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斷路
我藉著車燈在後視鏡里看到,在略顯雜亂的短髮下,她的側臉如夢似幻,高挺的鼻樑和微張的性感雙唇,美麗迷人。
一曲終了,我睜開雙目並放下車窗,冷風吹了進來,吹過我的眉梢和螢的頭髮。螢收好琴,對我說:「時候不早了,開車送你回家吧。」
「把車開上斷掉的路?」
「那又怎麼樣呢?你不喜歡這類工作的呀,可還是害怕錯過?哎,你以前說話不像今天這樣擠牙膏般的呀。」
「那不是很好的結果嗎?」
我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這就是你的內心獨白吧。不確定的東西、脆弱和孤獨困擾著你。」
「別小看了這個研製過程,麵糰的鬆軟度,特別是表面那層像紅燒雞腿顏色的油皮,都是經過反覆嘗試,直到能確定就是童年那種味道才罷休。」
盯著捏在手裡的麵包,我承認自己萬萬沒有料到她來找我的目的其實是要告訴我這件事情。這回輪到自己語塞了。
過了半晌,螢對我說:「說些什麼吧,你。」
螢打開雨刷器,調到最慢那檔。雨刷過處,雨水被趕向車窗側方盡頭,玻璃上隨即恢復光潔,但沒過多久,便重新聚斂起細密的雨珠,與玻璃上方雨刷觸及不到的水流彙集在一起,再次把車窗弄得模糊不堪……
「每個人的每個決定早在心裏面做好了,參考別人的意見只是為了驗證自己的決定而已。」
「去你的吧,不要亂講!我住處連馬桶蓋都n年沒立起來過了。」
「算了,這回我要說的都說完了。」她輕嘆了口氣,「你還有什麼想聽的曲子?我拉給你聽。」
「在試用期里裝病,多麼『聰明』的人才能想出這招兒!」
「那你會去嗎?」
「對。」我望著大燈懸空的光柱,「把車停在斷頭的立交橋上。」
可這一次,我卻感受到了幽暗和彷徨,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喜悅或悲傷,只有延綿不絕的掙扎和矛盾。
「我們來到了懸崖上。」我對她說。
「當時的場景里也有我?」
「再往下說說。」
「你要不要來一個嘗嘗?我做了很多呢。」
「那再好不過了,」我握住木筷取出一個麵包,「正巧我剛才在急診室里把晚飯都吐出去了。」
「誰說不是呢。」她向併攏的雙手上面哈了口氣,「說來當真奇怪,在去醫院檢查的第二個周末里,嘔吐同樣沒有找上門來。可第三周的頭三天,我仍然按時去衛生間報到。到了星期四,我實在不堪忍受了。這樣下去,我的注意力也不可能集中在這份工作上了。」
漸漸的,愈發鏗鏘的音符裏面,激進和緊張壓倒了輕柔。海中央壯麗的波濤突然被困在鋼鐵箱子中四處碰撞,演奏者那有些癲狂的琴弓靠近琴碼,撕扯著一小節又一小節,她的髮絲也隨風飛舞。無從宣洩的令人心悸的力量,讓我握緊拳頭,讓我緊張不安,我閉上了眼睛,期待著心靈在和弦的敲擊下尖銳地爆發,還有那無堅不摧的希望。
「所以,這東西在當時也算貴族零食了。無奈家境慘淡,手頭的零花錢十分拮据,每次看著同學吃這種麵包,只能背過身去偷偷吞下口水。」
「預知未來?」
良久之後,螢對我說:「上車吧。」
她沒有作聲。我手拿著「雞腿」麵包,發現她在後視鏡里注視著我的眼睛,便問:「怎麼?」
我曾經固執hetubook.com.com地認為《快樂的節日》是國產歌曲里的傑作,旋律歡快,歌詞平實質樸而積極向上。總之,哪怕是在年過30歲時,每次聽到它,我都感覺生活的色彩簡單而鮮艷,完全沒有赤橙黃綠青藍紫以外的、難以辨別和描述的晦澀顏色;自己的周圍全是正直而沉穩的紳士,他們珍視尊嚴如生命;哪怕是最漂亮的女孩也可以一個人躺在草坪上沐浴著陽光放鬆地打滾兒;所有人都不加鄙夷地聆聽著內心中最初的吶喊……明知道這與事實恰好相反,我卻也可以靠它自我麻醉上一會兒過過癮。
「承諾?」
「大概是這樣。」她回答。
「『小鳥在前面帶路,風兒吹向我們』?」
琴聲像拂面而來的和風細雨,她緊密配合的雙手似乎在對我低聲傾訴著什麼。大提琴溫暖的音色,帶來朦朧的詩意,讓人浮想聯翩。彷彿又在帶有猶疑地問詢:我可以跳支舞嗎?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才輕快而溫柔地舞蹈起來。
琴聲在她輕聲哼了幾句旋律之後,于琴弓上再度響了起來,緩慢低沉的大提琴所演奏的《快樂的節日》帶來了古怪的、前所未有的體驗。我合攏了眼睛,細心聆聽著,兒童歌曲就像以色列國歌《希望》那樣厚重,在慢慢長夜裡飽含了悲愴。
「我居住過、上過學、工作過的地方。」
「稍等。」她也打開車門走下來。
她清楚地記得,在一個月前,入職的第一天中午,她和自己部門的一位女同事去樓下的一間連鎖快餐店解決了午餐。她點了炸豬排飯和蔬菜沙拉。下午上班沒多久,她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衝出辦公室——強忍著噁心才沒有吐在樓道中——艱難地跑到女衛生間的隔間里,對著馬桶瘋狂地傾訴。
「還是類似的財務工作?」
「我一貫就有做這類東西的傳統啊!我對你講過的,黃桃罐頭、漢堡肉餅,都試著動手做過。辭職后的第一天我就開始在家裡試製『雞腿』麵包,那該死的嘔吐從那時起居然再也不找上門來了——至少到目前我製作並吃了50個以上的麵包為止,它一直沒出來搗亂。我小時候有段時間很痴迷於這種麵包,那時要一塊錢一個,20年前的一塊錢啊!你小學時代的零花錢每天多少?」
「只是講個夢而已,這個夢和你有關,但遺憾的是你沒有露面,沒能完成新年夜對你的承諾。」
「《快樂的節日》。」我脫口而出。
「是什麼?」
胃被清空之後,嘔吐感頓時消失了,並且沒有再襲擊她。她便集中精神繼續手裡的工作,一直到下班時分身體各部分運轉得都很正常。於是便沒有在意嘔吐這個事情,興許是豬排炸得太過油膩,亦或是店家的蔬菜清洗得不幹凈也有可能呢。
我拉開車門,把雙腳放在地面上,直到它們感知到柏油路的堅硬才把屁股從座椅上抬起來。我下了車,按揉著腦袋,繞著汽車前後左右地觀察了好一會兒,才搞明白是螢把車開到了立交橋未啟用的預留出口上,以往這個像截肢一樣突然斷掉的岔子是被醒目的紅色隔離墩封住的。不知道這些墩子為何突然缺失了一半,估計是被施工的工人搬開后忘記複位的,以致讓她把車開了進來。
「我辭職了。」
「我從來不幫別人做決定!」我努力壓制著和*圖*書心裏升騰起的憤慨和被欺騙感,同時覺得這些感覺很無厘頭。
「注會」考試通過後的一陣子,她瘋狂地投簡歷並進行求職面試。運氣還算不錯,半路出家的她居然得到了一份工作,是個沒名氣的小公司。
「一個夢而已,不可能理性地解釋清楚。」
「把車倒回去吧。」
「記不清了。」
「喔,那個夢還有後續么?你沒找到我,是否去參加了婚禮呢?婚禮怎麼樣,成功么?」
「會不會太珍貴了?」
「我怎樣想並不重要。」
「那是什麼東西?」
「我更不喜歡。」
「我能說些什麼?」
「抱歉。小時候看的電視劇裏面,只要年輕女人一乾噦,潛台詞就是她懷孕了。」
「我要和你說件事。」她走到我身旁。
「怎麼?」
醫生給她開了些胃黏膜保護劑,就打發她回去了。在周六和周日,嘔吐沒有襲來,她想可能果膠鉍和拉挫類的葯真的起效了,新的一周終於可以安心工作了。
「後天是職位意向書上規定的最後報到日。公司在深圳,不想丟掉這份工作的話,我明天就要啟程離開北京。」
「你真的是這樣認為的?」
「你在那晚對我說,從來沒有人對你講過,他昨天夢到你了這種話呢。我答應你,我會嘗試做到的。」
「我們在電影院里碰見的那個新年前夜,各自看完電影后,還一起吃了麥當勞。你不記得了?」
「是不是有寶寶了?」我插嘴問。
「最終產品定型前產生了很多版本的麵包。油鍋一次只能炸4個,這一袋的12個不論色澤、味道還是口感都是我最滿意的,送給你拿回去吃,不會不給面子吧?」
「任何一種病都沒沾上邊兒。」
車輛再次啟動不久,小雨從天而降,星星點點地綴滿風擋玻璃,在雨滴的折射下,遠處的街燈昏黃而朦朧,發散成一個個光暈。
「你這麼說,我好像有點印象了。」她恍然。
「你知道辭職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嗎?」
「你怎麼了,身體又不舒服了?」
「是的,現在這個場景曾經在我眼前出現過!」
「我背包里就有,」她從包里翻騰出一個塑料袋遞給我,「你看看就明白了。」
「有一點,也不全是。」
她沉思了片刻,回答:「好吧。」
「這是我獲得的唯二的offer裏面的第二個。」
「為什麼?」
「嘔吐也停下來了,每天吃著你的雞腿麵包放鬆休息一段時間吧。作為一個剛剛從急診室出來的病人,我此刻只能奉勸你珍惜沒災沒病的時光,好好享受生活。」
「得知不是癌症后,我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反正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let it be吧。可是轉念一想,找不到病因,我就只能一直吐下去,這太令人崩潰了!也許公司里的同事還覺得我總裝病開小差兒呢。」
「為什麼會去這些地方尋找我?」
「兩毛吧?記不清了,應該不會超過五毛錢。」我回答。
我開始懷疑周遭一切的真實性。我覺得自己又被綁回了炮彈上飛行,聽到了尖叫聲,有的是炮彈尖利的劃破空氣的聲音,有的是自己發出的。一會兒,尖叫聲又變成了富有節奏的鼓點聲,經久不息,讓人激動得口乾舌燥。似乎最好的鼓手也打不出這樣奇妙而令人振奮的節奏!飛著飛著,炮彈炸開了,我變成了一隻飛https://m.hetubook•com.com鳥,但是翅膀卻絲毫也不扇動,不如說是一架小飛機!我在夜空中穿梭滑翔著。我飛過了很多奇怪的圖案,平時從沒見到過,比如四面體的摩天輪、根上長出枝葉的大樹,球形的大廈,噴涌著猩紅色泡沫的汽水瓶……它們相互排列組合,又形成了許多更為奇異的東西,這些都被我一一掠過。看到這些,讓我興奮極了,飛得怎麼也停不下來,也不想停下。
「也沒怎麼。」
她的嘴唇翕動了一下。我轉過頭用問詢的目光看著她,她便把視線挪走了。
第二天,她獨自去一家中餐館喝了碗皮蛋瘦肉粥,僅此而已,午餐沒有吃任何主食和炒菜。奇怪的是,到了下午兩點鐘左右,嘔吐感又出現了,有了前日經驗的她,立刻起身,雖說心裏有些發慌,但還是裝作漫不經心地踱出辦公室,才快步跑向衛生間,把胃裡的粥給解決掉。
「你沒有直接出現。但和你有關。當時我夢到自己下個月就要結婚了。我沒有你的地址和電話,我在這一個月里瘋狂地想你,一直在尋找你。咖啡館、書店、音樂廳,在去婚禮的路上……尋找了古城大街,按院衚衕,建外soho……」
「小時候吃的一種零食,你不記得了?我打賭你一定吃過。」
「辭職後過了幾天,面試階段所獲得的第二個offer來了。」
「工作都放棄掉了,你還能做什麼,跟家老實休養唄。」
夜正深得濃重。
不過,這份工作她一共幹了十四天就辭職了。原因不光是該樂手難以適應格子間里的朝九晚六,沒來由的連續嘔吐也是個很重要的緣由。
我打開駕駛室頂部的小燈,藉著燈光打開塑料袋后,發現袋子裏面滿滿的全是穿在一次性筷子上的金黃色雞腿形的麵包。我忍不住笑了:「確實吃過。除了形狀,它和雞腿兒連遠親都算不上!原來這玩意兒的學名叫『雞腿麵包』呀?」
「連日的嘔吐搞得我什麼都不敢吃,不知為什麼,在那些日子里,我滿腦子盤旋的都是『雞腿麵包』。」
「你為什麼會不喜歡?」她笑了。
「把入職盡量往後拖延一下,身體沒問題就去唄。」我嘆了口氣。
「疲憊和綿延不決的不舍。」
「替一個大提琴手不喜歡!」
「我準備繼續吃你的麵包了,你要說的都說完了嗎?你本來想對我說的就是你的新工作、沒來由的嘔吐和『雞腿』麵包?」
「害怕繼續嘔吐?」
「喔,請別說了!」她走上前用雙手撫住我的肩膀。
「那是什麼曲子?」
其實尚在試用期的她,也談不上淹沒在賬目和報表裡,因為她只是在半打雜半學習罷了,並沒有任何重要的或者有壓力的工作交給她。可嘔吐偏偏就突如其來地伴隨入職來到了。
「最後車就停在一條這樣的斷頭路上。」
這首歌是小學四年級時,班裡參加歌詠比賽所選擇的曲目。那個年齡,無論是英語單詞還是語文背誦的篇目,或者哪怕是這類歌詞,我到今天都記得一清二楚。讓我奇怪的是,距離現在更近的高中時代所學的圓錐曲線和有機化學方程式,在我的腦海里都模糊掉了,而大學英語四級考試前背誦的作文模板則完全從大腦里抹得一乾二淨了。
我握著麵包,咬了一口,口感真的與兒時的一樣,多油而蓬鬆,那麵包通體都m.hetubook•com.com洋溢著甜膩而誘人的氣息。時隔多年,如果不是因為肚子里空空如也、餓得難捱的話,我猜自己多半兒並不會對這東西有積極的評價。吃掉小半個后,麵包裏面有根細小的火腿腸露了出來,就像筷子那麼細。「火腿腸也是按照小時候的比例做的?」
螢把琴裝進包里,放回後備箱,拉開車門坐進車內,對我講述起新工作和她奇異的嘔吐。也許這是她打電話給我時,真正想對我說的話吧。
「是的,大同小異。」
誰知在第二周的第一個工作日下午,好幾天沒有正經吃午飯的她,就把當天特意為了大吃特吃而點的日式牛肉雞肉雙拼飯和大份關東煮給吐了出來。隨後的幾天,鬼魅般的嘔吐仍然揮之不去。她無奈地搖著頭,原來嘔吐也是上五休二的!
我重新坐回汽車座椅上。螢也轉身走向汽車。她沒有像我以為的那樣坐進駕駛室去倒車,而是到車尾把後備箱打開,取出大提琴包,將防滑墊置於車輛右側的瀝青路面,並把琴拿出來支好,把後排車門開到最大,側身坐于座椅,用右手握住弓弦。
「還有尋找,在不斷地尋求著什麼。找到之後,發現不對,便又放棄掉。然後繼續尋找,周而復始地尋找和放棄。」
「也算是種解脫吧。」
「原來是這麼個製作工藝,相似度真的很高。」
「說得我都不捨得吃了。」
「當然,說下去吧。」她點燃了一支煙,風把香煙的味道帶到我的周遭。
周四周五她均沒有進食,只是喝了些水,可嘔吐還是在下午如影隨形,她心中感覺情況有些不妙。好容易熬到了周末,她一大早就跑去醫院的消化內科就診。醫生給她開了胃鏡檢查單,想想每天準時報到的嘔吐,她毅然接受了這項管子捅進食管的「酷刑」,長痛不如短痛嘛。
「天啊,為什麼是這些地方?」
「覺得心裏的話說完了,」她長嘆一口氣,收住弓弦說,「肖斯塔科維奇,《第一大提琴協奏曲》,第二樂章。」
「你真是被國產電視劇荼毒不淺。又吐了一周后,我去醫院把能導致嘔吐的病一一都篩查了。抽血化驗肝炎,B超檢查膽結石,拍片診斷頸椎病,甚至連癌症因子都測了。」
「當然了。」
「大提琴手連房租都快交不出了,卡里只有三千塊整,剛好也就夠一個月的房租,手頭最值錢的東西就是這把琴了。之前樂團的工資卡是家不常見的銀行,今天為了省去跨行手續費,以便取出30張百元鈔而不是29張,我走了兩站地才找到一個atm。」
「結果怎麼樣?」
「你是這樣想的?」
然而,到了下午那個時段,讓她錯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嘔吐像前兩天那樣如約而至。看著便盆里半消化的自製午餐,她驚惶得有些無助。
正在茫然而無頭緒之時,發覺耳邊的琴聲滿含著尖銳的痛苦和無奈的屈從。在拉動琴弓的手臂帶動下,她的肩頭猶如瑟瑟發抖,「舞步」中的輕鬆愉悅已被羞怯和躑躅所取代。直到琴聲戛然而止,我才完全跌回現實,睜開眼睛透過汽車玻璃望著她。
「還因為什麼而拿不定主意,你不喜歡這種工作?」
「沒有,還記得和你說過的我的特異功能嗎?」
「《快樂的節日》你都沒聽說過?」我帶著嘲諷的口吻說,「每個人小時候都會唱的。」
「還有嗎?」
「隨hetubook.com.com便說些什麼。」
「我也很矛盾。」
她吐了吐舌頭,拉住手剎說:「好懸呀!」
「不能這麼說。也許你可以幫我做決定呢。」
「是的,儘管很細很寒酸,但當年就是這樣的,力求還原那種珍視的、留到最後才捨得吃掉的心境。我去超市專門買來廉價的全是澱粉的紅色塑料包裝火腿腸,用刀子仔細片成細長的方條兒,再裹進麵糰里,發酵之後放入烤箱,烤到半熟,再丟進油鍋里炸。」
「我還有些話沒說完。」
檢查的結果顯示,活檢標本很正常,不但沒有醫生懷疑的胃潰瘍,甚至連幽門螺旋桿菌都是陰性,她的胃健康得不能再健康。可能是精神壓力大吧,高度緊張導致的,醫生寬慰她。她想,也許有一點點可能吧,畢竟要適應新的工作節奏和完全陌生的環境;可跟隨交響樂團走南闖北,陌生的舞台和酒店經歷了無數,早就練就了安之若素的本領,從來沒有發生類似的情形。雖然百思不得其解,但胃總歸是正常的,這還是讓她長出了一口氣。
「……我們像春天一樣,來到花園裡,來到草地上,鮮艷的紅領巾,美麗的衣裳,像許多花兒開放……」我不自控地唱了起來,用我那跑調兒的左嗓子,和著螢的大提琴,「花兒向我們點頭,白楊樹嘩啦啦地響,它們同美麗的小鳥,向我們祝賀,向我們歌唱。它們都說世界上有我們就更美麗,世界上有我們就更美麗……」我覺得自己唱的東西在螢聽起來一定像格格巫念的咒語,「感謝親愛的祖國,讓我們自由地成長,我們像小鳥一樣,等身上的羽毛長得豐|滿,就勇敢地向著,高空去飛翔,飛向我們的理想……」
「天啊,別說了。」
「雞腿夾在麵包里?我小時候可沒吃過這種奢侈的食品。」
「那有什麼意義嗎,」我冷笑,「你是來向我道別的?」
「所以?」
油乎乎的雞腿麵包,看起來香甜可口,把兒時的回憶也都催生出來。我彷彿看到了從校門口的小賣部買了這東西后,正站在街上急不可耐地三口並作兩口塞進嘴裏的自己。我問她:「你為什麼要做這種東西?」
一直飛到疲倦,我才從天空中落到地面,又變成了自己。我自己開著車,在十八街麻花兒一樣的立交橋上來迴轉悠著,怎麼也找不到出去的匝道口。似乎開了有一個世紀那麼久,才把車直接開回到了樓道里。我摸出鑰匙,卻怎麼也打不開房門。我試了一把又一把鑰匙,走走停停,換了一間又一間房門,都打不開!這可把我急壞了。直到站在某扇比其他門都窄小的門前,鑰匙終於能旋動了。我吁出一口氣,把門打開,裏面居然還有一道門!我繼續用鑰匙開門、拉門,裏面總是套著沒完沒了的門。
「我可是剛剛打了兩針哌啶類μ受體激動劑的人。你當真願意聽並相信我說的東西嗎?」
「那就好。」
「哎,請你先等一下!」
「嗯。」
我們面對面站立在立交橋突兀的斷叉上,乾冷的風從她頭髮的縫隙里穿過,又劃過我的面頰。螢把目光投向星空。
連續兩天突如其來的嘔吐令她感到困惑:不發燒,也不反酸水不燒心,完全不像是胃炎的癥狀。第三天上班,她帶著自己在家準備好的午餐來到公司,食物從採購、清洗到烹飪全部親自完成。這下總該沒事了吧。吃午飯時,她對自己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