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一刀
第十六刀 殺惘然
他活了過來,但爬起身還是很艱難。
他睡著了,只是不知道這一次是死,還是生。
許久傳來回應:「你且老實睡好,明日還要趕路。」
唐朱站在樹梢上,看著那少年不知躺了多久,嘴巴里終於飄出一口氣。
但他做到了,但卻像是失了魂魄。他低著頭,默然往來路盪去,虛浮的腳步比受傷的野狗還要不如。
唐朱終於察覺,沉聲道:「原來你並不知曉那白馬嶺的具體所在。」
殺人如麻的大盜賊氣焰如火龍噴出。
和之前幾次還略帶玩笑不同,這一回葯小枝強烈感到了那股殺意。
木柴燒得劈啪作響,月色很深很昏,扯了幾句后便誰也沒話說。
葯小枝仍是不信,反駁道,「如果他們是好人,那怎麼會做這種綁架的勾當?」
這話說得字字誅心,葯小枝悻悻稱是,連忙捂住嘴巴。夜風吹得更盛。不久他就在驚懼和疲憊中睡著了。
葯小枝雙肩如同卸下了千斤巨擔,向後仰倒在草叢上,大腦一片空白,良久都沒能吐出一個字。
「你年紀小,沒經歷過江湖。怎懂得這其中!」唐朱摔下一句話,「向來是——誰贏了誰是好人。誰活下去誰便是好人,因為結局啊,總是壞人死光了hetubook.com.com,活著的人去說死人的事。」
唐朱冷冷道:「我可從沒說過我是好人,江東巨匪朱無救手下向來無活口。」
唐朱心中也舒了口氣。
葯小枝隨口道:「荒郊野嶺的,沒人踩,自是好看。」
以空道人通天的造化,仍擋不住天地一刀,要魂歸黃土。
「朱大俠終究還是個常人。」葯小枝舒了口氣,放緩馬速,趕上前想說,要不要停下來歇歇。可紅馬看見唐朱,興沖沖的,沒等他發令便擅自停了下來。
葯小枝臉頰通紅,呼呼地喘氣,抬起頭這才發覺那最後一點紅光也已被山谷吞噬。時色已了了。
直到半夜醒來,他才發現火堆已燒盡了。葯小枝連忙轉頭,卻沒看見唐朱。起身走到林子外,看見他枕在紅馬背上,腳靠在馬臀。睡姿固然奇怪,身子卻是紋絲不動,這才安心回來。
這是超越,無限超越的感受!
林子那頭投來一道乖戾的眼神,鋒銳絲毫不差他腰間的軟劍。
這一奔便是大半個下午。葯小枝衝過一個山坡,看見前邊山頭唐朱踽踽而行,似乎是力盡了。
他毫不懷疑,只要他說一個不字,身前那人就會毫不猶豫祭出道器,一擊https://m.hetubook.com.com將他斬殺!
止戈禁武,空道人臨終遺訓的深意。
「朱大俠你這話我可不信,江湖中難道沒有正義,沒有講正義的人?」葯小枝難得硬氣一會,可他的話沒說完,便被打斷了。
半晌,葯小枝大聲叫道:「朱大俠,晚上露氣重,這兒暖和你來暖暖吧!我換你哪兒也行。」
不知是這紅馬故意放水,還是唐朱知曉捷徑。每回葯小枝以為已將唐朱遠遠甩掉,一抬頭就看見一個白衣人。他就在前方不遠處的大石頭邊、樹榦上邊看天邊喝水。一副悠閑神態,勝過神仙。
「朱大俠生得真耐看,比那些窯子里的女人還漂亮。呸呸呸,葯小枝,你亂想什麼呢。朱大俠是武功蓋世的大英雄,怎麼能和那些……那些人說在一起?葯小枝,你該死!」
他總算是死心了。
第二天葯小枝起來沒看見紅馬,只當唐朱已丟下他走了,不由得心火大急。眼淚幾快淌下,他衝出林子,聽見另一邊大道上傳出一聲熟悉的馬嘶。他喜出望外,連忙追了過去。
這一回卻怎麼也睡不著了,眼前浮現起唐朱坐在火堆旁的情景,心中獃獃道:
葯小枝低頭思索道:「如此速度,太陽下山前,不和*圖*書,兩個時辰便該到了。」
他彷彿又回到了那一天,他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旁邊是淚眼盈盈的孤兒寡母。
對道的恭讓,對器的敬畏,從道器初成之日起便在中州回蕩的那隻挽魂歌!
葯小枝知他心疼紅馬,自己也不敢太凶蠻,俯身對紅馬道:「好馬兒,咱們和和氣氣,我回頭給你找蘿蔔吃。」
「朱大俠你可真幽默,他們不是壞人,那誰是?」
更何況是道器威壓?
晚上二人吃了點乾糧,便在林間的一片平地上烤火歇息。
一種比死亡更威脅的滋味,一種比瘟疫還痛苦的感受擊倒了他。
他去前,想起自己這一生的最大功業,心頭泛起的不知是悔意還是慶幸,亦或許說兩者皆有?
「我知道,朱大俠,我知道!」葯小枝臉色一變,連聲道,「就在北邊,一直往前走就是了……」
「明白了……」葯小枝軟在地上,那森白劍光彷彿是骷髏頭堆成。
「你怎麼知道他們是壞人?」樹下忽然問道。
「因為從沒有人叫我大俠啊!」唐朱揪住葯小枝,一把丟進路邊草叢,自己坐上紅馬,冷冷道,「我曾答應過一人,日行一惡,年行一善。一年殺人不過百,一月殺人不過十。前日飲月大醉和-圖-書,在絕妙庄一晚上就用掉了兩個月的開銷,手頭緊張,這才不想再在你這賴皮小子身上浪費。可你要是還敢跟著我,冤魂不散,休怪我出爾反爾了!小子,你可聽明白了?」
對一個毫無空修根基的普通人,動用道器,已犯了空修大忌。
葯小枝坐在火堆旁,唐朱倚樹而眠,偶爾才往這邊看兩眼。他的臉被火堆映得炭紅,樹下月光卻染白了唐朱的臉。十幾步間,像是隔了一個時季。
唐朱本不起疑,問了句:「離白馬嶺還有多久?」
一股難言的壓迫,讓他本能地伏地,眼眶都在顫抖,眼淚鼻涕同時涌了出來。
一切直到那穿白衣的江洋大盜消失在山道盡頭。
雖說葯小枝騎著紅馬,實際上也比不上唐朱的腳力。
「擔心會寫在臉上么?」似乎太過疲勞,聲音也無白日的溫和,「他們的目標是我。我不到,我朋友不會有事。」
唐朱伸手安撫紅馬,看也不看他,只道:「天黑了,明早再走。」
下馬?葯小枝猛地回頭,所見卻是唐朱手裡燦然星辰劍光。
上午的路程仍如昨日,葯小枝沿大道而行,很賣力地走卻是越走越慢。
唐朱點點頭道:「說的不差。昨日路上遇見一個客商,他與我說,那白馬嶺的紅hetubook•com.com楓和叢菊很是驚艷。待會到了,你可賞一賞。」
「——小子,我勸你識相些。再來煩擾我一句,我斷你一根指頭。」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救你?」
不久那隻大水囊便空了,任人使勁往地上砸也甩不出半滴水來。
葯小枝受了激,縱馬狂奔,再不敢落下一點速度。廣袤的山嶺間充斥著喝馬與馬蹄聲。
葯小枝害怕地道:「朱大俠,你……你要殺我?」
「好嘞。」葯小枝應了聲,將一塊木柴投入火堆,又叫道,「朱大俠,你朋友被抓走了,你看上去怎麼一點兒都不擔心?」
這惡貫滿盈的江東巨匪,終於要殺了他!
出鎮之後,唐朱便讓葯小枝一人獨騎,如二人剛入鎮時一樣。
葯小枝義憤填膺,大罵道:「這些壞人真可惡!若是落到我手裡,我非得將他通通打三十大板!」
他不敢抬頭,他怎麼敢再動一下?
他不敢看他的妻兒,更不敢去看唐朱。
「為……為什麼?」
但凡稍有不慎,這人便會被活活嚇成傻子。
那眼神讓葯小枝感到害怕,他漸漸笑不出了:「朱大俠,你別這樣看著我,我……我膽子小。」
「北邊大道小路混雜,你說的是那一條?」唐朱再不留情,喝道,「下馬。」
他知道,這是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