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秘密
「那也不差這一時半時的,你都跟著我們熬了幾天幾夜了,這會他被皇上召見,你補個覺,我替你看著。」
像是要回答他這個答案似的,他聽到遠處傳來了嬉鬧聲,他好奇地探過頭去,隔著無數層影影綽綽的紗簾,他好像看到了什麼,一高一矮兩個人影,在追逐著笑鬧著,向他靠近。
「陛下,太后已去了。」聞君意見明帝已口眥目裂,連忙上前去,冒著驚擾聖體的風險一把握住了明帝的手,將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開,終於把太后的手臂鬆開了。
明帝不耐地擺擺手,「那白袍軍呢?白袍軍中屯的田朕記得為數不少,可盡出售,兌成糧草。至於兵馬,沈嶷不是還在聞家封地里養了一群白袍軍的舊兵嗎,既是他的舊部,便調去給他用罷。」
還未進雲天殿大門,已聽到妃嬪宮女哭成一片的聲音。明帝臉色鐵青,呵令眾人不許再哭,接著就帶著他進去寢殿了。
「管彤……此人可靠嗎?」葉夫人開口發問,原來之前只有成士滎和欒銖英兩人見過管彤,葉夫人礙著自己的身份到底沒有親自去見他,所以管彤傳來的許多消息,她也只能輾轉從成士滎和欒銖英兩人那聽到。
白鴻漸和應坦又交換了個眼神,心中俱是一安,明帝的話很明白,如今也管不上什麼封國貪腐了,一時半會他們是無虞了。
「母后,朕來看你了。」
過了半晌,明帝才徐徐開口,再開口時已又回到了那個深藏不露的君王:「王畿還有多少兵馬?還有國庫……」
「朕……」這句話還沒說完,他已看到了聞君意那臉頰上的痕迹,立刻明白了剛剛自己做了什麼,「快,傳御醫!」
「皇兄,可我們已經沒有後備兵馬了……」不等明帝回答,虞侶一口氣把今日要來的目的說出了口,「不僅沒有後備兵馬了,連糧草也不足了,目下所有糧草,只能支撐半月,再等下一批糧草出來,中間有將近一個月的空隙,臣弟已籌措多日,多方迴旋,皆是無能為力了。」
在沈嶷看來,管彤能夠活到現在,實屬幸運。管彤被帶來撫陽城之後的種種他看在眼裡,三家如何將他變成傀儡,提供給他一個嶄新的卻更加狹小的牢籠。管彤或許是可憐的,但是這種可憐落在了沈嶷的眼中,便都成了懦弱。
沈嶷單膝跪下,「臣領命。」
「虎賁,你領一萬白袍軍為先鋒,先行出發,勢要敲山震虎,給他們個下馬威。」
欒銖英那陰沉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狠辣的躍躍欲試,「這天底下的東西,只要想有,就總會有的。」
我已有小半個月沒出門了,自從千盛閃擊伊國的消息傳了開來,虞國上下舉國嘩然,連街頭酒館里大家都低聲交談著,是否虞璽兩國之間維持了十幾年的和平又要被打破。我不願聽這些話,索性把自己關在府中。
「是是,王爺教訓得是,微臣記下了。」話是正經的話,可沈嶷說著便半點正經都沒有了,虞侶拿他無法,只是又瞪了他一眼,沈嶷只裝作看不見。
「皇兄,糧草必須要想辦法了……」虞侶撩開帘子的時候,儘力將自己的語氣放到一個平靜的狀態,他不想讓明帝覺得自己在催促他,雖然事實就是如此。
明帝皺了皺眉頭,「三萬……是否少了些?」
「虞國立國,是靠世家,最重要的,必要儘力保到最後,」明帝轉過了身子,語氣中帶著某種無比堅定的冰冷,「至於沈嶷,他不是給聞家留下了個孩子嗎?那孩子既是姓聞不姓沈的,便是朕要護到最後的世家子弟。」
明帝開口的瞬間,應太后之前幾乎已經渾濁成一片的眸子忽地爆發出某種讓人不可置信的光芒,她用力地反握住明帝的手,口中喃喃道:「侶兒,是侶兒回來了嗎?」
明帝擺擺手,「不必再說了,此事已決定了。」
「成老?」
虞侶的目光幽幽遠遠地遞出去,似乎想要穿過崇山峻岭再最後看一眼那零陵的十里桂花。
「也不知前幾個月里是誰人影也不見一個,如今自己自由了,倒是來沖我說三道四。」
「朕終於失去她了。」
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應坦氣急敗壞的辯白和白鴻漸聲嘶力竭的抗爭都漸弱而無聲了,虞侶的眼前突然浮現出那日的彩虹危崖和許諾過的零陵十里桂花,他本以為不過錯過了十幾日,待回了虞國,第二年便可帶著如諱去踐約,如今才明白,原來有些事情,錯過了一瞬,便是永永遠遠地錯過了。
「是同領命。」三人中唯有郗是同恭敬地完整行了軍禮,禮畢后,三人各自分領了各路兵馬的虎符。
「聖上明鑒,只怕這賬中有假。」白鴻漸心中暗罵應坦廢物,被虞侶幾句話便嚇得癱在了地上,他聽得清楚分明,虞侶剛剛幾句虛張聲勢是多,據理力爭的是少,分明就是在詐他。
沈嶷繼續說道:「陛下,聞家封國中亦有兩萬精兵,臣打算一併帶上,湊出五萬之數。」
「好,」沈嶷的嘴角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這是今天這一番對話里,他笑得最純粹的一次,「這是最後一仗,我定為你,為白袍軍,得勝而還。」
沈嶷笑,「這一人的援兵,怎解得了水火之急。」
「陛下,太后已仙逝了,請節哀……」
可除了昭王殿下,這屋子裡的其他人怕是沒那樣好的雅興去想什麼桂花彩虹。這伊國地理位置關鍵,正是在虞國與璽國兩國之間的關隘之處,自古以來不歸順臣服於其中任一一國,一直以中立自處,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在兩國之間的平衡。伊國人不喜武不好戰,但因著其地理位置特殊多方制衡之下,也沒什麼國家敢真的對伊國下手。再兼之伊國人傑地靈,不僅有零陵十里桂花這樣的盛景,還出了許多風流文人、竹林墨客,連伊國的美女也非常有名。備受璽國健封帝寵愛的婉妃就是伊國人。
應坦眼珠子一轉,「白老所說有理,既然如此,不如請白老為帥,領白家封國之兵為先鋒,先行出征伊國,將千盛殺個片甲不留!」
可那顆種子,終於還是成長成了一株繁茂的樹木,而這樹上的每一片葉子,每一根葉脈,都在訴說著「不信任」。
「回陛下,天快亮了,陛下再睡會吧。臣在這裏守著。」
「白袍軍已是虞國最精良的部隊,又有沈嶷親自為帥,沒有不勝的道理。」
應坦和白鴻漸交換了幾次眼神,都在慫恿著對方先開口向明帝告辭,自己好不必做出頭之人。可一面慫恿對方,一面各自心中也打鼓,那些有紕漏的賬簿不是早就銷毀了嗎,他們的人細細查過了,留下的賬簿都是些查不出什麼的,可今日這些……
門開了,一名僚官直衝了進來,跪倒在明帝的面前,「聖上,不好了!緊急軍情,伊國淪陷了!」
世人只聞沙場腥,誰見朝堂暗作明。
「可是……」管彤猶豫了一會,他的眼睛里已經布滿了血絲,「已經這麼久了,我們連一丁點痕迹都沒找到……」
欒銖英還要開口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些什麼,成士滎和葉夫人交換了個眼神,連忙開口勸下了,「欒老,今日我們三家聚在這裡是有要事相談,這些不相干的瑣事便不必耗時了吧。」
可也許這一下疼痛雖然銘心但仍未刻骨,而那一點火星也轉瞬即逝,有那麼一會,他們仍舊沉默著。直到……
「玉堂哥哥,我……」
虞侶低下頭,是的,沒錯,現在這個節骨眼上,分明是明帝已然和應白兩家撕破了臉,卻最是不能動手的時候,反倒是還要哄著捧著,更別說蔡氏之禍在先,便是要他們出兵出糧,也只會得個推脫拒絕的結果。
「皇帝陛下,我白袍軍一個打十個!」虎賁也不管什麼禮儀不禮儀的,一個大跨步邁到了沈嶷和明帝中間,「俺定把那些個蠻子騎的馬都踹瘸了!」
「回稟陛下,如今白袍軍共三萬人馬,已集結完畢,駐于撫陽城外,隨時可拔營出發。」
「夜深了,你早些回去了。」明帝輕輕地嘆了口氣,似是在擔心囑咐著虞侶,但又似乎無所真正的用心。
虞侶道,「你且放心,倒時便是虞國中我調不出一人來,我也會自備寶劍血馬,來接你回國。」
「可璽國……」
「臣弟在。」
如今看到沈嶷的幾句話一下子點燃了明帝眼中的火焰,應坦只怕下一秒明帝就揮手扔了兵符命全國兵馬出征伊國,到時他的好日子就到頭了,他連忙跪倒在地,讓明帝三思。
「實在困了便歇一會吧。」沈嶷頭也沒抬,嚇了管彤一跳,他連忙連連擺手道:「不必了,殿下說了,今日要將這些賬簿看完的。」
應玉堂眼神沉了沉,但開口時語氣中倒是沒半點憂心焦慮,依舊是那般的如沐春風。
「朕相信沈將軍,相信白袍軍,」明帝衝著往日里沈嶷坐的那個位置點了點頭,眾王都看向那個今日空落落的椅子,總覺得這種嘉獎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緬懷的追悼感,「如今戰場形勢大好,朝中不過是些小節,仍需諸位幫朕參謀參謀……」明帝的話沒說完,可虞侶已經站了起來,明帝似乎是想要假裝看不見他,但是現在除了明帝之外所有人都已經看向了虞侶,明帝只得停了下來,三分無奈七分怒氣地看著虞侶。
第二間房中倒是熱鬧了不少,葉夫人帶著許萼,欒銖英還有成家家主成士滎正在許家的大堂中。欒銖英和成士滎乘著夜色而來,萬分低調地到了許府,葉夫人禮數倒是周到,早早就備好了點心熱茶,只是欒銖英向來輕視許家和葉夫人,開口便是帶著怨氣的,「葉夫人,本王念著你是個婦道人家,不好深夜外出,這才到你府上來一敘,只是怎麼還要帶上個小丫頭。」
「好,兵貴神速,你們明日便出發前往伊國吧。侶弟,朕還需一人坐鎮中央,統各路軍情並調配糧草,這等要務,你可願為朕一試?」
「葉夫人請放心,此事我也去多方查證過,確實是應白兩家的大頭賬目都已丟失,剩下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成士滎轉過頭來對著欒銖英,「欒老,今日來正是為著此事,如今我們已經擺明了站在聖上和昭王這邊,這次若不能查出點什麼一舉扳倒應白兩家,只怕……」
就像虞侶也永遠不會知道,虞僤怎樣咬牙切齒地恨著他,當虞僤聽到母后對父王說讓虞僤去璽國,把虞侶留下。
沈嶷眼睛一瞪:「胡說!你是虞國的王爺,怎可隨意將性命丟在那等地方。」
「皇上,若是無事老臣想要先行告退了。」終於還是挨不過去,應坦咬咬牙開了口,只是這告退二字話音未落,明帝頭也沒抬就擺了擺手,「應老稍留片刻,朕還有事相詢。」
「他們一定會動手的。」明帝的聲音里聽不出喜怒,但落在虞侶的耳朵里卻是乾淨利落,像是一顆渾圓的石子直落入湖中心,一點漣漪都沒有掀起。
我最怕的是,我和虞侶不得不分道揚鑣,劃清界限,再也回不去從前。
便是這一句話,明帝的臉色驟變,他一把甩開了應太后的手,幾乎毫不顧忌她因此而幾乎摔在了病榻上,口中發出吃痛的聲音。聞君意見此情景也是一驚,太后和明帝一向母子情深,為何明帝會突然發怒?只見明帝顫抖著退後了兩步,一手撐住了身後的桌子,似乎想要竭力繃緊自己的身體,不至於完全失控,可卻是徒勞。
虞侶心知肚明,「朝中猜忌,世家懷私,分崩離析。」
「皇上!」應坦只覺得冷汗簌簌地從背後落了下來,他哪裡來得及再理會昭王,忙衝著皇帝求助,心中只盼著明帝仍要平衡多種勢力。「皇上,我……」他想說他應家不易,想說自己到底是他的舅舅,想說看在先太后的份上給應家留一條生路,可他剛要開口,便想到了剛剛明帝的那個眼神,那個殺伐果決,勢要見血的眼神,他已敗了,今日終究是什麼都挽回不得了。
第一個屋子中的,是沈嶷同管彤,還有一把居中的空空的椅子,是虞侶的,只是這會難得的,他人不在此處。剩下的兩人卻顯然不是第一次這樣秉燭對坐了,那些賬簿從架子上堆到了桌子上,甚至已經蔓延到了地上,沈嶷眉頭緊鎖,管彤的眼底都熬得通紅,時不時地偷偷掩袖打個呵欠,還總是偷眼看沈嶷,好像生怕被他發現自己的睏倦似的。
「你是說……」
可如今,千盛竟在虞璽兩國的眼皮子底下對伊國動手了。看這虞國最高的行政機構七王會議中死一般的寂靜便可知曉,虞國對此事覺不知情,那麼——背後的力量,只能是璽國。
「你說的倒是輕巧。」沈嶷笑笑,也不管虞侶,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了下來。
虞侶更不會知道,聽到這番話之後,虞僤當即提著劍便去找了父皇,他雙膝跪地一把把劍橫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梗著脖子對父王說,如果讓他去璽國為質子,他當即血濺三尺,到時只能再送虞侶去,而虞國卻真正的失去了所有能即位的皇子。迫得父皇當場寫下詔書,命二皇子虞侶前往璽國。
「昭王殿下,何必如此焦急,事情還沒到那個份上呢,他虎賁不是能打嗎,他沈嶷不是手下還有人嗎,真到了山窮水盡那一步,我們也不可能坐視不理啊。」欒銖英不咸不淡地說著,其他人都跟著小聲表示贊同。虞侶見諸人皆是這般推脫,心頭湧起怒火,起身便要對著桌子重重地拍下去了——手剛抬起來卻被明帝一把抓住。
虞侶永遠也不會知道,在那個聞與白白地等著他,他白白地四處尋找虞僤的下午里,虞僤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躲在皇宮一處不起眼的偏殿里看著他跑來跑去,滿皇宮地尋找著自己最為親近的兄長。
其實沒過幾日,就是秋天了,金秋常節中,撫陽城中一派金紅金紅的,四下瓜果飄香,繁花盛景,滿載滿歸。可因著今年這突然起來的戰事,街上的一派熱鬧之下總覺得隱隱地有不安涌動。
明帝眼睛一瞪,他那副豹https://m.hetubook.com.com目承了天子之威,更是讓人心生畏懼了,「國難面前,無論婦孺!」
「侶兒……我的侶兒……」太后被剛剛那麼一摔,本就七魂已飄的將死之人,這會更是神志模糊了,聞君意看著,巴不得太后甚至再模糊一點,模糊到說不出話來才好,可偏偏不行,她像是打定了主意一樣,便是再糊塗,也要在死前念叨著自己的小兒子。
聽到「王爺」二字,虞侶皺了皺眉,手中的筆一擲,「你這是還在氣我之前的事嗎,沈將軍?」
「不行,我不能睡,我必須要找到證據……」管彤不是很在乎沈嶷是否理他,也許他最開始就只是在對自己說著話,他抹了一把臉,又投身到那堆翻也翻不完的賬簿里去。
虞侶看著那份熱騰騰的戰報,越看眉毛鎖得越緊。沒錯,這仗是勝了,可虎賁一萬的前鋒軍,竟折損了四成,這樣換下來,反倒是千盛損失的兵馬少些。
他的委屈。
第二日,聖上召見沈嶷、虎賁、郗是同等流民帥,並令昭王虞侶為陪。
他不是沒有機會的,他本可以逃離那個搖搖欲墜的金色牢籠,但他又被人捉回來了。十歲的管彤怯生生地邁入撫陽城中,將自己的命運拱手與人,可十五歲的沈嶷已經在冰冷的沙場上用袖口擦乾淨同伴冰冷的臉上的血了。
「可是……人跑了,重要的簿子也都毀了,剩下這些邊邊角角的……」管彤猶豫著,儘管三家一直催促著他找到證據,他也一直努力地找尋著,可是他不傻,這些賬簿翻來翻去都是些邊邊角角的無關收支,早在明帝下令要查貪腐之時,王畿中幾個管著應白兩家封國的官吏就跑了個沒影沒蹤,連帶著捲走了所有的重要賬簿,如今應坦和白鴻漸如此安座在堂,也許正是因為他們自信,左右中藥的證據已被銷毀,便是放任他們去查,也查不出來個什麼。
明帝心中想要堅持為聞君意傳喚御醫,可是理智告訴他如今這不是當務之急,他終究還是忍了下去,並不真心想知道地開口詢問,「什麼時候了?」
「不敢不敢,」沈嶷笑了笑,不過也沒改口,「千盛遠道而來,本就糧草不繼,只要國中補給不斷,我定大勝歸來。」
欒銖英開口便是不遜:「哼,他一個小子,除了我們還有誰肯收留他,給他幾個膽子他也不敢悖逆我們!」
「這麼多年了,他還是動手了。」第一個打破這寂靜的是沈嶷,不知為何,他的語氣中竟帶了點激動與欣喜,好像一頭捕獵的獅子在漫長的等待之後終於抓到了自己的獵物,「他果然按捺不住了,皇上,璽國動手了!」沈嶷幾乎是雀躍而起的,他的手因著激動而微微顫抖,終於,他終於能夠再回到沙場上了,回到那個塵土四揚風中都帶著血腥味道的地方,那裡才是他的王國,才是他的故土。一旁的應坦厭惡地看了沈嶷一眼,果然這種靠著殺人爬上來的下等人是永遠不可能洗掉骨子裡的原始的低等慾望的。白鴻漸的眼神也冷了冷,總歸是不贊同沈嶷這般在世家之中實屬反常的激動。
「上了戰場,哪有什麼王爺不王爺的,總歸這麼一死,死得清白乾凈,沒了在史書上還能記上一筆忠勇。」
虞侶瞪了他一眼,「你這話同我講講也便罷了,可不要到處同旁人說去,到時傳到皇上的耳中,左右你逃不過一個眼高於頂自大自滿,打贏了讓人當著是理所當然的,若是中間有半點疏漏,便要那你這空口大話做文章。」
「你放心,不會找不到的。」沈嶷淡淡地說著,語氣中沒有一點波瀾,這樣的平淡,卻自信得讓管彤無法相信。
明帝已漸漸失去了耐心,連虞侶的話都不願完整地聽完了:「虞侶,你是現在想要給應白兩家反了的機會嗎?」
「……是。」狄勒上前領命之前猶豫了一下,抬頭看了沈嶷一眼,那眼中的目光說不清道不明的,但馬上又低下了頭去。很可惜沈嶷並沒有回頭,自然也疏忽了自己這名舊部下的意味深長的目光,倒是一直在後面等著領命的郗是同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
「千盛的兵馬近了,倒是把他們那的氣候也一併帶了過來。」
玉堂哥哥也不理會我的抱怨,只遞過了一把剝好的栗子,一個個滾圓晶透的,被一方帕子包著,我頓時忘了剛剛的話,撿了個栗子便美美地吃起來。
只是……他白鴻漸也未必是那麼無私的人。
「聖上不可啊!」虞侶心中大驚,「王畿不可無兵馬拱衛,況若此次當真是璽國在背後作祟,我們更不能傾舉國之力前往伊國……」
「朕知道你怪朕,你巴不得走的是朕,你巴不得留下的是他!」明帝忽地站了起來,他向前沖了兩步,又重新衝到病榻前,一把抓起了應太后的手臂,狠狠地晃著,「朕全都知道,當年你向父皇苦苦哀求,請他把朕送去璽國,把他留下。母后,你便這般不喜我嗎!你便忍心送朕去璽國寄人籬下嗎!」
熏香,纏纏綿綿,裊裊娜娜,那味道濃重得幾乎成絲成縷的可見了,這樣濃重得熏香一時之間讓遇到那有些不知所措,他不記得後宮中有哪個妃嬪喜用如此濃重的熏香,可那香氣又讓他如此熟悉,熟悉得讓他心中惴惴。
還有,還有被樹根深深包裹著的,藏在三尺黃土之下,被所有的仇恨和絕望所掩蓋的。
在眾人的遮遮掩掩的注視之下,管彤先是紅了臉,繼而那抹紅色侵入了他的眼底。他當然知道為何他們都在看著他,他的存在,就像是一塊活著的墓碑,時時刻刻提點著還活著的世家中人,什麼國家,什麼天下,唯有保全自己,才是最切實的。這會他只覺得一股熱氣從他的胸中漸漸聚起,再慢慢向上移動著,直衝天頂。他再也來不及細思量些什麼,直直地就衝著明帝跪了下去。
第三間房裡,倒是安靜得很。明帝早就屏退了身邊的人,獨留虞侶在房中,兄弟二人秉燭夜談。雖然這並不是一個很好的時間用來追懷過往,但的的確確這樣的兄弟相親的記憶于虞侶而言是萬分珍貴的,他記憶里上一次這樣的畫面早已模糊不清了,也許……從未存在過。
沈嶷轉過身去,「王爺,虞侶,這一次真的要仰仗你了。我白袍軍再無後備之力,糧草也好,援兵也好,只有你幫我了。」
可是,可是……
「沈嶷,白袍軍有多少兵力可用?」
應坦此時心中懼意已全消,看著眼前的虞侶,恨不能衝過去給他一拳——這黃口小兒如今竟長了本事了,連自己的親舅舅也不放在眼裡了!他也不想想他應坦是什麼人,這應家又是什麼門戶!他用足了全身的力氣喊了一句「皇上」,沒想到身後突然一陣砸門聲,聲音之大竟把他也蓋了過去。他心中有氣,直撒了過去,「什麼人!敢驚擾七王會議!」
無論勝負,終究是絕跡了。
虞侶雲淡風輕地笑了笑,開口卻是驚天之言:「救不了你,救不了虞國,那便戰死戰場上,https://m.hetubook•com•com也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聖上!」虞侶心中大驚,沈嶷如此不顧一切,便是要為白袍軍中眾多弟兄搏一個安穩無虞的後半生,可明帝此舉,竟是要將整個白袍軍盡數送上戰場,「那些白袍舊部儘是些老幼病殘之輩,是沈嶷憐惜他們讓他們頤養天年,他們早就沒有作戰能力了!」
欒銖英哼了一聲,終究也沒再說話。成士滎見欒銖英多少還是給了自己面子,心中舒了一口氣,知道今天這場面非得自己主持不可。這欒銖英見識短淺鼠目寸光,偏偏又才粗氣大,一向看不上出身低微的葉夫人,也覺得他成家後繼乏力,只是不得已才同他兩家聯手的,只是一旦此事事成,他欒銖英不過是再多富上那麼一二十年,可成家也好許家也罷,都是要改天換命的……
「如諱,你放心,無論何時何地,我定會護你周全。」
白鴻漸這個老匹夫!就知道關鍵時候定會與自己唱反調。應坦只覺得自己氣都要喘不上來了,他白家要去為國捐軀做什麼英勇烈士便去做,可別把應家的盛世好夢驚醒了去。
「那也該是許斗……」
兵馬蕭蕭,風也囂囂。這樣的大風天在撫陽城裡倒是罕見,倒像是千盛常有的天氣。千盛地處璽國西北,虞國之西,其領土所及,十之八九儘是莽荒之地,更不用說還接著虞璽之間的一大片荒漠,領土從無固定範圍,只隨人馬而流,中間還要同荒漠中的馬匪流寇相鬥。
「你這是婦人之仁!」明帝臉上喜色一掃而空,甚是不滿地盯著虞侶,「千盛才有幾個兵馬,虞國泱泱大國,便是一換一,便換不過它千盛嗎?」
許萼臉上有些微紅,但身子是半分也沒動,依舊那樣挺挺地立在葉夫人身邊,許萼五官像極了葉夫人,圓臉高頜,吊梢眼角,天生的一副嬌媚骨相,但看在欒銖英的眼裡,那神情倒是同多少年前的許言本分不差,他見著了這小丫頭,便想到曾經許言是怎樣的上得天恩,自矜自驕,便覺得不爽。葉夫人倒依舊是那般裊裊娜娜的樣子,她低頭抿了口茶,再用帕子在嘴角輕輕點了點,這才緩緩開了口,「欒老,我是個婦道人家,這幾年年齡大了,愈發覺得身子不爽利了,該是時候培養培養小輩,也省得世人總詫異著這許府怎地由個姓葉的掌握著。」
虞僤,他是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的呢?是在那血光滿天的疆場上嗎?那疆場他也去了,他在那裡學會了生死有命,學會了奮不顧身,可沒學到攪弄風雲。還是在這幽深的宮殿里?可是這裡有聞與,有沈嶷,如果他的身邊有信任的人的話,又怎麼能學會這翻雲覆雨的謀算?
「走開,走開!」「啪」明帝在睡夢中胡亂揮舞著的手掌結結實實地打在了前去想要把他從夢魘中喚醒的聞君意的臉上,這一巴掌打得極重,聞君意的臉頰瞬間紅腫了起來,不過這一巴掌也讓明帝自己驚醒了過來。他大口喘著氣,迷茫地看著周圍,像是還分不清如今自己身在何方。聞君意也顧不得自己臉上的傷,忙點了一盞燈,怕這光太強晃著明帝,罩了兩層燈罩。在這柔和的燭光下,明帝的神志終於清明了些。
應坦此言一出,屋中又靜了下來。在場的人,誰不知道當年虞璽之戰中蔡氏的慘案,便是眼前便有個管彤作為活生生的例子,所說是庶出,可若蔡氏血脈不斷,他也不至於孤身一人流落在外,如今還要被幾家聯手起來利用。一想到這樣的風險,即使是主戰的幾位,也都通通閉了嘴。
明帝三步兩步奪門進了寢殿,一進去便屏退了婢女太醫,屋中只剩下了太后、明帝同他三人。他守在門口,明帝這會倒是放緩了腳步,一步一步靠近了太后的病榻,連呼吸都不敢用力,他輕輕地俯下身去,握住了太后的手。
這些黑暗的、絕望的、憤怒的、永不可能磨滅的恨意早就在這位年輕君王的心底扎了根,他再三壓制,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當年侶弟還是個孩子,父皇和母后做決定的時候,他還在戰場上,他是無辜的。
可是我當真害怕,我怕虞璽兩國只見小心翼翼維持的和平危於一線之間,我怕我此生再無法光明正大地回到家中,我怕我從此只能以敵國之女的身份流落於外。
兩人對視,都淺淺地笑了,那笑里三分疲憊七分放肆,一瞬間好像回到了十二年前的疆場之上。十二年前辜負了的,今日便要取回來;十二年前做錯了的,今日終究得了個幾乎來彌補。
虞侶大驚,「三成?」
這變化來得很快,三日後的七王會議之上,以管彤、沈嶷為首,便呈上了《十問應白兩家之明細》,那奏章足足地鋪滿了一桌,往日里若是有這樣體量的事件,明帝多半就將眾人遣回,自己細讀之後再相商議,可今日明帝偏偏一言不發,任眾人陪著他一頁一頁地看著這奏章與對賬。
「侶弟你來得正好,首戰戰報剛到!」明帝一臉的喜色,拉著虞侶到桌旁,把手中戰報塞給他看。虞侶打開戰報,果然是新的,他今日若不來找明帝,恐怕得明日七王會議上才能看到。
「斗兒年紀還小,再說了,男孩子總是有不自信的地方,我帶著萼兒,教習她什麼還是淺的,倒是盼著她能多照顧照顧我這個當娘的。」
一旁的郗是同踢了踢虎賁,他這才反應過來,也跪在了沈嶷的身邊,只是並非單膝下跪為軍禮,卻是結結實實地雙膝著地。「俺知道了!」
「慌什麼,」欒銖英臉色一沉,語氣倒是沒那麼輕浮了,「不就是賬簿嗎。」
「三家設網,應、白入籠。最後再以網捕雀,這天下總算是要乾乾淨淨的了。」
「只是老臣今日實在身子不適,聖上操勞事務諸多,可否容老臣先行告退,來日再來面聖?」
虞侶疲憊地合上奏摺,不夠,大軍的後備糧草還遠遠不夠,他已經儘力籌措了,就連沈嶷走之前給聞兮理好的聞家所有財產儲備都一併算上,仍然差了四成。可一邊戰事剛剛開始,昨天的戰報報上來,虎賁率的先鋒隊剛跨過了伊虞兩國邊境,不日便將遭遇千盛軍,明帝下令首戰務必告捷。可這邊糧草說斷就斷,不僅令軍心不安,連明帝日日在朝上都是黑著臉的。
「你還是想著他……朕終歸不如他的……」明帝喃喃道,不知是說給太后的還是說給自己的。
「……陛下,陛下!」
「陛下,臣無妨。」
「霖科三年王畿水災之時,應氏封國中也受牽連,當時所設稅款恐怕餘數盡補給災民救濟所用;霖科五年剿匪,老臣聽聞這諸多匪徒聽到消息早已鳥獸而散,將許多贓款贓物一併裹挾而逃……」
下一瞬,明帝忽地轉身,一把抱住了聞君意,聞君意張黃不知所措,只覺得他的脖頸處有一汪溫熱。
「外敵當前,我大虞必定以共御外敵為先。朕今日授沈嶷以鎮國大將軍之銜,統領全軍,出征伊國!」御筆一摔,這道旨意便是君言而九鼎了。
「君和圖書意,你還記得母后臨終前所說的話嗎?」
他轉過頭,一瞬間幾乎被光晃得睜不開眼睛,他抬起手來遮擋了一下,這才從指縫中看到是屋角的琉璃瓦晃著日光。那樣強烈刺眼,那樣無遮無攔。
他突然知道他在哪裡了,他驚慌不已,轉過身來拚命地向外跑去,想要跑出雲天殿,想要逃離自己的母后和弟弟,可是眼前的紗簾一層遮著一層,他撥開一層外面還有一層,他怎麼也逃不走,他逃不走,而背後那母子和睦的笑聲逼得他越來越近,快要把他逼瘋了,快要把他逼瘋了啊!
「承蒙皇兄厚愛,本王籌措糧草及後備軍需,如今戰事正酣,可糧草不繼,正是需要各大世家出力之時,還希望諸位不吝己身,將國之危難置於當頭。」虞侶言罷,轉圈對著諸王作揖,白老淺淺地回了個禮,應坦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的手指,其他幾家則不聲不響,只當虞侶這番話半點都沒落到耳朵里。
半晌,明帝也沒有回答,只是撫摸著自己手上的扳指,那模樣不知為何忽地讓虞侶想到了健封。
夜晚靜悄悄的來臨時,並不是每家每戶都靜悄悄地入了夜將歇。這一夜巧得很,在撫陽城中共有三個屋子,點起了燭火,若明若暗的火光在各自的面目上影動,浮動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
這些日子里玉堂哥哥來看我的次數倒是增加了不少。這人這會正坐在桌邊,老老實實地給我剝著秋栗。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等待已久的栗子,終於還是沒把抱怨的話咽回去。
白鴻漸說著,應坦的神志也清明了不少,不錯,剛剛他被突如其來的質問嚇了一跳,竟沒細想其中竟是有假,差點被詐了出來,還好白鴻漸應對及時。應坦意識到自己的把柄並沒落在明帝的手中,又神氣了起來,他一拱手:「皇上!」
「這……」明帝猶豫了一下,但終究點了點頭,「時至今日,也只能如此了。那朕就將這五萬兵馬盡數交付於你統帥,由沈將軍為主帥,再下分兵馬與各位將領,分路入伊。」
昭王點點頭,沒說話。明帝總是對的,他這個兄長從小到大,說的總是對的,他所謀划的事情,虞侶相信。作為昭王,所謂明帝的弟弟,虞侶只要一步一步地將明帝布置好的那條路走下去,就夠了。
明帝幽幽開口,「欒老說得有理,昭王不必心急,白袍軍之能在座諸位都是見識過的,真到了山窮水盡那一步,到時千盛只怕也被耗得差不多了,到時各世家自會出手,便是手到擒來了。」
「昨日前線來報,虎賁首戰告捷!」第二日七王會議上,明帝笑意盈盈地看著在座諸王,全然不見前一日同虞侶爭吵時的不耐與煩躁,全然是一副為著首戰告捷而欣慰不已的君王。他將手中戰報傳了下去,諸王一一傳看,口中嘖嘖稱讚,傳了好一會,才傳完了一圈,戰報重回到了明帝手中,再抬頭,諸王臉上的笑意卻已斂了。
「你呀,從小便是如此,但凡有點什麼不順心的事情,就把自己和那些個史書鎖在屋裡,誰也不見。如今到了虞國,就把自己鎖在昭王府里,好歹算是比你家中那個小書房地方大了些。」
「陛下,我想去打仗,讓我去吧!」
明帝一向知道虎賁的性子,自不會和他計較這許多,「狄勒,你領兩萬聞家軍殿後,務必保證軍隊與虞國境內聯絡,保證糧草安全。」
虞侶急道:「聖上!」
「皇兄,沈嶷他……」
虞侶一掀前襟,也跪在了明帝面前。「臣弟萬死不辭!」
「朕就在這裏,靜觀其變。」
虞侶小心措辭:「皇兄,首戰告捷自是喜事,只是千盛兵馬眾多,是否應告訴沈將軍,珍惜兵馬,不可硬搏?」
「皇上,此事決不可衝動,現在只是千盛與伊國之戰,璽國尚未出兵,若我國率先出兵,只怕落人口舌。」不過應坦的目光只在沈嶷身上轉了一圈,立刻回到了明帝身上。他生怕這個從戰場上摸爬滾打回來的年輕帝王如今一朝得到了報復璽國的機會,便不管不顧地賭上一國的命運去與璽國開戰——說句絕不敢出口的話,他應坦從來沒指望過虞國能千秋萬代,但只要虞國尚有一寸領土,他就仍然是世家之主,是虞國一人之下的重臣,至於之後的千秋萬代,與他無關,他也不在乎。
「這一戰虎賁打得甚是漂亮,大挫了千盛之威,好!便要乘勢追擊,一舉收回伊國。」明帝說得眉飛色舞意氣風發,甚至敲了一下桌面,這般孩子氣的舉動實在難以在這名向來深慮的君王身上看到,足見這會明帝是當真為著這場鼓舞人心的勝利而激動。
沈嶷進了門,風跟著卷了進來,沈嶷將門上的帘子往下拉了拉,這才將這陣怪風擋在了門外。
虞侶聽著明帝這擲地有聲不容辯駁的聲音,只覺得那聲音如同一個巨大的木棒,在他頭上狠狠地來了那麼一下。他明知事已至此,無法反駁,可還是張口詢問:「幾大世家封國中還有不少封國兵馬,各家也都自囤有糧草……」
「虎賁的先鋒軍已出發了,明日我也要走了。接著便要仰仗王爺了。」
「侶兒!」太后最後的一身呢喃微弱得近乎聽不見了,接著手腕便軟軟地散了開來,聞君意心知太后已仙去了,可明帝已紅了眼睛,似乎全不在乎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他要發泄,他必鬚髮泄,他揣著這個秘密苦苦掙扎了三年,卻還是在今日被判處他的這種掙扎是徒勞的,甚至是個笑話。
「這天底下的東西,只要想找,就沒有找不到的。」
「這天底下的東西,只要想有,就總會有的。」
虞侶雖然早料到這些人勢必要明哲保身,只是當真面對著這幅場景仍覺得氣火上涌,特別是他一想到沈嶷如今正在前線不顧性命,而這些人還在這裏斤斤計較著一毫一厘的得失,更是氣急攻心,連話都重了幾分,「這虞國不是虞家一家之國,更不是白袍軍一軍之國。諸位萬不可只盯著眼前安虞,定要考慮日後。」
聞君意記得,那是九年前的事情,距離昭王前往璽國剛過去三年,太后纏綿病榻時日良久,太醫向明帝遞了幾次摺子,終於把明帝催去了雲天殿。
「虎將軍這士氣是好的,朕很欣賞,朕就等著日後虎將軍大退敵軍了。」笑夠了,明帝開口安撫了虎賁幾句,不管怎樣,虎賁還有這些流民帥這點最好,與那些世家中人心中千百個彎彎繞不同,只有這些人,是當真會拚命打仗的。
「這是當我虞國朝中無人嗎,竟要讓一個質弱少年請兵為戰。」沈嶷大跨步從眾人之中邁了出來,走到管彤的身邊,一隻手穩穩地壓在了管彤的肩上。到底是習武之人,那隻手看著不甚著力,可管彤卻是半分也掙脫不得。
「當真無法了嗎,當真要耗盡整個白袍軍嗎……」虞侶喃喃道,也不知這話是說給明帝的,還是說給他自己的。
沈嶷看著眼前這個少年,他的眼中布滿了紅血絲,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好好地關注過這個怯生生的身材www.hetubook.com•com瘦小的少年。甚至說,他從最開始就是有點看不起管彤的。在沈嶷眼中,管彤就是世家制度中誕生的最為無能的那類人,孱弱、嬌小又精緻,從小被人豢養在那金絲編成的籠子里,一旦有朝一日那籠子被人撕碎打破,便茫然無知,似乎對於羽毛上華麗的彩飾還眷戀不已,殊不知那些彩飾一旦沒有了牢籠的保護,便只能成為吸引危險靠近的誘餌。
整個屋子中的人都霎時安靜了下來,一時之間大家幾乎有幾分茫然,好像並不能聽到這個下等士兵在說些什麼。直到過了片刻,明帝終於緩緩地起身,一字一頓地說:「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可出乎應坦意料的,率先與他意見相左的不是沈嶷,竟然是白鴻漸。他倏地起身,直挺挺地立在明帝的面前,一拱手,腰桿都不曾彎下去半分,「皇上,伊國之地勢險,若伊國一旦淪陷,恐怕虞國也危矣,臣請皇上下令出兵伊國。」
「好好好,」明帝大喜過望,「君意,快將虎符交與沈將軍。」聞君意聽令,轉身便去取了虎符。
這話一出,眾人都笑了出來,虎賁還立在那志氣勃勃的,一副恨不得馬上衝上沙場的模樣。流民帥幾人之中,虎賁最是愛打仗的一個,自從入了朝之後日日被拘束在撫陽城裡,上了朝別人說的話他又十有八九聽不懂,更是覺得憋得厲害,平日里甚至和一些捕快混在一起,在撫陽城中溜達來溜達去,抓抓偷盜生事的,想要把這一把子力氣使出去,卻總覺得杯水車薪,憋得難受。這下總算是又有領兵上戰場的機會了,虎賁恨不得一蹦三個高,直接竄到沙場上去。
明帝疲憊地點了點頭,躺了回去,可不知是否仍恐懼睡夢中再遭夢魘,輾轉反側也再無法入眠了。聞君意聽著明帝翻著身,什麼也沒說,只轉身去燃了一支無香的安神香,這支安神香燃了沒一會,明帝的確覺得自己安寧了下來,他的心前所未有的寧靜,寧靜得幾乎想讓他找人聊一聊那些禁忌的過往,好在,還活著的人里除了他之外,唯一知道這些過去的人,正好在這屋子裡。
不對,他的宮殿里日日夜夜罩著紗簾,他早就讓人把琉璃瓦都拆了去了。他不在自己的宮殿里,也不在哪個妃子的宮中,他究竟身在何處?
「朕是長子!是太子!本便該他去璽國,你身為一國之後,竟還要向父王進言,鼓動他把朕送走!若非朕偷聽到了消息,還一心當你是母后,母后!天底下有你這樣偏心又惡毒的母后嗎!」
而千盛則是與伊國完全不同的另一個對立面。千盛國是遊牧之國,整個民族好武喜戰,以遊獵為生,曾經多次侵犯別國,虞、璽兩國在歷史上都同千盛有過多次交手,但好在千盛雖人勇馬壯,但人口數不多,也缺乏真正強大的軍事力量和武器裝備,所以一直沒能真正掀起什麼波瀾。
是的,他看不起管彤,從來就沒有看起過,在沈嶷眼中,這些世家弟子,都是一堆天生的軟骨頭,區別只在於有些人還想拚命站起來,有些人就這麼躺到死了。
「說真的,此戰你到底有多少把握。」
明帝方才不理會應坦,這會倒是開口了,「哦?白老有何要說?」
聞君意身子一抖,卻不敢應聲。他怎麼可能不記得,怎麼會不記得,那幾乎是他一生之中最不會忘記的畫面了。
「沈嶷,我向你保證,這是白袍軍最後一仗,戰勝之後,我定讓兄弟們都衣錦還鄉。」
「聖上,千盛國閃擊伊國,伊國應變不及,如今半數疆土都已經淪陷了!」
未等明帝開口,一旁的虞侶已搶先咄咄而出了,「還請應老先向陛下解釋清楚,霖科三年王畿大水,應家為出資賑災于封國中設立新稅,可王畿賑災所用錢款不及稅款五中之一是為何。霖科五年應家封國中盜匪橫行,王畿特派行軍前往剿匪,損失上萬,可匪剿了,贓款又去了哪裡?霖科八年……」
沈嶷手下按著管彤,眼睛卻直對著明帝,「還是我來吧。」沈嶷終於鬆開了管彤,那一瞬間管彤幾乎跌倒在了地上。只見沈嶷一跨步一俯身,單膝跪在了明帝的面前,「我白袍軍生而為戰,今沈嶷請以白袍軍為先鋒,以我為帥,出戰伊國,勢保伊國國土,分毫不讓,擊退蠻敵!」
「侶弟。」明帝輕輕嘆息了一句,虞侶連忙回過神來。
虎賁咧嘴一笑,他早就厭煩了每天在朝堂上聽著許許多多聽不懂的話,還要強打著精神不至於睡著的日子,恨不得當下就飛到戰場上舒展舒展拳腳,「俺把他們大腿都掰折了!」
成士滎和葉夫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終於還是什麼都沒再說。
可吃著吃著,那往日里最是香甜入口的栗子今日不知為何如此乾澀噎人,我勉強咽了下去,小聲開口道:「玉堂哥哥,你說伊國能守下來嗎?」
明帝已然不想再在這件事上糾纏下去了,「昭王殿下,沈將軍自請出征,朕萬分感動,可戰場本就是血染之處,難道這血都要由世家子弟來流嗎?他沈嶷的血難不成比朕的,比你的還高貴些?」
沈嶷不說話,比了三根手指出來。
「不必。」明帝終於抬起頭來,眼中刀光劍影凌厲萬分,應坦只覺得心中一驚,這是明帝藏了一輩子的刀,今日終於出了鞘,他突然有種感覺,今日,他怕是走不出這個屋子了。
四下寂靜,幾大世家家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都把目光移開了,嘴角噙著一絲不懷好意的笑意,大概是嘲諷著莽撞的他,嘲諷著莽撞的蔡氏全族。可任憑誰也不能否認,面對著這個少年赤子無畏,他們心底那早已根深蒂固的私慾動搖了那麼一下,似乎有人狠狠地攥了一把他們的心,那疼痛來得如此真實,那沸起的勇敢甚至燃了那麼一瞬,可荒木之上,便是一星火光,也足以驚嘆了。
「那隻能盼著你儘快把他們的兵馬趕走,也將這股怪風一併帶走了去。」虞侶知道這會不經通傳便來找他的,只能是沈嶷了,他頭也沒抬,筆下半分也不停,嘴上倒是應了沈嶷的話。
這句話我沒說完,但我知道玉堂哥哥聽懂了。是的,現在便是撫陽城中在街邊玩耍的黃口小兒都已會大聲嚷嚷著,打伊國的是璽國,天下人皆知,在千盛的背後便是璽國。
話已至此了,虞侶已聽出再無迴旋,他終於慢慢地坐了下去。之後眾人在說些什麼,虞侶也只是充耳不聞,只覺得耳畔眼前的,僅是沙場上那血染無疆,那雲肆雨虐。
「是同,你我二人領餘下兩萬白袍軍坐鎮于中,所到之處,外敵盡散!」
成士滎回過神來,連忙開口,「不多廢話,這些日子管彤一直來報,這賬簿中的確無甚痕迹……」
他那般篤定,那般決絕,篤定得我只能把那一個「怕」字咽了回去。
沈嶷搖了搖頭,「七成勝算,三成敗,一成敗在千盛傾舉國而出,白袍軍寡不敵眾;二成敗在璽國暗度陳倉,朝中防備不足;三成敗在糧草不濟,後繼乏力。」他收了手指,又笑了笑,「其實敗便只敗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