著馬彪的回話,哈哈大笑。
突然,窗外火光衝天。
唐孝誠視而不見道:「我想見吳公子!」
「……小心吶……」
沈夫子愣在當場,如晴天霹靂。
終又問道:「你是他什麼人?」
吳德大笑道:「唐少爺,這地方風水好,能發財,我以後得常來……」說完帶人耀武揚威地走了。
吳德嘖嘖出聲:「唐孝誠,這裏哪兒輪到你說話啦?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太守衙門問案,想怎麼問就怎麼問,什麼時候輪到你插嘴了?」
唐孝誠的心也碎了:「憐星,你快起來,我……我沒說不救他啊?」
秦淮河畔。
唐孝誠沉聲道:「八十萬兩黃金我明天送來!」說完站起來,轉頭走了出去。
「你說什麼?」
唐永嘆了一口氣:「唉……我家老太爺!」
「此話當真?」
大哥甩開眾人余怒不消:「我沒你這個混賬兄弟,你去找張君祥還有那個沈憐星吧……我這就帶娘去廬州,去你嫂子家……」
「留得青山在,日後必定有相會的時候!好了,別婆婆媽媽了,再給抓回去,神仙也救不了你了!」唐孝誠伸手,沈憐星趕緊遞上包袱。
這種情況沈憐星自是沒有少見,心裏略感煩悶,正後悔沒有著男裝出門,這時,一個有些熟悉的猥瑣聲音傳了過來。
久久,唐孝誠發出一聲哀愁的長嘆,令人聽著心碎!
沈憐星走向前,滿臉希冀,目光熱切道:「大哥,你千萬要抓緊啊。君祥在牢里,不知道那幫禽獸要怎麼對他,大哥,你快想辦法吧!」
沈憐星把男人的身體抱得更緊了。
「我知道,天大的罪都能拿銀子換。現在我要救張君祥,你開個價吧,我絕不還價!」唐孝誠的聲音擲地有聲,目光冷如硬鐵一般。
馬彪兩眼滴溜溜直轉,故意道:「呀?這事啊……嘖嘖,我還真做不了主!」
男子回頭一看,臉上露出真心的笑容,卻趕忙把玉簪收在懷裡。
「爹,不是朋友,是兄弟!」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唐孝誠站起來,狠狠心道:「全部給我領月錢走人!」
吳德順著他目光看去,愣了一下,亦馬上露出陰險的笑容。
沈夫子躺在床上,劇烈地咳嗽著,沈憐星伺候在床邊。
「大哥,君祥怎麼樣了?」
人群中,一素衣曼妙女子微微彎腰,手裡拿著一棵青蔥小菜正詢價。女子十指纖細白皙,本是不起眼的青蔥小菜在她十指間居然也有了別樣的韻味。
「少爺啊……您說得好啊,自打有這鹽廠,我就在這兒幹了,我對它有感情,如今您讓我離開它?我捨不得!少爺,我不要工錢,您讓我留這兒吧,您別趕我們這些老夥計走啊……」
「是!」
此時,夜半三更,鼓聲震天,睡熟的人都要被驚醒。
獄卒一把攔住:「站住,你要探視誰?」
「為什麼要連累人家啊……」
唐孝誠克制住火氣:「吳公子,挖苦的話就別說了!我們開門見山吧!我兄弟張君祥為何被抓進揚州大牢?」
她似乎猜到大哥要說什麼了,臉紅心跳不已,卻有些期待地低頭等著他下面的話。
唐孝誠又心疼又生氣,怒道:「叫他們給我住手!」
吳德臉色頓時沉下來,道:「我不跟你拐彎抹角,我是來提親的!」
吳德知道唐孝誠已經憤怒到極點了,他其實內心裡有些虛,早聽聞過唐家公子的手段……或者說他骨子裡有點兒怕唐孝誠。
沈憐星張嘴下意識答道:「他們是兄弟啊!」
唐孝誠面無表情從懷裡抓出一把銀子,摔在吳德面前。
他看著眼前這副勢利的嘴臉,卻又不能硬來,咬咬牙,不得不拉下臉來。
兩江鹽運使衙門前廳。
他虛弱地急喚:「大哥……大哥……」
揚州大牢門口。
沈憐星徹底呆住了,她根本不知道唐孝誠為救張君祥,花了這麼多錢。
唐孝誠盡量壓著火氣,忍受著屈辱:「吳公子!我……求你了!」後面的這句話幾乎是從牙縫裡蹦出來的。
唐家鹽廠外,夜深人靜。
唐孝誠擺擺手道:「去吧!」
沈憐星用盡全身力氣喊道:「君祥,我和大哥一定救你,一定會救你……」
唐老太爺語重心長勸道:「你有六個兄弟,他們都是你一奶同胞的親兄弟!想想他們吧。兒子啊,你把家底都掀了,救一個外姓人,這值得嗎?你為了一個異姓兄弟,就要讓自家的兄弟都跟著你要飯嗎?」
張君祥流著淚接了過來。
張君祥突然頓住腳步,卻沒回頭。
衙役只能是乾瞪眼,喏喏應道:「得,我服了您了……您別敲了,您跟我進來吧……」
吳德笑得得意揚揚:「沈姑娘,有話好說,別關門啊……」
「哎呀,私事辦砸了,開始辦公事吧!逆賊張君祥越獄潛逃,他曾經在這裏住過,我懷疑他跑回這裏了,我要搜人!」
「好!唐少爺果然財大氣粗!一百萬兩……」
唐孝誠抬手擦掉女子臉上的淚,輕聲嘆息道:「這不是你的錯!君祥是我兄弟,我必須救他……」
她撲在父親身上,放聲痛哭。
沈憐星悲慟喊道:「君祥——」
「大哥……我捨不得你……」
「他可是重犯啊,上面有令,誰也不能探監!」
馬彪看著昔日主子委曲求全的模樣,心裏很是解氣,口頭上卻敷衍道:「哎喲……聽您說句客氣話不易啊!就沖您這句話,我豁出去挨罵了,就替您報一聲吧!不過我可不敢保證公子一定會見您啊!唐少爺,您候著,對不住了,連杯茶都沒有……」
張君祥想了一下,咬咬牙,再次拜在唐孝誠面前。
「大哥……」沈憐星欣喜地迎上前,將唐孝誠讓進來,迫不及待地問道:「君祥怎麼樣了?」
沈憐星笑著點點頭:「那你快去洗漱一下吧……」
吳德眉毛一挑:「交情?唐少爺,我跟您講交情,王法跟您可不講交情啊!」
「滿以為這唐家完了,沒想到,唐孝誠照樣在外面風風光光的,真氣人。」
張君祥本在昏迷中,驟然聽到憐星的聲音,如迴光返照般立即振作起精神,他翻身看www.hetubook.com.com去,正是二姐。
吳德又緩緩加了一句:「或者還有個辦法,我可以一文錢不要就把他放了。」
「哈哈……你說的都是真的?」
「爹……大哥去了一晚上,怎麼還不回來?」
「爹,你怎麼了?」
沈夫子躺在床上,咳嗽聲一聲比一聲強烈,沈憐星正在伺候他吃藥。
張君祥剛踏進大門,突然覺得氣氛不對,他傾耳聽了聽,整個鹽廠靜得出奇。心念間也沒太在意,徑自奔自己的房間走去。
沈憐星聽了,氣得小臉都紅了,怒斥:「你妄想!」
唐孝誠愣在原地,他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
「您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啊?為了搭救那位張爺,我們公子花了整整八十萬兩黃金啊!唐家幾乎傾家蕩產啊,我們老太爺已經急病了!」
唐孝誠口氣軟了下來,輕聲道:「我實在有萬急的事情,必須見太守大人!官爺,煩你就給我通報一聲吧。」
沈憐星再也顧不得父親,推門跑了出去。
張君祥把眼淚咽到肚子里,大步離去。
沈夫子長嘆一聲,又是一串劇烈的咳嗽。
唐孝誠鼓足勇氣,終於囁嚅道:「呃……憐星,這個……你父親臨終前,托我好好照顧你……我答應過他老人家……所以……我……」
唐孝誠搖頭道:「憐星,這段時間,煩勞你幫我操持家中的事,使我在外面沒有後顧之憂,都是你的功勞!我……」
沈憐星亦羞憤地道:「吳德,你再敢往前一步,我就死在這裏!」
吳德回頭看是他,更來氣了。
憐星推開窗子看去,只見唐家鹽廠火勢衝天。
「不是我趕你們走,實在是我不能再留你們!你們都是拖家帶口、都有老婆孩子,你們可以不要工錢不吃飯,你們的家人呢?」
衙役樂了,攤手道:「實不相瞞,我們公子吩咐了,今兒晚上誰都見,就不見您!」
「聽說是得罪人了,有人縱火,什麼人這麼狠啊?造孽啊……」
唐孝誠呵斥一聲:「那就請能做主的出來!」
吳府花廳。
「大家都知道少爺您為救張管事把錢全花了,都說少爺義薄雲天,這一個月的錢,大家都不會計較的,可是……少爺,咱鹽廠養的人實在太多了,平時日子都是入不敷出,現在……唉……」
「你這是幹什麼?」
沈憐星點點頭:「大哥,都是我的錯……」
藥鋪門口。
吳德做作地喊道:「啊?你說什麼?」
唐孝誠立即回應:「我給你……」
「憐星,如果……今天換了是我,你,你也會這麼擔心嗎?」
唐孝誠再次鼓起了勇氣,道:「憐星……我……」
「二姐……」張君祥亦語帶驚喜地喊了一聲。
揚州街上。
唐孝誠抱拳跪下,眾夥計跟著都跪下,眼淚全流了下來。
「沈姑娘?……真巧啊,我正要去你家找你呢,就在大街上碰上了,你說這是不是緣分啊?」
唐孝誠聽了,身子癱軟在座椅上,頓時英雄氣短,他萬沒料到如今唐家居然落到了這步田地。
沈夫子搖搖頭,沒說話。
沈夫子慢慢睜開眼睛,第一眼看見了站在床邊的唐孝誠,他立即激動起來。
唐永搖搖頭,走了出去。
唐孝誠的內心苦苦掙扎著,他不知道傾家蕩產救張君祥,是不是真的值得?!
獄卒看到銀子,心痒痒起來,可又猶豫……
吳德孬種一般應了下來,卻強聲道:「好好,不過……治傷……需要……」
吳德訥訥開口道:「他……可是重罪啊!」
夥計們都哭了,卻也沒奈何,只好擦著眼淚,站起來找管家領錢。
「唐公子!知道您有錢,小的我也愛錢。不過……今兒您這賞錢我不能拿,我還沒到要錢不要命的地步!」衙役把錢推回來。
唐孝誠一下站了起來。
「憐星,你來啦……」
張君祥大驚之下下意識就要揮拳,一個男人有力的臂膀一把扶住他。
唐孝誠放開他,從懷裡掏出銀票,扔在地上。
吳德品了一口茶,故作驚訝地道:「不會吧?唐家可是富可敵國啊。你不是說讓我儘管開口,你絕不還價嗎?」
寒冷的小雨打在身上,沈憐星頭髮和衣服全濕了,她慢慢走進鹽廠,只見滿目斷瓦殘垣。
沈憐星激動點頭,跟大哥一起扶張君祥進了亭子。
「停手!」
牢里受刑的張君祥聽見了,他突然怒吼一聲,全身一晃,幾乎掙斷鎖鏈。
沈夫子突然一把揪住女兒,低吼道:「你為什麼要去求唐公子救張君祥?你為什麼要去求人家?」
沈憐星一聽急了,兩眼閃著淚光:「那……能救出來嗎?」
「少爺,外面欠我們的錢,少說也有幾萬兩銀子,只要能順利要回來,東山再起也不是沒可能!您可千萬別垮了啊!」
唐孝誠氣惱萬分,卻又苦於之前二弟的事不敢太過開罪來人,暗自咬牙,道:「好,你要多少錢?」
來人卻抬腳一邁將她攔住。
唐孝誠滿臉不甘,卻又無奈何,忍氣道:「知道,我會給你!」突然他踏前一步一把抓住吳德的衣領。
煮熟的鴨子豈有飛走的道理,沈憐星,就看你今兒個還怎麼逃!
「哼,唐孝誠,你也有低頭的時候?好——讓他候著!每次我去找他,這小子都叫我等,今兒……我讓他等個夠本兒!」
「你還有臉哭?爹就是你害死的!為了一個外姓人,你把祖宗的家業都給敗了!大家信任你,把這麼大的家業交給你操持,你就是這麼回報家裡人的嗎?」
唐家靈堂。
揚州大牢內。
「你知道他犯的是什麼罪嗎?窩藏反賊啊……孝誠,這趟渾水不能蹚,誰蹚誰死!」
吳德哈哈笑道:「果然是聰明人,知道少爺我第一貪財、第二才好色呢……」
唐孝誠強打精神,站在人群前。
唐孝誠嘴裏悲愴地反覆重複著這三個字……
「少爺……」
「馬師爺,我有急事要見吳公子,煩請通報一聲,多謝了!」
沈夫子一陣劇咳,一口血噴了出來。
管家低頭不語,末了嘆一口:「唉……」
「唐少爺,您看看現在什麼時辰了?太守大人早就睡了。太守大人有個毛病,一睡下最煩被人打攪,天大的事兒,您明兒再來吧!」
吳德聽了聲兒回頭看去,愣在當場。
唐孝誠臉色變了變。
此刻,男子手裡緊拽著一隻玉簪,玉簪雖不是特別昂貴,但形狀獨特,亦是有心尋之才得。
唐孝誠眼淚流下。
沈憐星流著眼淚看著父親。
「知道了,去吧!」
唐孝誠走上前把她扶了起來,摟著女子的嬌軀靠在懷裡,輕聲安慰道:「人死不能復生,憐星,我們都要努力讓生活過得更好,這也是伯父想要看到的!」
沈夫子反覆念叨一句話:「唉……我不該來揚州啊……我不來揚州你就不會遇見張君祥、你們也不會遇見唐孝誠、你們就不會認識、不會結拜、不會連累人家……唉,我為什麼要來揚州啊……」
沈夫子已經開始捯氣兒了,他說不出話來。他低頭愛憐地看看女兒,然後抓起女兒的手,再抓起唐孝誠的手,把他們的手按在一起。
「爹——」
馬彪臉上露出陰險的笑,道:「少爺,您說唐家最大的經濟命脈是什麼?」
唐孝誠看看這個昔日的奴才,即使滿肚子怒氣,也只能勉力按捺住,沉聲道:「是我!」
張君祥被鎖在刑架上,三四個衙役輪流用皮鞭毒打,他此刻已經是遍體鱗傷,渾身是血,看不出一處好的模樣。
唐老太爺心裏一咯噔,難道聽到的消息是真的?
內堂。
沈憐星哭得滿臉是淚:「君祥,你再堅持兩天,大哥在想辦法!」
衙役們被他嚇了一跳——垂死之人居然有這麼強的爆發力!
唐孝誠嘆了一口氣:「這……唉……情況不太好……」
唐孝誠腦海里靈光一閃,追問道:「他自己招認了嗎?」
卧室。
十里長亭里,一身材曼妙長相絕美的女子拎著包袱遙望顧盼著長亭外側的一個方向。
「三弟……」女子三兩步迎出來,扶住重傷的男子。
「唉……冤孽啊……人家唐家招誰惹誰了?你為什麼要去求人家啊?」
「你說什麼?你敢打憐星的主意?」
「君祥走了,大哥保重!」
沈憐星眼淚默默流下,看著唐孝誠……
沈憐星撫了撫父親的胸膛,擔憂地道:「爹……吃藥了……」
幾個人再次聚攏,對為首的黑衣人做個點頭的意思。
沈夫子喚道:「憐星,給唐公子倒杯m.hetubook.com.com茶再說話。」
吳府花廳。
吳德氣憤道:「反正我一看見唐家人那副趾高氣揚的樣兒,我就不舒服!」
唐孝誠看著這個忘恩負義的傢伙,只恨不得一掌扇過去,但想到在受苦的張兄弟,只能暫且壓制住火氣。
唐孝誠睨衙役一眼,跟著他進了太守衙門。
沈憐星直起身,已知曉是何人,心裏厭惡至極,卻又不想沾惹此人,故當作沒有聽見,抬腳急步要走。
是夜,太守衙門外。
「好,那我問你,我兄弟張君祥,為什麼被抓進大牢?」唐孝誠兩眼緊盯著馬彪,喝道。
眾衙役們被他的氣勢震住,吳德臉色也變了。
沈憐星默默地來到大哥身後,她臉上的淚痕猶未乾,看著唐孝誠壯實的背影,突然就跪在了他身後。
唐孝誠笑著道:「嗯,賬都收回來啦!」
馬彪邊打著哈欠邊穿衣服走出來,只見唐孝誠已等候在客廳里。他兩眼骨碌轉了一圈,故意撇著嘴,訓斥著報信的衙役。
吳德目露凶光,道:「不行,我要讓他永不得翻身!」
「哎!」
看來,魚兒上鉤了。
「唐少爺……哎呀這些個奴才啊,怎麼就讓唐少爺這麼干坐著啊?趕緊上茶!」
沈夫子見狀,上前一步關切問道:「唐管家,這是府上誰身體欠安了?」
偌大的靈堂最後只剩唐孝誠一個人,他抬頭看著父親的靈位。
憐星看看唐孝誠,眼睛里又有了眼淚。
沈憐星擔憂地道:「如今兵荒馬亂的,聽說南軍打到了揚州郊外了,昨天你沒按時回來,我好擔心你啊!」
憐星隔著木樁,伸出手,君祥慢慢爬過來,艱難地一把拉住她的手。
唐孝誠咬牙,深深吐出一口氣,道:「你開個價吧!」
獄卒重問了一遍:「誰?」
吳德卻不生氣,仍舊笑眯眯地回應:「小生沒別的優點,就是臉皮厚!」
沈夫子躺在床上,已經是奄奄一息。
突然,沈夫子翻身劇咳,趴在床邊,沈憐星慌忙給他捶背。
他臉上露出貪婪的笑,道:「嘿嘿……買賣成交!」
他的話音剛落,身後一群家丁們圍上來,沈夫子趕忙把女兒拉到背後。
「唐……唐……」
沈憐星聽到這裏,心情略有些激蕩,低頭臉紅道:「你跟我就不要客氣了!」
「我沒事,二姐,別哭……」張君祥使勁擠出笑容,並艱難地抬手為憐星擦去臉上的淚。
「你一會兒把大家叫到院里集合,我親自和他們說。」
天空下起小雨,滿街的硝煙味道。
吳德起身要走,唐孝誠眼見他要進后廳,索性把心一橫,突然撩袍跪倒。
馬彪連連冷笑:「這揚州城,一直不是您做主嗎?還有誰能做得了您的主啊!」
「吳公子,一百萬兩黃金,我真的拿不出來,最多八十萬兩,我唐家已經傾家蕩產了!」
「他不是還沒招嗎?」唐孝誠急了。
「你這是幹什麼?」
這時獄卒過來。
唐孝誠看見她,微微點點頭,眼神示意她先離開……
「別……搬……嗚……」
吳德眼珠子轉了轉,道:「好吧,看你等了一個晚上的份上,就讓你見見吧……」說著背著手,得意地走出去,唐孝誠只好耐住性子跟在後面。
吳德看著她的背影,冷笑不已。
沈憐星也沒說話,只是安靜地站在身後看著他。
「三弟,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要吃飽,穿暖,有什麼事就……就來找你二姐和大哥……」沈憐星在一旁泣不成聲。
為首黑衣人接過身邊一個手下遞過來的火把,輕輕扔了過去。
秦淮河邊。
沈夫子鬱悶萬分,無言以對,連連搖頭。
唐孝誠把兩大車箱子交到吳德手裡。
張君祥又道:「大哥,為了救我,讓你受累了!」
沈憐星低下頭,此刻,她對唐孝誠又愛、又愧、又心疼……
「曹大人,張君祥是我兄弟,我必須救他!」
「大哥……」女子清麗的聲音傳來。
沈憐星眼底露出不屑,道:「上面的令,在你們這幫人眼裡,不就是一張廢紙嗎?」
張君祥擦拭著二姐臉上的淚,心也揪在了一塊兒:「二姐,有你和大哥為我心疼,我這點傷就不算什麼了……」
沈夫子義正詞嚴回道:「吳公子,女兒是我的,我不應這門親,你奈我何?」
沈憐星連菜也不敢買了,一路跑回家,進門后想要關大門,卻不料吳德追來,一把倚住大門。
沈憐星笑道:「我一猜你就在這兒,你每次外出回來,都要來河邊靜思一會兒的。我沒打攪你吧?」
沈憐星仔細想想,也覺得心驚肉跳,她也顧不得兀自頓足捶胸的父親了,轉身跑了出去。
他知道,是他們拖累了唐家。
吳德亦恨聲地道:「一條腿我算你十萬兩……」
唐老太爺一臉求助的目光看著兒子。
「冤孽……冤孽啊……」
為首的黑衣人一揮手,幾個人身背麻油,圍住鹽廠,開始潑灑。很快,鹽廠四周都被潑灑了麻油,一股濃烈的麻油香擴散開來。
唐孝誠冷聲道:「你既然知道自己是做奴才的,跟你說你做得了主嗎?」
衙役們手裡使勁兒又是幾鞭子,張君祥痛得昏了過去。
衙役正要關門,被這鼓聲嚇了一跳,連忙跑出來奪下鼓槌。
沈憐星正在做飯,突然門被撞開,沈夫子瘋癲一般地跌跌撞撞跑進來。
張君祥很是奇怪,卻也不容猶豫,他咬牙忍住傷痛,踉蹌著向門外跑去。他剛艱難地跑出大門,突然四面躥出好幾個人,團團圍住了他。
曹大人嘆了一口氣,道:「世侄啊,你我兩家就不必客氣了。只要你開口,做叔叔的一定幫忙,但是……如果是張君祥的事,就算了吧!」
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從沈家私塾內傳出來。
「可他是反賊!」
張君祥一臉悲愴:「大哥,還有路給我走嗎?」
唐孝誠聽罷臉部肌肉抖了抖,如果眼睛可以殺人,吳德現在恐怕死了十回了。
微風拂面,泥土的清香迎著微風徐徐吹來,此刻,唐孝誠站在秦淮河邊,卻沒了欣賞的心情。他看著腳下的河水,是真的沒了辦法。
吳府花廳。
沈夫子的墓前,沈憐星身穿重孝,燒著紙錢。
唐孝誠騎馬匆匆趕至,一個翻身躍下馬,瞬即三兩步衝到大門前,使勁砸大門。他砸了好幾下后,一個衙役衣冠不整地打著哈欠推開門,十分不耐煩,道:「……誰啊?三更半夜的?」
唐孝誠心裏也很氣憤,但他沒憐星那麼焦躁。
吳德嘿嘿冷笑了一聲,道:「我要沈憐星!」
馬彪冷笑著轉入後面,唐孝誠氣憤之下也很無奈,只能忍氣吞聲等著結果。
「爹……爹……」
吳德:「天哪!——我沒聽錯吧?唐少爺還有說軟話的時候?」
沈憐星眼淚流下,心都碎了。
吳德搖頭晃腦道:「你既然口口聲聲喊他是兄弟,那為了兄弟,就看你肯不肯兩肋插刀了!」
吳寬點了點頭,道:「說吧!」
吳德兩眼骨碌轉了一圈,突然道:「哎呀,人都說啊——這男兒膝下有黃金啊!唐少爺,您這身價,膝蓋底下得有多少黃金啊?」
「大哥……」
沈夫子站在原地,欲哭無淚、無話可說……
「我們也知道你們現在為難,可我們也不好過啊……」
大夫迅速抓起沈夫子的手把脈,一會後,嘆口氣,向唐孝誠搖搖頭。
「你也保重!」
吳德被他凌厲的眼神看得嚇了一跳,眼前這個男人各種模樣他都領教過,唯獨眼神里從沒出現過如此懾人的目光。
「唐少爺,您按說好的時間來接人就行了!」
末了,反應過來道:「你什麼意思?」
大哥不由分說,和自己的妻子扶起老母親走了出去,幾個兄弟埋怨的目光看著唐孝誠。四哥也看看唐孝誠,嘆口氣,走了出去。
「我們可都是小本經營啊……」
唐家鹽廠賬房。
唐孝誠跪在地上咬著牙,聽著大哥絕情的話。
「好好……不碰……不碰了……」
「咳,咳……」
唐孝誠也緊跟著來到亭子外面。
唐孝誠這一跪,真如泰山壓頂,他想都沒想到,自己都被震撼了,怔在那裡。
唐孝誠側頭,就看到吳德搖頭擺腦地從後堂出來,看起來睡得不錯,一副精神飽滿的模樣。
馬彪點頭哈腰,一臉阿諛道:「真的!他還跟我道謝呢……少爺,您說那唐孝誠,多清高的一個人啊?我伺候了他多少年,他什麼時候對人說過軟話啊?」
唐孝誠無奈,低頭服軟:「吳公子!不管以前有什麼得罪之處m.hetubook.com•com,都是我的不是,您大人大量,高抬貴手,壓壓價吧!」
他推開房門,剛邁步走入房中,突然一張罩網從天而降。張君祥大吃一驚,下意識想要抽身後退,可事發突然,他再想反應已經來不及了。
唐孝誠慢慢伸出手,拉住憐星的手,突然,眼淚奪眶而出,他緊緊咬住牙關,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唐孝誠目光沉沉盯著眼前人,道:「吳德,為人做事要給自己留後路!」
唐老太爺勉強回答道:「二三十萬兩銀子吧……」
「我要見張君祥……」
馬彪眼睛一轉,道:「主意倒有一個,就是……」語畢,轉頭看看吳寬。
獄卒想了想,接過銀子揣在懷裡,叮囑了一句:「看一眼就走啊!」
沈夫子欣慰了,高興地點點頭,懸在半空的手耷拉下來。
吳德進了院子,看看這間破私塾,冷笑出聲:「沈老頭兒,你那套聖人理論拿去蒙窮酸秀才吧!少爺不吃這套,今兒來是有樁喜事和你商量!」
「別打了!一百萬兩……我給!」
唐老太爺的棺材停放在靈堂正中,唐老夫人帶著幾個兒女跪在一旁燒著紙,所有人都號啕大哭,整個靈堂悲凄聲一片……
沈憐星啜泣著把紙錢燒光,又低頭痛哭不已。
說完把心一橫,背起包袱轉頭就走,沈憐星追了幾步到亭子口。
大牢內。
沈憐星無奈之下瞪視過去,就見吳德臉上掛著猥瑣下流的笑直直站在身前。
唐孝誠身戴重孝,跪在父親的棺木前,眼淚慢慢流下。
唐孝誠點點頭,二人並肩往裡屋走,儼然一對夫妻。
唐孝誠沒回頭,但他知道是誰,他依舊沒說話。
唐孝誠捧著賬本,眉頭緊鎖,管家唐永站在面前。
沈憐星追問道:「那些人有沒有打他、欺負他……」
衙役此刻來到吳德面前行禮,邀功道:「公子,這小子真夠硬的,鞭子抽壞了兩根兒,還是不招!」
唐孝誠神色堅決,語氣急促道:「不行,我必須馬上見太守大人……」語畢他伸手摸出銀子,扔到衙役手裡。
沈憐星哭喊道:「大哥……我求你救救君祥,大哥……我求你了!」說著,又拜伏在地。
「不是為了你們家沈姑娘,我們公子憑什麼啊?」管家撂下這句話,氣呼呼地拎著葯走了。
「二姐……」張君祥忍著劇痛,向門口爬去。
唐孝誠扶住沈憐星,把心一橫:「你放心,我一定救他!」
唐孝誠趕忙把三弟扶起來。
唐孝誠看了一眼衙役,心裏有些明白了。
他看看馬彪:「你有什麼好主意?」
揚州城郊。
管家繼續說道:「我們公子本來打算想想別的辦法,可是你們家沈姑娘跑來這麼一跪,我們公子方寸全亂了,乖乖就把銀子掏了。八十萬兩啊,沈夫子,這位張爺的命,也忒金貴了吧?」
「刑……自然是受過了,不過我已經吩咐他們以後不許再碰君祥,還請了大夫給他治傷!」
唐孝誠沉穩的聲音傳來:「別出聲,是我……」
他嘆口氣道:「別擔心,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他……」
太守吳寬坐在客廳里喝茶,馬彪恭敬地陪在一邊。
沈夫子見來者不善,心裏有些慌,道:「聖人面前誰敢造次?」
「君祥……君祥——」沈憐星撲到牢門前,使勁搖著木樁,大喊起來。
沈夫子一陣劇烈咳嗽,唐孝誠兩步上前抓起他的手。
「呵……」馬彪冷笑著從後面轉了出來,看著死命掙扎的張君祥,他獰笑一聲,道:「張君祥,你也有今天!」
「夠了吧?」
眾人被他的氣勢震住,面面相覷,想了半天,一個債主一咬牙,把茶几上的花瓶搬起來就走。
此時,一輛馬車悄無聲息地趕了過來。
「我要救一個人!」
張君祥小心翼翼地推門出來,牢房裡果然一個人也沒有,甚至連其他犯人也都沒有。
沈憐星本想挑點嫩綠的青菜回家炒給大哥吃,卻不料問了幾聲對方都只是目瞪口呆看過來,並不答話。
沈夫子拍了拍女兒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擔心,嘲諷道:「喜事?吳公子上門,還會有喜事?」
「憐星……我……」
獄卒臉色不悅:「少給我廢話,滾!」
沈憐星急步跑到鹽廠門口,只見大門前零星聚集了幾個街坊,火已經停了。
唐孝誠抬頭看看她,心裏有些不忍,同時也有一股異樣的感覺一滑而過。
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在夜色遮掩下,快速行駛到郊外十里亭,馬車緩緩停下,鑽出來兩個人,其中一人身受重傷,臉上神色卻彷彿是如見天日般的欣喜。
唐孝誠聞言大怒,轉身瞪視過來:「吳德,他現在只是個嫌犯,你們憑什麼把人打成這樣?」
沈憐星哭著喊道:「我……我爹……吐血了……」
吳德氣呼呼地從外面走進來。
「冤孽、冤孽啊……」
討債的人圍了一屋子。
房間內,兒子唐孝誠正邊翻賬本邊拿算盤對賬。
張君祥怒道:「你們為什麼抓我?」
沈憐星慢慢上前,把男人的頭顱輕輕抱在自己懷裡,緊緊抱著他,就像抱著一個孩子。
唐孝誠搖搖頭,臉色鄭重,道:「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揚州城你不能住了,半個時辰以後,官府就會全城通緝你!你……必須馬上遠走高飛!」
「大哥,累了吧,我做了飯……」沈憐星突然想起灶台上熱著的飯菜,擔心男子會餓了。
沈夫子使勁張張嘴,卻沒說出話來,抬手哆嗦地指指憐星,滿臉不放心的表情。
「怎麼可以這樣?一堂沒過就先用刑?太過分了……」沈憐星氣得在屋裡來回走動,卻又無可奈何。
他面前頓時燃起熊熊大火。
唐孝誠頹廢地靠在椅子上。
唐孝誠臉色蒼白,嘆口氣:「知道了……我們家現在還有多少錢?」
沈夫子看著唐孝誠,搖搖頭,一臉鬱郁地轉身走回屋去。
張君祥已經失去意識,猛然聽到有人呼喚,虛弱地抬頭看去,一眼看到是大哥的身影,初以為是做夢,而後目光微微聚攏一些,似乎看到了救星……
但此時此刻,絕對不是訴說衷腸的時候,更何況大哥對二姐……罷了,就讓這一切深深埋藏在他心裏,大哥對他恩重如山,他也決計不會忘恩負義。
沈夫子頓足捶胸,道:「……我不該來揚州啊!逃難……哪裡不好逃,我為什麼偏來揚州?為什麼要收留張君祥,為什麼啊?唐公子宅心仁厚,他招誰惹誰了啊……就因為他好心收留我們,難道這就是好心的報應嗎?」
熱鬧非凡,喧喧嚷嚷的人流穿梭不息。
唐孝誠突然轉頭瞪向吳德,兩道寒光令人不寒而慄。
「還順利嗎?」
她趕緊追問道:「爹,到底出什麼事了,你不要嚇我……」
唐孝誠想了下,又問:「就是遣散,也得給人家月錢啊!這樣吧,你到家裡賬上支二百兩銀子,這五百兩,先遣散點兒人吧!」
沈夫子一陣劇咳,連藥鋪都不進了,踉蹌著往家走去。
沈憐星臉上,雨水與淚水混合到了一起,她一步步走進鹽廠,來到院子里。
「曹大人……」
「大哥……」張君祥泣不成聲道。
唐孝誠聽到動靜,回頭看,臉色大驚,連忙上前扶起二妹。
「能跟夥計們解釋一下嗎?寬限我一個月?」唐孝誠問道。
張君祥強顏歡笑道:「不會了,不會了……大哥……二姐保重!」
四哥道:「大哥……」
「吳德,你別欺人太甚!」
沈夫子一下癱軟在床上。
吳寬放下茶杯,看著兒子,問:「他們已經是今非昔比啦,你還要怎樣啊?」
沈夫子目光沉痛,道:「你別說你不知道!你以為張君祥怎麼救出來的?那是八十萬兩黃金換回來的!你明知道唐孝誠喜歡你,你去求他救人,你讓人家傾家蕩產吶!」
「以後你得自己照顧自己了,但我有句話,你千萬記住——再難也別走回頭路!」唐孝誠心裏亦是不好受,勉力又囑咐道。
管家正一肚子氣啊,此下全撒出來了,不客氣地回道:「沈夫子,八十萬兩黃金救個沒相干的人,再硬朗的身子骨,恐怕也受不了吧?」
唐孝誠輕點頭,一揮手,有人立即上前捧上乾淨衣服,為他更衣。
「爹,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不會去求他!」
「你儘管獅子大開口吧!」
張君祥吃飯,吃著吃著,突然覺得不對勁,他把嘴裏的東西吐出來一看,居然是牢門鑰匙!
唐孝誠滿臉動容地看著眼前梨花帶淚一般的女https://www.hetubook.com.com子,心裏某處像是被刀割著一樣的隱隱作痛。
憐星分明聽到他牙齒咬得「咯吱」作響的聲音,卻始終沒有聽到男人發出一點兒哭聲。
唐孝誠站在她身後,久久無言。
她放慢腳步,走上前。
沈夫子坐在椅子上長吁短嘆、老淚縱橫。
唐孝誠滿臉堅決道:「我不管他是什麼,我只知道他是我兄弟!我們義結金蘭,他喊我大哥!」
馬彪沒說話,奸詐地一笑,眼睛看向桌子上的蠟燭,蠟燭的火苗一閃一閃,分外耀眼。
唐孝誠喊道:「曹世伯!」
吳德嘿嘿笑了下,緩緩吐出二字:「黃金!」
「各位……自打有這唐家鹽廠,很多人就開始在這裏做工了。不少人是隨著我祖父白手起家的!今天這話,我實在是說不出口,可我又必須說,如今,我唐家家道中落了,我不能耽誤各位的前程,你們要吃飯,你們的家人要吃飯,所以……只好請大家另謀高就了!大家為了這鹽廠,嘔心瀝血,你們都是我唐家的恩人,我唐孝誠……謝你們啦!」
沈夫子一把推開女兒的手,自己使勁咳嗽著。
「不礙事,我就是怕碰上亂軍,繞道回來的,才耽誤了一天!」
「想不通啊?挺聰明個人啊,算了,想通了再來找我吧……求人嘛,你得有誠意!」
唐孝誠囑咐道:「這裏面有換洗衣服、隨身物品和盤纏!你拿著,在路上好好照應自己。」
吳德呆在當場,驚得半天回不過神來。
「不夠不夠……把銀號里的錢全取出來,再把西街那兩間古董店賣了……這也才五十多萬兩;看情形,只能低價把我們的貨全都賣了……」
此刻,唐孝誠高大的身子跪在院子里,冷冷地看著眼前被燒毀的一切。
張君祥使勁搖著木樁,無奈根本撼不動,最終沈憐星被獄卒推著消失在他眼前。
唐孝誠一臉平靜道:「我擊鼓告狀,太守大人該升堂了吧?」
「但我需要時間!在此之前,誰也不許再碰我兄弟一下……否則,我絕不放過你!」
「這……好吧。」管家唐永同情地看著少爺。
「孝誠……」
沈憐星冷聲回道:「你要不要臉?」
吳德漫不經心地道:「咱府里鞭子有的是,一根兒一根兒抽……」
「會回來的,我們三人都會好好的……」唐孝誠眼眶含淚,伸手把佳人攬入懷裡,心痛安慰道。
唐老太爺急了。
她身前的攤販早已看呆了眼,兩眼珠子幾乎不會轉悠,這哪裡來的天仙兒,今兒個真是撞大運了。
沈憐星失聲大喊:「爹……」
沈憐星臉色大變。
沈憐星急匆匆來到揚州大牢門口,她邁步就想進去。
「不餓,不累,只要看到你,就好!」唐孝誠深情地道。
「爹,好像是大哥的鹽廠出事了,我去看看!」
沈憐星見狀,驚駭不已,一個勁兒搖頭:「不,不要……」
唐孝誠額頭上瞬間浸出冷汗,一百萬兩黃金,他真的有點氣短了。
唐老太爺兩眼一翻,口歪眼斜,一下昏了過去。
沈夫子問道:「出什麼事了?」
「還沒有,收拾了一夜,愣是沒招。哼,賊就是賊啊,果然賊骨頭夠硬!」吳德啐了一口道。
唐老太爺追問道:「你要幹什麼啊?」
「什麼兄弟啊?八十萬兩黃金啊,親兄弟也不過如此了吧?」
街坊們在紛紛議論。
昨天,這還是一個偌大的鹽廠,車水馬龍、井井有條,如今……
吳德目光兇狠地盯著眼前二人,惡聲道:「你們最好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能遣散就遣散點兒吧,這兵荒馬亂的,大家能理解!」
「爹,你別說了,都是女兒的錯……」
沈憐星輕應了一聲:「嗯……」
沈憐星臉色大變,急忙關了窗戶。
語畢要上前推人,憐星突然掏出銀子,舉在獄卒面前。
沈憐星哭著點點頭,不舍道:「你自己照顧自己,凡事多忍讓,我和大哥不在身邊,你別叫我們擔心!」
三人進了亭里,突然,張君祥側轉身倒頭就拜。
張君祥想了想,用鑰匙自裏面捅開了牢門。
「不是朋友,是兄弟!」
「老闆,這個青菜怎麼賣?老闆?」
半年後。
「什麼朋友啊?你要傾家蕩產地救他?」
獄卒推著憐星往外趕,沈憐星回頭看去,依依不捨:「君祥,君祥……」
「沈姑娘,我送你回家啊?」吳德笑嘻嘻地道。
吳德哈哈笑道:「好啊……你唐府也有求人的一天?呵呵……唐孝誠,張君祥交了你這麼個朋友——值啊!」
曹大人伸手拍了拍唐孝誠的肩膀:「世侄,恕我愛莫能助了……你再想想別的辦法吧……」
傍晚,鹽廠。
沈夫子看著疲憊的唐孝誠,問道:「唐公子,君祥犯的是重罪,況且太守父子和他有仇,怕沒那麼好搭救吧?」
唐孝誠有些訝然,明了老人的心思后,又多了許多感動,悲聲道:「伯父……」
「唐老太爺,欠我們酒庄的賬您必須得給結了……」
張君祥看著大哥,眼淚流下。
沈夫子因為咳嗽,來藥鋪抓藥,卻正遇管家唐永拎著幾袋葯走出來。
馬彪聽了有些羞惱,也冷笑一聲道:「那得看什麼事兒了!」
沈憐星毫不猶豫地點頭:「如果是你,那我就陪你一起坐牢!大哥,我想換了是你,君祥一定會殺官劫獄救你的!大哥,你可以救他、你有能力救他……我求你救他,求你了!」
唐孝誠愣了,他緩緩坐了下來,無語了。
唐孝誠看著女子梨花帶雨的面容,正色道:「你沒給我添麻煩!我答應你爹要照顧你,就不能食言!」
唐孝誠點點頭:「我知道……我這就去……」他匆匆喝了口水,趕緊起身走出去。
一男子頎長的身形憑欄而立。
沈夫子和憐星都慌了,一齊朝窗外看去。
街上大亂,有人奔走呼喊。
衙役接過來看看,嘆口氣。
唐孝誠長嘆一聲,手扶著門,他真的氣得不輕。
沈憐星趕快上前扶住:「大哥,跟這種無賴不用動真氣,你彆氣壞了身體!」
馬彪做出一副才看到人的模樣,露出驚愕的嘴臉道:「呀,唐少爺!小的這兒給您請安了!」
「憐星……」
沈夫子大驚,問道:「此話怎講?」
唐孝誠懇求道:「我能見見他嗎?」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沈憐星慌了,上前扶住父親。
吳德笑了一會兒,靜下來,笑容慢慢變冷。
大哥怒氣沖沖道:「誰也別勸我!願意跟我走的走,不願意走的留下!娘我帶著、我伺候……」
「哎喲……唐少爺,你這是要我命啊?」
吳德下意識回道:「鹽廠啊。」
唐孝誠在花廳里足足坐了一宿。直到天亮,也不見吳德出來。他雖然十分氣憤,但再氣憤,現在也不能發火,反而越要沉住氣,張兄弟還在大牢里等著他去搭救。
沈家私塾。
唐孝誠幾乎氣瘋了,這簡直是漫天要價。
唐孝誠站起身,拱手道:「不必了!吳公子睡得好啊?」
唐孝誠見了,兩眼瞪大,急忙撲過去抱住父親的身體:「爹……」
吳德卻是笑得得意揚揚:「那我就拉你的屍體回去拜堂……」
「君祥,看你這樣,我的心好痛……」
吳德不屑回道:「唐少爺,您為人處世給自己留過後路嗎?」
「通敵謀反!」
「怎麼會這樣……誰把你打成這樣?……」
只有這麼點錢了?!
唐孝誠氣結:「你……」
這時,門開了,唐孝誠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滿臉的疲憊、沮喪。
唐孝誠抬眼看過來,道:「爹……咱家能拿出多少現錢來?」
沈憐星頓住腳,道:「張君祥!」
吳德露出驚訝的神色:「張君祥是你兄弟?唐公子,趕快和他劃清界限吧!小心遭牽連。」
唐孝誠風塵僕僕地從外面回來,此時,他歸心似箭,只恨不得在身上插上一雙翅膀飛回家才好,故兩腳一踏進家門,目光如箭般搜尋心目中的倩影,口中喚道:「憐星……」
衙役們這才停下手。
唐孝誠表情麻木,兩眼的淚彷彿已經乾涸,再也哭不出來。他就這麼一直跪著、看著、待著……
唐孝誠點了點頭,臉色堅決道:「給我點時間,我會有辦法的!」
昔日輝煌無比的鹽廠,如今什麼都沒有了……
唐孝誠點了點頭,聲音有些嘶啞,道:「先勉強度日吧!我們還有些外債,等收回來,再從長計議!」
此刻見二人相扶而來,女子趕緊站起身,臉上露出急切喜悅的神情。
「回來啦……」
衙役一臉「大公無和_圖_書私」的表情道:「實在是萬難從命!對不住了,唐少爺!」他說完轉身要關大門。
「滾——」
「冤孽啊……老夫我一生自命清高,從不與人為難,這次欠下這麼大的人情,叫我怎麼還啊……」
唐孝誠急道:「什麼辦法?」
唐孝誠臉色變了變:「你有什麼證據?」
唐老太爺急推門而入。
唐孝誠目光一緊,道:「實話實說!」
客廳里亂作一團,哪兒還有人理他們父子,大家都在搶搬東西,只有唐孝誠緊緊把父親摟在懷裡!
「吳公子,我傾家蕩產只為了兄弟活命,如果你出爾反爾,那這八十萬兩黃金,你就留著買棺材吧!」
四哥勸道:「大哥算了吧……老六也不容易……」
管家囁囁回道:「三、三百兩吧……」
他微微一愣,站起來四下看看,牢里靜得出奇,似乎人都死絕了一般。
「路上耽擱了!」唐孝誠不在意地回答。
唐孝誠心疼不已,想要伸手,沈憐星突然撲到床前,一頭撲在父親懷裡。
「憐星,你怎麼了?」
「唐少爺,您罵什麼都行,但賬今天必須結了……」
「君祥……君祥……」
唐孝誠慢慢用手撐住額頭,父親說的話全對,可現在,他真的無計可施了。
此刻,一夥黑衣人悄悄接近唐家鹽廠。
揚州大牢。
唐孝誠卻又開始緊張起來,猶豫半天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平日里那麼有擔當和勇謀的一個男人,此刻在心愛的女人面前,卻表現稚嫩得仿若是一個毛頭小子。
身後,一個猥瑣的聲音傳來。
衙役們聽了公子的話繼續拷打張君祥,鞭子抽打在肉體上的啪啪聲夾雜著男人咬牙強忍的沉悶哼聲不絕於耳……
唐孝誠冷冷地掃視全場,道:「哼……我一直以為這世界上,趨炎附勢的多;如今一看才知道,原來落井下石的更多!」
曹大人伸手扶住道:「世侄,不必多禮!」
唐孝誠聽了這話,臉色變了變,知道這是吳家故意刁難,此時多拖一分,張兄弟就多一分危險。
沈憐星見父親話里有因,跟大哥有關係?
大哥一拳將唐孝誠打翻在地,幾個兄弟姐妹上前拉住大哥。
「從沒見過這麼大火啊……」
街上亂作一團。
唐孝誠看著受刑的兄弟,牙都要咬碎了。
沈憐星兩眼流下淚,悲慟道:「爹,您別怪我了!我如果知道是這樣,我不會去求大哥!爹,我會用我的一生來補償大哥的!您,您就喝點葯吧……」
「大哥,三弟走了……」沈憐星眼淚不自禁流下。
此刻,吳德坐在花廳里品著茶,唐孝誠站在他對面。
揚州城郊十里長亭。
沈憐星一個勁兒地哭。
沈夫子目光獃滯地靠在床上。
吳德卻視而不見,呵斥手下:「繼續打!」
唐孝誠看著沈夫子,一時之間只覺得世事難料,身邊先後兩位老人都離世而去,他無奈地搖頭嘆息。
「把所有的債還完,還有三百多兩!」
唐老太爺眼見自己心愛的古董都被搬走,急火攻心,一下中風。
「唐老太爺身子一向硬朗,這是怎麼回事?」
唐孝誠用力點頭道:「有,只要這世上還有人,就有路給人走!你忍個一年半載,風聲過了,你再回來!到時候,我們還要做兄弟呢!」
「光天化日,你想幹什麼?」
「全燒乾凈了,這下全完了……」
「什麼……」
「他掩護反賊頭目林永成。有人親眼見他救走林永成,在他房間里搜出帶血的衣服!人證物證俱全!唐公子,這回我可沒冤枉他!」
張君祥被罩網緊緊扣住,瞬間四面火把亮起來,一眾官兵分左右擁出,按住了他的身子。
唐孝誠摔門出去,吳德看著他的背影,一臉冷笑。
沈憐星一路跑到鹽廠門口,只見鹽廠大院里站了很多人,都是鹽廠夥計。
管家剛要退出去,沈憐星哭著跑進來,唐孝誠抬頭看去,只見二妹臉色蒼白,六神無主。
吳德提醒了一句:「唐少爺,我要的可是黃金!」
「啊?」
吳德冷哼了一聲:「他可是重犯啊!」
張君祥吼道:「吳德,你殺了爺爺吧……來啊……過來殺爺爺啊……你若是敢動我二姐,老子做鬼也不放過你!」
獄卒頭前引路,沈憐星跟著走進去。
唐孝誠驚怒交加,又無計可施,他猛然回頭瞪向吳德。
債主們哪裡會聽老爺子啰唆,一個勁兒挑著最貴的東西搬,很快整個客廳就被搬走了大半。
吳寬慢慢品了口茶,悠然自得回道:「那麼大的家業,三代人的經營,不是說完就完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啊!」
唐孝誠急了,左右四顧之下,突然一轉身,直衝向衙門邊上立的升堂鼓!他也是沒辦法了,索性把心一橫,衝上前摘下鼓槌,連擊數下……
曹大人微微搖頭,道:「孝誠,你重兄弟情,我敬佩你,可叔叔老了,我怕死!」
火光照射下,馬彪陰險的笑容呈現出來,火光把他的陰險的面容映得格外猙獰。
此刻,看著牢門內遍體鱗傷的張君祥,她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之前生龍活虎的弟弟。
說完回頭吩咐牢頭:「按老規矩來!」
沈憐星怒道:「豈止是厚,簡直是厚顏無恥!」
「張君祥!」
沈憐星慢慢來到他身後。
這時,唐孝誠走進來,眾人一看是他,頓時安靜下來。
唐孝誠愣在原地,無言了。
突然「砰」的一聲,身後大門開了,唐孝誠帶人站在門口。
眾人扶換了衣服的張君祥上車,唐孝誠四下看看,確定沒有人跟蹤,也跳上車,馬車飛快駛入夜色里。
唐家書房。
「唉……」
唐孝誠坐在客廳里,管家臉色灰暗地跑進來。
唐孝誠也流下淚來,他大手一抬,擦掉眼淚,扶起了三弟。
唐老太爺為難地給各位作著揖:「各位高抬貴手,寬限幾天吧……」
唐孝誠目光痴痴地看著女子絕色的容顏,真是少看一秒都不行,兩人目光緊緊糾纏在一塊兒,再也不要分開。
沈憐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大哥,我剛去牢里看過了……君祥在受苦、在受折磨……那些畜生把他折磨得……我求你救他,我們三人義結金蘭,要生死與共、福禍相依的……大哥……我求求你了!」
「好,我不見太守,我見公子!」
「趕快稟報太守大人,我有急事求見!」唐孝誠說著邁步就要往裡進,卻被衙役伸手攔住。
「昨天老太爺下葬以後……大爺和三爺、四爺就帶著老夫人走了;二奶奶和五奶奶也回了娘家……」
唐孝誠沉下臉,語氣擲地有聲道:「放心!自我家經商開始,就只有人欠我,沒有我欠人!要錢是吧,這屋裡的東西,隨便一樣就頂你們的債了。夠膽就拿吧!」
唐孝誠顧不上對方態度,趕緊搶步上前:「我要見太守大人!」
思及此,張君祥目光留戀地看著眼前的絕色容顏:「二姐……我走了!」
沈憐星低低道:「我……我真不知道救君祥你會傾家蕩產,如果我知道的話……」
沈憐星:「我是他姐姐!」
吳德等人進了院子。
唐孝誠知道現在自己理虧,沒法和吳德講條件,於是放軟口氣。
唐孝誠問:「那你說怎麼辦?」
一女子嬌俏的身姿出現在廊檐下,笑靨如花,目光如水般純凈深情。
眾人齊聲附和:「少爺……別趕我們走啊……」
有人帶頭,其他的也就不甘示弱了,開始紛紛搬東西。
沈憐星這才反應過來,趕快給唐孝誠倒了水,唐孝誠端在手裡。
「大半夜的,誰這麼沒規矩啊……」
唐孝誠抬頭問:「明天該是發月錢的時候了,我們賬上還有多少錢?」
唐孝誠長嘆一聲,忍住眼淚,一轉頭,看到門口站著的沈憐星。
衙役揉揉眼睛,這才看清是誰,雖然十分不情願,依舊擠出個笑臉:「呦!是唐少爺,小的給您請安了!」
唐孝誠焦急地等在客廳里,曹大人匆匆走來。
吳德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你……」
「大哥……」沈憐星玉面飛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不好了,唐家鹽廠著火了,快救火啊……」
沈憐星怒道:「你滾……我們家不歡迎你……」
唐家客廳。
只是此刻,男子面容有些惆悵,內心亦忐忑不安。
沈憐星跑到父親身邊。
唐孝誠已有心理準備,但一踏進大牢,還是大驚了一下,他三兩步跨過吳德,卻被隔離在牢門前的木樁外,既救不下張君祥,又見兄弟受苦,唐孝誠此刻異常憤怒。
「哎哎……別搬……那是家傳祖產……別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