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八歲的天空
一、瞬間崩塌的世界
可是,他要我的手機做什麼呢?看他在那邊拿著我的手機搗鼓了半天,我好奇地湊過去看。
我甩開他的手:「誰說要出發了?你這腦袋秀逗的生物。」
到了世界的盡頭,應該就不會悲傷了吧。
煥的眼神里有著深深的依戀,我卻覺得他說的那個我似乎與自己記憶中的性格有些出入,然而又說不出不妥的地方,或許有段日子,是那樣一種狀態吧。可那一定不是我本來的性格!
「我沒事,你怎麼樣,沒事吧?騎個單車也這麼不小心,到底疼不疼啊你,傻的吧,不會看路?」恍過神來的我又急又氣,對著地上的任煥一通臭罵。
「閉嘴!」
「拉拉,你想去哪裡,只要你說得出,我都能帶你去,騎著單車帶你周遊全世界也行,哈哈!」原本安靜地蹬著車的任煥側過頭來對我說。
「滾!」
他沒有反抗,只是用右手作思索狀地撫摸著自己的下巴,「哎,楚拉拉,作為寵物,這麼蠻橫的話是會被主人拋棄的!」
什麼順便,是他媽媽生病,順便也讓我病一下吧?!
他沒有繼續和我爭辯,只是靜靜地走到我的床邊,帶著滿臉的挫敗。他或許真的是拿我沒辦法,就這樣直直地看著我,似乎是很想很想要將我看透。我也一樣毫不畏懼地望著他,整個房間開始變得很安靜,除了牆上的鍾發出來的滴答聲。
「我在呢。」
「咳咳……咳咳……」女人突然斷斷續續地咳嗽起來。
無法抑制地,眼淚嘩啦啦地涌了出來,瞬間沁濕了整張臉。隨著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我卻蹲下身來,把頭埋得越來越低。真的很不想讓他看到這樣孤單無助地哭泣的樣子啊!
我才知道,其實每個人都只有半顆心。
「我無家可歸也與你無關。」
他叫任煥,有著性感不羈的外表,玩世不恭的模樣,是大部分附中女生心儀的男生。而我卻奇迹般地一路過關斬將,衝破層層阻礙,很不可思議地追到了他。那些瘋狂追他的事迹我有時候想起來都會覺得臉頰依然發燙。
晚上,我們到了武漢。
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渾濁起來。雖然之前我直透他的雙眼看到了一顆完完全全屬於我的真心,但當他聽到我的問話時,我卻發現——
「你媽媽也是有自己的苦衷。」他又在為媽媽辯護,從過去到現在一直都是這樣。
「對呀,我真的很期待呢,不知道是什麼樣子的。」
那是通往新生活的橋樑,跟著他們走就能走出更加五彩繽紛的路來,是想告訴我這些嗎?
漸漸地,眼前的景物開始變得模糊,腳下的地面開始搖晃,我的腦袋越來越空白,心跳聲比呼吸更明顯……可我還是不願停下腳步,直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隨風飄進耳膜內。
「拉拉!」他終於走了過來,蹲在我身前,「你怎麼哭了?」
我倏地無力地放開雙手,「煥,你是開始厭倦我了吧,開始嫌我煩了?還是……你喜歡那種很乖的女生?」
長久的對峙似乎沒有結果,他的軟硬兼施放在我身上沒有一點效果。後來或許是他的忍耐心到了極限,又或許是真的不喜歡這樣的我,他居然轉身走出了我的房間。我趴伏在床上聽到他漸行漸遠的腳步聲,眼淚禁不住大顆大顆地往外淌,我努力咬著被子讓自己不要哭出聲來。
我緩緩地移動步子靠近她的身邊,俯下身在她耳畔不解地詢問:「媽媽,你不是說過在這個世上,我是你最疼愛的人嗎?為什麼,你要拋下我離開?」
「你哪位?」我終於吸了吸鼻子開口詢問。
「要手機做什麼?」
可我討厭這樣,為什麼要這樣?作為孩子的我又有什麼錯!
眼前的任煥,在前一刻還被我當成精神支柱的男生,現在卻絲毫也不理解我此時的心情,還嫌我鬧騰,這更讓我覺得無法承受。
他輕輕地拭乾了我的淚,那張臉終於由模糊變得清晰起來,就是想念中的模樣。但現在, 他的嘴角邊沒有招牌式的戲謔笑容,說明,我讓他擔心了。
哦,對了,是因為我親愛的爸爸也曾經做過這樣的事吧?!曾經和媽媽一樣口口聲聲說愛我的爸爸,離開的時候卻沒有一絲留戀。
但是預料中的疼痛並沒有如期而至,女人似乎是以極快的速度阻止了爸爸的動作,她用雙手扣著爸爸那有力的胳膊,並且對他搖著頭,輕輕地一遍遍低喃著:「不可以。」
「叔叔?」
我們父女倆在這個狹小的空間對望,連空氣也顯得嚴肅。
「楚拉拉,追到我了就讓你打!」
「什麼啊?你到底是誰啊,莫名其妙地闖進別人家裡。你快給我出去,不出去我叫人了……」
「拉拉……」
「你不是變了,你是故意的吧?」他突然低下頭詢問著依然攀著他脖子的我,表情認真得無可挑剔。
期間,我在座位上迷迷糊糊地打了個瞌睡,似乎感覺到那個女人用她纖細的手指來拂弄我額上被風吹亂的髮絲。那種手指碰觸額頭的感覺很奇怪,奇怪到讓我不知不覺就要以為她就是我的媽媽,我夢中的完美媽媽。可惜她不是,她只不過是在拿我當籌碼做戲給爸爸看罷了……
「爸爸?」
「嗯,楚賦就是我叔叔。」
胸腔里的暖流就這樣涌了上來,涌到了眼眶,漾在眼窩裡就快化成滾滾的熱淚了……
任煥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後惡作劇般地把單車踩得像要飛起來一般。我一邊摟緊他的腰一邊抱怨,他卻笑得歡極了!
再次接觸到他的眼神時,我覺得自己的內心是真的相信他了,他的手心是那麼寬
和圖書大,那麼溫暖,他的眼神又是那麼堅定。這一切,都讓我無法不相信他。
他喜歡穿著黑色上衣騎著一輛深藍色的單車賓士在各個角落,他總是很寵愛我……
「你剛才不是說頭有點痛嗎?要不我們一起去醫院看看?」
「我不聽,我不聽……你們都是這樣,我不要和誰在一起,我已經長大了,可以自己獨立了。我不希望哪天再被拋棄一次。」爸爸的話並沒有讓我感動,我反而變得煩躁起來,抬頭沖他吼道。
「你先帶我去我們學校的盡頭吧!要記著不能把我摔著,不能時快時慢,不能邊騎邊吹口哨……呀!」在我還絮絮叨叨的時候,任煥又加快了速度。
「喂,你放下啊!」我急得掀開被子光著腳丫就蹦下床來。
於是我抱緊他的腰,把頭靠在他結實的後背上,然後努力地汲取著他身上的香味。依然是那種清爽的薄荷味,透著淡淡的清香,記憶中久違的味道。
藍色的POLO車平穩地行駛著,程悅神情淡定地開著車,我坐在他旁邊的位置。
「那你現在來做什麼?」
我終於反應過來,齜牙裂嘴地就揮舞著拳頭朝任煥砸去,他卻早有防備地靈巧避開,然後一氣呵成地騎上了自己的深藍色單車……
「我要走了,你爸爸會來接你。」媽媽終於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眼神中竟沒有一絲不舍。
才不是呢,才不是這樣!爸爸他認為現在的我已經不乖了。雖然我一直都沒有改變,然而他卻固執地認為我變了。
嗯,沒錯,他就是生物。
「現在是我受傷哎。你要弄清楚,是誰死皮賴臉地跳上我的車後座!不載你我能摔么? 你要補償我!」
「沒事的,就是有點小感冒。」
我倏地停在原地,顧不上喘息,用環顧四周快速搜索著聲音的主人。
這話聽起來倒有些怪了,我以前什麼樣了?
「拉拉,如果你真的不舒服,我們還是去醫院吧。」她聽到程悅的話之後變得對我關切起來。
那是一個霧雨蒙蒙的早晨,我被一陣嘈雜的搬運聲吵醒了。
難道有些事真的也如這條江一樣渾濁?譬如所有人都說我變了,譬如所有人都說我不是原來的我,譬如有些事實總是和想象中有出入……
哼,我就知道,所有人都不愛我,所有人!
他卻一臉壞笑,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然後又嘀咕了一句,「寵物的切身體會啊!」
我兀自沉浸在自己深深淺淺的感觸里,完全不知道此時的任煥奮力踩著腳踏車的右腳其實早已滲出血水來,紅色的血已經染紅了他白色運動襪的大半。
濕漉漉的窗外到處散發著鳥語花香。誰曾想到會在這個炎熱難熬的夏季碰上這樣的天氣,連原本並不喜愛雨水的我也沉醉其中,兀自坐在床上對著窗外發獃。
我不由自主地問:「任煥,你真的只喜歡我嗎?」
「拉拉還有爸爸啊,爸爸是來接你的,以後會好好照顧你!」
「楚拉拉!」是充滿磁性的嗓音。
夾著雨絲的風從窗外吹進來,若有似無地沾濕了臉,心頭忽然就躍上了一點一滴的寒冷,僅僅只是一點寒冷,卻似乎連心跳都凍潔了,沒有辦法律動。
「因為——我要你的手機里只有我一個人的信息!」他霸道地擁住我,「之前所有的事,都不重要了。」
想打我了呢!不是說很愛我的嗎?
「還是程悅有辦法呢,孩子們還是容易溝通些。」
不,我可是一點也不乖的,一直都是這樣!我想爸爸是在他的記憶里把我美化成了那種乖巧的女兒,可惜,我不是!看到這樣的我,他一定很失望吧?!
怎麼也無法抵擋的悲傷,從內心最深處湧上來,似乎再一會兒,就能將我完完全全地淹沒。
奇怪了,我什麼時候說頭痛了?剛剛還說要保護我的人,現在竟然一開口就咒我生病!
「行了,你到底想怎麼樣,給你三秒鐘考慮啊,1——2——」
終於還是無法用笑容去迎接爸爸那充滿哀傷的眼神,我低下頭拔弄著被子,一口氣說出了這些天憋在心裏的話:「是,是有一件事很不好,媽媽說她不再愛我了,她說她恨我。」
於是,我斷斷續續地把今天發生的一切都說了出來,思緒混亂,語無倫次。也不管任煥是不是能聽懂,只顧喋喋不休地傾訴著。
塌下來,遮住了整片陽光。
無盡的暖流就這樣從頭頂一直貫穿到全身,胸中的隱痛似乎就這樣緩緩釋然了……
「楚拉拉,作為寵物你完全不及格誒!」
他抽完了那支煙,然後深吸了口氣對我說:「先走吧,你媽媽應該很快會賣掉這幢房子。」
「拉拉,爸爸知道你最乖了,要聽話。」他繼續維持他的耐性。
他們果然都拋棄我了!
「楚拉拉,你剛剛不是疼得很厲害嗎?」程悅又想繼續唬弄我。
18歲之後,
房子外,在經過了一陣陣撞擊聲和搬運聲后,汽車的發動機開始響起,繼而整個房間變得很安靜。牆上掛鐘的滴答聲無限綿長,彷彿永遠沒有盡頭,我陷入這輪迴的聲音中逃脫不出。
「你給我清醒一點吧,死丫頭!」媽媽站起身,野蠻地推開擋在她面前的我,回頭卻對絡腮男溫柔地微笑:「陪我進去取行李吧。我都已經整理好了。」
「好咧,那我們現在就去醫院。」這小子還真是一根筋,高興得太早了點吧。
「爸爸。」我囁嚅地叫了一聲。
「煥,你為什麼要刪我簡訊?有這點時間,還不如處理傷口呢……唔唔……唔……」我的話卻沒能說完,因為任煥m•hetubook.com•com已經趁機吻住了我的唇。
外面的雨已經停了,不遠處的兩幢房子之間掛著一彎彩虹,看起來就像是一座天橋。
「當然。」我怔怔地回答。
「拉拉!你這是要跑去哪裡呢?」
我的臉再次滾燙起來,那種感覺,就像是自己寫的日記被人偷看了一樣。
「你在胡說些什麼啊!」
等情緒平復下來,我就覺得任煥現在的舉動有點讓我哭笑不得,「喂,我又不是寵物,你別這樣摸我好不好!」
原本說好陪我一起等錄取結果的任煥,似乎家裡發生了一些事,抱歉地對我說暫時不能陪我了。還沒等我去詢問他發生了什麼事,我自己那剛恢復平靜的生活就又被攪亂了。
其實是你們所有的人都在變才對,因為所有的人都不愛我了,就是這樣!
任煥你就是個無賴吧!
「哎喲哎喲,很疼啊,除非你給我補償……」
其實,唱得這麼大聲,只是怕自己再想起剛才發生的那些事,怕自己控制不住悲傷的情緒,怕自己的脆弱被煥看見,怕被他說成是個愛哭鬼……
整個屋子突然變得好空,虛掩的房門透著無盡的無助與彷惶。衣架上沒有了媽媽最心愛的大衣,鞋柜上沒有了她最愛的紅色小皮靴,所有關於她的一切都不見了蹤影……
「怎麼了?」
所以我帶著我那破碎的半顆心,
竟然在刪我簡訊啊!
那個女人輕言細語地打破沉默。
我不自覺地搖了搖頭。
我想如果不是天空太黑暗,他就一定能看見我紅到耳根的臉,因為我們的姿勢看起來似乎太過曖昧,我像一隻小貓一樣蜷縮在他的懷裡,他像一張昂貴舒適的毛毯一樣包裹著我的整個身體。
「你才疼得很厲害呢!」
我真的真的覺得他們很自私,大人的世界都很自私。
我是楚拉拉!
「哎,楚拉拉。」有人卻在這時不識時務地打斷了我的哭聲。
那輛藍色的POLO車開了整整一天一夜。
記憶中,我就像個快樂的小精靈,肆意揮灑著多姿多彩的青春。
一陣沉默,我們都沒有再說話。良久的對視后,他倚在門邊點了一支煙,始終蹙著的眉像是抹不掉也化不開的結,然後我看見從他的眼窩裡滑下來的渾濁的淚。
「哈哈。」他大笑,把我攬進懷裡,「沒事呢,我送你回家吧!」
就是在這樣的一個早晨,我見到了久違的爸爸。
什麼嘛!
那時的我絲毫都不知道,這些快樂會慢慢成為過眼雲煙,消散無蹤!
「我不是一直都這樣么?」
是否和我一樣經歷著這樣的事情?
「唉呀,小傢伙還挺厲害的,以前聽叔叔說你很文靜的,怎麼我一點也看不出來?」
「才不是,狗狗擅長的是跑!」我自以為得意地回答著。
「走吧!」他再次喚著在兀自發獃的我,然後伸出左手攬上我的肩。我就這樣架著他走在高考過後空蕩的校園裡,彷彿世界都靜止在這一秒。
「媽,我們先去醫院吧。」程悅開口了。
「嗯?!」
我想我真的是在害怕,無休無止地害怕。
這小子用留血的代價來換刪我簡訊的機會?這是為什麼?我的手機里沒什麼特別的簡訊啊!
是嗎?現在拉著我往前跑的人真的會如哥哥一般保護我嗎?他會不會也像媽媽一樣拋棄我,把我孤零零地留在這個世上?
「……我知道了,是我考慮得太少。」
「拉拉,你怎麼了?」任煥伸手晃動我的肩膀。
「我是你哥哥,哥哥,知道嗎?」他說,「相信我,我能保護你。」
吐了吐舌頭,我終於乖乖地噤了聲,總不能讓任煥討厭我吧!
「我……」
「發生了那樣的事,或許她還接受不了,你作為父親的休諒一下啊!」
我低下頭小聲地低喃著,不想再看他的眼睛。
依然是過去的眉眼,但神情中,似乎透著一種不確定——難道……是我改變了嗎?
「煥?!」我有些不安地叫他。
「她太放肆!」
嗯,他的笑很溫暖,有暖暖的陽光曬在身上的錯覺,而且他還伸出那雙寬大的手掌輕拍我的頭,一遍一遍地,就像是在撫摸一隻無家可歸的可憐小貓,亮晶晶的瞳仁里也滿是憐愛。
我終於不顧形象地撲進他的懷裡,並且用自己的雙手攀著他的脖子亂晃。他努力承受著我的重量,努了努嘴,「嘖嘖,拉拉,別鬧了,像以前那樣多好呀!」
3
啊,一定是為了那個女人!我不爽地皺了皺眉。那好啊,就陪你玩一玩。
於是我得意地沖他吐了吐舌頭,並且如往常一樣靈活地跳上了他的單車後座。
「嗯,我是好像有一點頭痛呢,麻煩去下醫院。」
「你腦子還清醒嗎,我現在就告訴你,我從來沒愛過你,我恨不得你去死!」
「不是啊,拉拉,怎麼會這樣想呢?」任煥急著辯解。
我可不是小貓啊……他憑什麼摸我的頭……而且還很陶醉的樣子!
讓人無比心疼的傻瓜!
「楚拉拉!」他把我緊緊地鎖在懷裡,仍然氣喘吁吁地說,「抱歉,遇到你之後似乎我連騎單車的技術也退步了!」
瞬間,我完全透不了氣了,心臟狂亂地跳動著!雙手慌亂得不知道該放在何處,只能懸在空中,而瞪大的雙眼裡浮現出煥陶醉的臉孔和嘴角邪氣的笑,我的臉頰倏地一下就紅透了。
我站在一旁鼓著腮幫子,卻也無可奈何,畢竟,他是用血的代價來換取https://m.hetubook.com.com這所謂補償的機會。
我似乎完全忘記了自己是個五音不全的人,唱得那麼大聲、那麼投入。任煥倒是個盡心儘力的聽眾,靜靜地聽著,張揚地笑著,一句抱怨也沒有。於是我也就唱得更歡了。
他果然就是爸爸么,那個拋下我三年的爸爸?在口口聲聲說最愛我的媽媽毫不猶豫地離開后,他才再次出現在我的生活中。
如果要用一個詞來形容我的生活狀態,那就是——萬人追捧!幾乎所有見過我的人都會誇我漂亮,漂亮得讓清晨的玫瑰也失去了它原本的色澤。
然後我們駛過了一座很長的橋,那裡的風出奇的大,吹得車窗玻璃「咔咔」作響。而橋下面那條渾濁不堪的江就是長江,並沒有傳說中的清澈見底,它渾濁得足以將一切淹沒。
「拉拉!」他伸出白皙的手捧起我的臉。
我望向媽媽,而她的視線,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過絡腮男。
「啊,程悅,我現在已經好了呢,看來剛剛只是睡覺沒睡醒的癥狀而已。不用麻煩了,我們還是快點趕路吧,我也想見見我的新家啊!」
「楚拉拉,如果你以後乖點我會考慮停下來載你……」
程悅聽話地剎了車。
「那麼我們現在就要出發嘍!」
看到眼前的他,看到他嘴角漸漸浮起那熟悉的壞壞的笑,我忽然間就覺得不那麼害怕了。剛才那排山倒海向我侵襲而來的孤單,也變得渺小起來。
我繼續抽泣著,臉上的淚水怎麼也抹不盡,那些眼淚似乎想要將我淹滅。
你來接我,我可沒有答應要和你們一起啊!都不徵求別人的意見就擅自行動,真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生物!
「傻瓜,我在問你為什麼在哭?!」
那一天,我的叫罵聲瀰漫在整個校園上空,而在我第五遍高呼「任煥,你再不停下我以後就不理你」之後,那輛深藍色的單車才不情不願地緩緩停止了轉動。
「有沙子進眼睛了啊!」我決定繼續死撐下去。
「你還真是……嘖嘖……話多,就像個歐巴桑!」
1
而你們的18歲,
是真的沒事嗎?可是為什麼煥的眼裡卻有著深深的無奈,無法抹去的隱隱的憂傷似乎也潛藏在他的眉間。
「我都看見了,還幫你擦了眼淚呢,不知道你這算不算睜眼說瞎話。」
「拉拉……或許爸爸早點來,有些事就不會發生了。」那一刻,他臉上的神情我從未見過,彷彿溢滿了厚重的悲痛。
於是,那個曾經口口聲聲說最愛我的媽媽,就這樣無情地將我拋棄了。即使提著行李箱從我面前經過,她都不曾看我一眼。我望著一地的狼藉,覺得內心的某個角落忽然間就崩塌了。
我低下頭不再說話,為了想換掉這個曖昧的姿勢而努力地掙扎著,卻在站起來的過程中再次踩到了他的右腳。他終於痛呼出聲,漂亮秀氣的五官痛苦地糾在一起。
不!這一定不是真的!
「你知道嗎?以前的楚拉拉,表面上故作堅強,其實很脆弱;她總是躲在角落,安靜而認真地注視著自己在乎的人,卻常常忽視了自己的存在!」
我恨不得你去死!恨不得你去死!恨不得你去死……
只有我——她的女兒楚拉拉,被孤零零地留在這個屋子裡,為這個地方存留一絲活氣。
「跟他?」我不敢置信地問了一句。
可是他依然咬著牙頂著疼痛在校園裡一圈圈地載著我,如果不是由於光線太暗絆到了一塊很大的石頭,我想就算是讓他流盡最後一滴血,在我叫他停下之前他也不會停下。
出乎意料的是,這次他並沒有再辯解,只是用更加迷離的目光注視著我,彷彿是透過我的身體看向另一個我的存在。
「是的,他是我的繼父……你現在還要不要叫人?」
果然還是被拋棄了呢!真的就要一個人面對以後的生活了,我有點害怕也有點不甘心……
「拉拉,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很乖的,爸爸雖然沒在你身邊,但是一直都很放心,因為我知道你是那麼懂事。為什麼現在……」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我是真的有些困惑了。
「小傢伙哭夠了啊,再哭就不漂亮了哦,會變醜的。」他笑得更誇張了,白色的T恤似乎都在低低地偷笑。
他輕笑著把我摟得更緊了。我們彼此依偎在一起,慢慢地滋生出一種即使這個世界只剩我們兩人也不會害怕的感覺。
我看著朦朧浮現在車窗上的自己的臉,不自覺地抬手勾描起來。
「相信我。」他回頭堅定地說著,慢慢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這一切都該從高考結束之後說起——
那真的是我的媽媽嗎?真的是那個最愛我的媽媽嗎?我記得,她曾愛我如生命。
不過我才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你們不是都說我很乖很聽話嗎?那麼我讓你們見識一下我有多聽話……
那句話剛脫口而出,我自己便愣了一下,視線不由轉向觀後鏡。只見那女人咬了咬下唇,眼眶裡忽然間就漾起了滿滿的淚,看起來煞是楚楚可憐,爸爸一直以來很溫柔的眼神也在那一瞬間變得犀利起來,那種眼神透過觀後鏡投射到我的瞳孔里。
「全世界似乎都開始討厭我了呢!」
「你的腳沒事吧?」我試探性地問。
想到這裏,我不禁冷哼一聲。「那樣的事」,這個詞用得真巧妙呢。
這才是我啊!一直都風風火火,一直都是個令人頭疼的問題學生!從沒有人說過我很乖很聽話,除了曾經很愛很愛我的媽媽,只有在和圖書她眼裡,無論我做什麼都是好的。
「拉拉?」
還好,在這個世界分崩離析的時候,我還能找到一個屬於我的角落。
「楚拉拉,你給我站住。」
「……」
記憶中的那個吻啊,又慢慢地浮現在腦海里,回味起來突然覺得很不真實。這時,煥終於抽離了唇瓣,他忽然間感慨萬千地說,「拉拉,吻你的時候,你很乖很安靜呢!」
而我的爸爸還有一個從未見過面的優雅婦人,相偎相依地坐在後座。女人化著淡淡的妝,與媽媽那種盛氣凌人的濃妝相比,這樣的妝容更加平易近人。她的耳墜很漂亮,白色的,泛著瑩瑩的流暢的光,正是貝殼裡日積月累凝結而成的珍珠。
「我發現你這小傢伙還不是一般的難纏,你到底哪裡又聽話又乖巧了?怎麼看都像辣妹!我還真是佩服叔叔,你這樣在他眼裡都能算是乖巧聽話。」
我們倆一起摔在了草坪上,不一樣的是,在我落地的前一秒任煥把我撈到了懷裡。
上帝作證,我其實一丁點兒惡意也沒有,我只是不習慣被她關心。
並不是第一次被煥吻了,感覺卻像是第一次……
我閉著眼靠在椅背上休息了一下,然後聽到程悅在我耳畔叫嚷著:「媽,醫院還有五分鐘就到了,你也順便去看看吧。」
「行!」他連連點頭,「可是你說的那個盡頭在哪裡?」
然後我在車後座大聲地哼唱著一首我自以為最符合我此時心境的歌曲,完全不在意早已被我扭曲的音調和歌詞。配合著歌聲,是我誇張地在空中揮舞著的雙手——也許全世界我也可以放棄,至少還有你值得我去珍惜……
「你給不給啊?!哎喲,傷口又疼了……」
「我很好啊,什麼都沒有發生,我還是那個人見人愛的楚拉拉。爸爸為什麼要這麼說呢?」我微微咧嘴,強顏歡笑地望著他。
我就這樣光著腳丫跑出了房間,卻發現他並沒有跑遠,而是又邁開大步走回來,很自然地牽起了我的手,自然到好像他從小就一直這樣牽著我的手一樣。
然後便是一氣呵成。爸爸打開車門走下車來,然後叫我下車,接著便高高地揚起右手掌向我扇過來……
我跌跌撞撞地從這個只剩我一個人的家裡跑出去,毫無方向地隨著無盡延伸的道路奔跑。也許,下一秒,媽媽就會出現在我面前,微笑著對我說:「拉拉,我的寶貝,剛才是在和你開玩笑呢!」
「滾開啦,這算什麼比較。我又不是寵物,更不是你家的狗狗!」我終於破涕為笑,掙扎著推開他仍然在輕撫我頭頂的右手。
我終沒能把3喊出來,因他當機立斷地對我說:「把你的手機給我!」
「媽!」
「拉拉!」
周圍是熟悉的景緻,原來,我不知不覺間已經跑到了附中的操場!
「楚拉拉,你給我聽清楚,你被拋棄了,除了和我們在一起,你會無家可歸。」他一字一句地說著。
他的嘴唇似乎在顫抖,灰色的上衣上矇著的早晨的水霧似乎也還未散開,水霧忽而變成一滴滴的水珠往下滾落,滴嗒滴嗒聲在房間里零零落落地響著。
整個過程中,煥只是用他那雙無盡溫柔的眼睛注視著我,眼神中有一些自責,但更多的,是心疼。我看到他很多次都欲言又止,最終他也沒開口,只是緩緩地將右手舉過我的頭頂,然後慢慢地落下來,一遍遍地撫摸著我的頭。
「我媽媽之前說過她最愛我,說我是這個世界上她最疼愛的人,可是,就在幾個小時前,她突然對我說她恨我,還說她從來都沒有愛過我……我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了。現在連你也嫌棄我,是不是所有人都要拋棄我了……」說到後面,我又開始小聲地啜泣起來。
看到這一幕,我的眉頭下意識地皺了皺,有些不自然地往房間走去。
「馬上就來了。」他應著,視線依然沒有離開過我。他的眼神告訴我——楚拉拉,我必須帶你走,不管你願不願意!
2
視野慢慢變得清晰,只見遠遠地,一個熟悉的身影向我走來。他右手推著一輛深藍色的單車,左手悠閑地插在黑色運動褲的褲袋裡……
我震驚地呆愣在原地,腦海中不斷重複著媽媽的話。誰能告訴我,這究竟是為什麼?我做錯什麼了嗎?
「我好得很,你死了我也不會死!」。
煥看著我委屈的模樣,一臉認同地點了點頭,神色認真地補充了一句,「我家的狗狗很乖,是不會哭鼻子的!」
「哦,原來是這樣。」他緩緩地把我拉起來,嘴上應著卻一臉的不相信。
媽媽,我很清醒,一直很清醒。我甚至清醒地知道,這個生存了18年的家將在一夜之間不復存在!
「我不記得自己以前很乖很聽話,我一直都是這樣,是你記錯了吧!」爸爸的話還未說完就被我直接打斷。
我莫名其妙地拉開被子,露出兩隻眼睛四處張望,一張陌生的臉孔猛地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內心一直認為,等拿到大學通知書,就可以去學校一個人生活,就不需要和我父母中的任何一個人生活在一起。因為只要看到他們,我就會對愛情失去信心,也對生活失去信心。
於是我出聲抗議,「煥,大部分的時候我不是那樣的吧!」
由於女人的干涉,這次的事件也終於不了了之。但是女人一直強調的「發生了那樣的事」卻盤桓在我腦中。不就是被媽媽拋棄了么,有什麼大不了的,還需要用「那樣的事」來代替?
我一直堅信我有一顆完整的心,它在我的胸腔里有力地跳動著。www.hetubook.com•com
可是這樣的好心情沒能維持多久,現實的無奈打破了我的愛戀,也打斷了我原本的生活。
「程悅,停車!」爸爸突然讓程悅停車。
「哈哈,狗狗最擅長的不就是滾嗎?」
讓我們重新開始吧!一切都會好起來,因為我已經把過去全都刪除了!
輕輕地合上手機,閉上眼睛,恍然間如釋重負——
「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讓她不再愛我。你們大人就是這個樣子,喜歡把孩子當棋子一樣拋來拋去,這樣很好玩么?」
那雙眼睛里有一個模糊的影子,是一個女生。似乎就是鏡中的自己,又似乎不是,我並不能看清她的容貌,只知道似曾相識。
很顯然,我的媽媽急於告訴我些什麼。
「那就不去醫院了,拉拉說想快點看看新家。」
「你才是呢!你踩慢點啊,誰讓你轉彎的,哎呀,你不要扭啊,你到底會不會騎……你有沒有學過啊……」
「OK!」當下我忙不迭地往白色的挎包里掏著,耳聞任煥一直在呼痛,我就有點手忙腳亂,掏了半天也沒能掏出手機來。後來他索性把我的整個包都搶了過去,在裏面稀里嘩啦地亂翻一氣,找到了手機,又笑得很奸詐地把包扔回我的手中。
「滾!你算什麼呀?我乖不乖和你有什麼關係?」我轉身走回房間坐回床上,用眼神挑釁地望著他——我就是不走,怎麼樣?
去努力地尋覓愛、尋覓希望、尋覓承載勇氣和力量的另外半顆心……
「我不走,不走,就不走,我也討厭爸爸,不想見你,我誰都不要!」
「好啊,那我們一起去世界的盡頭吧!」
然而,祝願雖然美好,現實卻往往真實得殘酷。當我憧憬著美好的未來時,生活卻終究沒有像任煥所說的那樣,往好的方向發展。
在上車的那一刻,我聽到他對爸爸說了一句:「叔叔,你口中善良又乖巧的女兒來了。看來我還得好好了解她呢!」
武漢的夜景很美,到處都是燈火通明。我見到了記憶中的黃鶴樓,那個被很多文人墨客青睞的勝地,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也已經有了清晰的印象。古老的塔,連塔頂和塔尖都不屬於這個時代,可是它卻依然迎著風雨傲然地矗立在這片土地上。或許它想讓我們看的,不僅僅是它的歷史悠久,而是它堅強地存在下來的意念。
「沒事。你是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麼刪你簡訊?」他側過頭來看我,話題一下子轉到了之前我感興趣的問題上。
「才這麼小,就要面對那樣的事,她太可憐了。」
可為什麼現在所有人都說我以前很乖很聽話?任煥是,爸爸也是!為什麼他們想要把我變成一個乖小孩?為什麼他們不能繼續喜歡原本的我?!
在18歲之前,
「煥,是個傻瓜!」我終於喃喃地說。
我任由他把我抱在懷裡,頭頂著他的下巴,感覺著他急促律動的心跳,莫名地仰望著滿天的星空。
看來,我已經把他當成精神支柱了吧!
似乎只要身邊有他的味道,只要能看見他,即使是再濃重的黑暗也不能將我壓垮。
除了那個女人偶爾咳嗽兩聲,其他人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她似乎是身體很弱的樣子,爸爸看著她的時候,總是一臉的擔心。而我記憶中的爸爸,堅強而自信滿滿,從未像現在這樣手足無措。
「嗯。」
「是啊是啊。」爸爸在一旁附和著。
「來接你和我們一起啊,我以後就是你哥哥了。」他說著便拿起我的行李頭也不回地往外奔。
整個房間只剩下他不知何時收拾好的行李,孤孤單單地被扔在地板上,似乎正絕望地望著我。
周圍同學毫不掩飾的讚美使我開朗、自信,一度以為這世上沒有什麼事能讓我感覺不快樂!所以,我的笑聲總是回蕩在附中的上空,彌久不散。
我就這樣出神地想著,完全沒有意識到那個叫程悅的男生的動作,他已經快速地給我套上鞋,緊緊地攥著我的手往外奔去。
「怎麼說呢?拉拉,我正是為這件事來的。」
「沒有。」努力逼回眼眶中的淚。
就這樣,空曠的校園內回蕩著我並不好聽的歌聲,以及單車輪與草坪摩擦發出的一些悉悉索索的聲響,彷彿全世界就剩下了我倆。
高考結束的那個暑假,我從學校查完分數回來,意外地發現在那個只剩下我和媽媽的家裡此時有了另一個陌生男人,他長著絡腮胡,有著圓滾滾的肚子,而我的媽媽,居然柔順得像只小貓一樣,一動不動地窩在他的臂彎里,滿臉的幸福洋溢。
曾經英氣蓬勃的他已經略顯衰老,原本白凈的臉上也長滿胡茬。歲月果然能催人長大也能讓人老去,我們都逃不過這樸素的規律。
在媽媽離開后,在我覺得全世界都討厭我的時候,我終於強烈地感覺到了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在乎我的,而且是深深深深地在乎!
事實很明顯,前幾天他到教學樓頂找我的時候曾被碎玻璃片劃破了腳,傷口就在他努力踩單車時再次崩開。
「程悅,好了沒?帶拉拉出來。」打破這種窘境的是一個甜美的婦人聲音。
他緩緩回過神來,「怎麼了?」
「怎麼了?怎麼了?」我有些慌了,伸出手就想去扶他。
什麼善良乖巧啊?!我從小到大根本就和這些字眼沾不上邊!我會在上學的時候蹺課,會穿誇張的服飾去學校上課,也會翻牆,還光明正大地在學校里和男生戀愛……
那天回到家之後,空蕩蕩的手機里收到了任煥傳來的簡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