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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雪將至

作者: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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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選擇與努力

第二章 選擇與努力

這些天許心宜有些困擾,自打她救了玲玲,再兼男同學當場添油加醋的一通亂吹,她的英雄事迹很快傳遍了整個小區。現在趙阿姨把她當寶供著,有事沒事就來找她嘮嗑,問她之前的工作,家裡的關係,還想給她安排相親,介紹對象。
「熙熙,利用無人機,排查安全通道,疏散現場群眾。」
發動儘可能來自全國的志願者,讓群眾去救助群眾,是真正高效有意義的救援環境。
醫生算看明白了:「是工作需要?」
以為江離的沉默之後會是放棄,她難免失落,也順其自然地接受了結果,沒想到他沉默很久后,卻說道:「我有一個和你很像的朋友,小時候長得胖,也不是很聰明,經常被同學嘲笑,弄得她自卑又敏感,一直抬不起頭來做人,直到後來投身於自己熱愛的事業……」
「哪兒能呢,我哪兒敢呀,您可是周總!」許心宜諂媚的笑堆在臉上,「別說離開通海了,我就是離開地球,也逃不出您的手掌心呀。」
許心宜擦濕了兩隻袖子,這才難為情地退開一步,揉揉鼻頭。回去的路上她反反覆復問自己:心宜呀,再試一次吧,就一次,最後一次,好不好?
他因為嚮往一個普通人的生活,從紙醉金迷的世界來到一線。而她,卻要告別一線,去尋找一種他曾經歷過的在人情社會、公序良俗下按部就班結婚生子的普通人的生活,不可笑嗎?
她當時為了暗示他,眼睛差點抽筋。那也是她第一次和江石玉獨處,之前在基地里,要麼一大幫子人湊在一起她見縫插針地撩撥兩句,要麼隔著網線偷偷摸摸地聯想些許。那一天從機艙出來,她的衣服已然濕透了。
徹夜連軸轉,接連忙了四十六個小時才得片刻歇息,他閉上眼滿腦子都是她。這種念頭一經而起,就像開了閘的水,怎麼收都收不住,想得快發狂了。
「這個問題是不是應該換個說法,你更希望是誰讓我來找你?」周清野挑眉,斜睨著她,「沈岐是你最好的朋友,我勉勉強強也比較關心你的死活。至於江石玉,論理你們曾是同事,更有過一段超出友情的曖昧,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也很正常,他們工作忙沒有時間逮你,我作為代表出面表達慰問,這個回答你還滿意嗎?」
對方說自己留學回國,見多了健美身姿,並不覺得她有哪裡「魁梧」,反而覺得她很健康,也很可愛。許心宜的臉頰紅撲撲:「真的嗎?你不介意我當拳擊教練嗎?」
夜近黎明的時分,許心宜還沒有睡,抱著雙膝蜷縮在沙發上,一眨不眨地望著床上的秦栩。
當周清野踹開一扇緊閉的門,看到多年好友醉成一攤爛泥,不成樣子地團縮在角落,滿屋子都是臭氣熏天的酒氣時,縱然嘴巴張得能吞下一顆雞蛋,也沒產生什麼多餘的想法。直到好友一下子戒了酒,脫去西裝,摘下領帶,跑去阿德萊德學飛行,一路瞞著他直到後來藏在犄角旮旯修飛機的事情暴露,他才蒙了。
「江石玉,你好呀,我是許心宜,不是心儀你的心儀哦,而是心髒的心,宜家宜室的宜。不過我覺得這個心宜和那個心儀你的心儀有異曲同工之妙,所以你也可以這麼理解。」
不知什麼時候,許心宜已經離開天台,和保安來到七層。玲玲所在的位置下方剛好有一扇窗戶,許心宜裡外勘察了一遍,天台外圍無遮擋,想要從後邊繞去接住玲玲的可能性基本為零,好在下面開了窗戶,旁邊還有空調架,冒險一試尚有生機。
她趴在副駕駛的椅背上,瞅著他耳後柔軟的絨毛,鬼使神差地吹了口氣。前座的人明顯身體一僵,耳郭便以雙眼可見的速度紅透了。
「啊?」
許心宜忍痛翻了個身,張開手臂呈大字形躺著,咧開了嘴,眉眼明麗,晃得人眼花。她勾勾手指,一副不正經的樣子:「怎麼不服氣?還要跟我比?不怕輸掉褲衩啊?」
周清野罵道:「一陣沒見,你倒好脾氣了,以前不是沒理都要嘴硬三分嗎?現在怎麼啞巴了?」
「如果親戚朋友們知道我離開通海了,肯定要說一句:『唉,她許心宜不是一門心思扎在通海嗎?怎麼離開了?』可是許心宜真的紮根在通海了嗎?她有多特別呢?為什麼不能離開通海?一段時間走一段路,人生拼拼湊湊總會有好幾段路的,也沒必要總是回頭看。」
少女望著深藍色的天,露出笑容來。
許心宜想了想,秦栩的這封遺書大概是在江石玉剛來通海飛行隊不久。那天為了躲避風暴,他們在把被困者送到醫院后,不得不先在醫院頂樓懸停,阿岐去醫院找熱水,基地的應急醫生也找地方避寒去了,機艙里就剩秦栩一個礙眼的傢伙。
她怔住了,一瞬間腦海中閃過一道呼之欲出的身影,但是很快,就被她拋到了身後。
「當然!」
「十五公斤啞鈴……」
許心宜直起身,拍拍對方的肩:「人家直接給我升級成了終身會員,你說呢?」
在現場群眾的提示下,他們得知電氣設備中心和機房都在東北角,於是作為小組隊長的男人有條不紊地開始工作分配。
「那種努力,雖然讓人很疲倦,甚至厭惡,可誰不曾經歷過?心宜,再怎麼樣我也是這麼努力過來的,不比任何人輕鬆。」他微微彎下腰,平視她的雙眼,「公牛隊是公益性質,沒有太多體制的捆綁與束縛,有的只是公益的初心。」
「能吃什麼苦?我一輩子不結婚,不生孩子,也就沒那苦頭了。況且,也沒機會再下海了。」
好看的人,吃相都是好看的。看他慢條斯理,又覺得他修養實在好,路邊攤都能吃出米其林三星的格局來。許心宜一邊欣賞一邊琢磨,好賴他沒瞎了眼,不然就她餓漢一般的德行,沾染了這朵小白花,自己都忍不住給自己耳刮子!
她瞄了眼江石玉從善如流控制方向盤的修長雙手,悄悄別過臉去,抿住嘴唇,咬緊牙關,強忍著沒將手放到小腹上,可沒到一分鐘,她的肩就不受控制地抖動了下,隨即嚶嚀出聲。
「我一雙火眼金睛,投選的必須是未來校草,好不好?」許心宜一時沒反應過來,只下意識道,「可惜他是個狂得沒邊的小子,我本來挺喜歡他的,但後來一千米長跑我替班上的男生上,他沒能贏我,大概自尊心受挫,狠狠地數落了我一頓,之後我就不喜歡他了。」
此刻被這群孩子簇擁在中間,他的心田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填充。於是公牛隊隊員看到的就是,平時嚴肅正經、不苟言笑的大隊長臉上破天荒地堆滿了笑容,對孩子們慈祥又耐心,逐一回答他們五花八門的問題不說,還做作地抻著腰,以便時時刻刻保持著雄偉的英姿。
「不是他的問題。」
尤其是當她毫不畏懼地迎上男人的目光時,那樣輕狂,那樣勾人。
在我完完全全心甘情願的意志下,我應該不止、遠不止字面表達的喜歡你吧?
江師弟也是,就這麼和她獨處,也不怕被她生吞活剝了?
這個她當然是指許心宜。
趙阿姨呼吸一窒,頭暈眼花,好在許心宜掐了她一下,提醒她振作,她才上前去。眼看趙阿姨六神無主,許心宜便主動問班主任:「報警了嗎?消防什麼時候到?」
「你就這麼篤定?」周清野也好奇起來,「如果不是為了相夫教子過一個普通人的生活,那麼關於她離開通海,你還考慮過其他可能性嗎?」
當然,他金光閃閃的外表下,也藏著不為人知的……戲精特質。
每回只有當這種時候,她才覺得和他沒什麼距離感。她努努嘴,笑了一下:「我看到新聞了,是去災區了吧?」
「偶爾,不過大多數時候累得夠嗆,想失眠都難。」
小朋友們被他威嚴的氣勢嚇得不敢作聲,二次演練時果然熟悉了許多,絕大部分小朋友都能尋找到掩鼻的物件,壓低身體,貼靠牆壁,尋找到綠色的安全通道進行緊急轉移。其中有一個小男孩學會了使用滅火器,非但沒有逃跑,反而逆著人群往火場沖,高喊著:「大家快逃,我來救你們!」
「那許心宜一定會把我揍成豬頭的,我這張臉可千萬不能毀容。」
江石玉把視頻發給他看:「她不會走的,就算不是通海,換作任何一個系統,她都會回到一線。她天生就是為一線而生的人,那種普通人的生活,不會是她想要的。」
這一天,許心宜讀到:
江石玉承認自己這一刻失了神,因為那一閃而過的帶著一絲少女嬌憨的愁思,又輕又沉,落在了他的心上。當她開始追憶青春歲月,放鬆了戒備忘記去疏遠旁邊這個男人時,夕陽的昏黃趁機鑽進她的瞳孔,圓圓的、黑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轉,在時光轉輪的撥動下折射出一道道七彩的光。
想到那會兒為了能在健身俱樂部創造更多跟他的偶遇,她一得空就馬不停蹄地往裡扎,瘋狂舉鐵,一身肌肉練得越來越緊,奈何三次之後,再也沒有遇見過他。
「許心宜你還是女人嗎?」以上的訓練項目都是他們曾經一起經歷的,回憶起來不免悵然,可聽她語氣輕快,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顧不得追憶過往,張嘴就要應戰。
如果,昨天的水下逃生訓練你能相對保持公正不一直對江師弟放水的話,如果,你能稍微體諒我在二十攝氏度的水溫下浸泡了幾個小時后還出於擔心給你搶到一杯速溶奶茶的話,不說千恩萬謝你至少也應該給我一個感動的眼神吧?而不是轉手就給江師弟獻了殷勤。如果你能稍微愛惜一下自己,你應該會更酷的。
許心宜當然想不到周清野在打什麼主意,她倒了兩班車才下,站台到家還有一段距離。轉瞬進入九月底,沿海城市有颱風登陸,天氣驟變,暮色里已挾裹著一絲寒意。
趙阿姨聽到熟悉的聲音,身子一軟,險些摔倒在地。許心宜雙手平穩托住她的身體,聽她哭道:「老師打電話說玲玲出事了,關鍵時刻我這破腿壞了似的,撂也撂不動,可怎麼辦哪?我的玲玲成績好,又乖巧。」
「好啊好啊!」
江石玉眼睫動了動,一味看她:「有多久了?」
許心宜自知胡攪蠻纏,也清楚他和周清野是好意,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當她發覺連日以來的矛盾、掙扎全都被他不動聲色地看在眼裡后,一股強烈的羞恥感頃刻間奪去了她的理智。她一整夜沒有睡,翻來覆去只等天明,一心找他算賬,火氣發出去后才發現一向沒臉沒皮的自己,終究還是退縮了。
許心宜春心蕩漾地回到小區,遠遠聽見趙阿姨屋內傳來一陣笑聲,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打招呼,結果一探頭,立刻僵在原地。
此時手機上正在轉播實時新聞,當他看到嶺南中學女生跳樓視頻中出現的身影時,唇邊戲謔的笑意突然一掃而光。
對方卻自帶濾鏡一般,覺得她天性使然,可愛得緊。
當真是一時間動了情,迷了心竅,覺得為了江石玉沒有什麼不可以。
簡潔的網頁界面,出現一抹似曾相識的橙紅色,伴隨著滾動條往下一步步深入的了解,當日在溫泉會所漏電事故中曾出現過的幾個字樣逐漸清晰起來,直到最終吸引了她全部的目光——公牛隊。
「沒有了。」
小朋友們滿頭大汗,爭前恐后地舉手,一邊緊盯示範過程,一邊嘰嘰喳喳地詢問問題。張建不過四旬,黝黑的面龐已布滿風霜,眼神間有股滄桑的悲涼感,腦門還斜著一條拇指長的傷疤。在課程開始之前,他還擔心自己的長相會嚇著孩子們,沒想到這群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學生,一上來就對他的傷疤表現了過度的好奇,直接跳過熱場,央著他將圍繞傷疤展開的救援事件詳盡地講一遍,末了一顆顆小腦袋仰得高高的,用著崇拜而純凈的目光注視他,他頓時感到無邊的淚意往上涌。
許心宜動作一停。
張建腳步略頓,不知想起什麼,眼眶竟濕潤了,匆忙低頭拭去淚水。
後來有一陣出任務太頻繁,又趕上每月必來的那幾天,沒吃好也沒睡好,半夜胃疼,躲到廁所里摳喉嚨,吐得昏天黑地。飛行公寓住的都是同事,她也不敢大聲把人吵醒,只能一個人壓著聲音乾噦,頂頂難受的時候想喝一杯熱水都難,不知想起什麼就哭了。
新一輪颱風登陸,直擊沿海周邊城市。
「哎?你怎麼知道?當時我們學校有兩個校區,中間隔著大操場,一下晚自習男男女女就往操場跑,黑黢黢的,誰也看不見誰,保安就在喇叭里盲喊:『喂,那邊的男生,說的就是你,往哪兒靠呢?非要我上來攆你是不是?』可任他在跑道上喊破了嗓子,也沒人搭腔,只到班主任巡房時間才會戀戀不捨地分別,要麼回家,要麼回宿舍,假模假樣地打開作業本。有一回班主任在門外https://m.hetubook.com•com的小窗口盯了半晌,拎出來一個男生。男生問為什麼拎他,班主任說你一會兒摸臉一會兒摸腿,時不時傻笑,半天了書一頁沒翻過去,真當老師我不是過來人啊?」
被她調戲多了竟也從善如流,她賊心不死改為上手揩油,他也是一副放任自由的姿態。許心宜何曾得過男人如此不加掩飾的「青睞」,那樣暗流涌動的曖昧,她自然以為自己充滿了希望。
周清野人精一樣,一雙眼睛能讀心,她害怕自己得了創傷后應激障礙的毛病會一下子被他看穿,也害怕被好姐妹沈岐追問會忍不住說謊,想來想去只有當著江石玉,她這兩年練就的裝腔作勢的本事才能發揮出來。
起先就診時,醫生問她有沒有性生活,她一個「母胎單身」至今初吻還在,哪兒來的性生活?可這把歲數了還沒性生活也太羞恥了吧?她咿咿呀呀地張不開嘴。醫生一看就明白了,眼神略帶責備地看向身旁的「男朋友」。
一瞬之後,他急忙往後退,車正挨著馬路牙子,腳下一個沒注意打了晃,身子一歪直接撞上車門,哐的一聲,直嚇得綠化帶里的鳥兒簌簌地撲棱飛起。
許心宜被強行拽了回去,趙阿姨還倍得意:「要不是我眼尖,人家說不定就走了!」說到這兒,趙阿姨沖她擠眉弄眼,壓低聲音道,「你這孩子,有男朋友怎麼不早說?這種事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害我白張羅一陣,以後別相親了,前面那幾個你也別擔心,我想辦法幫你回了。」
江石玉把袋子遞過去:「你走得急,東西落在基地了。」
他只有聲音是真實的,給人一種可以信服的感覺:「公牛隊的日常工作與通海救助飛行隊不太一樣,除了應急救援,還有更多社會板塊的活動,能夠投入基層幫助人,我想你可以來試一試,也許你能找回曾經的自己。」
可她無法相信江離或善意或高潔的「信任」,她必須找一個她能夠相信的人來佐證,除了周清野,除了沈岐,只有他。
話沒說完,就見趙阿姨往旁邊讓了幾步,連聲招呼著,低矮昏暗的門內走出來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
許心宜!如果有一天你看到這些,請你立刻,像摸到燙手山芋那樣甩掉這張紙,不要再往下看!因為,不管我寫了什麼都不是寫給你看的。雖然你力氣大得要死,塊頭跟男人一樣結實,膀子上的肌肉比我還緊,但是真的,你是絕無僅有的酷女孩。
同樣的諮詢她曾做過千百次,卻是第一次得到醫生否定的回答。醫生委婉地建議她休息一段時間,她忽而清醒,其實不止一點點,對吧?在此時的身體、精神狀態下回到救援一線,應該會造成更大的傷害吧?所以哪怕有那麼一個瞬間,她心口跳動的熱血幾乎讓她衝動答應江離的邀請,卻還是強迫自己找回了理智。
許心宜不好意思跟他說女孩的毛病,含糊道:「我沒事的,早就習慣了。」
「你這毛病。」
「可不可以把我當成不算熟的舊同事,再給我一次機會?」
「嗯,大概可以休息十分鐘,剛才是和你開玩笑。公牛隊的核心搜救並非像你之前在通海的工作,畢竟我們沒有直升機,也沒有像通海系統訓練出來的人才。公牛隊的核心隊員大多是來自五湖四海的志願者,他們會受到基礎的應急訓練,只是各方面素質都不如專業隊員,我們更多的是在時間上、廣度上、深度上更加貼近群眾的救援。譬如說溫州洪水,通海會利用航空便利轉移正在洪流中遇險或者急需轉移的人群,強調緊迫性,而公牛隊則是深入各家各戶尋找有可能被遺漏的群眾,以及打撈遇難者,籌備前線物資,搭建通信系統等,強調範圍性。由志願者組織而起的公牛隊,在全國範圍內都擁有站點和當地會員,不管哪個地區出現危情,都會在第一時間到達。相比海上救援的難度、高危險情的廣度,公牛隊這顆螺絲釘未必偉大,卻也至關重要。」
下面附加一條鏈接。
沒有多久聞到熟悉的氣息去而復返,她的眉頭逐漸鬆緩,卻佯裝睡著,一直沒有放下毛毯。不知過去了多久,白熾燈下透明的藥水袋還鼓鼓囊囊的,滴管里一粒粒水滴在流動。
虧她還耍小聰明,以為能糊弄過去。
江石玉問:「都有哪些遐思?」
風暴預警,馬上就要出動。
周清野不知想起什麼笑了開來,也知道現在的幸福來之不易,看著江石玉,總不忍心他走自己的回頭路,嘆息了一聲:「你出國那幾年,正值我創業初期,困難不必說了,每天都發愁,一天能閉上眼睡一兩個小時都是件稀罕事,好在有你源源不斷的資金供給,我才能破釜沉舟,一路往上走。原來我以為你資助我的第一筆錢是你從小到大攢的,心想你家有錢,能存個幾十萬元也正常,後來才發現不是。什麼樣的家庭從小就為孩子成立信託基金?恐怕對你而言,不只是一份基金這麼簡單,也難怪你會走那條路了,上流社會,投行精英,就應該走那條路,不是嗎?」
而他,很長一段時間除了不間歇的培訓考核,甚至還在學著如何適應被海水泡發的屍體。
許心宜一噎,流露出自己挖坑自己跳的窘態。江石玉不覺微笑:「不管哪一種活法,身體都要健康。」
或許是夜深人靜,被一個陌生人的誠意所打動,或許他的聲音具備蠱惑能力,或許這些天她被一個男人攪得心煩意亂,急於尋找一個發泄的出口,她稀里糊塗放下了戒備,說起深藏於心的秘密——PTSD,創傷后應激障礙。
聽到身後有腳步聲靠近,她只差一點就跑起來,卻在這時聽見熟悉的聲音。
大家一起和諧相處不好嗎?人手不夠的話,她完全可以服從調配,為什麼要把時間都浪費在這些無用功上?
男同學上下打量她,此刻她穿著黑色的運動衣,不算寬鬆但也修身,因為屈起手臂枕著腦袋,麒麟臂的輪廓若有似無地顯露出來。再往下,伴隨著衣服往上移,沒有一絲贅肉的小蠻腰與緊緻飽滿的臀線相得益彰。
「誰說要放棄了。」
她身手不錯,履歷也漂亮,很快就找到一份新工作,是拳擊俱樂部的教練。老闆看到她跟看到親人一樣,滿臉古道熱腸,沒聊幾句就開出高薪,盛情聘用了她。她幹了三天,很好,不用風吹日晒,也不用加班熬夜,還有不錯的福利待遇,最重要的是每天都能看到肌肉猛|男,偶爾還可以趁機揩油,完全符合她從小到大的心愿。
想起第一次和江石玉出去吃飯,為了不對陽春白雪產生褻瀆,中途她被魚刺卡住,一直回到了家才用手摳出來。
許心宜眯眯眼,在他的目光中嗅到一絲不尋常的意味,因此說道:「『Z&J』知道吧?咱倆圈子的半壁江山都在那家健身房舉鐵,我為了追其中姓江的老闆,一口氣充了十年會員。」
一眾同事都在看好戲,男同學梗著脖子道:「誰怕誰啊!二十公斤負重跑?」
誠然,穿上制服,責任如影隨形,被困者的生命高於一切,他們應當始終懷以對生命的敬畏。可救援人員也是人,會痛會流淚,會受傷會衰老,到底要怎樣做才能在救人的前提下,也保障救援人員的安全?
小男孩怯怯地看著他,似懂非懂。
千頭萬緒,不知從何提起。許心宜彷彿等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到如今耐心盡失,驀然起身,拔掉針頭,不管不顧地朝外奔去。
她在腦海里規劃完救援路線,開始把保安找過來的麻繩往身上套。
剛好那天沈岐不在,一個機艙全是粗心大意的糙漢子。秦栩臨下去前見她不動,還以為她上下救人忙活累了,損了她好幾句,直將她堵得血氣上涌,恨不能一個翻身踹他一臉血,礙著江石玉也在場,咬牙忍了。
許心宜點開來一看,對方自稱是某公司的人事,看到她在網站上的簡歷,對她十分感興趣,邀請她免面試加入團隊。
一次不行,張建又進行了第二次演練。這一次,他不再是先前和藹可親的叔叔,而是一個穿著隊服,嚴陣以待的大隊長。他在指導演練的過程中,一個小朋友也沒有放過,但凡誰走個神,就會被他點名叫起來,列隊罰站五分鐘,直到小朋友能夠認真聽課。
周清野難得嚴肅喚她的名字,許心宜怕聽到承受不起的話,匆忙抬手捂住眼睛,只露出一條縫來,嬉笑著打斷他:「周清野,你長得太帥了,別誘惑我移情別戀,我怕我控制不住。阿岐是我最好的姐妹,我不能背叛她!」
課程的主要內容是公共安全,培訓講師是公牛隊大隊長張建。江石玉到的時候,小朋友們正要開始模擬火災的逃生演練,正由張建帶領來到戶外展示滅火器的用法。
許心宜悶不吭聲,江石玉體察到一股無言的難過。
她猛然一個彈跳,情不自禁地為他們喝彩起來!
「還要再努力嗎?我真的已經很努力了……媽媽,以後別跟爸爸吵架了,你身體不好,每天起早貪黑照顧我,還要忙活生計,太辛苦了。我走了以後,你就跟爸爸好好地生活吧。」玲玲站了起來,高樓上風聲獵獵,吹得她腳步晃動,搖搖欲墜。
「如果我現在還酗酒、失眠,甚至想死,你會饒得了我?」
她自畢業以來住宿都由公家安排,還是頭一回自己租房子,行事也比較粗線條。和中介簽好了合同才發現原來看的房子只是樣板間,實際環境要差很多,不過她手頭余錢不多,就算重新找也不見得有更好的,只好先住了下來。
許心宜一看方向不對連忙阻攔道:「沒事的,我回去躺躺就好了,就是、就是弄髒了你的車……」聲音越說越小,最後只剩囁嚅,「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程熙熙鬆了口氣,拍男人的肩:「隊長威武。」
太牛了!
她抬高了下巴,直視他的雙眼。
他說得含糊,沒解釋其中的曲折。其實失物招領處前兩天聯繫的是沈岐,想托沈岐交給她,湊巧當時沈岐在開會走不開,由他幫忙領取,三繞五繞的,東西就到他手上了。
許心宜沉默了很久,江離說完后也等了一會兒,再起頭時聲音帶著一絲夜晚的涼意:「一線戰鬥的人,可以接受不夠完美的社交能力,你也不用勉強一定要跟我說些什麼,你的回答可以通過任何形式給到我。我只是想告訴你,你的隊長、通海救助飛行隊的搜救機長沈岐曾經說過一句話,讓我感觸很深。這個世上最難以掌控的就是自然,可她相信每一個施救者的初心,那是世上最容易掌控的赤子之心。許小姐,走到無路可走的地方,摸摸心口的地方,也許它會告訴你答案。我相信你的信念,也請你相信我的眼光。」
情急之下碰到了手,一觸即松。
許心宜本來挺難受的,一聽這話,直接上腳給人踹了個一百八十度後空翻。
「離開通海,不就是為了嫁人生子嗎?是你說的,那樣一種普通人的活法。」
「那再吃一碗,別吃多了,容易積食。」
她直覺被冒犯了,迅速強調:「我不需要找回曾經的自己,你沒聽到我說的嗎?我經常做噩夢,心情也不太好……」
「吃飽了嗎?」
許心宜不說話,江石玉平時話也不多,兩人之間的氣氛就有些僵持。忽而撞破一對躲在樹后纏綿接吻的情侶,許心宜頓時臉紅到脖子根。
是吧?所有人都這樣想,包括他自己。資本圈,名利場,無以估量的金錢數字,虛擬與虛假的世界,到處充斥著不真實感。
江石玉微微一笑。
任何一個人在一個地方待久了,都會有感情,更何況許心宜早就把通海當成自己的家。
趙阿姨被嚇得不輕,縱使許心宜半個身子做倚靠,任由她壓著,也還是踉踉蹌蹌,走幾步腿就不聽話似的,杵在原地抬不起來。許心宜沒辦法,腰一彎,直接背起趙阿姨往學校跑。

周清野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許心宜,安安靜靜的,陽光灑落在嬰兒肥的腮幫上,散發出一種奇異的光芒。
許心宜沒想到自己渴望的「一個普通人的生活」能這麼快步入正軌,不僅俱樂部簽了好幾個慕名而來的新學生,她還被無縫銜接地安排了好幾個優質男青年。她每天晚上下班見一個,一周三個不重樣,每個都長相英俊,風度翩翩,工作和家庭條件都不錯,對她的前史也倍感興趣。
許心宜眼眶發酸,瞪著他:「關你什麼事?你是我什麼人?江師弟,你忘了我說過的話嗎?我想重新開始,重新你懂嗎?在一個全新的環境,認識全新的人,就像新生一樣,完全不用再計較過去的輸贏,不用害怕面對痛苦的生理期,不用再提心弔膽地計劃有沒有明天的將來,更不用再為無處安放的心www.hetubook•com.com而顧影自憐。我已經做好離開的準備,你為什麼還要出現?每次都出現得不合時宜,尷尬的、難看的樣子都被你看到了,明明不喜歡我,為什麼還要對我這麼好?你知不知道我會胡思亂想,會以為、以為……」
趁著李英和張建交談日常活動的工夫,江石玉離群來到一旁,在活動區域溜達了一圈,忽然目光定住。
十月的天,冷意中殘留著一片桂花香,沁入心田,險些讓人迷醉。
「你現在就是。」
已經有專業的醫護人員在等待,第一時間對被困者進行急救。
只是,你能不能不要喜歡他喜歡得太明顯了?能不能稍微保留一點自尊心?能不能不要隨便給一點甜頭一點苗頭,就又朝著南牆撞去?
「嗯?」
「裝淑女、裝文靜也好,三天兩頭去健身房跟你偶遇也好,當著同事的面已經把臉皮練得比城牆還厚。可我那樣喜歡你,即便從小到大一直沒什麼真心朋友的我,在通海難得結交到一幫不錯的朋友,卻因為喜歡你而淪為他們的談資,我也不介意。真的,江師弟,我從來沒有介意過,我只是介意,為什麼在我已經決定不再喜歡你的時候,你又一次靠近我?」
許心宜恍惚在做夢,一再問道:「你確定嗎?我身手很厲害,非專業人員最多三秒倒地,你不怕嗎?而且我這身材,有點魁梧哦。」
原來獨自一人在衛生間煎熬的那些夜晚,也和他有關。
縱然很不情願,縱然排斥到骨子裡,但迫於一種現實,她最終還是去了。
之前有一次也是,出動任務回程,臨到基地上空已經看到控制大廳,就差幾分鐘,她竟然忍也忍不住,小腹突然一陣墜痛,隨即洶湧澎湃地唱起了大戲,隔著厚厚的制服,她得知「親戚」踏實落地,更是降落到了屁股下的座椅上。
見他的目光不輕不重落在自己身上,想不到他望著自己時會想著什麼,她又是好奇又是煩悶,轉頭望了望別處,極力尋找話題:「我上高中的時候,每到晚自習下課就會聽到學校保安巡邏的喇叭聲,你猜喇叭里說什麼?」
江石玉一怔,彷彿回到了久遠的過去,幾乎忘記了那是怎樣一段糜爛的生活。
她想她必須找一個人傾訴,於是適時出現的江離,一個活在網線另一端的陌生人,觸動了她緊閉的心房。
許心宜又一次本能地「耗子上身」,忘了逃跑,屁顛屁顛地湊過來,左右看看小聲問:「你怎麼來了?」
他們彼此之間有默契,不輕易碰觸對方的底線,如同江石玉從不在他面前提起「飛行」,他也從沒問過他為什麼驟然離開過去的生活。但他可以想象一輪又一輪資本湧入的背後,必定流光溢彩,也布滿掃不去的陰霾。

「許心宜。」
「心宜。」
許心宜其實早就看到了江石玉一行,一開始很驚訝,她嘴上說著不想再回到一線,結果卻偷偷跑來看公牛隊的教學活動,好巧不巧,江石玉居然也在!察覺到他離開人群往活動區走來,她片刻不敢多待,沒想到還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隊里人看她寶貝得緊,不是沒好奇想一探究竟,結果被狠狠地揍了一頓,後來就都知道了,裡頭藏著許心宜的秘密,誰也不給看。
江石玉陷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以至周清野竟然產生一種匪夷所思的念頭:「你該不會告訴我,和她有關吧?」
租屋在一所學校旁邊,屬於學區房,房東們改了車庫專租給陪讀的家長們,正好有一戶轉學搬走了,許心宜撿了個漏,還自我安慰是風水寶地。後來從附近家長的八卦中得知,轉學的孩子成績太差,作風不檢,是被學校開除的。
那會兒正值海上風暴期,需要密切監測數據,頻繁出動任務。他可以說是雞鳴而起,坐以待旦,忙得恨不得自己長出三頭六臂。訓練加出動佔據了他大半的時間,剩下的時間不是在準備考核,就是在模擬機艙一遍遍複核飛行動作,還要積極融入通海這個新的大家庭,眼底的烏青掩也掩不住,然而就是這樣疲憊到骨子裡的時刻,他仍細緻溫和,眉眼常含笑。
不遠處的灌木叢后,一道身影正要離去。
「我告訴醫生,我一直在做噩夢,會反反覆復夢見一個場景,聽見求救的聲音,看到在眼前奄奄一息的生命,而我站在一旁,舔著嘴唇束手無策,只能說服自己轉身。我告誡自己,哪怕一直被歌頌,一直被辱罵,一直矛盾地尋求著職業理想,可我到底不是一個英雄,更不是一個救世主。於是不止一年,近乎兩年多的時間里,我一直跟自己說,我很好,我真的很好。直到有一天,我發現自己可能有點不好了,可能……還不止一點點,我應該很不好了吧?才會那麼害怕水聲,那麼那麼害怕黑夜……」
「當然不介意,術業有專攻,你打拳的時候一定很有魅力。有時間也教我幾招?」
爾後瞥見她如狼似虎的眼神,縱是華爾街之狼,面對如此膽大妄為的女生,也不禁微微紅臉。
她的腦海中不受控制地閃過一幀幀畫面,或山洪,或海難,被咸腥的海水填滿口腔失去呼吸的次數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真的不恐懼死亡嗎?都是說來唬自己的,血肉之軀哪兒有不怕的?不過是撐著一口氣而已。
周清野也不催她,知道她嘴硬心軟,一頓懷柔。果然,沒一會兒許心宜說道:「如果是阿岐讓你來的,替我謝謝她的關心。」
城南爆炸事件餘熱消散后,許心宜租好房子,從飛行公寓搬了家。
「三十米鐵絲網來回穿越?」
「我……」
曾幾何時,他也被家裡的孩子如此仰望過,每當媽媽告訴他們有個當消防員的爸爸時,他們眼中洋溢的無不是驕傲和嚮往。他知道,在孩子們的心目中,他一定和奧特曼一樣強大,每天都在拯救世界,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度過每一個想爸爸的夜晚吧?
誰會同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傻大個真心做朋友呢?
如果江離的出現是周清野的授意,那麼他呢?他和周清野擁有同樣的理想,走著一條相似的路,他也知情嗎?那天在公牛隊隊部,他應該猜到她出現的原因了吧?
你要氣死小爺我!
毛毯遮在胸前,她嘗試扭動酸痛的脖子,才發現旁邊有隻手一直托著她側靠的半邊臉。
他一直覺得奇怪,以為他們默契使然,後來才知道,秦栩並不細心,只是太了解她的習慣。她胃口好的時候,胃口不好的時候,精神好的時候,精神不好的時候,秦栩都知道。
許心宜抬手,勸他慎重:「哦,我沒記錯的話,通海可是全行業公認的魔鬼基地,我的身手在裏面也算勉強排得上號,你確定?」
「你知道我做了多少努力才離開通海嗎?像一個沒日沒夜寫試卷卻總是在退步的孩子一樣,那種不管付出多少努力都無法看到希望的努力,那種一直在黑夜裡行走、不讓自己摔跤的努力,那種獨自一人奔著天亮沒人可以拉一把的努力,那種連選擇跳下去、閉上眼的權利都沒有的努力!」許心宜一遍遍對自己說,「我不會去公牛隊的,你們死了這條心吧!」
許心宜三下五除二打了個救援專用繩結,試了試鬆緊,這才看向保安:「你沒聽見玲玲的話嗎?等消防的人來說不定就晚了!」
許心宜內心五味雜陳,磨磨蹭蹭地扣上安全帶,做好裝死的準備,強忍著不朝他多看一眼。她以為這樣的「狹路相逢」在臨近嶺南中學后就能消失,沒想到剛看到點希望,下腹就是一陣熱流涌動。
「那就多喝薑茶驅寒,事後注意保暖。是工作也沒辦法,小姑娘挺不容易,這毛病好多年了吧?」
她的腦子轉了半分鐘:「等等,你說的是周清野?」
答案無非是構建更加健全、廣闊的救助體系網,將救助圈升級,讓輻射至全國範圍的、越來越多的志願者加入其中,以達成最快、最精準、最高效的救助。
「怎麼辦?要不都剪了吧?」
許心宜猶豫了好一陣子才開口問道:「周清野為什麼要組建公牛隊?」
「心宜。」
她再一次怔住。
她從小就喜歡拍視頻,到通海后習慣也保持下來,每逢出動,她就將遺書的內容記錄進視頻當中,待安全歸來,再一條條錄進U盤裡。現在裏面得有幾千條視頻了,哭的笑的,什麼樣子都有。
她努力了很久,才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費力,可他為什麼忽然又纏上來?
他大概也明白了,坦然地替她回答說沒有。
江石玉終於上前一步,將她納入懷中:「就算不打算再繼續喜歡我,也不要為了躲我而放棄喜歡的職業,好嗎?」
他們初步交換了信息,趙阿姨也稍微平復了情緒。玲玲一看母親來了,哭得更凶,纖瘦的身子不住地顫抖,綴在天台邊上好像一朵隨時會被風摧折的紙花。
他們曾經相遇,別後仍可重逢,已經是莫大的歡喜了,不是嗎?
「好,好,謝謝你啦。」
安頓好后,許心宜躺在椅子上,將護士帶著羡慕目光送來的毛毯一把拉高,遮到頭頂完全不見亮光之後,一口濁氣從胸口吐出,才真切地停歇下來。
誰想天之驕子降落凡塵,不過圖一時新鮮而已。
許心宜覺得尷尬,以前幾次碰他的手,都是存心揩油調戲,摸完了還好一陣回味,將自己活生生整成登徒子,為此沒少遭同事笑話。如今卻跟燙手山芋似的,再也不敢肖想與他手牽手十指緊扣的將來了。
「也不只是女孩子,可能學生都會有吧。我那會兒住宿,有一些事只能走讀生才辦得到,譬如幫我帶肯德基的早餐,還有手抓餅、壽司、肉夾饃、蛋撻和好吃的路邊攤,願意跟我一起拼單訂奶茶,學校的廣播電台里有送給我的周杰倫的情歌,桌子里塞著陌生人的情書,和女生手挽著手去上廁所時走廊上衝著我吹口哨的帥哥……太多了,你不懂,青春期的女孩子最彆扭,什麼都想要,什麼都開不了口。」
「陸毅成,你從外牆上二樓,勘察內部環境,儘可能尋求群眾力量,確認目前有明顯電擊傷的被困者的位置。」
程熙熙眼看他額上的汗珠一顆顆滑落,心也不由得揪緊。
「真的假的?」許心宜顯然不信,不自覺挑高了眉,「我們那時流行貼吧論壇,裏面每天都有各種偶遇的帥哥美女,甭管是不是同班同級,只要在學校里總能馬上就知道對方的班級姓名,還認真地搞了排行榜,評選什麼校花校草,你怎麼可能不在榜上?只要你在,我不相信沒一個女生能入得了你的眼。」
「哎呀,那時候年紀小,眼界也沒打開,現在想想,除了個子高點,皮膚白點,會打籃球,愛出風頭,好像也沒有特別帥啦。」她解釋一通後方才反應過來,「哎?不是我在問你話嗎?怎麼變成你套我話了?」
「現在是休息時間嗎?」
許心宜噎了口飯,問:「你真心的嗎?」
而這位隊長,沒有絲毫猶豫就跳了下去。
男人沒有說話,只是往後一伸手。程熙熙會意,將電鉗遞給他。他微微彎腰,從中找到一根電線,用絕緣棒挑開,然後果斷剪下。
算是吧,她已經找到了新工作。
幾天之後,許心宜再次收到公牛隊人事的郵件,表示看到之前她在嶺南中學高空飛撲、勇救女孩的新聞報道,嘉許她過硬的技術之外,還邀請她參觀公牛隊的教學活動。
許心宜又等了幾分鐘,確定他不會折返后,回到醫院。走廊很長,也很安靜,這裡有她很好的朋友,想不到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去,她只好躲到他身邊。
「臭小子,你這會兒要是醒來,恐怕又要氣死了。哇,這還是我認識的許心宜嗎?金剛芭比?逗我玩嗎?瞧你的小樣,哭什麼哭,有沒有點出息?不就是一個男人嗎?至於嗎?是的,至於的,所以你這會兒還是先別醒吧。醒來了也忍一忍,等我哭完再嘲笑,好不好?」
「你能保證學校的公共安全系統滴水不漏嗎?萬一明天就會發生意外,你能保證他們每個人都能逃脫嗎?」
許心宜兩次瞅見目標,還沒上前就被熱情的小姐姐截和了,一連三天一個單也沒開成,老闆不禁開始懷疑她溝通方面有問題。
「你給誰投了票?」
就在昨天晚上,她接到一通電話。陌生的號碼,一次掛斷仍不依不饒,她左右睡不著,再三之後還是接通了。
江離帶著一絲淺笑:「公牛隊正在災區。」
「你吃過飯了嗎?我請你吃飯吧。」畢竟特地跑一趟來送她的物品,許心宜就算找回了風骨,也不好意思直接打發人走。
到底沒管住腿來到了公牛隊的隊部,還一點沒落地看了消防演練的全過程,更是從張建與孩子們的眼神中體會到一種無名又很悲壯的感動。回來的路上,她的內心一時起一時落和圖書,交融著冰與火,幾乎唱響了不朽的英雄曲,幾度難言,幾乎流淚,可她都忍住了,卻偏偏被該死的「親戚」一瞬打回原形!
遇見江石玉后一切都變了,感情軟和了,人也軟弱了似的,不經意就特別難受,想哭,想找個人倚靠。
江石玉餘光一瞥,見她彆扭地凹著坐姿,手也不情不願地按在小腹上,隨即猜到什麼,方向盤一轉,驅車去醫院。
「現在……還想活著嗎?」
風風火火衝到教學樓前,里三層外三層都被圍住了。許心宜藉著身高優勢遙遙一看,八層高樓的天台邊上確實坐著一個女孩,藍白色的校服外套被風吹得鼓起來,保安正握著對講機在旁邊積極勸說。
這一刻,他更是從她的眸子里看到如潮的期許。
飯後兩人沿校園外的防護欄肩並肩往回走,這是一條長約兩千米的林蔭大道,種滿了香樟與桂樹。
許心宜安靜地聽著,眼神間不自覺流露出嚮往。江石玉漸漸頓住了,那天在醫院不歡而散后,他在她家門口等了一夜,她始終沒有回來。後來一到基地就接到上頭的命令,前後不過半小時,已在前往災區的路上。
待繩子的慣性減小后,趕來會合的保安一齊將兩人拉了上來。
他之前幾次試圖撬開李英的嘴,奈何都沒成功,李英借口隱私條例,三緘其口,嘴巴非常嚴。只是這麼一來,確實好像沒有那麼簡單。
主視角應該是參与現場搜救的小組隊長頭戴的攝像儀拍攝所得,其聲音乾脆果斷,在溫泉會所門口,即用擴音器要求會所內所有人員停在原地,不要輕舉妄動,隨後搜救隊員穿戴絕緣鞋,戴上絕緣手套,各自裝備完整,才開始進入會所搜救。
「哼,你知道就好,說說吧,到底是什麼情況。」
黑色的普通款式,不足拇指寬。他的目光異樣地柔和下來,指腹沿著邊角反覆摩挲,直至華燈漸滅,天光驟亮。
許是太驚訝,江離聽后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她的心也一涼再涼,坦言道參觀完公牛隊的教學活動后,她曾去看過心理醫生。
急診醫生細細詢問一番,開了葯,並把長篇大論的醫囑悉數交代給以為是許心宜男朋友的江石玉,末了再三提醒他:「她在女生里算情況嚴重的,這種時候尤其不能受涼,你要好好照顧她。」
對方好像身處一個嘈雜的環境,伴隨著模糊的雨聲嚓嚓作響。信號一時中斷,她「喂」了幾聲沒有反應,正可笑自己接了通騷擾電話,忽然聽到一道帶著磁性略顯低沉的嗓音,似乎是走到了空曠的地帶,有迴音乍泄在耳郭。
從出動到完成救援,超出五十名群眾的安全疏散,包括後續的電網修整,竟然用時還不到兩小時!
許心宜笑得顫起來,隨後班主任化身福爾摩斯,審完男生直接來女生宿舍提人,免不了又是一番諄諄教導。她趴在門后聽了個全程,羡慕得眼紅。
「媽媽,我好累,我不想學習了。」
沈岐帶隊援手溫州洪澇災情嚴重的地區,深入抗洪一線,江石玉作為副機長同行,盤桓數日後歸來,機組眾人都脫了層皮,眼皮耷拉著,水塞到手裡幾乎擰不開瓶蓋。李英給他們放了一天假,江石玉收整結束回到飛行公寓時,天剛剛放亮。
他抿緊發白的唇,聲音略顯悶沉:「心宜。」
「先別說了,快過去看看玲玲吧。」
連續翻看十幾遍后,她不出所料地失眠了,身體某處漸而涼息的熱血,彷彿得到召喚,再次沸騰起來。她控制不住地沸騰,哪怕她十分明確只有當拳擊教練,才能滿足她對於一個普通人的生活所抱有的全部期待。
江石玉幾天沒怎麼合眼,疲憊無以掩藏,腦子轉動緩慢,沒什麼真實感,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出聲,跟她說起災區的情況。目前已經控制住了,不過物資仍舊短缺,周清野正在張羅慈善募捐,押著沈岐回家休息后直接飛往災區,登機前才匆忙給了他一通電話。
到底發生了什麼?
因離天台邊緣也就一步之遙,他們都不敢輕舉妄動,隔著三米站定了。趙阿姨流著眼淚勸道:「玲玲,你先回來,有什麼事跟媽媽好好商量,千萬不要衝動!」
她穿得單薄,甫一出門被冷風吹得瑟縮顫抖。抬頭看黑漆漆的天幕,原來她睡了這麼久,顧不得停留,她長腿一跨,躲進旁邊的灌木叢里。隨後一道頎長的身影追了出來,左右一看,朝著一個方向追去。
鹽鹼溫泉區域在一樓西側,隊長按照指示靠近,可以聽到裏面微弱的呼救聲。他一邊探路,一邊將救援毯掏了出來,就在他推開門要上前的一瞬間,餘光瞥見一抹跳動的紅。他即要落地的步子猛地收回,轉而踢開旁邊樓梯間的門,只見裏面還有兩組電力箱,應該是為附近的恆溫加壓泵供電。
許心宜那叫一個冤,積極為自己辯駁,沒想到惹惱小姐姐,慘遭同事們孤立。老闆了解情況后,安排人事對她進行專業培訓,許心宜聽得滿頭包,心裏也是極不情願的。
「還會失眠嗎?」
許心宜磨蹭了一會兒,見他沒有要走的徵兆,從樹后一步步挪出來,看到他額頭被撞紅了,也不知有沒有腫。眼瞼下的烏青又大又腫,頭髮也不知幾天沒洗了,軟趴在腦後,襯著發紅的耳垂,狼狽又可愛。
似曾相識的嘆息,掩藏於諮詢背後相似的厭倦,似乎讓她看到一個和自己一樣的影子。她急切問道:「你、你是……你在哪裡?」
她一邊走著,一邊琢磨工作的事。
許心宜忙要解釋:「不是,別啊,他不是我……」
她以為這輩子沒有希望了,沒想到在飛行隊與他再次相遇。顧不得剛從海里救人回來滿臉花里胡哨的窘況,她直接朝他走了過去。還記得自己當時鄭重其事的樣子,手在身上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地遞過去,結果一張嘴就崩了,說的什麼來著?
周清野起得太快,衣服被高腳椅勾住,想追也追不上去。眼看公交車越走越遠,最後徹底消失於視線,他憤懣地捶下桌子,掏出手機打了通電話。
離開烙印在她身上的通海,對她而言真是一件憾事嗎?他收斂了玩笑的神色,口吻認真:「這麼說,你已經重新開始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
只有面前這個男人。
「公牛隊是周總一手創建的,他曾數次和我們提起過許小姐。」
她是不設防的性子,一旦話口開閘就收不住,江石玉已經很久沒見過她在自己面前嘰嘰喳喳的樣子了,嘴巴一開一合啄個不停,像只小麻雀俏皮得緊。他情不自禁地抬手,捋了下她被風吹亂的鬢髮,聲音很輕:「可能那時,我的學校沒有像你一樣可愛的女孩吧。」
于陽和程熙熙把小男孩送回老師手裡,還特別嘉許了他一枚小紅花。小男孩高興,高舉著手對張建說:「隊長,謝謝你,我的小紅花可以送你嗎?」
江石玉見她終於睜開眼,收回酸僵的手臂,稍動了動,拿起先前買的粥,已經涼了,轉而道:「餓不餓?我去熱一熱。」說完就要起身,許心宜忙拉住他。
「馬上就要高考了,再忍忍就好了。好孩子,你先回來,有什麼話咱們好好說。」
夜已然深了,公寓無聲無息。走到洗漱室外,他忽而愣神,想到以前好幾次聽到許心宜在裏面乾噦,以為她吃壞了肚子,著急忙慌地去儲物間翻找藥品,豈料回回都讓秦栩搶先一步。
難以想象一個大男人用紙巾擦座椅上的落紅是怎樣一個場景,她的臉一直燒到半夜,秦栩下班前還來摸她的腦門,以為她生病了。她一巴掌直接拍飛,隨後看到不知道什麼時候擺在位子上冒著熱氣的紅棗茶。
就是那一眼的感覺了,再加上冷風冷雨澆灌的天,被困在狹小的密閉空間,有心心念念的美人相伴,心裏別提多美了。然後她不自覺地舔了下舌頭,正巧落入他下瞥的視線中,她隨即有種犯罪的羞恥感,眉心一跳,氣勢如虹地吟了句詩:「今日長纓在手,何時縛住蒼龍?」
張建神色動容,想說什麼,終究無言。
只是當時凝望那清亮的眼眸,想到的也就是男女那點事了。她的心聲啊,溢滿了「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剩下的時間她一邊找新的工作,一邊按著大峰偷偷給她的值班表,錯開沈岐、江石玉的當值時間去醫院探望秦栩,有時候一坐大半天,有時候就一二十分鐘,陪他說說話,間或讀一封他的遺書。
他將照明燈咬進嘴裏,撥弄兩手的絕緣手套,上前兩步打開電力箱。未免電壓系統陡然變化,使得鹽鹼池裡遭到電擊的被困者再經歷二次傷害,他沒有貿然行事,而是擰開電箱盒,逐一捋了捋裏面纏繞在一起的電線。
「考得差就差點吧,沒關係,咱們下次再努力,好不好?」
江石玉提起目前通海和公牛隊的合作,正值新紀元的改革時期,全國各部門都在緊鑼密鼓地準備獻禮活動,交通飛行隊也不例外,早早同地方單位商議達成了一致,預備展開一場防災減災的活動,到時通海救助飛行隊會同公牛隊組成「空陸組合」,一起參与比試。
「什麼情況?」許心宜裝傻,「沒情況呀。」
「然後呢?追上沒?」
「嗯。」
雖然幾乎是一閃而過,但她還是從他眼中捕捉到一絲羞赧。他擁有得天獨厚的條件,長相更是千萬人海中鶴立雞群,色令智昏的她一時間腦殼往外蹦的全是言情片段,鉚足勁想了一句——瞻彼淇奧,綠竹猗猗。
瞥見他的目光,她得意地吹了聲口哨。
許心宜被那聲音一下子釘在原地,白皙的臉蛋苦巴巴地皺了一下,她擠出笑容,鎮定轉身,佯裝訝異道:「江師弟,怎麼是你?」
周清野逮住她,迎頭就是一陣炮轟:「許心宜,你躲得過初一躲得過十五嗎?說什麼手機號碼暫時不換,有事還能聯繫你,我給你打了那麼多電話,你一個沒接著?是手機壞了還是眼睛瞎了、耳朵聾了?這就是你對老東家的誠意,嗯?我心想電話聯繫不上沒關係,再怎麼無情你也得來醫院看看秦栩吧,呵,偏巧一次都沒碰上過,我就奇了怪了,你好歹這麼大塊頭,還能逃過我的法眼?拿了沈岐的值班表一看,敢情好,跟我玩躲貓貓呢?今天她和江石玉正好都當值,你就正好出現,敢說不是故意的?」周清野皮笑肉不笑地打量著她,「怎麼,躲貓貓好玩嗎?體驗了一把讓大金主二十四小時蹲點等你的快樂,滋味美妙吧?」
「行,算你狠!」男同學咬牙道,「抗暴晒形體訓練,平舉AK-47自動步槍,槍口用繩子吊著一塊磚頭,一動不動曬多久?」
察覺到男人的目光,許心宜忙低下頭打岔:「你呢?應該收到過很多情書吧?女同學是不是都上趕著給你帶早飯,送禮物?」
是啊,風華正茂的我們,馬上就等到陽光了。
在與通海的合作搬至檯面之前,公牛隊的體系已得到過交通部的檢驗,所以它絕對是一支前景無限的隊伍。
「哦,人手不夠。」
「你不覺得可笑嗎?」
「報了,應該快了吧。」班主任也心急如焚,搓著手來回踱步,「都是什麼事啊,唉!」
嚓——電箱運作的聲音霎時消失。
趕來的消防里有一個曾是許心宜在警校的同學,初步檢查確定她沒有大礙后,打趣道:「心宜還是跟以前一樣強悍。」
她沖了十幾分鐘,身上的熱度才逐漸退下來。意識到必須強迫自己做點正事,她一邊搓頭髮一邊打開電腦找工作,忽然叮的一聲,右上角進來一封郵件。
江石玉不知道她從何得知公牛隊,只當她熱血未涼,也顧不上笑她故作嚴肅的樣子了,斟酌道:「你不關心實事,所以不太清楚,幾年前小野和交通部的人開過一次研討會。飛行隊數年以來的救援實例所分析出來的結果顯示,就目前而言,航空改革無法一蹴而就,想要利用航空的力量實現全國大範圍的應急救援,可能性微乎其微。再加上新型戰機的研發遇見技術瓶頸,與海外的合作達至敏感時期,小野權衡再三后決定將事業重心轉移至地面救援,成立一支以應急救援為首要原則的公益救援隊,也就是公牛隊。」
「你想和我說說嗎?關於你離開華爾街,或是來到一線的原因。」
周清野更好奇了,可追問下去,江石玉卻中斷了視頻電話。手機上還在一遍遍循環播放嶺南中學女生跳樓的新聞,江石玉揉揉眉,打開抽屜,從裏面拿出一隻U盤。
江石玉笑了笑,他是天生的好皮囊,陽光下也看不到什麼毛孔,這一笑就更不用說了,許心宜當即頭暈目眩。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卻一刻沒停,迫不及待地繞過車頭朝前走去。
想愛,可那個人為什麼不愛她?
「那是哪樣?」
好半晌他才放下檢查單,眉眼幽幽地迴轉過來。
想到第一次遇見他時,里恩貨運在海上突逢火情,她和沈岐出和圖書動搜救,當時恐機的他哭爹喊娘不肯跟她走,活像個包軟蛋,哪承想他竟是通海救助飛行隊的幕後資助人,還是個一心為航空事業的發展鞠躬盡瘁的慈善家。
「所以,你來找我,是周清野的授意?」
許心宜認定天意弄人,越想越生氣,疼得也越來越凶,臉色一瞬慘白,整個人蜷縮成一團。江石玉探過手,拂開她額前細碎的頭髮,試了試她的體溫。許心宜眼睫一顫,閉上雙眼。
等他們都走了,機務又上來,她只好顧左右而言他,拖了好一會兒,眼看機務的眼神一變再變,她的屁股也一燙再燙,就要坐不住時江石玉又回來了。他支走了機務,給她裹上外套讓她先行離開,之後給她料理了爛攤子。
男人不作聲,又觀察了兩秒鐘,回到鹽鹼溫泉池入口,用電子錶測試了下此時的電路,確認安全后,通過對講機安排搜救人員入場。為以防萬一,還是他和程熙熙先行入內勘察,將被困者抬到絕緣毯上,迅速轉移到室外。
許心宜認出她來,是住在隔壁陪女兒讀書的趙阿姨,平常有事沒事會給她送點好吃的,算是生活里的一點小溫暖。
她則磕磕巴巴地解釋,訓練太辛苦了,教員為了鼓舞士氣,老逼著他們背詩。傷春悲秋的自然不合適,剩下的無非是些上陣殺敵、擒賊俘虜的硬詩。時間一長倒成條件反射似的,一緊張就賣弄,可要問她真的懂詩詞內涵嗎,一點也不懂,哪句順口哪句來。譬如這句「縛住蒼龍」,多麼符合時宜。後來她反應過來,上網查詢,差點把沒文化的自己埋到土裡去。

她荷包不鼓,裝不出闊綽,就請他在學校附近吃了碗米線。她放了好幾勺辣椒,又加了回免費米線,吃得滿面紅光,神采飛揚,摸摸肚皮,怎一個爽字了得!
張建看著那首當其衝的男孩,面容逐漸凝重。他隨即大步上前,在男孩被衝天的火光嗆到口鼻,一時慌亂間,單手拎著他丟到室外空地。
重複寫了千百遍的內容,不知道還能寫些什麼。就像廣播里正在重複播報的「風暴」兩個字,聽了千百遍,我頭皮都發麻了。趕上風暴天,幾乎每天都要出動三四次,鐵人都累得抬不動腿了,呵,偏那個女金剛居然還有精力調戲男人。
老師被他瞬間變臉的模樣嚇住了,囁嚅著尋求幫助。公牛隊其他幾個成員趕緊上前幫忙,給小朋友們指路,帶他們逃生。
「校草啊。」江石玉意有所指地重複道。
回到上方,數年不見的娃娃臉不見圓潤,反倒因為常年健身而皮肉緊實,光澤鮮亮,眼角餘光平添幾分成熟韻味,仔細咂摸——呸,哪個瞎了眼的告訴他,許心宜至今「金剛二虎」名不虛傳,他瞧著分明是性感尤物一個!
「我回不去了,媽媽,對不起,這次模擬考我又倒退了一百多名,我已經很努力很努力了,每天睜開眼閉上眼都是試卷,寫不完的試卷和作業,我真的好累。為什麼我總是寫不完?為什麼?」
黑暗的環境里,只見一抹刺眼的明光不停地向前,向前,逐一排查每個角落,最後將光圈定格在水波浮動的溫泉池。
「我高中沒有談過戀愛。」
「我的嗎?」許心宜腦袋往前,一眼就看到其中一個黑色的胸罩!想來是她掛在通風口晾的,忘記收了。她小臉一熱,忙從江石玉手中接過袋子,把胸罩拚命往下塞,又翻了翻其他的,都是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唯獨有一樣,許心宜寶貝似的說,「啊!我的U盤,還以為搬家弄丟了,害得我傷心了好一陣子!」
許心宜指著面前經過的一個人讓他看,那是個少年白頭的醫生。
江石玉想到那副情景就想笑,估摸周清野被噎得不輕。
才要逃跑,出來倒水的趙阿姨正好看見她,忙喊道:「心宜,你總算回來了,快來瞧瞧,你家來客人了!」
領導層來自各行各業的頂尖人才,救援隊伍基本由志願者組成,這些志願者經過嚴格挑選,培訓考核並具有紮實的救援知識及實戰經驗,整個體系具備專業的技能,全國設立多個戰備裝備庫,是一個準軍事化應急救援組織。
趙阿姨一邊說,一邊重重地捶打自己的雙腿,許心宜忙攔住她,安撫道:「你別著急,越急越跑不動。」她抬頭左右看了一圈,也沒碰見相熟的人。
江石玉瞥了眼你推我搡跑遠的情侶,嘴角微揚:「關於學生早戀的?」
「兩個小時。」
「你看他,再看看從他身邊經過的人,肯定很好奇,為什麼年紀輕輕就白了頭髮?是學習太刻苦了嗎,還是基因遺傳?那些回過頭來再三打量的,是不是還會惋惜什麼?可那又怎麼樣,看過了,他們不還是走回原路了嗎?」
多年紮根於一線的人,什麼苦頭都吃盡了,還有什麼原因能讓他們非走不可?
「許心宜,你站住!」
許心宜直接搶了他的話道:「十五公斤啞鈴一百五十下,拉力器一百下,臂力棒一百下。」
「心情不太好的樣子。」江離帶著一絲輕鬆的口吻道,「如果諮詢能夠決定一個人的命運,那麼絕大多數一線工作者都上不了戰場。」
江石玉搖搖頭:「沒有。」
「可、可是……」保安也說不出話來,眼看她半個身子探出了窗口,他一個箭步衝過來,「好賴一條人命,還是個孩子,你到底有沒有把握?」
「救人固然是偉大的,但你一定要清楚,有沒有這個本事救人。如果沒本事就不要拖累別人,這種時候逃跑,沒有人會說你自私,明白嗎?」
許心宜心虛,低著頭沒敢吭聲。
從以往的新聞報道和活動視頻可以看出,公牛隊的救援領域囊括水、陸、空全域,已訓練出一支成熟、高素質的救援隊伍。最重要的是,就在一個月前它被編入了地方系統,未來十年將和通海救助飛行隊展開新一輪的戰略合作!
隨後就是火災演練,聽講解的時候,小朋友們一個個看似了解,可真正警報一響,就開始慌亂無措,連剛才帶他們走過的逃生通道都忘了,更不用說尋找可用的毛巾衣物,打濕了來掩住口鼻。有幾個小朋友,明明剛才在張建的示範下親自用過滅火器,可真開始逃生時,好幾次經過滅火器卻視而不見,只一味哭嚷著求救。
那可真是良辰美景般的心上人啊!
周清野被她自暴自棄的態度噎住了,好半天回過一口氣,拽著她走到醫院門口旁邊的便利店,各自挑了杯飲品坐下來。透明的窗外,時不時有穿著病號服的病人經過,間或一些行色匆匆的醫生護士。
「我沒胃口。」她一張嘴,嗓子冒火似的,帶了一絲喑啞,眉目柔和下來,襯著虛弱的病態,瞧著楚楚可憐。
許心宜平常不關心時政,每逢大會就開小差,領導也知道她的德行,地面活動從不招呼她,連讓她充個人頭都嫌多餘。就算同事偶爾討論,她也一貫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因此,當她以一個全新的視角打開溫泉會所救援現場的視頻時,她的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可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是有點心不在焉。
試問哪個女孩念書時不想跟校草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呢?她這個大俗人,羡慕得都快哭了。許心宜心下感慨:「不瞞你說,一個女孩青春期可能產生的所有遐思,我都是在夢裡實現的。」
沒有性生活還搞成這樣,除了常年泡在水裡,也沒別的解釋了。一線救援沒有性別之分,尤其她還是救生員,甭管下雪天、下雨天,只要有危情就得下海,加上平時訓練,可以說自從來了通海,她在陸地上停留的時間還沒有在水裡時間長。
他本人有兩架私人直升機,一直懸停在某岸口以備不時之需。小星灣第一次出事時,她的命就是靠當時運輸小動物用的停在附近山上的定翼機及時出動才撿回來的。倘若公牛隊由他一手組建,她完全可以相信這是一支專業的、成熟的,更有奔騰不息的遠大理想的救援隊伍。
她當然想要暗戀的男生幫她完成心愿單的每一條,可現實是,哪怕只是帶零食這種小事,對她而言也是海中撈月,難於登天。
按部就班,了無意趣。
毛巾隨意往扶手上一搭,她癱在椅子里,散漫地蜷著腿,餘光還瞥著從門口塞進來的美食傳單,時不時滑動一下滑鼠,忽然視線一定,整個人坐直了!
比起通海,它更利於天性的回歸。他知道她一定是愛慘了這些年的生活,才會走得那樣乾脆瀟洒,那樣自欺欺人。曾經被新聞大肆報道為「真蜘蛛俠」的高空奇迹,在洪水中勇救婦女,零點幾秒的生機從死神口中奪食,數米高樓一根繩索撈住風華正茂的年輕學生,曾帶給他無數震撼與眷戀的小太陽,怎麼可以蒙塵?
不就是長得白凈點,好看點,至於嗎?你個瞎子,臭瞎子,死瞎子,乾脆色鬼投胎算了,整天不著調,就知道氣我。
在學校的時候,她三天一次游泳訓練,要穿著厚厚的軍裝和解放鞋一口氣游完五千米,五天一次中國式鐵人三項,七天一次二十五千米負重三十公斤越野行軍訓練,十五天一次跳傘訓練,要從八千米的高空一躍而下……那時經歷的苦處難處要比在通海多多了,脫髮,爛臉,生理期紊亂,身上到處都是傷疤,可偏偏一次沒有哭過,當時覺得流血都比流淚容易。
學校就在馬路對面,她心下一定,說道:「我扶你過去吧。」
老天爺是存心作對,要讓她同生理期死磕到底嗎?同樣的情況一次不夠,還要在他面前兩次三次地上演嗎?
周清野詫異:「你看到了什麼?」
什麼「王子變青蛙」,都是騙人的。
就在這時,突然被人撞了個滿懷,她下意識後腿一撤,穩住重心,沒讓自己摔倒的同時,還伸手扶住來人。來人哭得淚眼矇矓,匆匆向她點頭示意,就要朝前奔去。
「呸。」
隊員們一個挨著一個,交換眼神,豎起大拇指,吐了吐舌頭。
許心宜心裏一個咯噔,好像一點退路也沒有了,消極地問:「那我呢?為什麼找我?」
許心宜幾乎動搖,江離緊接著說道:「也許該讓你知道,公牛隊上屬公益基金委員會的幾個秘密創始人里,有一個是里恩集團的周總。」
江石玉忍俊不禁,眉眼彎彎。

誰第一次正式認識把話說到這麼露骨的份上?那意思就差直接告訴他,她看上他了。估計也是頭開得不好,後來才磕磕碰碰,始終沒能開花結果。
一線救援人員更容易患的一種病,或者說每個救援人或多或少都會面臨的心理障礙。
前兒個為躲避風暴懸停在醫院樓頂,阿岐離開后,那個蠢貨就一直朝我擠眉弄眼,示意我離開。呸,風暴怎麼沒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早上,不幹脆讓她凍死在機艙里?
江石玉似乎能猜到她在想什麼,以往一群人鑽食堂,大老爺們兒一個個撩起袖子就是干,他不想搞特殊,跟著湊了幾回熱鬧,最後還是被胃病鬧得作罷。剛才看她一副狼吞虎咽的吃相,才有些回味過來。原來以前和他一起吃飯時,她從來沒有吃飽過。
周清野幼時經歷過空難,對於飛行器有強烈的抵觸,因此第一次見面時,里恩貨運在海上失火,她同沈岐趕來救援,他死活不肯上直升機,鬧騰了很久。可笑的是,他的父親恰好是第一批國產飛行器直-9系列的改裝先驅,而他從小耳濡目染,內心深處對航空發展也充滿了嚮往。
天知道她有多後悔今天出門之前沒有看皇曆!關上電腦後為防止自己不死心,她打定主意要在醫院耗一整天,甚至還讀了封秦栩的遺書。可整個人好像失去了靈魂一般,在病房裡漫無目的地晃蕩,直到腳下沒注意,狠狠地撞上床板,才被疼痛召回思緒。
江石玉猶豫片刻,抬腿跟了上去。
不是不知道她生理期鬧得凶,還以為忍忍疼痛就會過去,沒想到也會有休克的兇險。他把毯子給她拉高,說道:「我剛才查了一下,西醫不如中醫治本,回頭我陪你去看中醫好嗎?醫生也說了,你的身體必須得好好調理,否則將來會吃大苦頭的。」
她忽而沒了興緻。
準備離開醫院時,許心宜碰見了一個老熟人。遠遠瞧見那頭引人注目的金髮,她還在心底感慨,幾年過去了,周總風采依舊。
「五千米。」許心宜接道。
天氣一日日轉涼,中午雖還有三十幾攝氏度的高溫,早晚卻沒有了,他只穿一件迷彩短袖,為了強打精神也一直開著窗,吹了一路后皮膚泛起一層淡淡的紅。兩層台階往上去,才想起來今天有演習,除了剛從災區返回的幾人,必須全員到場,因此公寓沒有同事,門口上了鎖,他腳步一頓又轉身回車裡找鑰匙,翻著翻著忽然身形怔住。
「心宜,你捫心自問,如果不想去和_圖_書公牛隊,何必來找我?」
她忙矮身問:「趙阿姨,你怎麼了?」
同一時間,在這座隨時可能因為過度疲勞而陷入停運的繁華都市裡,江石玉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飛行公寓。
回家后很久臉頰還熱乎乎的,不斷回閃一張雋秀的眉眼,尤其當他帶著一絲嘆息意有所指地望著她時,眸光里浮動的情意,攪得她一顆老死不相往來的決心七零八碎。她不斷掐大腿讓自己清醒,猶不能控制無邊的遐想,乾脆三兩下脫了衣服,擰開冷水往身上澆。
男同學翻了個白眼,管他呢!死乞白賴地拉著許心宜吃了頓晚飯,頻頻示好,眼神直勾勾,直把許心宜盯得毛骨悚然,於是吃得更是兇狠,狼吞虎咽沒有一點女孩子的矜持樣。
他無奈地望著她,稱她為師姐,一會兒說風暴快來了,問她要不要去醫院里避寒,一會兒又說回去值班要遲到了,左拉右扯,勉力打破尷尬的局面。
此時許心宜的腦子裡蹦出一個聲音,嫌棄而傷感地嘲諷道:許心宜,你就是不聽勸,不撞得頭破血流不死心是吧?在他面前你的骨頭就軟成這樣?這麼不懂得愛惜自己,你讓我怎麼辦?
她又開始讀他的遺書: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軌跡,再與眾不同,引來再多的目光,經過了也就經過了。
就是在這樣一種矛盾的、複雜的情感里,他逐漸走進了通海的大家庭。之後他們才了解到,多年以來他一直默默資助通海救助飛行隊設備和器材,每逢重大災情都會往前線災區運送大量救援物資,是慈善組織的靈魂人物。
一直到摔癱在地上,許心宜腦子裡仍在嗡嗡作響,千鈞一髮之際不過腦子的行為,更像是一種本能,一種刻在骨子裡的習慣。伴隨著洶湧的潮水漸漸退去,遠處的海鷗打著旋在鳴唱,天空正一步步放晴,然而重擊之後皮膚表層的疼痛深入肺腑,女孩稚嫩的聲響抵住耳郭——媽媽,你看,天快亮了。
「三百趟。」
周清野還要再說什麼,她已經起身朝外跑去。路邊一輛公交車正要關門,她踩點擠了上去,在裏面朝他揮手。
男人聲音低沉,目光左右掃視了一陣,初步判斷,應該是這組電力系統出了問題。
現場亂作一團,領隊的老師試圖中斷演練,卻遭到張建的嚴厲反駁。
許心宜確認無誤后,和他道了謝,隨即想到關鍵:「你、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裏?」
「小時候被嘲笑、被排擠,長大后被質疑、被否定,那些或開心或痛苦的經歷,幾乎佔據了我生命的全部,可我,竟然還貪婪地眷戀著一線。」
早知道無所不能的周總這麼快就能查到住址,那天她還跑個什麼勁?
許心宜在心裏默默嘆聲氣,都是孽緣啊。
江離言說一直沒有收到她的回信,只好不顧深夜,冒昧打擾。他言辭懇切,關心她的現狀,禮貌徵詢她對公牛隊的看法。見她長久沒有回應,試探性地問起她離開通海的原因。
剛在更衣室和大峰打了一架,不要問我為什麼,遺書這麼莊嚴神聖的東西是他能偷看的嗎?還說什麼把遺書整得、整得跟情書一樣!當我跟他一樣嗎?整天拿遺書當情書念,連哄帶騙才娶到老婆!這麼寒磣的事,符合我的品位嗎?
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一路跑到俱樂部,居然還沒開門?連著三天早到,她總算記住了俱樂部的運營時間,居然上午十點才開始?往常這個時候她已經經過一輪|暴汗的訓練了。老闆沒法子,只能將開門的重任交給她,她每天第一個到,最晚一個走。原本是個好事,只是俱樂部不比公家單位,畢竟是盈利性的組織,每天有例會和考核,還有一些業務紛爭。
「可是,如果我的同學朋友還在裏面,我怎麼可以逃跑?」小男孩堅定地說,「我一定要救他們!」
透過水流不停晃動的攝像頭,許心宜逐漸屏住了呼吸。在近三分鐘的時間里,其下達的每一道指令都快速、準確、果決,與擁有豐富作戰經驗的沈岐不遑多讓,而橙色救援服下的身影,也都矯健、專業,沒有任何遲疑,同時也具備常年浸淫一線無以言表的「直覺」,這完全就是一支裝備完整的精英隊伍!
眼瞅著旁邊趙阿姨搬來小馬扎,拿出瓜子,準備看場大戲,隔壁幾屋也伸長了腦袋,許心宜忙開門把東西放進屋內,四下打量了一圈,陋室窄小,開了燈也不明亮,除了一床一桌一椅,竟沒有個下腳的地方!她輕咳一聲,又把人往外請。
張建亦覺得自己過於嚴厲了,上前一步,拍拍小男孩的腦袋,緩和聲音道:「你很勇敢,是個好孩子。只是你想想,如果你爸爸媽媽看到你不顧自身安全往回沖,他們該有多擔心?」
此刻電力箱的紅燈仍不停閃爍,足見用的是另外一條供電路線,甚至有可能不在總機房控制內。程熙熙晚一步到達,看到眼前的情形,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于陽眼瞎?」
周清野和他打視頻電話,說起白天發生的事,憤恨不平:「許心宜變雞賊了,她以前哪兒跟人玩過心眼?一天天的只知道傻樂呵。現在呢?我瞧著分明是扮豬吃老虎,厲害著呢!」
周清野冷笑一聲:「好樣的,你是千年王八修成精,也敢跟我耍滑頭了?忘了我是做什麼的?老子在生意場上跟人動腦筋的時候,你還穿著開襠褲呢,別想著躲,老實交代。」
她猛地一抽,淚水流淌下來。
說話的隊長則最後一遍檢查裝備,從正門入口處清理一條逃生通道。很快,于陽檢查完機房,確認電路全都關閉,陸毅成也在二樓勘察到在鹽鹼溫泉池觸電倒下的幾名被困者的位置,給了隊長具體方位后,則快速排查進入。
尤其是針對「少年白頭」旁徵博引的那一段,差點震掉他的下巴,因此再三強調:「你落到她手裡,以後有你的苦頭吃。」
這兩年,每當秦栩時不時爆發男孩子某種幼稚的勝負欲時,她都要努力把自己的視線往回撤,不敢多看他一眼,生怕防線再次崩潰。
男同學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當著一眾同事臉面都不要了,直接認輸:「心宜,咱能小打怡情嗎?」
那天和男同學別後她就想明白了,入不了眼的人,任她再怎麼強裝淑女,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何必再餓著自己?她敞開了肚皮吃,至少還能給自己贏回個洒脫!這麼想著,她心底最後一點包袱也沒了,抹了抹嘴巴,便靜靜等著對面的人。
江石玉沉默了一陣,周清野也沒說話,隔著屏幕窺探他的神色,新奇地發現一種長在他身上多年的沉痾好像正逐層剝落,他哪怕不笑,也變得豐富了起來。這讓周清野不由得想起那天的遺書,頭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種振聾發聵的生命力。
她倔強地耍著小性子,江石玉卻是笑了,她的快樂總是這麼簡單。遺憾的是,過去讓她很多次不快樂的人恰恰是自己。
江石玉沒說話,算是默認。
次日中午,作為通海救助飛行隊行走的廣告招牌江石玉,隨李英一同到新任戰略夥伴——公牛隊開會,協商未來十年的合作方向。會後對方安排了午餐,並帶領他們參觀今天在隊部展開的教學活動,受邀參加培訓的是嶺南小學的十五名學生。
她越說越委屈,咬住嘴唇,不讓眼淚往下掉。
或許記不清了,他確實沒什麼感覺,很小的時候他就出國了。得益於一個金融世家滴水不漏的教養,他從小立志成為一名傑出的投行精英,因此在別的小孩上樹下河,發展各項興趣愛好時,他的時間全都在和數字打交道。
據官方介紹,這是一個由幾位熱衷慈善事業的神秘投資人創建的公益救援促進會,公牛隊是其下屬的一支專業執行應急救援任務的志願者隊伍。
光暈下交錯著纖長的睫毛,忽閃忽閃,更襯得她皮膚光滑,吹彈可破。最要命的是,她將嘴角往上翹,兜住了他此刻失掉的心魂。
要知道雖然排除了故障源頭,也穿上了絕緣衣,可水下究竟如何,會不會發生二次意外,誰也不敢保證。除非高強壓電流可以通過水流傳導,能通過儀器檢測出來,其他譬如微弱的電流,或是突然短路的電流,都有可能潛伏在水下,給人致命一擊。
說完,她轉身就走。江石玉立即大步上前攔住她,看她像炮仗一樣發了通火,滿嘴都是違心的話,只覺好笑。
保安看她的架勢頓時急了:「你、你不會是想從窗戶爬上去吧?這怎麼行,距離地面太高了,太危險!」見她動作不停,趕緊招呼其他保安過來,「你究竟是什麼人?消防馬上就到了,再拖一會兒還能成!」說完就要來阻攔許心宜。
江離沒有直接回答,似乎是默認,她心裏如同打翻了調味瓶,頓時百感交集。
「什麼?」
「于洋,你去總機房斷電,找到所有電閘和供電系統的位置。」
一個普通人的生活。
將許心宜小半個身體拽回到室內,保安正慶幸,忽而一道大力襲來,他的雙臂被對方一踹,反彈的力道讓許心宜又回到半空,整個動作行雲流水一般,敏捷得令人咋舌。
還不待回味,就見頂上落下一團身影,被麻繩捆住腰的人凌空一翻,雙手抱住落下的孩子,急速往下墜去!保安嚇得對講機掉在地上也顧不得撿,第一時間撲到窗口去拉繩子,就見一大一小兩人在空中扭轉了好幾圈,好幾次重重撞上牆壁,大的都將小的護在懷裡。
許心宜盯著電腦上的幾行字,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一咬牙,還是關了電腦。
許心宜樂天向上,馬上尋了新的由頭自我開解,小日子絲毫沒有受到影響,還去跳蚤市場淘了個古董收音機,抱著聽了幾天後找到規律,調好時間和頻道,見天地等著海上最新的實況轉播。
做了什麼呢?
想到一周還不開單就要被掃地出門,許心宜心中平添幾分煩躁。
這一晚,許心宜仔細地翻看了通海救助飛行論壇里的相關新聞,才知道過去主要活躍在中西部地區的公牛隊,在今年年初已漸漸輻射至全國,中堅力量集中在城市「二十四小時搜尋走失人口」「重大活動特勤安保」「自然災害抗險及災后重建」以及「社區安全急救教學」等模塊,與通海達成合作后,將會滲透第一時間的應急救援。
許心宜直接傻了。
剛要說什麼,就見他給李英打電話請假,隨後送她回家。她稀里糊塗地走了一段,忽然發覺每一次和他在一起,輕易就被他帶偏了節奏。剛才不是要跑的嗎?怎麼忽然坐上了他的車?唉,她就不能爭點氣?
「那如果生理期必須下水怎麼辦?」
保安見她沒動,以為她猶豫了,伸手來拽她。這時遠處傳來一陣清晰的警笛聲,保安高興道:「消防來了!」
「什麼?」
請你好好照顧自己,也看一眼一直看著你的我,好不好?
許心宜的臉頰飛上一朵朵紅霞,賭氣說:「這才哪兒到哪兒?我還能吃三大碗!」
在決定去考飛行駕照之前,在環顧華爾街中心的高檔住所發現沒有一件可以收拾的行囊前,他的生活到底是怎樣的?周清野皺起眉頭:「你現在還有酗酒的衝動嗎?」
周清野鬆開擰她的手,表面紋絲不動,心裏卻一抽一抽的。要論手勁,他哪兒是許心宜的對手?想當年他挑釁沈岐,還被她們群毆過。猶記得那一晚在KTV,她用中氣十足的聲音唱了一首《涼涼》,全程眼神都在江石玉身上,那心思,真不敢亂猜。
許心宜難得沒有開小差,認真聽完,對公牛隊又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瞥一眼江石玉,見他沒有追問自己出現在這裏的原因,她鬆了口氣。
許心宜自認道行淺,說不過他,乾脆抄著手當起鋸嘴葫蘆,反正她的時間不值錢,周總裁一秒萬金。
對方自稱是公牛隊的人事——江離。
只是當時那麼神勇,怎麼現在也當起縮頭烏龜了?
她哭著哭著,像是要把這些天積壓的煩躁與不郁都發泄出來,驚得老同學束手無策,什麼旖旎的想法都沒了。眼看她哭了兩包面紙才止住,老同學忍不住豎起拇指:「金剛就是金剛,淚腺都比一般人發達啊。」
她失望地垂下眼:「人事也要上一線嗎?」
許心宜察覺到一抹灼熱的目光,頓覺如芒在背。唯恐他誤會,她忙解釋道:「你別多想,我、我來這裏,是有事想問你。」
「原來沈岐出國學習的時候,我三天兩頭睡不著,一失眠就去通海,那些樹,那些燈,那些航線,無一處不是她的影子。許心宜第一份正兒八經的工作就在通海,說是扎在這裏一點也不為過,可她今天竟然反問我,她一定只能在通海嗎?不可以換一條路走嗎?我突然無言以對,好像一下子看到她長大了。可她抽身得未免太快了,一副瀟洒的小樣,挺遭人恨的。」他一邊說,一邊發出磨牙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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