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距離
她確實不是最漂亮的準新娘,氣質卻是很出眾,居然把將婚紗穿出一種冷艷清靈的味道來。看到一個其貌不揚的女孩子在自己手下能脫胎換骨,店員們也都很高興。「佟小姐,我們請蘇先生進來看一下吧?」
蘇予安也走了過去,在她對面坐下。 「好吃嗎?」
他從不缺人愛,追求者甚眾,他所要做的只是從那些追求者中挑一個看得順眼合得來的相處而已,如此簡單。而當戀愛中的位置一變,他才發現自己這樣處於劣勢。
佟那那一聽,瞬間變了臉色,不可置信地盯著他,「你什麼意思?」
她抬起手去摸他的臉,被她描畫過一個青春的面孔,在悲傷里變形到她陌生。她努力地給他一個笑,「我儘力……可是……你知道我一點都不能幹……如果我做不到了……你也別怪我……」
「那那,我們忘掉一切重新開始好不好?」他又問了一遍,這一遍,聲音更低柔。
「我喝礦泉水就行。」
「嗯,爸媽出去了。」 佟家爸媽向來生活豐富,天氣暖和就常常和一群朋友出去玩。
餐廳的牆壁上掛了不少裝飾畫,佟那那對於吃東西並不大講究,但一進餐廳就被牆上的畫吸引了。路過的時候仔細看了看畫,不是那些流水線下來的複製品,應該是一些當代小眾藝術家的原畫。她總算是感到這趟沒有白來。
「那我多謝你好意相勸。」
「你幫我看著她,我怕她想不開。回頭好好謝謝你。」蘇予安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
佟那那的手情不自禁地交握在一起。何必呢?他有他精彩的生活,這個意外,是她一手造成的,自始至終都是她在算計、利用他,他也許並不想要。何必勉強他為了一個意外放棄自己的生活?自己的難題還是自己去解吧,總不能像從前一樣,都交給別人幫忙。
「往前走,在中間左轉,看到一棵綠植了么?往右走一下就能看到樓梯了,我在二樓。」
她在吵雜的人聲、搖擺的擔架、晃動的光影里找到一絲清明,在挪上手術台的瞬間,佟那那睜開了眼睛,在氧氣罩罩上來之前,她抓住邊上的護士的手,拼著最後一口氣斷斷續續地說:「我懷孕了……孩子能保就保,保不住就算了……請不要告訴外面的男人。」
等候在外面的禮服師們又魚貫而入,替她脫衣、換衣。佟那那仍舊一副無所謂的表情,像個木偶,任人擺布。不知道他是對衣服不滿意,還是對她的人不滿意呢?
她茫然地尋找著它的蹤跡,呼喊著它的名字。貓不是有九條命嗎,貓不是會飛嗎?你飛走了對不對?你飛回來好不好?
佟那那笑了笑,端著一杯奶進了卧室。現在只有在畫畫的時候才能感到自己是活著的。等耳邊傳來大門關上的聲音,佟那那知道爸媽又出去和老朋友們聚會了,這才從包里拿出一盒東西走到衛生間里。
母親的話他當然沒聽進去。可自從蘇伯軍生病之後,宋知珍的話不知道怎麼就會自己從某個角落鑽出來。他想證明母親是錯的,可是無從證明。他只是想要看到她的不離不棄、全然付出。可他看到的只是她的鄙夷和背棄。
婚紗穿好了,店裡的這件樣品她穿著不合身,禮服師用別針在她腰間別好。雪白的緞子閃著內斂的光華,她的頭髮隨意地披在身後。一個店員問她,「佟小姐,要不要給你簡單化個妝?那樣更容易看出衣服的效果來。」
林娟兒「嗯」了一聲,「你不用謝我,那那也是我朋友,我肯定不會看著她出事的。」
「嗯。」
安安的死讓她措手不及,不知道下一步怎麼辦。本想用孩子去逼蘇予安離婚,可現在她猶豫了。對於喬羽,她更覺得過意不去。她站起身把試紙全都用報紙裹好然後再扔進垃圾桶里。
林娟兒一低頭,被她懷裡一團血淋漓的東西嚇了一跳,「這是什麼東西?」
「那那,這樣,如果法院判離,那麼就當是老天讓我們就分手;如果法院不判離,那麼我們就一起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尾音很長,安安往常不會發出那樣的聲音。它只會發出短促而上揚的瞄聲,有時候是撒嬌,有時候是不滿。她能分辨出每一聲貓叫里不同的含義。可這一聲長長的叫聲是不一樣的,那樣絕望,想要喚醒誰的靈魂一樣。
店員們面面相覷,怎麼感覺這個準新娘不大高興呢?她們看了看蘇予安,蘇予安倒是無所謂她的冷漠,接了目錄過來,翻了翻,指著其中一張圖片,「拿這種一字肩的先給她試一下。」
他沒辦法讓她停下來,她像是在和自己較勁一樣。
蘇予安收了手機,站起來,「那就不試了。」
蘇予安把安安放到沙發上,帶著她一間辦公室、一間辦公室地走過去,時不時為她做一些簡短而精確的介紹,他聲音仍舊低沉清冽。佟那那落後他半身,能看見他考究的衣著,從容的步伐,處處透露出那種由於人生的成功,而由內而外散發出的自信和強勢。她甚至有些欣慰,儘管她打定了主意和他一刀兩斷,可眼前這個人仍是被她愛過整整一個青春的人,她願意見他輝煌、被世人仰望。
這樣一座大廈,能補償他失去的嗎?不能。
救護車來了,醫生和護士想把他們分開,可是根本分不開。他像一個護著自己心愛的玩具的孩子,緊緊抱著她。誰也不能把她搶走。他看到那麼多人在搶她,都想把她從他身邊帶走。他不能鬆手,不鬆手。
Sherry也是學藝術的,他在美國讀書的時候有一次參加朋友的聚會,別人都在喝酒,而她則是一邊喝酒一邊在餐巾紙上畫畫。當然,畫的是他。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她是上帝給他的補償,所以接受了她的追求。但是他很快發現,人和人是不一樣的,哪怕再相像,也只是一個虛像而已。分手鬧得很難看,最終是分開了。Sherry放出話了,總有一天他會再愛上他。
英俊的臉面色蒼白,泄露了周身的無助和深情。跟車的醫生看著唏噓,有點不忍心,「先生,您太太不會有事的……傷口沒在要害……」
對於他的到來,佟那那似乎沒有意外,打開門就讓他進來了。難得也沒有冷言冷語,認了命一樣。她開了門后就徑直回了卧室,蘇予安隨手關上門,看到餐桌上留著外賣的盒子還沒收拾,他問:「你又吃外賣?」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停了下來。轉過身來,身體僅有的溫度讓雪球外層的血融化了一點,她的胸前一片觸目驚心的殷紅。「你走吧。」
她眉頭動了動,「哦,那你別忘了上庭。」
壓得傷口真疼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要死了。真就這樣死了?
他記得高中的時候陪她逛過街的,那時候的佟那那也會站在櫥窗外對著展示台上某件衣服或者某個皮包眼中散發著擁有的渴望。那時候他就想,他一定有一天讓她看中什麼就買什麼,不再需要為了某個東西省吃儉用,不再明明喜歡卻因為捨不得而說不喜歡。
佟那那慘烈地笑了笑,他還能看見她臉上亮晶晶的東西。她轉過身不再理他。耳邊卻聽見他的話,「你爸身體不好,受不了刺|激。你要做個乖女兒,安安已經沒了,不要再把爸爸弄沒了。」
「我可不認識什麼小風小雨的。抱歉,我還有事情。」他的餘光看到佟那那出現在了走廊的那一頭,她被一副畫吸引住了。可是只要這邊動靜大一點,就會驚動她。他頓時感到煩躁不已。
她沒料到他會問這個問題,這不在她的預想里,她不知道怎麼回答他的問題才能讓彼此有個了結。
可她現在的目光里什麼都沒有了,目光掃過去只是一個動作,再沒什麼會吸引她的注目東西了。無法擁有時才會心生渴望,而不想擁有的時候,才會心平氣和地面對人間凡此種種的誘惑而無動於衷。
佟那那氣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拿了包去扔他,「誰讓你插手我的事情!你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糟蹋她的努力和付出。她剛剛累積的一點的自信,被他盡數踩在腳下,然後再狠狠地跺上幾腳。
那那,我們把一切清零,重新開始好不好?他低聲喃喃,可聲音淹沒在她的哭聲里。
她記得從前看《飄》,白瑞德對郝思嘉說:「思嘉,我從來不是那樣的人,不能耐心地拾起一片碎片,把它們湊合在一起,然後對自己說這個修補好了的東西跟新的完全一樣。一樣東西破碎了就是破碎了——我寧願記住它最好時的模樣,而不想把它修補好。然後終生看著那些碎了的地方。」
她身形頓了頓而已,並沒有更進一步的反應。
後來,他越來越熟練了,也不再臉紅,偶爾還會表揚她,「我覺得好像又長大了一點。」
葉菲發現蘇予安今天總在不停地看手機,不知道在等誰的電話。
那邊動靜太大,佟那那想要和蘇予安離開這裏,一回頭正好看到蘇予安動手打人,還是打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她情不自禁地眉頭皺了起來。
「蘇先生。您還記得我嗎?我是何玉梅,就是王太……」說話的是個四五十歲的女人,頭髮梳得還算整齊,可惜已經花白。臉上僵硬,連笑容都很僵硬。他知道是因為打針打得太多的原因。
林娟兒的車很快就到了,她看到這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在大街上。夜裡仍然在零下,佟那那隻穿了一件毛衣,整個人像個行屍走肉。她把車停在路邊,蘇予安把外套給她,「拿給那那穿上,帶她回家。回頭謝你。」
佟那那轉過身,遠遠看到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在和蘇予安在拉扯,她無意探聽他的私事,寧可什麼都不知道,所以就遠遠地站著。
紙上作畫和電腦手繪是很不一樣的。雖然她還算有基礎,但她對於自己目前的水平並不滿意。看到別人的電腦繪畫作品,她深深感受到了差距。為了提高畫技,佟那那去外地參加了一個數字繪畫高級研修班。她沒日沒夜的畫,吃飯的時候就看資料網站,尋找靈感。她習慣在紙上畫下她的草圖,然後到電腦上細化出來。一個研修班讀下來,光草圖就半個行李箱。
安安像是聽懂了什麼,剛才還懨懨的,突然「喵、喵」地叫起來,想要掙脫蘇予安的手。可被他牢牢捏住。
婚紗店在亨泰商業中心裏,城中最高檔的婚紗店,隔得不遠就有金店。來一趟把兩件事一起辦妥,也算是有效率,前提是如果她想去挑自己喜歡的首飾的話。其實婚戒他早就準備好了,可他更願意和她一起去挑選。
他說這些的時候,絲毫沒有傷心難過的表情,或者感激。連一個普通人對於逝去的長者應有的尊重都沒有,像是說個不相干的事情。
「換了多少件了?」佟那那站得腿疼,頭也有點發暈。
佟那那坐著電梯上了38層樓,走出電梯,前台已經沒有人了。她撥了蘇予安的電話,他很快就接通了。
「安安不小心摔下來了,她怪我沒看好安安。」
那美雲搖搖頭,「都養出感情來了。不過啊,你也結婚了,也要開始籌劃孩子的事情了,我還是不養貓了,以後還得給你看孩子呢。」
佟那那坐起身,看了看手機,凌晨4點多而已。手機里沒有未接電話,沒有簡訊,看來蘇予安暫時不會來找她,可是她知道她這個離婚的方法怕是不能再用了。安安只是他的警告而已,他已經開始拿她的家人做文章了。她還是太天真,以為他還是曾經的那個蘇予安嗎?她沒這個膽子拿父母的健康和生命來做賭注。
佟那那聽得眼眶發熱,強忍住難過,笑著說:「我看安安是樂不思蜀了。要不那我再給你買只貓吧?」
他的腦子裡不斷閃現刀插|進了她的胸口的瞬間,他不相信她會擋在他的面前。不是不愛了嗎,為什麼還要為他這樣的壞人去擋刀呢?
何玉梅絕望地捶地而哭,有保安和大堂經理過去拽她的胳膊想要趕她出去。蘇予安則攬住佟那那,想要快點離開餐廳。
她看見他哭了,她的心也又軟又難過。她費力地hetubook.com.com牽了牽唇角,「小安……」也許是她最後一次這樣叫他。「我是不是要死了?」
佟那那不說話,眼睛直直地望著前方,而她的前方只是一堵牆而已。
他手下是她的心臟,驚慌地完全感覺不到她的心跳。他聲嘶力竭地喊著:「叫救護車、叫救護車!」可是好像沒有人聽見一樣。
這個提議讓她動了心,但仍舊不大相信他,「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又動手腳?」
「那那,我不問你愛不愛我,因為我知道答案。我愛你就夠了。你只要回答我一個問題,你是不是要和蘇予安在一起?」
他今天不想讓她不開心的。緩了緩口氣,「好了,那以後你的事情我不管了,可以吧?」
過路的汽車被突然出現的人嚇壞了,猛地剎車,罵罵咧咧,「你他媽有病啊,大半夜在馬路上亂跑,找死啊!」
「你根本嫁不進喬家的。就算和他同居吧,你難道要等一輩子嗎?喬羽不可能不結婚,不結婚他是拿不到家產的。你一輩子沒名沒分,跟做人情婦有什麼區別?活來活去,還不是活成了你最鄙視的人?」
「親愛的,要不把那個肥貓扔了或者安樂死吧?昨天醫生說了,那貓有絕症,根本治不好了。那貓脾氣太差了,給它吃的它也不吃。你看看,我的手都被抓了好幾道傷口了!你還說它會自己上廁所呢,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好不好!我家裡被它尿得到處都是,還亂拉大便。太噁心了!」葉菲抱怨。
在三八婦女節那天,蘇予安定了兩大束鮮花送到了佟家,當他試著打電話的時候發現佟那那的手機是打不通的,他只好撥了那美雲的電話,才知道佟那那整整一個月沒出過門,一直在家畫畫。
「那那,我一點不介意做你孩子的父親。」他的目光如此懇切,她已經下定的念頭開始動搖起來——她真的要把這樣好的人給丟開嗎?還會再遇到比他更好的嗎?要不要再賭一次?她還不到三十,再賭一次就算是失敗了、不得善終也就徹底死心好了,她沒了男人至少還能畫畫不是嗎?不至於活不下去的。
她的手越來越涼,他握著她的手不停地揉搓,想要傳遞一點自己的體溫,可他的手也是涼的,怎麼去溫暖她?
所以說,作為小三是要遵守小三上位的法則的:臉皮要夠厚,好女怕纏男;然後要靠孩子擠走正室,他怎麼忘了這茬了!
她的眼淚掉了下來,擦了擦,輕輕叫了一句,「喬羽。」
「蘇先生和佟小姐有沒有特別中意的款式?如果不預定下來很快就會被定走的。」店長很婉轉地問。
好不容易支走Sherry,喬羽才又緊張地解釋了半天,盡量輕描淡寫。佟那那臉上一直保持著一種置身事外的微笑,讓喬羽心裏很不是滋味——罵他一頓、發點脾氣、刨根問底這些才該是一個正常女人的反應吧?對面鎮定得像是看著陌生人的佟那那,是怎麼回事!
開庭的日子來得很快,蘇予安沒有出現,委託了律師出庭,自然是不同意離婚。肖薇在庭上據理力爭,家暴的照片、出軌的證據都呈交上去,結果對方律師拿出的東西卻讓她們措手不及。蘇予安所有財產都有佟那那的名字,房子、車子、現金存款、公司股份,連最近的幾份大額保險,佟那那都是第一受益人,應訴信也寫得深情款款,結果法官自然是認為兩人仍有感情,判定不予離婚。
她無奈地抬頭看他,「我真的不餓,你要吃你去吃。快要截稿了,我沒那麼多時間。」
「有感情在裏面的是禮物,沒感情在裏面的叫嫖資。如果是從前的蘇予安,他買什麼東西我都會收下,因為那些是禮物。但是你現在這樣給我買這個給我買那個,會讓我覺得我和那個女人一樣下賤。請你給我一點尊嚴好不好?」
佟那那一句話都不想說,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她不能和他硬杠,他有的是辦法對付自己。她必須忍耐。
如果她細心的話,會發現內圈刻的字「The beginning of forever」。很俗氣的用來刻在戒指里的字,可他還是俗氣地叫店家刻上了。永恆的愛情是一種迷信,他寧可相信「信則靈,不信則不靈。」
卡鑲公主方鑽,去年去英國開會的時候無意中在一家店裡看到的,一見傾心。他一直想象著她帶著這枚戒指的樣子,她手指頭細,當時店裡沒有合適的尺寸,戒托是改好后他特意飛過去取的。
走了一圈下來,兩人又回到了他的辦公室,安安仍舊懶懶地躺著。
從法院出來,肖薇神色有些沉重,「沒想到你老公會來這一手。」離婚官司打得多了,爭財產的太常見了,這樣為了不離婚而把財產送給對方的,真是沒見過。「我們要好好準備二訴了。」
這是他的新娘子,他的心底躍動著小小的火花,他想他能明白那些見到自己新娘的男人的心情。人的感情都是相通的,某個時刻,無所謂他的身份、地位、財富。
「沒事,也不是什麼秘密。吵醒你了?」佟那那走回床邊,在床沿坐下。
安安、安安……
「第一次過來吧?」他問。
「哦,小蘇前幾天抱走了,說先帶安安過去熟悉一下你們新房環境。小蘇說是你的主意,你不知道嗎?」
她站到窗前,把手機放在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氣。佟那那,就當是做件好事,放過這個男人吧。自己的路還是自己慢慢走吧,不要去拖累別人了。自己的死局,自己去解,不要再把另一個人拖下水了。就當是你最後的一點節操吧。
「我要把安安接回來。」一接通,她就開門見山。
她的結業作品導師非常喜歡,告訴她恆業集團最近正好有個主題插畫的比賽,她應該試著把稿子投過去,導師認為她被採用的機會很大。
她跪坐在地上放聲痛哭。過往的車輛摁著喇叭,想要把那個坐在馬路中間的瘋女人趕走,可是她一動不動地跪坐著。雪下得真大,慢慢遮蓋住安安的屍體。溫熱的血融化了周圍的白雪,白雪也變成了紅色。
婚慶公司的人已經做好了所有的策劃,拿到他公司請他過目。蘇予安往常對這些瑣碎的事情沒什麼耐心,可那天還是仔細地看完了所有的策劃案,最後再敲定好最終的方案。好像一切都差不多了,他又想了想,不,她的禮服還沒去挑選。
蘇予安再次去佟家已經是一個月之後的事情了,因為他拿到了法院的開庭通知。
可她不大相信他了,所以她要把該說的話都趕緊說完,不然也許這輩子都沒機會了。
店員和禮服師都知趣的的退開了,碩大的試衣間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他們就這樣靜靜地透過鏡子去直望著彼此。
他的中指上戴著她做的那枚素戒,他輕輕轉動手指,內圈刻著「予愛一生」,彷彿每轉動一下,那幾個字就在心頭更深刻一分。在他們關係最僵的時刻他都沒想過摘掉,戴著它彷彿真的有人可以予愛一生,對他不離不棄。而她早就不戴了。
「不會!你不會死的。」他終於發出了聲音,說給她聽,也說過自己聽。
如果你看到安安因為病痛死掉會不會難過得活不下去?那既然難過,不如把難過變成恨,多恨我一點,你就多記得我一點。我就當做你愛我更深一點。
何玉梅對著抓住她的保安拳打腳踢,最後一口咬在了保安的手上,趁著保安撒手的瞬間又跑到了蘇予安面前。
「換一件。」他說完轉身出去。
她沒有像別的母親一樣語重心長、或者棒打鴛鴦,她閱讀過市面上所有的關於青少年的書,知道這個年紀的孩子是越壓抑就越是反抗。她只是輕描淡寫地跟他提一提,「小安,那個女孩子不適合你。看上去家庭條件也還可以,但是被家裡人寵壞了,不懂得心疼人的。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人。」
蘇予安站起身來,何玉梅怕他離去,忙抓住他的胳膊。蘇予安像觸了電一樣厭惡地甩開。「你幹什麼!」聲音冷得能把人凍成冰。
「你再走一步,就再也看不到它了。」蘇予安溫柔地摸了摸安安柔軟的毛。柔軟的聲音里滲透著透骨的寒冷。
她瞬間失去了力氣,跪在了地上。對著那一灘血泥,也許摔下了的時候就已經四分五裂了吧。安安被過路的汽車又碾壓扁。她不知道哪一塊是它的身體,哪一灘是它的手,哪一灘是它毛茸茸的頭。
掛掉電話,她看著空空的貓爬架有點出神。這是什麼意思?對她不告而別的警告?嚇唬誰呢。
臉上怎麼這麼疼?他打她的時候她是不是也這麼疼?這麼疼,她會恨死他的吧?她恨他,所以她要離開他了。她太疼了吧?
佟那那站在圓台上,任憑禮服師幫她穿婚紗。環繞的鏡子里能看見好多個她,正面、側面、背面,每一個都那樣熟悉,又那樣陌生。她曾經憧憬過穿上自己設計的婚紗,憧憬過收穫突然出現在他面前first-look時他目光里的驚艷,然而現在只剩下心如止水。
外套拎在手裡,也沒有穿回去。彷彿要和她一起感受一下這冬天里的寒冷一樣。
她臉色變了變,卻是滿不在乎地笑了笑,「這算醜聞?那你這個私生子包養女人就不算醜聞?」
蘇予安把戒指拿了出來,放在桌子上。他打開盒子看了看又合上,但嘴唇邊的弧度卻一直停留在那裡——她會喜歡的吧?
「心疼你的只會是你爸媽。」他幽幽地說。
「我到了。」
她一點一點把那些血彙集在一起,試圖拼出它的形狀。可是怎麼辦呀,她分不清楚了呀。那個給過她溫暖的小東西再也拼不出來了,就這樣在自己眼前消失了,祭奠了他們的愛情。
經理笑著走開了,不一會兒有演奏者坐到了餐廳里的三角鋼琴前開始彈琴。
蘇予安頹然地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坐下,地面反射著頂燈白晃晃的冷光。他一低頭就看見手上的血,沒幹的地方依舊鮮紅。他不知道她到底流了多少血,他的人生里從來沒有比現在更恐慌的時刻,他的腦海里反覆都是她推開他的瞬間。刀沒入身體里發出的微小的摩擦聲,此刻充斥著他的耳膜。她為了他可以去死啊,他又對她做了什麼?
她沒理會他,好像聽不見了一樣。其實是大腦被凍僵了,身體所有的感覺都消失了。想要回答他的,想要罵他、打他的,可是沒力氣了。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葉菲瞪著眼睛捉摸不透他的意思,「帶到公司里來?」
她記得,怎麼會忘記?
佟那那點點頭,然後和他告別,拒絕了他要送的提議獨自離開。
從來沒有的挫敗感沸騰起來,她原來真的是來和他一刀兩斷的。他說過他永遠都不放棄的,所以她用這種方式讓他斷了念想?這女人太狠心了。
而這些也是她想告訴他的話,但他根本不會去聽。
她還是那副沒被世界的惡意蹂躪過的天真樣子,出賣自己的身體就下賤嗎?出賣自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誰都有尊嚴,只是有人給自己掛價高,有人給自己掛價低罷了。人沒有什麼是不能出賣的。
「好,那你請我吃飯,這下你有尊嚴了吧?地方我挑,你買單。」他柔聲勸著。
「蘇先生結婚,當然要選讓他滿意的。」佟那那輕飄飄地來了這麼一句,旁人都沒理解她的意思。說完曬笑一下,她簡直就是在自討苦吃,他擺明了拿自己開涮,哪裡是對衣服不滿意,不過就是對她的態度不滿意罷了。
她撥了語音通話,喬羽很快就接通了,「這是幾點啊,起這麼早?是不是想我想得睡不著?」
宜城似乎一夜之間消弭了寒冬,太陽越來越有暖意。他工作很忙,應酬又多。自從安安死後,佟那那和喬羽也再也沒了往來——私家偵探再也給不出任何新的東西,他猜大約佟那那終於意識到了什麼才是最重要的東西。他很滿意。
佟那那看了看地上女人,欲言又止。她能感覺到他在壓抑自己的怒火,現在不是火上澆油的時候,她也想快點離開和-圖-書這裏,於是點點頭:「好,我們走吧。」
他一手把握著方向盤,一手去拉她的手。她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並沒有縮回去,任憑他握住。
林娟兒當然不會相信蘇予安的說辭,但也無可奈何。
一根、兩根、三根。三根不同牌子的驗孕試紙都是陽性,雖然顏色很淡,是弱陽,還是表示她懷孕了。雖然她早有準備,可是看到陽性顯示的時候她還是有點慌。為了離這個婚,她賭的真大。她知道自己在玩火,就是不知道最後會是自焚還是殃及無辜。
她站不起來,只能跪著,爬行了幾步把稍遠處的血聚集過來,慢慢回籠成一個雪堆,壓緊后像個雪球。像她的安安一樣,胖乎乎的雪球。她抱著這個猩紅的雪球,緩緩地站起來,向前走去。不知道家的方向,可是只是想帶著安安回家。
她以為自己是不平衡,現在自己胡鬧過了,也該心理平衡了吧,可是沒有。她只是真的不愛了,她對他的愛真的就消失了。不是一瞬間,是慢慢消失掉的,心痛、失望、絕望、無望,到最後再不肯回頭,她對這個男人的愛已經用光了。連她自己也才意識到。
「喬羽,我是真的很想和你處處看的,可是不是現在。我現在真的沒有準備好。不說我還沒離婚這件事情了,就說你和蘇予安的關係,我不認為你的家庭能接受我。可是我已經愛怕了,不敢去好好愛別人了。如果感情到最後都是這樣慘淡的收場,那麼為什麼要開始呢?把我們的關係退回到最初的位置不好嗎?我還可以拿你做最好的朋友,也可以做你最好的朋友。如果你真的有需要,我也不介意和你發生什麼關係,但是其他的,我真的給不了了。」
她跌跌撞撞地,終於看到了她的安安。
佟那那被眼前的風景吸引住了,忍不住往前走了幾步。天上飄著雪,腳下是萬家燈火,彷彿一不小心踩入了星河。
佟那那晚上才到家。回家之前她把安安埋在了小區的花壇里,這樣每天進出的時候還能看到它。當春天來臨的時候,開放的第一朵花,她會當成是安安。這是她所有的青春,從開始到結束,也許這就是它的命運,它的使命已然完成,就再也沒有存在的理由。
她終於停住了,不可置信地緩緩回過頭,他手裡已經空了。什麼都沒有了。他姿態愜意地靠在欄杆上,拍了拍手,冷笑著看著她,捕捉著她臉上每一個細小的表情。可她臉上除了嚇人的蒼白,什麼都沒有。整個人是木木的。
佟那那回過頭轉向他,點點頭,「嗯,頭一回來。」
店員們忙說好,然後請佟那那去試衣間試衣服。佟那那並不想為難不相干的人,起身跟著她們去了試衣間。
她靜靜地望著他,目光里有一種悲憫,為的是他們逝去的愛情。他卻會錯了意。
「一起出去吃點東西吧?你總這樣悶在家裡不行。」蘇予安在她房間里轉了一圈,實在看不過眼。
何玉梅突然甩開眾人,爬起來抓了一把旁邊正在給客人片肉的廚師的刀沖了出去,「蘇予安,我跟你拼了!」
這一段感情,總是要做一場別離。
蘇予安摁了門鈴在佟家門口等了半天,佟那那才出來開門。她的樣子讓他吃了一驚:頭髮亂蓬蓬地隨意紮起來,穿著一件寬鬆的厚睡衣睡褲,人瘦了不少,看著也有些憔悴。說好聽了是素麵朝天,說難題了就是不修邊幅。
「蘇予安,我跟喬羽就是炮|友關係。你曾經說過的,你和其他女人也不過就是床上關係,沒半點感情糾葛,那麼我和喬羽就是你說的那種關係。所以,未來我們會怎樣是我們的事情,也不需要你這麼費心替我操心。」
她太記得他的笑容了。高中開學第一天,她站在操場上等待著新生入校的宣講大會,她來得早,操場上稀稀落落的幾個學生。她本來還沉浸在昨天看的一本言情小說的劇情里,腦袋卻突然被什麼砸了一下。她怒氣沖沖地一回頭,就看到一個男生在笑。那一口白牙在夏月的陽光下分外耀眼,她瞬間什麼都忘了。忘了自己為什麼要回頭,忘了自己現在在哪裡。只知道那個足球不是砸在了她的後腦勺上,而是重重地砸在了心裏。每次看到他或者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彷彿心又被重重砸了一次。
佟那那無助地望著她,林娟兒心裏很不好受,趕緊到後備箱里拿了垃圾袋,幫她把那團不成形的雪球放進去,然後把又佟那那塞進車子里。
說不了幾句話就要配一張自|拍。她的手指情不自禁想要撫摸一下他的臉,他真好看啊,無論怎樣的鬼臉,都不覺得難看。大概是對自己的外貌特別自信吧,所以總是愛發自|拍給她。真是孩子一樣。
他的臉色同樣蒼白,雙唇忍不住顫抖著。他的眼淚滴在他們緊握的手上,他不知道男人也會有這麼多眼淚。他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哭了的。第一次為自己身體,第二次為蘇伯軍的離世——每一次都是對於「失去」的哀慟。他想忍住眼淚的,可忍不住,它自己往下掉,不受控制的絕望。
喬羽胸中鬱氣悶漲,氣極了反而失笑,「那那,原來在你眼裡我和蘇予安沒兩樣?你就這樣看我?……好,我以後不再會去打擾你了,祝你們幸福吧。」
「直接進來吧,大門沒上鎖。」
佟那那左右搖擺的心,被這突如其來的天外來客擊落在地,她甚至有瞬間忘了自己剛才到底想要說的是什麼。兩人的手瞬間鬆開了。
她躺在他懷裡,好多年了,她從來沒這樣安安靜靜地在他懷裡躺過。腦子裡湧出了好多好多從前的事情,她望著他,嘴唇微微翹了翹,她感到很累,磕磕絆絆地說:「蘇予安,你占我便宜了……」
再後來蘇予安和方倩分道揚鑣,有新的投資人注資,佳盛的產品越來越豐富。直到兩年前佳盛入駐了市中心的佳盛大廈,就是佟那那眼前的這棟摩天大樓。現在想來,大約就是喬家給這個婚外子的補償金吧。
那美雲早上起床先倒了一碗貓糧,等倒完了才想起來安安不在家。她自嘲地笑笑,「你看我這記性!哎,原來總是嫌棄那個胖貓,現在它不在家了,又覺得心裏空蕩蕩的,好像少了點什麼。」
「我累了,不想試衣服了。」她軟著聲音,終於有了一點撒嬌的意味。
佟那那被他噎得說不出話,憑什麼請他吃飯?憑什麼他要挑地方?但他負手俯身下來,近在咫尺的臉卻望著她笑起來了,吃定了她的模樣。他平常不大笑的,偶爾閃現的笑容讓整張臉的稜角都柔和起來。
她拖著腿走過去,她希望這個平台的下頭不是萬丈深淵,只是另一個平台,蘇予安只是嚇唬嚇唬她。
蘇予安也跟著下了樓。他站在車流駛過來方向,替她擋在身前,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
林娟兒趴過去扯了扯她的被子,「你這頭髮全是水,這樣睡覺要生病的。我幫你吹吹?」
林娟兒沒多問,知道蘇予安這個人嘴吧向來緊,他不願意說的,問也問不出來。林娟兒拿著外套鑽進車裡,往前開了一陣,停到了佟那那的前面。
佟那那的電話是在幾天後打過來的,蘇予安看到電話號碼的時候笑了笑,沒有接,掛斷了。他的手機下壓著法院寄來的訴訟副本,看著特別刺眼。
他苦笑一聲,「那那,你當法院是我開的嗎?我保證不動手腳,一切都聽天由命。但是如果不判離,你答應我,和我好好過日子,別再故意惹我生氣了。婚宴我已經定了,5月21日。開庭的那天,如果判離,我就取消;如果不判離,你答應我一起去試禮服。」
「蘇予安!你沒養過它一天!你把安安放到什麼地方去了?我去過你家,安安不在那裡。你知道安安膽子很小的,你知道它吃哪種貓糧嗎?它已經那麼大年紀了,經不起驚嚇和折騰了,你把安安還給我好不好?」
「那我當親媽好了啦,反正那貓也快死了,我買只貓咪你當貓爸好不好?」
他垂下了目光,丟了一句「隨你。」
蘇予安眼皮都沒抬一下,「有鐘點工,你自己又不要幹活。何況,養個小動物,培養培養你的愛心,這麼好的事情你還抱怨?」
他的脖子好像被什麼東西緊緊卡住了,嗓子發不出聲音,他想要叫「求求你們救救她!那那你不要死!」可是他張開嘴,發出的只是喑啞的「啊」聲。
「喬羽。」她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啪」的一聲,蘇予安一個巴掌抽過去,打得何玉梅一個趔趄往後倒在地上。蘇予安大步跨到她面前,半蹲下來一手揪住她的衣領拉近面前,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惡狠狠地說:「你也知道我現在有錢有勢,你有膽子亂說一句,讓我聽見什麼不好聽的,你就等著給你兒子收屍吧!我向來說到做到!你別以為自己做過的事情都沒人知道,你兒子不過就是替那些被你毀了人還債而已!」
不過沒關係,他已經買了新的戒指給她,一切都將是新的。
蘇予安的眉頭鬆了松,他不知道佟那那聽到了什麼、聽到了多少。他從來沒這樣怕過,他怕她知道。他們之間所剩不多,他沒膽量把最後一點尊嚴也破碎在她面前。
葉菲果然一直沒再回復。他突然覺得有老婆真好,有了老婆可以去對付外面的小妖精們。可是老婆,你為什麼不願意管管我?
佟那那有點難過,低了地頭。再抬頭的時候把那一點的委屈失落給吞了下去,擠出一張笑臉,說了聲「謝謝。」
她還能說「不」嗎?
這時候再沒有乞憐的語氣,只剩下滿胸的恨意,「蘇予安,你要是不放過我兒子,我也不會放過你!你別以為現在有錢有勢,你從前那點臟事就沒人知道!你不怕撕破臉我更不怕,今天你要是不答應放過我兒子,我就告訴所有人你蘇予安做過……」
她走到他面前,膝蓋輕輕撞了撞他的腿,軟綿綿的地說:「我的愛心都在你那裡了呀,分不了給其他的東西了呢!」
蘇予安讓婚紗店取消了所有其他的客人的預約,所以店裡沒有其他的客人。服務小姐看到佟那那的時候,都暗暗有些詫異。她們以為蘇予安那樣玉樹臨風的多金男士的另一半會是個漂亮的小姐,沒想到看上去有點其貌不揚,甚至還有些憔悴,但那一頭長發真是漂亮。
佟那那的眼睛終於眨了眨,幽幽地說了一句,「我知道,娟兒。我不會再做傻事的。我只是沒有辦法,不知道蘇予安怎麼才肯離婚。我試過那麼多種方法了,給他戴綠帽子,讓他打我……可是律師說一審判離的希望很小。我至少要等一年。可是他隨隨便便一出手就能拿住我的短,我鬥不過他……我想留住最後一點他的好,可他不肯,非要把所有在我心裏的好都毀乾淨了才善罷甘休……娟兒,我等不下去,我能怎麼辦啊?」她又哭起來,眼淚頃刻而出,瞬間就濕了枕頭,哭得那樣絕望。
「是安安。」
她衝下來的時候沒有穿外套,只是一件毛衣。這時候她感覺不到冷風,感覺不到冷。心已經千瘡百孔,冬天的風呼嘯著穿過,里裡外外都是冷的。寒風打著旋,把雪花吹向了北,可天堂在西。
佟那那一邊整理東西一邊給那美雲打電話,「媽,安安去哪兒了,家裡沒看見。」
她壓根沒看菜單,一雙眼睛在盯在牆上的一副畫上,「你隨便點吧,我吃什麼都行。」
禮服師咋舌,「佟小姐,已經換了二十幾件了。您自己有沒有特別喜歡的呀?其實呢,我覺得婚紗一定要選自己喜歡的。」言下之意,先生的意見沒那麼重要。外頭那位先生眼光太高,什麼都看不上,簡直像刁難。
辦公室的門開了,蘇予安靠在門框,懷裡抱著安安。安安有氣無力地眯著眼睛,安靜地被他撫摸著。
她彷彿沒聽見一樣,繼續在數位板上畫畫,雙唇抿著,眉頭緊緊蹙在一起。
「如果你不想讓我摔了你的數位板和電腦,你就老老實實去把飯吃了。」他的聲音平靜,可樣子不像是開玩笑和-圖-書,佟那那知道他說得出做得到。她把胸口那股怒氣壓了下去,乖乖放下了觸控筆,站起來走到客廳。她在餐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就吃了起來。
「我帶你參觀一下?」
「我不是給你發好人卡。你真的很好,不僅是很好,而是太好了。可是你知道的,蘇予安以前也很好,當然現在在別人眼裡看,他仍然是很好的人。可是這麼多年,我真的看著他一天一天變成現在的樣子。我知道你要說你們是兩個人,可是我對於感情已經沒有什麼期待了。
可是當他轉身過來,那個球場上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血色的夕陽染紅了整個球場。
他喉頭乾澀,不知道該說什麼,可是還是想說些什麼,最後擠出來的話卻是「恭喜你。」然後再也說不出什麼來了。
吃飯的地方早就定好的,他的口袋裡裝著上次買好的戒指。因為她根本沒有自己去挑首飾的想法,所以他都替她預備好了。他打算今天就把戒指戴到她的手上。一個結了婚的女人,出門不戴戒指那怎麼行,他不能再讓她胡作非為了。
走的時候靜悄悄,回來的時候也靜悄悄。爸媽出去串門子還沒回來,她在家裡轉了一圈,總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麼。當她看到牆邊的貓爬架的時候,才想起來安安不見了。
「王太太,你大概搞錯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他要在佟那那走過來之前帶著她離開這裏。
蘇予安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一下,嗤笑了一聲,「安安是我閨女,讓你當幾天後媽是看得起你。」
掛斷了電話,佟那那覺得力氣都用完了,歪著頭靠在窗戶良久。聽到了身後翻身的動作,她才回過頭,看見林娟兒躺在床上看著他。
「你記得這個大廈以前叫什麼名字嗎?」他忽然問。
她沒回頭,往前邁了一步。
佟那那看了看鏡子里的人,確實有點對不住這身衣服,於是點點頭。店員叫來了化妝師,那個女孩子動作非常利索,幾分鐘就畫好了一個清淡的妝容。最後化妝師看到旁邊花瓶里插的花,於是就自作主張剪了一朵芍藥,別在她耳後。
她停在那裡,沒有回身。自始至終,她是不相信他會把它扔下去的。可是她的「不相信」總是錯的,就像她曾經不相信愛過的那個人會和別人在一起。
「那好,那那,剩下的事情我來想辦法,你不用擔心。」
廚師和客人的驚呼聲、何玉梅撕心裂肺的嘶喊聲,和衝過來的人影交織在一起,幾乎是同時發生。電光火石間何玉梅就衝到了眼前,舉起刀就要往蘇予安的後背插去。佟那那想也沒想就往前站了一步,一把把蘇予安推開,而那把刀瞬間就沒入了她的胸前。
「那那,我錯了,你不要死好不好?不要死!你要什麼我都給你,求你別死。我同意離婚,那那,我放你走,只要你活著,我只要你活著。那那,你聽話好不好!」明明受傷的不是他,他卻渾身都在疼。
到餐廳的時間剛剛好,這會兒餐廳里客人不算太多。他並不想包下整間餐廳,因為知道有人在的時候佟那那才不會胡鬧,會給他留點面子。他不知道自己有時候會這樣「膽小」。
不知道有誰在他臉上打了一巴掌,「你這樣是會害死她的!要趕快送醫院!」
佟那那對於自己的參賽作品有些不夠滿意,重新畫了兩幅,可是仍舊達不到自己的期望,她痛恨自己沒有靈氣和靈魂的作品。她不敢停下來,可是越畫越覺得失望,對自己失望,對人生失望。可是不畫畫,她還能幹什麼呢?她迫切地需要一些東西來證明自己,給自己一點活下去激勵。
是應該說不的,可是既然是分手,還是見一面吧。她說「好。」
終究還是一場賭博,但是她現在也沒別的辦法,只能聽天由命了。
「對,帶到公司來。」蘇予安唇角牽出一個滿是涼意的笑來,錯身而過。
鏡子里出現了另一個人。他們說的沒錯,穿上婚紗的女人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那是因為她們的臉上有動人的幸福的微笑,可是她沒有。她像個塑料模特,撐起這一身華麗的、和自己毫無關係的婚紗。
她走到他面前,昂首看著他,表情很認真,「當然不是。可是我想要什麼東西,我自己去掙錢買,買不起我就不會買。但我不會靠出賣自己的身體去換那些東西。」
孩子而已,他也不是那麼介意照顧她的孩子啊。自己想開了,對於眼前這樣的境況居然也沒覺得多不堪了,他對自己這樣沒皮沒臉也一點所謂都沒了。
不知道他會不會又誤會了?這樣多不好。
而他卻聽不見別人的安慰,如果沒事,她為什麼不睜開眼睛,為什麼不和他說句話?救護車到了醫院,車門被人拉開。一群人把她抬下來,推著她往醫院里去。他的腦子發空,只知道機械地跟著她跑,一直到手術室門口,他被那道門攔住了,再也看不到她。
一聲又一聲,是他聽過最好聽的聲音。那個叫聲如此執著,彷彿一定要等到他的轉身。
喬羽從國外回來接管了喬家所有在東南亞的生意。其實蘇予安也覺得無所謂,喬振賢私下給他轉了一部分喬氏的股票,看在錢的份子上,他偶爾也要去充當一下「孝子賢孫」。他知道喬羽和喬振賢的關係並不太好,所以他才越發要去做個討人喜歡的「兒子」。
喬羽替她點了奶茶,佟那那看到奶茶的時候楞了一下。
蘇予安看了看法院的傳票,又看了看日曆,他決定等到5月就把婚禮辦了。就5月21日吧。她以前說過的,想在那天結婚。
出了辦公室,下了樓,穿過辦公區走了一陣,來到一道玻璃門面前。他推開門走出去,外面是一個露台,上面擺了一些鐵藝雕花桌椅。樓層太高,一出去涼風就猛吹過來。身上還帶著室內的暖意,一時還沒意識到室外的寒冰。
她想了想,高樓太多,她記得不大清楚,「好像叫什麼中心大廈。」
他搖搖頭,他怎麼能把她丟在這裏?她怎麼可以把他丟下?她該長記性了吧,該知道怕了吧?怕了就回來我這裏好不好?可是她聽不見。
佟那那停了下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店名,難道要她和那個女人用同款包?她輕慢地笑了笑,「蘇予安,你給那個女人買過的東西,能不能不要再讓我買一樣的?」
佟那那的去路被攔住了,她看到林娟兒的瞬間大聲哭了起來。林娟兒從來沒見過她這樣失控的哭法,簡直像從前的自己。她的心被哭得也都揪在了一起。林娟兒把外套披在佟那那的身上,「沒事、沒事,有什麼事情先回家再說,好不好?」
佟那那翻了他一個白眼,「想得美!」轉身走開了。
她那樣一直成長在父母羽翼下的女孩子不長點教訓是不會懂的。你看,她不也是會為了父母的身體而不得不和他周旋嗎,她這樣整天擺著臉色給他看,不過就是因為知道他丟不開手嗎?他放手就是遂了她的意,他沒那麼容易放手。
「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好不好?那那,我是小安。」我是你的小安,那個只會疼你、愛你的小安。
喬羽什麼都不敢問,怕開錯了話頭,所以只是隨便說說無關痛癢的天氣之類的話題。他到此時才明白,雖然有過那麼多女朋友,于戀愛和追求人這件事情上他其實知之甚少。佟那那和所有的女孩子都不一樣——別人都是追求他的,而他卻是要追求她的。只這立場,就天差地別。
「喬羽,你知道女人會為了孩子改變很多。也許孩子會帶給我想要的平靜的生活。」她臉上有淡淡的淺笑,像是拿定了某個注意,不容置疑。
睡到一半,她又夢到安安被蘇予安扔下樓,她也跟著從高樓上飛身而下。她被墮落深淵的失重和恐懼感嚇醒。她睜開眼睛,靜了靜才想起來自己在什麼地方。林娟兒已經在旁邊的床上睡著了。
喬羽聽出她聲音有點異常,馬上也正常起來,「那那,怎麼了?出了什麼事情?」
佟那那彷彿才聽見他的聲音,「嗯,還沒,不餓。」頭卻沒從數位板前抬起來。
「小安,你以後要好好的……別跟……不三不四的女人在一起了……你以前賺錢那麼辛苦,我替你心疼……真的,小安……你要好好的啊……對不起了……我就陪你到這裏吧……」
他對她這樣好,就算沒有所謂的生死不渝,但他給她的都是美好的記憶,她怎麼可以再這樣利用他?她不想當聖母白蓮花,但真也不想做綠茶婊,她于良心真的過意不去。也許是因為見到她和喬羽在一起,蘇予安才變得歇斯底里起來。是的,在蘇予安眼裡,她就是一個被扔掉的東西。自己扔掉可以,別人撿去就不行。人大概都有這種莫名其妙的心理吧。
可是心已經碎了啊,粘不回去了,她能怎麼辦呢?夜晚的那一張床上,會不會覺得躺著四個人?不,躺著無數的人?但是她不想激怒他,她知道靠家暴去打離婚官司,她不見得能贏。
「可是我回不去了,怎麼辦?我不想做你的所謂的好朋友,也不想把你當做炮|友。我是真的愛你,想和你在一起,就我們倆。我想要個有你的家。」他難得沒有嬉皮笑臉,說正經話的時候分為叫人覺得誠懇。
「那那,我今天收到法院的開庭通知了。」
她沒法想象它掉下來的瞬間心裏該多害怕。就像她第一次要離開他的那瞬間,怕得想要回頭。
葉菲搖了搖他的手臂,蘇予安冷眼看了看她。她眼睛大的出奇,每次求他的時候都會露出叫人莫名熟悉的嬌楚祈求的眼神。像那年伸出手遞餐巾紙給他的佟那那。
她意外地沒有拒絕,點點頭。
「景能中心大廈。」他提醒她。
他覺得她有點陌生,沒有羞澀、沒有開心、沒有幸福,只是一張清麗而冷漠的面孔,像等待著老師打分的一副畫。
過了一會兒手機響了,林娟兒看到是蘇予安打過來的,「那那還好吧?」
她知道自己說這些也許太晚了,而他已經扭曲的太厲害,她沒有力氣把他擺正過來了。
蘇予安點點頭,裝作仔細在看菜單。等到餘光見她消失在走廊里,他抬了抬手,大廳經理忙走了過來。他在經理耳邊低聲說了幾句,經理點頭附和,「都安排好了,蘇先生請放心。」
「別吃了!」他的怒火不知從何而來,奪了她的筷子和碗,「出去吃!」
他的手壓在她胸上,她記起他第一次忐忑地帶著潮氣的少年的手,引起身體里一片春潮翻湧。「是不是有點小?」她很不自信。
喬羽不是那麼容易放棄的人,他給自己的定位本來就是小三,不是都說了嗎,「沒有拆不散的家庭,只有不努力的小三。」
佟那那把目光收回來。這句話喬羽也說過。她覺得索然無味,站起身來,「我去下洗手間。」
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人,也是這輩子都不想見的人。
他不是來吵架的,他一點都不想吵架。
她低低的應了他一聲。
「你不就是仗著我對你的感情,所以才這麼囂張嗎?佟那那,我給你的那些,能給你,也能收走。」
說完鬆開手一推,何玉梅一下癱倒下去。沒希望了、沒希望了,她的兒子是被這個人毀了!
他還想再說點什麼,她為了不再改變主意,趕在他說話前又加了一句,「喬羽,我們就這樣算了吧。就當以前的事情什麼都沒發生過,以後再也不要互相打擾彼此的生活。」
佟那那的笑聲更大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笑。很好笑嗎?很好笑不是嗎?原來也只有這樣種方法可以留下她。他知道她聽見了,他知道她會變乖的。
「我們不能這樣了。」
佟那那隻好推門進去。電話還在通話中,他在電話里給她指路。
佟那那知道他下頭還有話,所以也不著急。她走到沙發邊上,想把安安抱起來,沒想到蘇予安卻搶先抱在了懷裡。「帶你去看點東西。」然後抱著安安在前面走。佟那那不知道他到底什麼意思,只好跟在他身後。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來拉住她的手,以一和-圖-書個低低的姿態,「那那,該鬧的也鬧夠了,你心裏再不平衡也該平衡了。我們算是扯平了,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
他猛然鬆開雙臂,任人把她抬走,而他像是被人牽住了魂魄一樣,跟在擔架后跑著,爬上了救護車。他握住她的手,毛衣已經幾乎全都變成了紅色,像那天抱著安安一樣。
佟那那停了下來,「哦,對,這事兒我給忙忘了。」
下班的時候蘇予安叫住葉菲,「你回去把貓給我帶過來。」
蘇予安轉頭看向來人,目光里罕有的溫柔瞬間蕩然無存。
蘇予安也不生氣,垂眸摸了摸安安,「你知道我的意思。喬家容得下一個家境普通的媳婦兒,容不下勾引小叔子的嫂子。你以為和我離了婚就能和喬羽在一起了嗎?沒可能的。
他刷了一屏又一屏的留言和相片:那那,你想了我沒有?那那,我好想你。那那,看看我帥不帥?那那,這是我在芝加哥的房子,你喜不喜歡?還記得你曾經畫過一副畫嗎?是個房子,我有一天開車路過這邊的時候看到這個房子一下就想到了你的畫,你看是不是幾乎一模一樣?那那,你等我,這邊的事情交接完我就轉回國內本部去上班了……
他的雙手不受控制地顫抖,好半天才摸出手機,撥通了彭亦偉的電話,「明天幫我把離婚證做好……不要擔心,我答應過你的事情一定會做到的……」
佟那那不明所以地望了望他。蘇予安拿了手機出來,遞到她面前,是那天在喬羽車裡被吻的時候被拍下的照片。
她喝了一口水,才把嗓子里那處哽硬咽下去。
「喬羽的爺爺叫喬景能。」他似乎看出了她的疑問,然後揶揄地笑了笑,「應該說我們的爺爺……景能中心大廈幾乎每個大城市都有,這個大廈是他臨死前給我的。」
「真好養活。」他深情地望著她笑,她垂了目光躲了過去。和他面對面完全沒辦法好好說話,情話說起來肉麻地讓人忍不住相信,恨不得天天聽。
「蘇先生,王小峰是我的兒子,他欠了您的錢。我也是才知道他為了還您的錢去會所做,蘇先生,求求您,您的錢我會想辦法還的!求您不要讓他去做那個啊,他才20歲啊!」
餐桌上擺著一捧花毛茛,也是他特意叫店家準備的。他把花取出來,蓋在了戒指盒子上——所有求婚該有的樣子他都準備了。
也許傳言都是真的,她的兒子走上這條路都是蘇予安一手造成的。至於原因,她在看到他橫眉怒目、一副恨不得要將她挫骨揚灰的表情的瞬間,她突然恍然大悟了,原來他是為了報復自己!報復曾經服侍過自己的那一個月。
林娟兒坐了起來,尷尬地撓了撓頭髮,「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偷聽你說話的。」
「那那,我們見面說吧。今天晚上我加班,我會叫人把安安帶過來。」沒再多說,掛斷了電話。
蘇予安被她推得撞到了桌子上,一轉身眼睜睜看到刀子沒入她的身體。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何玉梅一看沒插中蘇予安,瞪著發紅的雙眼把刀往回一抽又要去桶蘇予安。旁邊的驚呆的保安終於反應了過來,揚起電棒打掉了何玉梅手裡的刀。
喬羽一下飛機就打了電話給佟那那,兩人約好了見面的時間地點。他比預定的時間早到半個多小時,佟那那出現的時候不知道怎麼,他一眼就看出她今天有一點不一樣,哪裡不一樣又說不大清楚。
那個女人被保安拖著往外拉,臉上淚流滿面,看著有點凄慘。
他想要她的救贖,結果她卻一腳把他踹回了地獄,他怎麼能叫她一走了之?
原來人的下意識的反應是從不會欺騙人的。她對他沒所謂的恨,愛也沒了,可他仍舊是她生命的慣性,是她生命里很重要的人,重要到願意用自己的生命去保護的人。殺死自己好難,可為了他死,真的不需要去想,是天生的反應。是佟那那對蘇予安的條件反射。
蘇予安從柜子里拿了一瓶礦泉水,遞給他之前先擰開了蓋子,然後又合上。
兩人坐下來,蘇予安問她:「想吃什麼?」
她的手很涼,難怪這樣暖和的日子還穿著那麼多衣服。他的拇指在她手背上滑動,他的手依然那樣溫暖,他昂起頭去望她,那目光繾綣溫柔地讓她眼眶發熱。
「那那,我的耐心可是挺有限的。你不要聽不進人勸。」
喬羽前所未有的緊張,他看出來她的糾結,有糾結就是說明她很有可能改變主意,他就仍有機會。
大顆大顆的眼淚滾下來,落在她臉上,原來他還是會哭的。他以為那個從酒店裡走出來的年輕人早就把人世的傷心留在那一天,可是他還是會哭的。他的那那,怎麼可以丟下他?對不起,就算占你便宜吧,他的手不能挪開。可任憑他怎麼緊壓,還是有血從傷口裡往外冒。
他的表情泄露出他的懷疑,她喝了一口奶茶,垂下的目光抬了起來,「你知道我和他畢竟是夫妻……」
她身上還穿著白色的毛衣,現在一半是紅色。他知道她不喜歡紅色,最喜歡的是白色。他抖著手把她抱在懷裡,緊緊摁住刀口,他受夠了那不斷湧出的紅色,他不允許血再往外流了。
她的眼眶有點發漲,從前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幫她開瓶子的。不管什麼瓶子,她總是拿到他面前,笑著塞進他手裡,「我打不開,你幫我開,手上沒勁。」哪怕是再容易開的瓶子,她都不肯開,真是會偷懶的女生。可是他卻做得甘之如飴。
「你告訴我怎麼忘?腦子裡的記憶怎麼刪除掉?我不是一個文檔,不想要的都可以刪掉,只留下想要的。我忘不掉那些讓我傷心的事情,就像我沒辦法忘掉你以前對我的好一樣。如果你有辦法,你告訴我怎麼刪除,那麼我們就可以重新開始。」她的聲音也很平靜。
「我也很想試著去接受新的感情,可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那種感覺你能體會嗎?就是對於愛情已經不信任了。這樣的我哪怕和你在一起,都是對你不公平。大概頭幾年還好說,幾年後你會覺得不公平,你會心裏不平衡,你會不斷衡量你和蘇予安在我心中的分量,去對比我到底愛誰多一點。後來的我們,不一定會比我和蘇予安的現在更好。
可佟那那彷彿吃不出來味道一樣,根本不理會他,大口大口地把面往嘴裏塞。
等一下會有小提琴師拉著《愛的禮讚》走到他們身邊,他會單膝跪倒在她面前,把戒指拿到她面前,問她:「佟那那,你願意嫁給我嗎?」
走到樓梯口的時候,她回頭看了看來時經過的那些辦公桌、格子間——蘇予安終於建立了屬於他自己的商業帝國,得到了他想得到的一切。而她自己呢?她到底擁有了什麼?一段不堪的回憶,一份爛到骨子裡的感情,她人生的意義何在?僅僅是混日子、活下去而已嗎?
她在家裡找了半天,沒有找到安安。應該不會是跑了,安安在家凶得狠,其實膽子不大,不大愛往外頭跑。她這些日子又沒接到那美雲的電話,所安安應該也不會丟了。那它跑到哪裡去了?生病了去看病?
蘇予安一直跟在她身後,他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身上,她只是聳了聳肩膀,外套就滑落下去,她接著往前走。
佟那那緊緊抱著那團東西,林娟兒勸她,「我找個塑膠袋,你把安安放進袋子里好不好?你這樣一會兒就全都掉光了。」
那年生日,朋友們來家裡聚會。蘇予安特意挑了宋知珍和蘇伯軍不在家的一天。沒想到宋知珍卻提前回到了家。當母親的直覺准得嚇人,一眼就看出來佟那那和蘇予安的事情。
他失笑,「你自己掙錢買?佟那那,到目前為止,你掙了多少錢?恆業集團的那個比賽,不是我幫你活動,你能得獎嗎?」
他也往欄杆那裡走了兩步。人在高處,也是在人生的高處。曾經那樣卑微在泥土裡,誰知道轉瞬間就站在人間的高處。都說高處不勝寒,可再冷的高處,也強過在泥潭裡掙扎的無望。
複式的辦公區有一個線條現代簡約的樓梯,佟那那昂頭就看到二樓有間辦公室里亮著燈。她收了電話緩步走上去。
蘇予安冷笑,「他早就走上歪路了吧?你兒子十幾歲就開始吸毒、賭博,你現在才想把他扶上正路,你不覺得晚了點?」
他回復了一句:「陪老婆試婚紗。」
「那那,喬家這樣的家庭,是容不下醜聞的。」他語重心長地說。
佟那那換上自己的衣服,覺得頭疼——硬碰硬,在他面前根本走不了兩個回合。難道以後只能曲意承歡嗎?他到底在找什麼呢?從前的那個佟那那嗎?可他不是從前的蘇予安了啊。
而她依舊沒回頭,往前走了一步。然而耳邊聽到了一聲絕望的「瞄!」
「喬羽,你等我把話說完。」
「你是想把自己凍死嗎?你以為凍死了我就會心疼你嗎?」
他望著她的背影,胸悶地發疼。真好,斷得真乾淨!
她胸口疼得厲害,眼皮發沉,說這些話她好像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她合上了眼睛,「小安,別告訴我爸……我好累……讓我睡一會兒……」她的聲音越來越低。
林娟兒心裏也不好受,因為實在幫不上什麼忙,只能輕輕拍著她的後背,靜靜地聽她哭。佟那那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哭累了就睡著了。
佟那那從圓台上下來,光著腳走出試衣間。蘇予安正在看email,餘光看到繁複層疊的白紗出現在視野里,這才把目光移上去。
佟那那緊緊咬著唇,原來他把安安帶走就是為了要挾她?她才不上當。「好,你拿走,我不要了!不就是一隻老肥貓嗎,大不了再去買幾隻。」
保安捉住了那個女人,「女士,請不要騷擾我們的客人!」而她卻掙扎著,想要掙脫束縛,衣服也都撕破了。佟那那不忍看,把頭轉到一邊。
「不想喝?我以為你最喜歡喝這個。」
佟那那終於明白為什麼他這麼自信了,他根本不需要動手腳,這個社會,金錢果然是可以用來衡量一個人的感情有多深的。她搖搖頭,「肖律師,謝謝你。我再好好考慮看看怎麼辦。」
這是佟那那第一次來蘇予安的公司。佳盛最初在一間居民房裡,後來方倩跑市場、找投資,蘇予安管技術,兩個人算是配合的天衣無縫。第一次搬公司,佳盛從居民樓搬到了創業園區。因為一個產品填補了市場空白,佳盛幾乎在半年內就壟斷了這個產品的全國市場。
她笑了笑,「你不都知道結果了嗎,還問我幹什麼?」
林娟兒知道安安簡直是被她當做女兒養的,可是怎麼死了,怎麼變成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了?
這樣走下去走不到家不說,真會要凍死在路上了。可是他又沒法跑回公司里去取車,只好打了電話給林娟兒。
一灘紅色的肉泥,那怎麼會是她的安安呢?
林娟兒被她生無所戀的眼神嚇壞了,慌得去勸她:「那那,我跟你說,千萬別想不開,別做傻事啊!感情不就是那麼一回事嗎,男人也就是那麼回事。你要是不想離婚,就跟我一樣去弄死那些小狐狸精們;你要是想離婚就離婚,男人啊、錢啊,都是身外之物,不要也沒關係,千萬別拿自己的命不當命。」
他彷彿回到高中那一年的那個球場上,夕陽的餘輝下那個女孩子站在球場外大聲叫他的名字,「蘇予安!蘇予安!」
佟那那說完轉身往回走,卻聽見他涼薄的聲音,「也是,這貓又老又舊,也沒什麼意思了,算了,扔了吧。」
周圍的客人一定會看過來,然後大聲叫著:「說願意、說願意!」
他彷彿感覺到了什麼,聲音越發溫柔起來,「我在這裏。」他知道她有話要說,心裏忐忑。
「喬羽,你以前也有過很多事情啊。對我來說,你們並沒有什麼不一樣。」她說話的聲音很輕柔,彷彿是很照顧他的顏面。可這話簡直就像是一個巴掌打在了他的臉上。
他惱怒著她的的無所謂,她是學會和他比心狠了嗎?可惜,她遠遠低估了他的狠絕。
他的呼吸也像現在這麼急和_圖_書促,好半天才說:「……挺好。」
她的眼睛看著他的臉,那張臉失了往日的從容不迫,慌亂的像個被人遺棄在大雨里的孩子。
也許、也許她還接得住它!她看著電梯間的數字倒數過去,那麼慢,怎麼都到不了底。終於到了一層,她失魂落魄地衝到馬路上去尋找安安的蹤跡。
「照你這麼說,世界上那些收了男朋友或者老公禮物的都是拿身體換來的?這是什麼歪理?」他的神色其實是很柔軟的,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神態。
出了婚紗店兩個人都有點沉默,一個是不知道怎麼說,一個是無話好說。佟那那假裝邊走邊看櫥窗。奢侈品店一間挨著一間,把最吸引人目光的商品擺在最顯眼的地方,在燈光的照射下散發著迷人的光芒。沒有哪個女孩子能抵抗這種光芒,這光芒里藏著她們對未來的期許和渴望。
他本來只打算煮一碗面,結果卻不小心煮多了。看到她看她吃得像是有滋有味的樣子,他的眉頭舒展開,也想和她吃同樣的東西。他拿過另一碗吃了一口面,眉頭一下就皺了起來,太咸了。
「別吃了,太咸了。」
「發生過的事情怎麼能當做沒發生過?蘇予安那樣對你,你還願意回收他?」他不可置信地笑了笑。前天才信誓旦旦地要離婚,現在知道懷孕了就不離了?他要是知道孩子在女人心裏的分量這樣重,還戴什麼安全套,先懷上孩子再說啊。
走出了幾步,佟那那覺得那哭聲太瘮人,忍不住稍稍回了回頭。
看到她坐下,喬羽把菜單遞給她,「先吃點東西吧?」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對於我們普通人來說,幾幅畫根本沒什麼區別,哪有什麼誰的藝術水平更高?還不是因為我能給恆業一個大訂單,他們就選了我老婆的畫。賣個面子給我,討我開心而已。那那,你爸媽沒辦法養你一輩子,離開我,你怎麼活下去?」
何玉梅無視他的嫌惡,舔著臉、堆著笑往他身前湊近了一些,「蘇先生,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您的,請您不要急著走!我想和您說說小峰的事情。」雖然臉上帶著僵硬的笑,但是語速很快,看得出她的心急。
「判決是什麼?」
過了一會兒,她看到他出現在鏡子里。雙手插兜,靜靜站在她身後,她沒有回頭,從鏡子里和他的目光對視。
「那樣子能好嗎?你們兩個到底怎麼了?」
佟那那拿著手機一張一張看著他的相片,怎麼看都看不夠。到此刻,真需要一個了斷的時候,她發現她真的有點捨不得了。她貪戀他的好,享受著他的好,要割捨真的好難。
他得到了這個答案又怎樣呢?他畢竟揮霍了她所有的真心。
「那那,記得答應過我的事情嗎?」
「好。」他知道,這次插科打諢是沒有用了。該面對的問題遲早要面對的,逃避是沒有用的。就像他從前發現了自己對她的那點不可告人的心思后,選擇的就是逃避。他以為躲遠了,眼不見就心不煩了。結果卻是變成了心頭的執念。
肖薇以為她對於離婚這件事情開始動搖了,當然這是人之常情,她是可以理解的。
他懂了,他們是名正言順的夫妻,所以有夫妻生活並不奇怪。就算他是她的第一個,也不代表是最後一個,或者唯一一個。也許蘇予安沒說錯,他就是用來刺|激蘇予安的工具而已,僅此而已,無關情愛。
就算不願意又怎樣呢,反正她已經是蘇家的人了。只是他不想給自己留遺憾,總要有個求婚的儀式吧?她的歡笑或者淚水,都只該為了他一個人。
他拉過她的手,鄭重地問她:「你先回答我,你會為了孩子和蘇予安這樣過下去嗎?你還會離婚嗎?」
「安安也是我的貓。」
「好人只要做了一件壞事,他就得下地獄永世不得超生;壞人只要開始做好事了,以前的種種都可以不算,他就能立地成佛了。那那,做人要講良心,你這樣對我不公平。」
她這樣子是根本回不了家了,渾身上下都是血,會嚇死佟家爸媽的。林娟兒帶著佟那那在酒店開了一間房,把她的衣服都叫人拿去洗。放了熱水,讓她先去泡個澡。
「別睡,那那,你別睡,別嚇我!那那,你別睡,你會嚇死你爸爸的!」也許她不在乎他了,可她會在乎她的父親。
她沒什麼胃口,「你點菜吧,我吃什麼都行。」
快走幾步到他面前,正要開口說話,蘇予安卻先開口了,「我們換個地方吃飯。」
他前所未有的耐心。有很多年沒陪她一起逛街買衣服了,似乎是要把這些逝去的歲月都補回來。他低頭看了看手機,葉菲發來簡訊問他:「親愛的,你在幹什麼呢?今天沒上班?」
她看到蘇予安叫了店裡的保安過來,那女人卻死死拉住蘇予安的衣角,哀求聲飄了過來,「蘇先生,小蘇,你有什麼怨氣衝著我來,放過我兒子!他還年輕啊,不能就這麼毀了啊!你沒看見他現在的樣子,人不人、鬼不鬼的,再這樣下去會死的啊!」
謝什麼呢?這操蛋的人生,他以為不管怎麼樣,他還是有機會的,結果沒想到還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可何玉梅緊緊抓住了他的胳膊,「蘇先生,求你看在我們曾經……」她的話說到這裏,看到他劍簇一樣的眼神掃過來,忙改口道:「看在我們相識一場,能不能不要這樣趕盡殺絕?我的生意賠光了,就這麼一個獨苗,我不能看著他走歪路,就這麼毀了啊!」
可突然一個尖細清脆的聲音叫起他的名字:「喬羽!」還沒看清楚人,就有人掛上他的脖子,在他臉上狠狠親了一口。
她發了瘋一樣往回跑,跑出他的公司,在電梯前猛烈地摁下行鍵。
為什麼她對一隻貓這樣的深情,卻可以那樣從容地丟下自己?他有點困惑了,大腦因為天氣而冰凍住不能思考。
她「哦」了一聲,不知道他為什麼說起這個。
佟那那失笑,「你給我了什麼?金錢?愛情?我沒要過你的車,沒要過你的房子,你送的東西我一動沒動,你想收回去我明天就可以打包快遞到你家門口。愛情?你給的愛不是早就拿走了嗎?你還要怎麼收走?」
佟那那沒有拒絕,拉開車門上了車。
禮服師們面面相覷,定金早就交了,到現在人才來試紗,都試了那麼多件了,這麼多高檔禮服難道一件都入不了眼?
蘇予安心底的火苗被瞬間澆滅了。
路過茶水間的時候,蘇予安泡了杯咖啡。是現磨的全自動咖啡機,不一會兒咖啡的香味就飄出來。「你要嗎?」他問。
直到那把刀插入她的胸口,他才懂得,她的全然投入,比他想象的要深刻。她只是不肯犧牲骨子裡的那一點自我。她得有多愛他,才會不顧自己的生命?
剛掛掉電話,佟那那就裹著浴袍出來了。臉上木木的,掀開被子就矇著頭睡起來。
他不動,他不走。
「那那,你晚飯吃過了沒有?」他又提高了一點聲音。
佟那那倒了下去。他的腦子轟然一片空白,理智在告訴他快點到她身邊。可身體卻沒辦法移動,雙腿發軟,撐著桌子撐了好幾下才站住。他幾乎是跌到她面前的。
「是不是她穿了衣服,你這輩子都不會穿就打算光著?」
可是她錯了。她探身看過去,下面穿梭車輛的流光閃動,她的安安如一片枯葉慢慢降落於深不見底的某個地方。
兩人不著邊際地閑聊了幾句。這時候喬羽知道自己有點慫了,明明說好了見面談,可他太怕她了。女人狠起心來比男人心狠多了,所以他只能以不變應萬變。
「那它呢?」蘇予安拎著安安的後頸,晃了晃,「這個是我送的,我現在收回來。」
「我的孩子?」他被這突如其來的「好消息」擊打的有點發矇。
他跟在她的身後,不緊不慢,一前一後。他也感覺不到冷,心裏鈍鈍的疼。他以為他能給她一點教訓,可為什麼最後他卻疼得這麼厲害?
可她管不了那麼多。她的安安呢?到哪裡去了?不要那麼調皮,別藏了啊!媽媽帶你去買好吃的。你的葯還沒吃完呢,不知道今天吐了沒有?
似乎是醞釀夠了,佟那那終於停下了手裡轉動的吸管,「喬羽,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說……我懷孕了。」簡單利索的一句話說完,佟那那定定地望著他。
是個噩夢吧,怎麼可能就沒有了?佟那那,快醒過來,噩夢就會消失了。可是她彷彿被夢魘住了,被控制了靈魂。
林娟兒拿了吹風機幫她吹頭髮,她枕著自己的胳膊一動不動,也不說話。等到頭髮吹乾了,她仍舊保持著那個側睡的姿勢。林娟兒以為她睡著了,結果探身一看,發現她仍舊瞪著眼睛看著前方。
「那那,進去逛逛吧。」他叫住她。
Sherry語速很快,喬羽滿臉尷尬。
「沒有。」她沒問他為什麼知道自己愛喝奶茶。她從前密切注意著蘇予安的時候,也是知道他所有的喜好的。
「真好養活。」他輕笑了一聲。
「沒有,我向來起得早。那那,其實你說得對,我對我老公之所以那麼容忍,不是因為我大度,而是因為我沒那麼愛他。比起老公,我更愛錢。」說著,她慘淡一笑,「不過也沒什麼關係。反正年輕那會兒愛也愛夠了,現在就好好愛錢吧。你看,你想嫁給愛情,最後也不比我強到哪裡。
佟那那始終不說話,像個木偶一樣,林娟兒說什麼她就做什麼。林娟兒看她這個樣子心裏直發毛,沒敢離開。看她坐進浴缸里這才從衛生間退出來。
「小姐您喜歡什麼樣式的婚紗呢?A字型、魚尾型、抹胸、直身、蓬蓬裙?拖尾喜歡多大尺寸的?」服務小姐拿著婚紗目錄過來給她,她連翻都沒翻,只說了三個字,「隨便吧。」
對面是長久的沉默,她以為電話斷了,結果聽見他的聲音,「我今天就飛回去,咱們見面再說。那那,你不要那麼殘忍,連分手都只是一個電話。好不好?我們見面說。」
過了一個多小時,她的電話又打過來了。
蘇予安站起來走到廚房下了碗西紅柿雞蛋面。面煮好了,他走回到她身邊,「先別畫了,把飯吃了。」他的手蓋在了她的數位板上,她完全沒辦法繼續工作下去。
她打開微信就看到喬羽的留言。他的賬號在最上面。那一回他拿著她的手機把自己的賬號置了頂,還強詞奪理:「把我這樣的美男放到第一個,你就不用浪費時間看其他男人的留言了。」
「原來我多羡慕你,覺得蘇予安對你好得過分,可現在,也算是殊途同歸吧。大概所謂一心人,也就是鬼,聽到的人多,碰到的人少。我誰也不怨。不過那那,你和我不一樣,我有孩子,為了孩子我是不會離婚的。可你沒孩子,你想開始新生活比我容易得多。」
「你有病啊?讓吃的是你,不讓吃的也是你,能別這麼善變嗎?」她歪著頭,挑釁地看著他。
「不是,我會離婚的。」她沒必要騙他。
佟那那點點頭,「謝謝。我會重新開始的,只是現在不是時候。」她的手撫上了肚子,輕輕地摩挲,有點發愁。
然而這一切被一個聲音打斷,「蘇先生?」聲音里滿滿的小心謹慎。
蘇予安快走了兩步拉住了她的胳膊,笑著說,「那我請你吃飯,這總行了吧?」
「那那……」他的預感太對了,她果然是要說讓他不開心的話。
她唇角微微動了動,又抿了抿唇,才緩緩搖搖頭。
她不是不感動的,快要被他感動得動搖了,可是不能再錯下去了。「對不起,喬羽。」
喬羽使勁把八爪魚一樣的人從身上把下來,才看清來人——Sherry,他曾經的某個女朋友。果然是操蛋的人生!
佟那那告別了肖薇往地鐵站走去,還沒走到地鐵站,蘇予安的車就在她旁邊停了下來。解鎖了車門,降下窗戶,叫了她一聲,「上車吧。」
「就要第七件吧,按照她的尺寸改好。」蘇予安說。
她哭得像個找不到家的孩子。她說不出話來,那個被扔出去的,不是她養了多年的貓,是她的心,也一同摔得碎碎的,一樣的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