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 月色溫柔
邵潁川被她和季菏澤安置在一進門右手邊的次卧，從年初搬進來，家裡還從未有男人來過夜，邵潁川的出現讓虞小嬋手忙腳亂。
邵潁川卻苦笑了一聲：「那怎麼辦，有人富有，就有人貧窮，有人百歲無憂，就有人衝鋒陷陣，這些事總要有人做。況且我還惦記著為我爸媽報仇呢。」
季菏澤威脅他：「你別得意忘形啊，那天你臨時改劇本的賬我還沒跟你算呢，惹急了我不給你換藥。」
「所以我想以邵潁川的身份接近她，在時機成熟后再向她坦白身份。
遠在紐西蘭的虞小嬋看見后毫不猶豫點了贊，並評論：「好萌啊！QAQ！」
說她慫不能忍，她正面駁回：「說就說。什麼事都有例外，你怎麼知道我就不喜歡你這種男人呢？」
他手掌的溫度像四月的風，溫暖又撩人。
為了他的安全，上級藉著這件事大張旗鼓地給他開了追悼會，對外都稱他在那次行動中犧牲了，實際卻是破例給他安排了新名字、新身份，要把他送出國。
邵潁川沒作答，隨手從抽屜里拿出一份保密協議：「先把它簽了。」
這張應該是大學畢業照，一群人扔學士帽，畫面定格時她剛好閉眼，卻大笑開懷，怎麼笑得那麼高興呢，沒心沒肺像個二傻子。
夜深，虞小嬋被噩夢驚醒。
邵潁川滿意了，把保密協議收好，開始整理案上的卷宗。他悉心飼養的黑背犬天狼不知道什麼時候溜了進來，犬身通體黝黑，乖順地繞開他，安安靜靜地匍匐在沙發旁邊。季菏澤順手撫了一下它的脊背，天狼溫馴，並無不滿，倒是邵潁川，突然瞪過來，像要吃了他似的。
「喜歡啊。」季菏澤示意他看一眼面前的茶几，清一色|貓咪形狀的杯子，「她總念叨想養貓，可惜一直飛來飛去沒時間，之前都把貓糧貓砂買好了，卻一直也沒下定決心買貓。」
有些時候，人活得越久越不敢回憶從前，那些笑淚與共的少年往事像發生在上輩子一樣。雄姿英發，談笑間，前塵湮滅，舊夢難尋。
「幹什麼呢？」邵潁川不知道什麼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地走到她身後，虞小嬋心裏「咯噔」一下，正盤算如何欲蓋彌彰，卻看他臉色緋紅，下意識問：「你臉怎麼這麼紅？」
季菏澤怎麼也沒想到，這沓資料的第一頁竟是虞小嬋的身份信息。
邵潁川嘴角噙笑：「嗯，這樣的態度才像話。」伸手在她頭上揉了一把，兩個人都是一愣，卻誰也沒躲。
只是季菏澤沒料到她這麼坦然。
書房尤其隱蔽。
虞小嬋年初就從家裡搬出去了。她在南城首付了一套小公寓，工作時間不固定的時候，下班回來也不會打擾到父母休息，離機場近，生活也方便。
「來的時候順路去醫院看過了，沒什麼大事。身上有些擦傷，不過大夫說不嚴重，開了些葯，囑咐按時擦。」
他唇色發白，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一點都不像季菏澤說的只是受了輕傷。
只是他睡得淺，聽到一點響聲就會醒，沒等到天亮就再難合眼。
警方成功繳獲大量毒品並順利逮捕了頭目，代價是犧牲了一名剛剛成為父親的緝毒警察。
「最近警方聯合巴方抓捕了一夥走私犯，疑似是康珈培養的下線。通過這夥人，我們更加確定，三年前，造成我父親犧牲的那場劫機案是由康珈一手策劃的。」
她終於主動提及舊事，邵潁川卻不忍心聽她回憶此前種種，只「嗯」了一聲，聽她繼續說：「我就是那場劫機案中被劫持的人質，救我的那名警察在事故中犧牲了，我卻活了下來。當時看到新聞大腦一片空白，難以置信，更多的是自責。後來總是會夢見他，夢裡他穿著一身警服站在我面前，卻緊抿嘴巴什麼話也不說，每次醒來我都覺得愧疚難過。」
他在伊斯蘭堡時進出過虞小嬋的房間，擔心給她帶來麻煩，就故意把玉墜留給了她。若她遇到意外，他能在第一時間找到她的行蹤。
可是就在臨行前一天的晚上，母親出事了。
「想還要飛多久，不飛行不行，不飛了還能做什麼，要不要找一個穩定又老實的人嫁掉，就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她很少跟別人說起這些，但因為現在的傾聽者是邵潁川，讓她有了傾訴欲，「幾年前我自己親身遭遇過空難，一次僥倖，兩次倖存，但老天爺不會每一次都眷顧我，不是不怕。」
「小區里的流浪貓。」邵潁川說著從陽台柜子里翻出貓砂和貓糧，「這附近有寵物醫院嗎？一會兒你走的時候送我過去，我給它打疫苗。」
三年前，父親犧牲前最後一次離家執行任務，把它遺落在了家中。邵潁川在整理父親的遺物時發現了它，從此把它戴在身上，好像父親還在一同和他並肩作戰一樣。
「還在想新聞？」
她愣愣地看著季菏澤笨拙地把人從車裡弄出來，一時情急，喊住他：「等等！」
季菏澤聞言，毫不留情地踹了他一腳：「你動作倒快。」
一個女孩子不知道避諱也就算了，還解得那麼利落順手。他忽然就有些心煩意亂，頓時沒耐性和扣子糾纏，索性撂挑子不系了，敞著衣襟緩緩踱出了卧室。
虞小嬋覺得阿姨神經兮兮的，問他：「你沒和阿姨說今天去參加追悼會嗎？」
邵潁川期待地問：「怎麼樣？」
「沒什麼。」她突然沒了再說一遍的膽量。
虞小嬋鬆了口氣，擔心問：「那現在怎麼辦？」
直到他再次開口：「換藥。」
從伊斯蘭堡回國后，虞小嬋才看見國內鋪天蓋地的新聞。
說到最後她又要哭了。
季菏澤給她發了微信，沒等到回復，直接一個電話打過來：「在家嗎？出來喝酒。」
邵潁川笑著看他激動地來回踱步，怕他累著，隨便倒了杯水打發他：「坐下說話，喝口水，歇歇氣。」
「不太方便吧。你一個人住，怎麼放心把陌生男人送到你家裡，就像你說的，萬一出了事，我也有責任。」
虞小嬋看他按了掛斷鍵，才問：「阿姨介紹你相親啊？」
怎麼是邵潁川？
他在回復欄輸入了個「嗯」，想了想又刪掉，單獨戳開了和她的聊天對話框，拍了一段視頻給她。視頻發出后，他順其自然問了句：「哪天回來？」
她被邵潁川問得心裏七上八下，根本不敢看他，更沒有注意到邵潁川正一臉得意，眼角眉梢儘是藏也藏不住的愉悅。就這樣惴惴不安了好半天，見邵潁川重新拿起三明治，她才把心放回肚子里，覺得這一頁暫時算掀過去了。
知道她沒胃口吃飯，但他還是舀了小半碗湯，走過去遞給她：「餓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更何況我特地做了一桌子菜，多少吃一點意思意思。」
季菏澤被嚇了一跳，不知所以地回頭：「怎麼了？」
誰知道邵潁川看見她，二話不說放下三明治，面無表情地盯著她，開始了他的表演：「我怎麼在你家？」
再醒過來天色已暗，客廳里開了一盞落地檯燈。虞小嬋剛從樓下超市回來，輕聲關上門，拎著滿滿兩個購物袋鑽進了洗手間。
誰都不知道，他也曾動搖過，坦然接受了組織的安排帶母親出國。
這些卷宗解答了季菏澤心裏的一半疑問。
虞小嬋家裡調料不全，他現買了花椒、大料，等水開鍋，把拌好的調料倒入鍋中和切成塊的蘿蔔一起翻滾，不久廚房裡就散發出了陣陣香氣。
季菏澤對自己的身材管理很嚴苛，不允許身上有一丁點肥肉；虞小嬋因為職業的關係，一直以來也在有規律地健身。兩個人是同一家健身中心的VIP，空閑時會一起蹦極、健身、喝酒。
她驚叫一聲從床上坐起，身上已滿是冷汗。
邵潁川打斷她：「那是他的責任，換作任何一個人，他都會救。」
季菏澤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明明知道她心懷鬼胎，卻不能堂而皇之地揭穿，只能暗自咬牙，看她再次坐進副駕駛座。
當時的航班是從國外飛回國，當地的安檢流程並沒有國內那麼嚴苛，誰都沒想到飛機上會有炸彈裝置，引爆的瞬間，火光四射，還沒來得及走下舷梯的乘客被巨大的衝擊力推出去老遠。她只聽到身後轟然的炸裂聲，再然後就什麼都聽不見了，隨之眼前模糊了一片，她下意識去擦，htｔｐs://ｗww.heｔubook.cｏm•cｏｍ卻看手心全是血……
她抬起頭，說：「好甜。」
季菏澤掉了一身雞皮疙瘩：「嬋嬋？叫得可真順口。」說著白了他一眼，「她幫你換過了？她看見你身上的傷，什麼都沒問嗎？」
「沒什麼，日行一善，幫她下定決心，養只貓。」
「嗯。」她垂頭喪氣，「不去想都不行，每次看見這種新聞都控制不住會胡思亂想。」
他沒回復她，把手機丟到一邊，想去浴室簡單擦一下身子，推開洗浴房的門卻愣住了。或許是顧及他在家裡不方便，她洗了內衣沒有光明正大晾在陽台上，而是悄悄地掛在了淋浴房裡的毛巾架上，這位置太隱蔽，走時完全忘記收。
邵潁川登錄微博看見最新短訊，立刻就知曉了事情的嚴重程度，機組共274人全部遇難。目前相關部門已展開搜救。
他把車停在停車場，轉身叫邵潁川：「邵先生，我們到了。」
連續三年，每年父親的忌日和清明節，她都會去掃墓。他推測劫機案發生時，父親在當時緊急的情況下，向她交代過什麼。
其實最直接的辦法，就是他以真實身份向她詢問當年的案件原貌，但那樣一來，他掩藏多年的身份也將隨之曝光，職業要求他時刻小心謹慎，哪怕對方是個毫無攻擊性的女人。他不能貿然揭開真實身份，在時機尚不成熟的情況下，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險，他不希望到最後為了一己之私給更多的人帶來麻煩。
「嗯？」
如果他打開花灑，內衣又會被淋濕。邵潁川沒多想，伸手把內衣從架子上拿下來，轉身進了卧室。依照常人的生活習慣，他拉開她的衣櫃，找到了專門存放內衣的那一格抽屜。
初見時，他是無人區里唯一能帶她走出窘境的男人，寒星般璀璨疏離，讓她不敢靠近。
邵潁川明明聽得一清二楚，偏偏裝糊塗又問了一遍：「什麼？」
在那起酒店緝毒事件中，巴方逮捕的一名毒販供出了金新月地帶銷往國內邊境的毒品鏈條，警方根據毒販提供的情報精確瞄準了可疑分子的藏毒方式和運毒線路，在毒販入境后迅速行動，展開追捕。
本來是想不聲張地幫她把內衣收了，免得她回來后看見它在洗手間堂而皇之地晾著尷尬，可是打開抽屜，邵潁川沒忍住罵了一句「靠」。
季菏澤覺得自己像個炮灰，被藏在暗處的邵潁川牽著鼻子走，他一重出江湖就開始整幺蛾子。聽他講完來龍去脈，他的頭緊接著就大了兩圈。
虞小嬋的家是小戶型兩室一廳，主卧和次卧被她分別裝修成了性冷淡和少女粉兩種風格。她平時住在灰白黑色調的主卧，偶爾少女心泛濫會去另一間卧室過把少女癮。
無數個深夜，她都能夢見自己被人扼住喉嚨拿槍抵住太陽穴的情形。就算過去三年之久，當時的情景她還是無法徹底忘記。
虞小嬋坐上副駕駛座，下意識回頭看後車座上的人。車裡無燈，那人身上蓋著一條薄毯，半靠著車門，頭低著，看不清楚面貌。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怎樣，他悄無聲息的，甚至在她上車的時候都沒有任何反應。
這張應該是在酒吧，她即興上台搶了駐唱歌手的麥，興高采烈地跟著旋律嘶吼，抓拍的人照糊了她的臉，但還是能看得出來她穿的是一件帶著亮片的抹胸連衣裙。
邵潁川輕鬆閃躲：「多謝你配合。」
虞小嬋還沒有醒。
她把和邵潁川有關的事告訴了他，語氣一本正經，像正兒八經要探索未解之謎，心裏卻明白，被她藏起來的私人感情不止一點半點。
虞小嬋對邵潁川的描述讓他想起了一位老朋友。他們是發小，年少輕狂時這位老朋友就曾說過，如果有一天功成身退，他要留在西北邊陲開一家客棧，像武俠里的江湖，隱姓埋名。可是三年前，他只留下了一座青冢，再無音信。
「實話實說，早晚也得讓她知道，就不藏著掖著了。」邵潁川說完，揚手把空酸奶盒丟進了茶几旁的垃圾桶，忽然想起一事，問季菏澤，「唉，虞小嬋喜歡貓嗎？」
這張一看就是一家三口全家福，虞小嬋跟她媽媽長得真像。
她的理由一套一套的，聽起來好像頗有道理，但季菏澤總覺得哪裡不對。
三年前，她在一場劫機案中被劫機者當作人質，劫機者手裡的槍森然抵在她的太陽穴上，只需扣動扳機她就會當場身亡。幸運的是，乘客中有一名叫武程的警官說服了劫機者，用自己做人質換回了她的安全。
兩個人心照不宣，順水推舟地將這次事件當作一個契機。
他的臂彎溫暖有力，他的聲音清潤柔和。
很好，一切按計劃進行。
他也確實上道，看見這條更新的消息后就出門去超市買了新鮮食材。感覺這幾天休養下來，傷口好了許多，有精力折騰一頓符合胃口的大餐了，計算虞小嬋的航班時間后掐著點煲湯，打算給她露一手。
她在夢裡哭成那樣，怎麼可能沒事。
這一夜，原來不止她一個人，謊話連篇。
「嗯……這件事，說來話長。」虞小嬋心虛，車禍是季菏澤的鍋，人是她拐來的，怎麼解釋？她直接挑不重要的說，「你昨天出車禍了，昏迷不醒，我剛好看見，就、就好心把你帶回來了。」
這人太無賴，偷偷摸摸搜人家小姑娘的房間就算了，還要拉他一起背鍋。
邵潁川身上的刀傷其實很深，就算季菏澤處理得再好，一點事沒有也是不可能的，但在虞小嬋家裡他表面上必須要假裝什麼事都沒有。
再見時，他身穿一絲不苟的白襯衣在異國酒店為她下廚煮麵，看起來那麼不接地氣的裝扮，偏偏染了一絲煙火氣，掀開鍋蓋時的蒸氣把他烘托得熱熱鬧鬧，眉眼動人。
「舊案重啟，多案並查，當初上級考慮到我是受害人家屬，顧及我的情緒，不准我涉及此案，我也是在最近整理資料時才發現，她是那場劫機案中唯一跟我父親和歹徒都有過交集的工作人員。」邵潁川的食指點在虞小嬋的名字上，一路下滑，落在她的職位上，「她曾經歷過兩次飛行事故，一次飛機脫離跑道，一次人為劫機，四年時間升至兩艙空乘。
虞小嬋分得清孰重孰輕，痛快答應：「行，還是先送他吧，我回家也不急。」
不僅她，連她的親朋好友也未能倖免。
季菏澤接過來一看，邵潁川已向上級申請由他協助自己的調查行動，從此接受他的差遣。雖然心有不忿，但是組織交代的事他從來不含糊，拿起筆就把名字簽了上去。簽完胳膊一甩把那份協議「啪」地扔桌上，抬腿搭在桌沿上，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說。」
聽說出了車禍，虞小嬋緊張起來，頻頻回頭打量後座的人，悄聲問：「人沒什麼事吧？」
可是關於三年前的那場劫機案，他什麼線索都沒找到。
他從來都是這樣沉穩，就連看到自己突然出現在客棧也沒有表現出很驚訝。明明比自己還小兩歲，心理上卻不知道成熟穩重了多少。
她快步走過去，重新把邵潁川安置進了後車座，而後從車裡鑽出來，反手關上了車門，再轉過身來已經絞盡腦汁想好了說辭：「那個，我看他臉色難看，還是別把他一個人丟在酒店裡了。萬一出了什麼事，你和我都有責任。」
一起被他握進掌心的，還有她的體溫。
她一邊整理檯面一邊覺得好像哪裡不對，兩隻漱口杯曖昧地靠在一起，令人浮想聯翩。
虞小嬋的臉登時通紅，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啊。
到底什麼人身上會有這麼多刀傷呢？她想等邵潁川醒了好好和他聊聊，聊聊他身上的傷從何而來，聊聊他在伊斯蘭堡為什麼會被通緝，聊聊他到底是誰。他留下很多謎團，她不夠聰明，猜不出謎底，只好一次性問清楚了。
他說：「好，都給你。」
他再無睡意，拿起床邊矮几上的煙盒去了陽台，電話里虞小嬋還在念叨著要他好好照顧邵潁川，他突然就沒了繼續聽下去的耐心，乾脆撂了一句：「你放心吧，人是我撞的，我會負責。」然後把電話掛了。
「有貓還不夠？」
不想看她逞強，邵潁川抓過她的手順勢將她攬過，哄小女孩似的低和_圖_書聲又溫柔地說：「有事也不要緊，有我在。」
虞小嬋愣了一下，小聲說：「可是凡事也都有例外的呀。」
虞小嬋剛結束飛行，聽說調班本來是想拒絕的，但同事解釋了原委，她又貪圖調班回來后能連休，於是答應了下來。
當年他的父親帶隊破獲了多起邊境走私案，極大打擊了毒梟的氣焰。康珈為首的團伙視他父親為眼中釘，一心報復，要將他斬草除根，於是策劃了那起劫機爆炸案。
季菏澤按照事先和邵潁川商量好的，把他順利送進虞小嬋家中，唯恐虞小嬋看穿，臨走時又百般囑咐。直到她嫌棄地把他推出家門，這場戲才算落幕，他也終於鬆了口氣。
他沖虞小嬋招手：「過來。」
沒有別的，這就是邵潁川交給季菏澤的全部任務。
金湯雲面，綠油油的菜葉和誘人的紅蝦點綴其間，光看著就食慾大增。他隨手拍了張照片發朋友圈，配文：「深夜報社。」
「它有名字嗎？」
邵潁川直接否定了他的想法：「我當然知道她沒什麼好查的，但我懷疑我父親在犧牲之前跟她說過什麼。」
她和季菏澤關係好，連帶著也認識他的幾個同事，對他這個行業說不上多了解，但也不陌生，這世上什麼人需要不停變換身份化裝成另外一個人呢？演員、犯罪嫌疑人，或者是……易裝緝毒警察？
收好卷宗，邵潁川言歸正傳回答他：「三年前，他們送我出國，後來我沒答應。」
虞小嬋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突如其來的失態，就這樣傻站了好半天才下定決心，暫時不能跟季菏澤攤牌。如果被他知道了邵潁川就是她說的那個在伊斯蘭堡遇見的男人，他肯定會語重心長地勸誡她離這樣身份不明的人遠一些。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季菏澤打斷：「你等會兒，我先問你，你為什麼故意接近虞小嬋？」
還剩下一半。
「從哪兒弄來的？」
這話說者無奈，聽者有心。也不知道為什麼，虞小嬋忽然就想起一個人來。
季菏澤忍不住打斷他：「既然有機會選擇，出國當個普通人多好。」
抽完煙餓得睡不著，他又煮了碗面。專心切蔬菜的時候注意力全在刀刃上，可以什麼都不想，只專心於柴米油鹽，這是他給自己的減壓良方，15歲時傳授給那小子，所以後來他也有了一番好廚藝。
剛參加完追悼會，季菏澤心情糟糕，急需一條轉移情緒的出路。
武程警官和引爆炸藥裝置的毒販，同歸於盡。
面前的人眸子卻閃亮，祭出激將法：「別慫。」
這樣的概括太寬泛，沒有指向性，邵潁川笑道：「照你這麼說，我也算穩定又老實的男人了。」
那麼多個被噩夢折磨的深夜，虞小嬋第一次知道在夢醒時分被人緊緊擁入懷裡是一種怎樣的安心。
季菏澤受不了他故弄玄虛的樣子，索性開門見山：「你早就知道我會來找你？」
「根據我後來的調查，她在那場劫機案中，曾被罪犯挾持為人質，後來被人搭救，救他的那個人，就是我父親。」邵潁川說著抬起頭來，目不轉睛地看著季菏澤的眼睛，「她是我父親生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我要從她查起。」
「先上車，車上說。」季菏澤擺手示意她。
或許是早晨起來的時候牽扯了傷口，吃過飯，他身上就有些不舒服。午後邵潁川想進卧室再睡一會兒，剛進去就看見虞小嬋在整理床鋪，眼看滿屋子的少女粉，他又默默退了出去，乾脆在客廳沙發上睡了一個午覺。
「怎麼不接電話？以為你又要放我鴿子。」走近才發現季菏澤臉色陰沉，「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她也稍稍正色，透過車窗看到後車座上好像有人。
「好。」
他就躺在她的身邊，手臂貼著她的手臂。
電話這頭的季菏澤本來在睡夢中，被她吵醒就夠生氣了，突然聽到她這麼說，肚子里一股無名火噌噌燒起來，毫不猶豫地懟回去：「聽你這話，我怎麼有一種人是你撞了的錯覺呢？還幫你照顧一下邵先生，過幾天回來答謝我？你說說看，謝我什麼？」
主卧附帶一間衣帽間，四壁都是推拉式衣櫥，推開最左側的衣櫥門是一道鎖控門，需要邵潁川輸入指紋。
虞小嬋不敢看評論里網友們的留言，她一看這種新聞，淚點就無比低，為了不讓自己心塞，索性斷了網。
「不會的！」虞小嬋覺得自己現在這樣太不矜持了，但也顧不上那麼多，繼續給季菏澤洗腦，「你看啊，他都傷成這副德行了，喊了半天一點反應都沒有，這麼虛弱的人，能把我怎麼樣啊？」
直到聽見她均勻輕淺的酣睡聲時，邵潁川才睜開眼睛，那枚被他故意留下的觀音玉墜此刻就在她的脖間。他忍痛翻身，用小指輕輕勾出紅線，將玉墜握進了掌心。
她的職業是空乘，但後來有過嚴重恐高症，險些因此放棄這份職業。後來用了很多辦法，甚至為了戰勝恐懼以毒攻毒地嘗試蹦極，專程去市郊最有名的那座高崖體驗從高空墜落的感覺。三次有兩次遇見了季菏澤，一起經歷過生死的人很容易對彼此產生惺惺相惜的感情，兩個人就這樣慢慢熟絡成了朋友。
她的手被邵潁川緊緊攥著，進退兩難。
這是一家二層客棧，裝修古樸，很有沙都古城的當地特色。
回到車上，落下車窗，季菏澤抬頭看虞小嬋家裡透出來的燈光，不由得感慨自己有顏有演技不進娛樂圈真是可惜了。可是眼下計劃完成，本該值得開心的事，他卻怎麼都高興不起來。
他一邊暗罵邵潁川給他出難題，一邊迫不得已招呼虞小嬋：「來，下車，幫我一把。剛才在醫院大夫給他打了鎮痛劑，又餵了幾片葯，可能剛吃過葯容易嗜睡，一時半會兒叫不醒。還好邵先生已經把房間號提前告訴我了，房卡就在他身上，一會兒我把他背起來，你幫我找找他身上的房卡。」
夜裡交通順暢，季菏澤順利將車開到了和邵潁川約定的酒店，就在虞小嬋家附近，他用自己的身份證幫邵潁川開了房，如果虞小嬋能如他們計劃的一樣上鉤，他就立刻把房間退掉。如果她沒上鉤，他還要和邵潁川把戲演全，送他到房間門口才算完。
被她毫不留情地拆穿，邵潁川有些意外，她說的屬實，他無力反駁，自我調侃：「看來我這種人不在你的候選之列了。」
「你問這個做什麼？」
在前台登記入住信息時，他注意到了牆上邵潁川的照片，和印象里的老朋友出入太大，如果不是虞小嬋向他描述過邵潁川的相貌，他根本不敢把他現在的樣子和從前的名字對號入座。就算在路上遇見，恐怕也只是一瞥而過。
她說：「他是因為我才死的。」
「有時候想想，我這職業爸媽都這麼擔心，那些在毒梟身邊偽裝身份做卧底的緝毒人員，家裡人得擔心成什麼樣啊。」他覺得胸悶，苦笑著提醒她，「以後找男朋友可千萬別找我們這行的，一年也見不到幾面，還整天提心弔膽。」
季菏澤第二天再來的時候就看見家裡多了一隻幼貓。
三年前，邵潁川的父親因公犧牲。同一年，他從警校畢業參加工作。
看著邵潁川睡下，她終於篤定這些傷根本就不可能是車禍撞出來的。那是非常明顯的刀傷，包括他身上其他大大小小的傷疤，看形狀也都是刀傷。
季菏澤順著她的態度給台階：「那你的意思是？」
季菏澤把她送到樓下，老媽又來了第二通電話，生怕他跑了似的。
熟|女和少女自由切換，毫無違和感。
計劃再縝密總是趕不上變化，季菏澤離開沙都一個星期後，邵潁川就在執行任務中受了傷。因傷口特殊，他不能去正規醫療機構就診，季菏澤心裏罵著這人真麻煩，身體卻很善良，帶上醫藥箱趕去邵潁川的出事地點，找到他的藏身之所，將他接回了常水。
季菏澤聽完，眉頭微皺：「你說的這個人，他現在在哪兒？」
她沒回自己的房間，就這樣守了他一夜，最後趴在他的床邊睡著了。
她解他的衣服紐扣時他本可以假裝翻身矇混過去，避免讓她看見那些恐怖嚇人的傷疤，但他沒有。他閉著眼睛，感覺到她手的溫度在他的身上短暫停留，溫熱的毛巾ｈttps://wｗｗ•hｅｔuboｏｋ•ｃom•ｃｏｍ落在他的寸寸皮膚上，讓他有一種想把她那隻作亂的手攥進掌心的衝動。
長達一個小時的斡旋，劫機者同意讓飛機安全降落，卻在全部乘客安全出艙后引爆了事先安裝在座椅下的炸藥。
轉眼兩天過去，這一晚虞小嬋搭乘晚間航班回程，如果準時，落地時間是晚8點。登機前她刷朋友圈看見邵潁川發了一張小貓的照片，直男拍的無濾鏡照片根本不能看，還好貓的顏值高，依然感覺萌萌的。
「如果有一天她因為我陷入不可預測的風險，我希望你能保證她的安全。」
一連串的發問后，季菏澤終究還是耐著性子回了一句：「知道了，這就回去。」
小貓巴掌大，外面下了一整天雨，它就在灌木叢里縮成一團，被抱回來這麼久還有些瑟瑟發抖，看著特別招人疼。
虞小嬋一走，家裡就剩下負傷的邵潁川一個人了，不用繼續拼演技，季菏澤輕鬆了許多，下班后就趕去她家給邵潁川換藥，順便還給他帶了幾件換洗衣物。
「噢。」
空姐因為工作不可避免需要熬夜倒時差，虞小嬋對皮膚護理很重視，再忙再累她都記得睡前卸妝。一張素顏乾淨的臉，一點粉底遮瑕都沒有，看起來是那麼白皙細膩。
「一個小時前，一架波音747被確定在印度洋墜毀。遇難者中有我的同事。」她斷斷續續地說著，到最後吐字越發有氣無力。特別是「墜毀」兩個字，做他們這一行，根本不敢講，生怕一句無心話就一語成讖。
空氣里瀰漫著清新的檸檬香，是洗衣粉的味道。
虞小嬋登機前刷到這條，隨手點贊，順便評論：「別光顧著吃，我家男人就交給你了。」 她也只敢跟相熟的朋友這麼肆無忌憚沒節操地開玩笑。
昔日兄弟，闊別多年，再遇見什麼都不用說，默契一笑就抵得過一句「好久不見」。
邵潁川「嗯」了一聲，大方承認還不忘揶揄他：「老季，你這觀察能力確實百里挑一啊。」
回家的路上她只顧著撒謊和圓謊，也不知道季菏澤是怎麼開車的，把人撞成這樣。
「不是說好了今天和古伯伯的女兒見面嗎？
年齡、身高、體重、職業、戶籍……
「你取一個？」
虞小嬋這才明白他的意思，伸手試探他的額頭，是該換藥了，否則傷口容易感染使人發燒。她來不及多想，把人扶起來，乾脆利落地解開他的襯衫扣子，雖然前一晚已經看見了他身上的傷，但這次拆開他身上的繃帶時還是著實驚訝了一把。
他很好奇她的煩惱：「都想什麼？」
邵潁川卻一點也沒有傷在身的自覺，歪在沙發上，一邊喝虞小嬋儲存在冰箱里的酸奶，一邊按著遙控器換到體育頻道看球。看見季菏澤來了，只漫不經心地抬了抬眼皮：「讓開點，你擋著電視了。」
這湯里放了山楂，口味偏酸，怎麼會甜呢？邵潁川半信半疑，就著她的手，湊近碗沿，也抿了一小口：「不甜啊。」
「後天。」
邵潁川平時住二樓最裡間，從外面看和普通客房無異，因為位置不討喜，看起來還有些不起眼。裏面卻別有洞天，格局似尋常三居室。
他說得一本正經，季菏澤聽著卻覺得污里污氣。
他像扔燙手山芋似的把內衣快速放了進去，衝進浴室后直接開了冷水閥絞毛巾。
她睡眼惺忪地揉著眼睛，抽出椅子坐在他對面，有些難為情：「你醒了怎麼不叫我？」她好手好腳卻要一個負傷的人給她做早餐，實在是有些羞愧。
「昏迷不醒？」邵潁川提出質疑。
也不知道邵潁川是給她下什麼迷|魂|葯了。
在那起事故中，29人受傷，2人死亡。
被逮捕的那伙毒販和他住酒店對門，是認識他的，還稱他沙總；逮捕當天，他從酒店神秘消失，後來又潛入她的房間喬裝而逃；新聞里說那樁毒品交易和國內某玉石商人有關，而邵潁川假扮的沙總恰好就是做玉石買賣的……
這人的性子還跟從前一樣，佔有慾強，自己的寶貝別人碰不得。
「你現在在哪兒呢？趕緊給我回來，明天跟我去古伯伯家道歉！」
毒販一心要除掉武程，其他乘客只是倒霉的陪葬品。但武程警官在緊要關頭穩住了劫機者，以一己之力挽救了兩百多條無辜的生命。
邵潁川笑：「雖然三年多沒聯繫，但你的消息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都是把頭拴在褲腰帶上的人，我們又是從小一起長大，這點信任還是有的。雖說上頭不讓我輕易暴露身份，但你既然能找到我，就說明是我故意透漏出了消息，因為我需要你的幫助。」
白露剛過，這西北的靜夜，月色太美，太溫柔。
後半夜，邵潁川也漸漸睡去。
想得到的，想不到的，但凡能查到的都被查了個底朝天。
她坐在門口穿鞋凳上脫高跟鞋，聽他這樣問，動作瞬間僵住，綳了一路的情緒終於在回到家的這一刻找到了出口。
虞小嬋想起過年時七大姑八大姨細數的幾條，一一羅列：「有車有房，工作穩定，朝九晚五，不拈花，不惹草，顧家。嗯，大概這些。」
夜裡玄關有響動，虞小嬋走後他看到了餐桌上的字條。大費周章住進她家本就是蓄謀已久，眼前機會從天而降，他沒有不好好把握的道理。
最兇狠的一次是在行動中被毒販調虎離山，他被幾個窮凶極惡的人包圍，他們有刀有槍，他身中數彈，有打在腿上的，有打在胸口的。如今談及雲淡風輕，當時卻真的是危在旦夕，那些人生怕不能要他的命，最後人都倒在了血泊里還不肯罷休地補了一刀。
虞小嬋低頭看他拿到跟前的碗，終於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她叫住轉身要走的季菏澤：「我有件事想問你。」
「嗯，天天催我相親。開玩笑，就我這模樣還用相親？她就是瞎操心。」季菏澤半開玩笑地說。他推了一下鼻樑上的銀絲邊眼鏡，掏錢包去結賬，回來時嘴裏叼了根煙，在虞小嬋的腦袋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走啦。」
隱沒在後車座上的邵潁川悄悄掀了掀眼皮，裝聾作啞，不為所動。
季菏澤道：「你混進小嬋家裡到底是幹什麼的啊？」
邵潁川把一沓資料遞給季菏澤。
飯後她不想讓自己有空閑胡思亂想，主動承包了洗碗筷的職責，邵潁川在旁邊幫忙，看見盤子上的洗滌劑還沒沖洗乾淨就被她收進了櫥櫃，搶過來又洗了一遍。
看見這麼討人喜歡的貓星人，她才算稍微恢復了生氣，伸手抓它的癢，試圖轉移話題，讓氣氛別那麼凝重。
夢裡她從高空無休無止地墜落，失重感越來越強烈，連心臟都要承受不住。
餐桌上的菜式再誘人，虞小嬋也沒有胃口。她徑直走向沙發，癱在那裡一動不動，不知道過了多久，手臂好像蹭到了什麼毛茸茸的東西，低頭一看，是邵潁川養在她家的那隻灰白小幼貓。
深夜，虞小嬋結束國際航班的飛行，本來季菏澤說好下夜班去機場接她，卻遲遲不來，她打了幾通電話都無人接聽，正準備打車回家，卻聽見身後一陣鳴笛聲。
他正要離開，忽然聽見門口風鈴響。他轉身看去，從門外進來一個挺拔的黑影，秋雨淅淅瀝瀝，那人收了傘，隨手摘掉了頭上的連衣帽，抬頭看見季菏澤時有一瞬間愣怔。
後來組織發現了他，抱著微弱的希望送他進行秘密治療，據說花費了很大一筆開銷才把他從鬼門關拉回來。
季菏澤看到評論，真的很想告訴她，邵潁川也是他的好友，別以為她的評論他看不到。但他心情不好，懶得跟她說那麼多，只隨手回了一個字：「呸。」
她怕吵到後面的人，低聲問季菏澤：「誰啊？」
他的語氣毋庸置疑，話畢，擅自上床和衣躺在了她的身邊，把手覆在她的眼睛上：「別想三年前的事，也別想客機墜毀的新聞，什麼也別想，好好睡一覺，我陪著你。」
她在邵潁川的安撫下重新躺下，閉上眼睛，往事如昨：「你聽說過『614』劫機案嗎？三年前的事了，當時很多新聞媒體都報道過，轟動一時。」
他們都是經歷過血雨腥風的人，深知平凡安樂地活著就該知足。
她言聽計從地湊過去，鬼迷心竅地坐在他旁邊：「怎麼了？」
八月十五，
ｈtｔps://ｗww.ｈｅｔubｏok•ｃｏｍ.cｏｍ中秋節。有一段時間她經常做噩夢，從萬米高空跌落，無依無靠，茫然無助，最後粉身碎骨。
寶澄曾一度八卦她和季菏澤有貓膩，起初虞小嬋也懷疑他是不是對自己有意思。但季菏澤這個人就像冰壺秋月，平日里的作風也非常儒雅紳士，對她沒有表現出絲毫不軌，周圍也沒什麼親密的異性朋友，她只好承認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第二天早晨退房時他又問了一遍，還是一樣。
邵潁川一把抓住她的手，虞小嬋只覺得他手心滾燙想躲，他卻已經把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膛上，半昏半醒地說：「幫我解開。」
不過她這一走剩邵潁川一個人在家，到底不太放心，去機場的路上給季菏澤打了電話，叮囑他這幾天幫忙去她家裡照顧一下邵先生，等她過幾天回來一定好好答謝他。
「英雄走好」在熱搜上掛了一整天。
邵潁川笑：「行。」
黑暗裡突然有了光，虞小嬋藉著光亮看到他擔憂的神情，昏昏沉沉地擺手說：「我沒事。」
看到熟悉的車型，她快步穿過馬路，遠遠地就看到季菏澤落下窗。
她把碗接過來，喝掉一大口。
現在女人的內衣都設計得這麼性感嗎？
她去小區超市買了牙杯牙刷和新毛巾。她從來一個人住，家裡沒有男士用品，也不會挑選刮鬍刀和男士護膚品，就隨便買了一些邵潁川有可能會用到的。
「不如送我家去吧！」虞小嬋說完就意識到自己太著急了，這麼一個大男人，哪有平白無故往自己家攬的道理？再說這人還是季菏澤撞的，她這麼仗義出頭，為了什麼呢？於是又慌忙改了口風，「你不是和叔叔阿姨住嗎？家裡人多，不方便。我們家就不一樣啦，我一個人住，沒那麼麻煩。」
邵潁川忍不住皺眉，她穿成這樣去風月場所也不怕被人佔便宜？
邵潁川聽見她房間里的異響來查看，發現她坐在漆黑里不發一言。
「別可是了，就這麼定了！你自己撞了人，我這麼義氣幫你，你反倒給我潑涼水，小心我一會兒後悔。」虞小嬋軟硬兼施，跟他說話的語氣都比平時柔了三分。
碗里是用磨具刻出來的星星和月亮，白蘿蔔做寒月，紅蘿蔔是星辰，顆顆形狀恰如其分，怪不得他一口答應要摘下星星月亮送她，合著是這樣的送法。
參觀過餐廳，他有些餓。虞小嬋一看就是不做飯的主兒，冰箱里什麼正經食材都沒有。不過他現在有傷，也沒什麼興緻大展身手，看見吐司麵包、雞蛋和半罐蜂蜜檸檬，就心滿意足了。
昏黃的檯燈燈光悠悠照在邵潁川的身上，新傷舊傷清晰可見，她放下毛巾用指腹沿著他的一處舊傷疤緩緩勾勒，眉頭不自覺就皺了起來。
季菏澤嘴角抽搐，事先商量的時候沒這麼一出啊。
虞小嬋被壞情緒支配，沒能察覺他語氣里的異樣，自顧自說：「那件事平息后，我其實很想登門拜訪他的家人，親自感謝，但每次聯繫警方都不了了之，不知道是為了保護他家屬的隱私，還是因為他的家人恨我，不願意見我……」
虞小嬋絲毫不知道自己被下了套，乖巧答應著，跟著季菏澤繞到後車門，眼睜睜看著他把門打開。沒等季菏澤真把人背起來，她就立刻藉著光亮認出了後車座上的「邵先生」。
「對啊，你一點知覺都沒有，我這麼人美心善，怎麼忍心把你一個人丟在大馬路上不管。」知道他再這樣問下去肯定漏洞百出，虞小嬋急了，伸手指了指他身上，「要不是車禍，你身上哪來那麼多傷。」
但在後來無數場未知風雨里，季菏澤護她安好卻不僅僅是因為邵潁川的囑託。
走進書房，季菏澤被環繞四壁的卷宗震懾，隨便翻一翻都是震驚全國的大案特案。有些是爛頭爛尾的陳年舊案，有些卻是近期剛剛發生的，多半是販毒案，還有一部分是由販毒牽扯出的人命案。案與案之間看似沒什麼關聯，實際卻錯綜複雜。
邵潁川的名字像暗夜裡突然爆裂的煙花，突然在腦海里炸響。
季菏澤告訴她，既然已經是一腳邁進鬼門關的人，就要把以後的人生都當作饋贈，肆無忌憚地活著。她也漸漸明白，人如螻蟻，生死由天，做任何事都存在風險，沒必要戰戰兢兢，因為一次偶然的事故就放棄自己的職業生涯。
她的動作極輕，小心翼翼，彷彿在做虧心事。她解開他衣服上的最後一顆紐扣，掀開衣襟，看到他緊實的胸膛肌肉上遍布著大大小小的傷疤，更有幾處簡單包紮的新傷還在汩汩流血，她拿著熱毛巾的手一時無措。
被他撩了一晚上，她都可以見招拆招，唯獨此時此刻她再無力還擊。
可惜天不遂人願，夜裡一通電話，臨時把虞小嬋召回了機場。她只留了一張字條在餐桌上，就換上制服出門了。一位和她關係還不錯的機組同事檢查出了懷孕，但她還沒跟公司彙報，可眼下身體狀況又不允許她繼續飛，思前想後找到虞小嬋，商量能不能和她換班。
她在黑暗中淚流滿面，醒來臉上濕漉漉的一片。
在邵潁川的記憶里，季菏澤比他大兩歲，高他兩個年級。季菏澤小學畢業的時候他才四年級，季菏澤考入大學時他還在為高考奮戰。後來他們考進不同的警校，一個去了北京，一個留在常水，珍貴的是一直保持聯繫，假期約上三五幼時玩伴喝酒撒野胡鬧是常有的事。 可惜再好的團圓局終有散夥的一天。
他跟前台打聽邵潁川。
看來這次來得不巧，沒什麼收穫還撲了個空。
「有驚喜？」
他搖頭：「沒說。我一說參加追悼會，她就成宿成宿睡不著覺，提心弔膽好幾天，我上班不用干別的，光接她的電話了。」
邵潁川一直是清醒的，他知道虞小嬋所有的動作。
後車座上的邵潁川這時候耳朵好使得很，仗著車窗上覆著一層保護膜，光明正大地看戲。
「這些都是可以自由選擇的，想太多只是自尋煩惱。」邵潁川說，沉吟著又問，「只有一個，我很好奇，怎樣才算穩定又老實的男人？」
邵潁川低頭看衣服上排列整齊的扣子，想起昨天晚上虞小嬋也是這樣把它們一粒一粒解開的。
「不換算了，指望不上你，昨天晚上嬋嬋幫我換過了。」邵潁川硬氣駁回。
雖然他和邵潁川約好了演這場戲，但他還是有些猶豫：「可是……」
邵潁川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到了她的床邊，幫她開了檯燈。
她緊隨其後發了張機場照，暗示邵潁川自己降落的時間。
她和季菏澤是在四年前的一場飛行事故中認識的。那一年她剛參加工作，純新人，經驗尚缺。飛機因尾翼受損在降落時衝出跑道，幸好危險解除后最終安全降落，她在為離機的乘客服務時，遭到不依不饒的乘客的刁難，是季菏澤恰巧出現，幫她解了圍。
邵潁川忍俊不禁，星星和月亮啊，還好，也不算難。
「怎麼？」
季菏澤聽出了不對，驚訝地問：「當初你不是被送出國了嗎？難道你一直都在國內？」目光落在手邊的卷宗上，他霍然明白了，「對，你沒走，你換了身份化名為邵潁川留在國內，你也沒脫離系統，你一直在系統內做特情工作輔助警方查案。」他覺得自己的智商突然飆到二百八，推論得簡直天衣無縫。
「在家等你。」
這事和身邊的朋友都不能說，唯獨季菏澤職業特殊，打交道的人多，也不可能出賣她。
傷口很深，看起來好像化了膿。她完全沒有經驗，幸好家中藥箱里的應急藥物齊全，邵潁川又一直在旁邊指導她先做什麼再做什麼，她才手忙腳亂地重新幫他包紮好。
季菏澤將車開出停車場，上了機場高速，暗吸了一口氣，開始拼演技：「嗯……剛才來機場的路上出了一點小事故，車把人給颳了，不然不會遲到。」
父親活著時把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從小到大不管鄰居還是老師，都認為邵潁川是單親家庭出身。父親死後不知道從哪裡泄漏了消息，毒販忽然盯上了他，好幾次要置他于死地。
陽台晾衣架上掛著他的衣服，是虞小嬋昨晚幫他洗乾淨的，現在已經幹了。他躡手躡腳地起身，走過去，長臂一伸，把衣服從衣架上取下來，忍痛穿上，到了
m•ｈｅtｕｂoｏｋ•ｃｏｍ.ｃｏm系紐扣這個步驟，動作驀地一頓。「所以你請示上級讓我來協助你的工作，是要做什麼？幫你查虞小嬋嗎？」季菏澤有些抵觸這項任務，「我和她也是認識四年的朋友了，她是什麼人，我比你清楚，就是普通人家的小姑娘，沒什麼好查的。」他覺得邵潁川的調查方向有問題，放著罪大惡極的毒販不查，卻要查這起事件里最無辜的軟柿子。
虞小嬋睡醒后發現床上空空如也，身上多了一條薄被。走出房間看到邵潁川已經坐在餐桌旁等她。他煎了雞蛋做三明治，給她和自己分別沖了蜂蜜檸檬茶。
事故過去一個月後她才徹底知曉劫機案的始末。
就在心髒的位置，現在還留著疤。
客廳被她收拾得很簡潔，北歐風格的傢具，簡約乾淨。開放式餐廳也別緻，吧台代替餐桌，壁掛式酒櫃里收藏了不少酒精度不高的氣泡酒葡萄酒，另有一面空出來的牆被她用拍立得洗出來的照片裝飾，他停在照片牆前，一張一張看過去。
虞小嬋笑：「她也是擔心你。」
虞小嬋才不上他的當，毫不猶豫駁回：「你才不是。」她的視線落在他的身上，隔著衣服想要看穿他，「不說別的，就你身上那麼多傷，就不是穩定的男人會有的。」
「等她回來你想好怎麼跟她說了？」
他把手裡的卷宗放回書架上，轉過身來，戲謔地問：「我們也有好幾年沒見了，你就這麼毫無防備地讓我進你的卷宗室？」
又或者……季菏澤性冷淡也說不定。
這張是在生日party上，她被一群男男女女的朋友圍繞在中間，頭上戴著小皇冠，臉上被抹了好幾處奶油，正雙手合十虔誠許願。
邵潁川執行任務時受的是刀傷，是季菏澤幫他處理好傷口，進行了簡單包紮，偽裝成一副被車撞傷的假象。可是虞小嬋並不知道這些，看到邵潁川渾身是血，她好心絞了熱毛巾，試著脫掉他的臟衣服，擦拭他身上的血跡。
剛結束飛行任務回來，虞小嬋睡得熟，渾然不知他的動作。夜裡氣溫低，他負傷在身，沒力氣逞能做英雄把她抱回房間，只能捲起身上的薄被，披蓋在她的身上。
邵潁川把到了嘴邊的否認咽下，強行用一副局外人的口氣說：「先睡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邵潁川氣定神閑地看她編：「那肇事者呢？沒有肇事者，這傷我也可以懷疑是半夜貓撓的。」
對她來說，季菏澤是朋友、酒友，更是人生導師，說出來的話總是文縐縐很有哲理的樣子。他很少會帶給她負能量，唯獨每次傳來同事犧牲的消息會讓他消沉幾日。
白玉觀音慈眉善目，雕琢精細，栩栩如生。
虞小嬋在手機這邊笑吟吟地打字：「我好心留你在家養傷，一隻貓就想收買我？我還想摘星星要月亮呢。」
一直在後車座上假裝昏迷的邵潁川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前台說老闆這幾天不在。
那次事故中有23人受傷。
QAQ是什麼意思？邵潁川順手去網上搜了一下，沒怎麼看懂。
季菏澤在出入境管理局上班，精通緬、老、泰三國語言，主要負責翻譯工作，經常協助公安局跨境破案。犧牲的那名緝毒警察是他的同事，聽說兒子還沒有滿月。
到了晚上，他刷新朋友圈的時候看見了邵潁川發的小視頻。他的朋友圈裡一條狀態都沒有，突然發一條視頻，目的昭然若揭。點開一看，是他在逗貓，小貓動作笨拙得可愛，隔著屏幕都覺得萌。
而這一次，他身染血跡，奄奄一息地躺在她的小床上，沒有逼人的氣場，也沒有溫柔如水的眸光，卻狼狽得惹人心疼。
環視房間里的陳設，少女心配色和散落在各處的可愛毛絨玩具，讓邵潁川越看越覺得自己和這間卧室格格不入。
鮮湯出鍋后，沒等多久就聽見了玄關處開門的聲音。邵潁川聞聲看去，虞小嬋提著行李箱進門，整個人看起來渾渾噩噩沒半分神采，他敏感地察覺出了異樣，下意識問出口：「怎麼了？」
他手掌的溫度像四月的風，溫暖又撩人。
他們在警校附近的小吃街大排檔邊喝酒邊聊天到深夜，中途季菏澤接到一通電話，是他媽媽。大排檔地方狹窄，虞小嬋就坐在他對面，把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邵潁川抬頭看鏡子里的自己，確實不太好。
「……」神經病。
「你怎麼又放人家鴿子？
這不是他第一次參加追悼會，每參加一次，心頭覆蓋的陰雲就加重一層。陰雲看似輕飄飄無重量，卻堪比定時炸彈，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把一個人徹底摧毀。虞小嬋講義氣，都晚上9點多鍾了，妝也沒化就去警校附近的小吃街找他。
邵潁川繼續鎮定自若：「她想問也得有時間啊，這不臨時調班走了嗎？」
傷口上的葯一天沒換，不及時處理很可能感染，偏偏季菏澤不在，他能指望的只有眼前人。一米八幾的大男人頭暈目眩起來，也有撐不下去的時候，邵潁川覺得自己腳下發飄，立刻摟住了虞小嬋，整個人的重量有一大半都壓在她身上，有氣無力地對她說：「扶我一下，頭有點暈。」
等他把自己收拾乾淨了，再看手機，又多了一條來自虞小嬋的評論：「唉？這隻貓現在是在、我、家、嗎？！」
沒等他察覺話里的深意，她一把把碗塞到他手裡，轉身跑向餐廳，把他做的每道菜都嘗了一些。但到底因為今晚發生的空難，沒什麼胃口，沒吃多少又放下了筷子。
虞小嬋沒好氣：「肇事者跑了。」心裏卻在嘀咕，你才是貓呢。
「不然呢？」邵潁川這回倒是耿直，「據我所知，虞小嬋身邊的朋友就你一個是從事協助警方的翻譯工作的，她遇見我這麼一個身份不清不楚的人，在不報警的前提下，能商量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季菏澤掃了一眼周圍陳設，敏銳皺眉：「你都搜過一遍了吧？」
卧室里縈繞著女士慣用的香薰味道，耳邊是她的呼吸。她睡得安穩，對他毫無防備。反倒是他，伴著窗隙清輝，無心睡眠。
她就是對邵潁川別有用心，有什麼不敢承認的。
他靠過來這麼近，虞小嬋端著碗一動不敢動，看他認真嘗了一口，心裏偷偷笑他笨死了，身體不動聲色地前傾，在他耳邊堅持說：「甜啊，超級甜。」
她知道他什麼都不會做，卻心如擂鼓。
虛弱？季菏澤真想當即把邵潁川拆穿。
邵潁川笑得頑劣：「什麼都干。」
虞小嬋害怕了，費了好大的勁才把邵潁川挪到床上去，盯著他吞了口服的葯，正準備離開讓他好好休息，邵潁川卻叫住她：「等一下。」
先瞞著季菏澤把人扣下再說。
她隨口謅：「我叫嬋嬋，它就叫綿綿吧，纏纏綿綿。」
意識到自己失言，虞小嬋趕緊噤聲閉嘴，但又覺得不必這麼掩飾，索性大大方方地說：「謝你撞回來一個絕色大帥哥給我。你以為我真那麼願意做好事，平白無故留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在家啊，實話跟你說，8月我在西北遇見的那個男人就是他。季菏澤，我好不容易對一個男人感興趣，你可別壞了我的好事。」
今年季菏澤又沒能在家陪父母，上頭布下任務，聽聞地點在西北，他主動請纓去了一趟，回程時特地繞到了虞小嬋口中的沙都，兜兜轉轉終於找到了她說的那家客棧。
毒販以為他死透了，擔心被隨後而來的警察追捕，來不及處理他的屍首就先逃了。
季菏澤尷尬地背台詞：「這人好像是從外地來的，聽大夫說受傷不重，就接受了我的賠償，但拒絕住院，給了我一個酒店地址，讓我送他回去。我惦記著你的航班時間，又不能把人家扔街上，跟他商量先拐彎來機場接朋友。這會兒他可能睡了，一會兒進了市區我得先送他去酒店，再送你回家。」
玉墜是父母結婚那年母親在竺寧寺為父親求的，民間有舊俗，男戴觀音女戴佛，有逢凶化吉的祈願。父親一直把它當作護身符隨身攜帶。他在玉墜底部安裝了GPS定位晶元，幾次在通信設施極差的條件下參与緝毒行動，都是通過它和組織取得了聯繫。
武程是省廳有名的緝毒英雄，邊境毒販一直視他為眼中釘，那場劫機案是一場有預謀的犯罪，目的就是要以普通人做人質逼出完成任務搭乘客機回國的武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