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明亮與晦澀
人的一生萬千面貌,奔騰不息的黃河尚有涓涓溪流的出處,他為什麼一定要走普世認為優越的道路?他問自己,一定非要成為家族期許的精英不可嗎?脫掉西裝又如何?
許心宜在來之前已經在江石玉那邊開了小灶,對於本地區公牛隊的核心成員都有大概的了解。可即便如此,在看到他們或質疑、或輕蔑、或不屑一顧的眼神時,她還是怵了一下。
隊長,似乎也不再是隊長了。
大峰嘰里咕嚕還說了一大堆,他沒聽清,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前方。只見許心宜翻過圍欄,擦著車窗衝上馬路,頭也不回地沒入人流當中。
這樣的日子,這樣心潮澎湃的日子,胸口卻好像缺了一塊似的,堵得慌,不激烈卻難以忽略。當沸騰的火鍋逐漸冷卻,在表面凝結一層紅油時,她的腦海忽地閃過一張臉。
許心宜嚮往一切「英雄的過往」。
許心宜眼眶一熱,知道從這一刻起,她算是被公牛隊真正地接納了。
張建不知想起誰,眼底閃過一絲淚花,忙別開臉。
之後幾天許心宜也發現了這一點,這群人雖然趾高氣揚,各自都有各自的脾氣個性,但一碰到張建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打從心眼裡信服他,把他當作整個隊伍的主心骨。張建講話時,他們通常都不敢麻痹大意。
進入十月下旬的這一個丹桂飄香的夜晚,公牛隊的六個中堅骨幹,在城市的某一個角落裡全都酩酊大醉。張建知道明天一頓問責是跑不掉了,但他就是想放縱,一瓶又一瓶的酒往下澆灌,任憑滿心冰涼,胸口積壓多年的一團火始終沒有熄滅。
許心宜笑罷,不得不承認,周清野對沈岐是真死心塌地。這麼想著,她不由自主地打量男人好看的面孔。再往下,他精瘦的胸膛被修身的運動衣包裹著,不止一次的水下訓練讓她早將他看個遍,更在前不久還有幸地感受了回他心臟強有力的跳動,再往下……一聲咳嗽將她拉回,青天白日被他捉住不規矩地亂瞄。
還有一分鐘就要出動,隔壁換衣間又傳來她的笑聲,我就奇了怪了,那個傻子怎麼快樂成這樣?而我怎麼這麼稀罕她?
「為什麼?」
程熙熙臉一熱,橫眉嬌羞。
這一夜,註定是個熱血沸騰的不眠夜。
許心宜倒也謙虛,中氣十足地鞠了個躬:「師兄好!」
陸毅成看一眼已經在他上方的江石玉,猶豫片刻,牙關一咬,將快掛扣套進安全繩,閉上眼默念一句: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志願者需要經過嚴格的培訓才能上崗。
張建眉頭緊鎖:「他有哮喘病還下河捉魚?」
沈岐聽得想笑:「後悔嗎?」
「你就知道告狀。」
張建一聽,心立刻沉到谷底。他馬上在囊括了上千人的大群里發布老人的照片和相關信息,調動距離小樹林最近的志願者,開啟應急搜救。
不想自己的委曲求全,落到他眼裡竟是做賊心虛。陸毅成冷哼道:「那天溫泉會所發生的一切,在網路上實時點擊、討論熱度超過千萬,要不是我們及時趕到,鹽鹼池被電擊暈倒的幾個人可能就遇難了。你不覺得羞愧嗎?一個已經當過一次甚至不止一次逃兵的人,還有臉來公牛隊?你也配做公益?這段時間賣弄專業水準,營造勤奮和努力,仗著背後有關係,故意給我們下馬威,是吧?」
她虎背一驚,叼在嘴裏的包子直線下落。覷一眼副駕駛上臉色黑沉的張建,她二話沒說,撿起包子往嘴裏一塞,麻溜地跳上車。上去之後發現於陽也在,程熙熙負責開車。
許心宜望著他:「你這火暴脾氣也能當律師?」
許心宜體力不支地倒在地上,聽到那一句誠懇的「謝謝」,終究還是笑了。
許心宜揉揉眼睛,她沒看錯吧?大小姐今天真沒吃錯藥?還沒等她轉過彎來,程熙熙的聲音從樓道里傳來:「幾樓?」
更為糟糕的是,天氣預報顯示在凌晨有極大概率會下一場暴雨。
在經過許心宜長達一夜、數次返回水面的清理后,管道的可視情況有所改善,但仍舊充滿了險阻。五百多米的距離張建用時近一個半小時才到達閘門處,給被困者戴好裝備后,由他和專業打撈員領頭,許心宜斷後,三人配合默契地傳送被困者,終於在兩個小時后返回水面。
男人靠性別就能獲得的肯定,她們要歷經八年十年,尚且無法改變社會對女性的一些偏見,更不用說認同她們存在的價值了,所以沈岐很佩服許心宜,她吃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苦頭才贏得當下為數不多的掌聲,偏在這時急流勇退,選擇一片充滿未知的,還留待開墾的土地重新開始。
許心宜打著瞌睡爬下車,撓撓頭,有些結巴:「不、不好意思啊,我睡得太死了,要不……你要是不介意的話,一起上去吃個火鍋?」
擺在他們面前的污水管道,與洞穴有著相似的困境,距離長,空間狹窄,廢棄物堵塞,需要長時間的潛水探路。而他們既沒有鑽探設備,也沒有抽水機。
就在他準備鬆手自斷臂膀時,身邊一陣疾風掠過。他下意識別過臉,還沒反應過來,一個綿軟的東西在下面頂住了他。
老頭一周年忌日,我去了墓地,路上碰見心宜,天才蒙蒙亮。平時話簍子一筐一筐,今天倒格外安靜,也不跟我鬥嘴了。
秦榮去世前,和沈岐的母親沈揚有過一段過往。自小缺失的母愛,讓他非常嚮往這個新家庭的組建,同時,他也非常崇拜即將成為姐姐的隊長沈岐。然而一場意外,不僅帶走了相依為命的父親,還帶走了他可敬的姐姐。
是嗎?
如果沒有事先調查過她的話,這樣一個女孩,很容易被她成天嬉皮笑臉的表象糊弄過去。明明有目空一切的資本,偏不為自己辯駁一句。陸毅成一言不發地盯著她,兩大杯熱飲灌下去,仍不見蒼白的臉色浮現紅潤,而她不管怎麼努力克制,都抵擋不住寒氣入侵所帶來的顫抖。
剛要點發送,忽地接到大峰的電話:「江師弟,快去醫院,秦栩醒了!」
當時的選拔是針對四川峨眉山展開的,山嶽救援難度高,非常考驗一個人的專業技能和心理素質。三十四名來自各地方系統的精英,在一片工地比拼爬上一百一十米塔吊的時間,第一名只用了十二分三十四秒。
許心宜不會當逃兵。
江石玉一直沒說話,和陸毅成的目光在半道相遇,低聲問許心宜:「和新同事相處有困難?」
「哎喲,做人怎麼能這麼直接呢?行,那我就不客氣了,回頭給你列個表。馬上要入冬了,裝備庫的貨得提前準備起來,程熙熙那丫頭看中的可都是好東西,什麼戰術手電筒、工兵鏟,一些新型號的裝備連我老婆都沒用過,倒給他們先享受上了,嘖。」
她重重地點頭,面對一直以來給予她最大支持的隊長,她差一點撲過去抱住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心酸。張建讀懂了她的眼神。這一刻所有人都忘記了,他曾是一名火場英雄。
「還沒追到手?」
由江石玉安排,許心宜在去公牛隊報到之前,同周清野和沈岐一起吃了頓飯。四人圍坐在小河涓涓的私房菜館窗邊,伴著寂靜的月色談天說地,暢聊國內未來十年救援體制將會發生的重大變革,不禁都紅了眼。
許心宜從後面觀察,發現他通常後腳跟先著地,然後才是前腳掌。但凡有外力可以藉助,他總是毫不吝嗇地伸手,以減少腿部的發力,可以看得出來他經過了長時間的訓練。
許心宜望望天,太陽也沒從西邊出來,大小姐怎麼轉性了?不過既然都是一家人,許心宜當然不會放過和她打好關係的機會,嘴角一揚上了車,於是一程直捎到周清野家門口。
當許心宜真正站在公牛隊的招牌前,才將那天視頻里聽到的聲音和眼前的人重合到一起。她咧開嘴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朝張建伸出手去:「你好,我是許心宜!」
從社區工作人員的口中,不難看出張大爺同妻子感情深厚。即便無法忍受,也只是發了一通火后,常一個人獨坐排解。想必當他無法控制老年痴獃帶來的情緒失常、失落、煩躁等情緒時,他也想過,還是將妻子送去養老院比較好吧?
兩條長腿被緊身黑褲包裹著,肌肉僨張有力,弓著腰,背部線條纖細,一條不可忽略的脊柱溝一直延伸到翹臀,而她毫不自知,尚且晃動頭上的兩個「小鬏鬏」辮朝他挑釁:「小老弟,要不要幫忙呀?」
污水管道總計長約三千米,水平垂直交叉鋪設,管道內部直徑為一米二。中年男子在進入污水管道抓魚時,河水處於低潮位置,管道內部水面距管道頂端約四十厘米的高度,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河水上漲淹沒了洞口,抓魚的男子被困水下的洞內,位置無法確定,情形不明。
當他偶然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正奔走在辦綠卡的相關程序中,也正盤算回去後置辦一個酒櫃。他偶然途經比賽現場,被塔吊上的身影吸引。如果僅僅是這樣,那可能只是生命里某一個模糊的時刻,可意外就此發生。
遇見類似的情況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是公牛隊一貫的戰術。陸毅成會意,把許心宜推到一旁臨時搭建的雨帳篷,滿手塞東西給她補充體力,末了低下頭悶聲道一句:「對不起。」
「關你屁事。」
陸毅成眉頭緊皺:叛徒,身在曹營心在漢。
可至少回到一線,是她喜歡的。
她笑著說:「我試過了,拳擊教練挺好的,就是不大適合我。他們的團體生活跟我們不太一樣,同事們都挺複雜的,有時候我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你不知道吧?開始第一周,我一個生源都沒有拉到,天天在外面發傳單,發得我都快抑鬱了,恨不得直接來場街頭賣藝,讓生源趕緊來。後來我救了玲玲,倒是有些人來找我,可他們好像也不是來學拳擊的,有的是記者想採訪我,有的是賣保健品的,總算有兩個正兒八經的,學了幾天就渾身喊痛受不了,還去投訴了我。」許心宜摸摸腦袋,「在那裡一個禮拜被罵的次數,快趕上在通海一個月了,現在想想,李英還是仁慈的。」
戳著腦門辱罵,耳光掌摑,拳打腳踢至耳鳴。最嚴重的一次她直接被打得暈了過去,卻被醫生告知是疲勞過度引致。滿腹苦水沒地方說理,只能咬碎牙齒和血吞。
此刻他蹺著二郎腿,斜睨許心宜時,滿臉寫著狂妄。
以為是沈岐新找來的護工,她沒有放在心上。正值下班高峰期,怎麼也打不到車,許心宜在路邊急得抓耳撓腮,正準備靠兩條腿跑回隊部時,一輛車在面前停下。
多年混跡一線的人尚且跟小太陽似的能量滿滿,他們整天垂頭喪氣,到底差在哪裡?於是藉著團建,他跟上面要了幾個人,想讓隊員們見見真章。
「張大爺的兒子……」兩人異口同聲,抓住了問題的關鍵。
許心宜完全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昔日隊員,緊張無措地憋紅了臉,縮在一旁沒敢動彈。直到大峰一嗓子原汁原味地嚷嚷道:「心宜你這個小沒良心的,才幾天就把人家忘了!」
如果不是沒有休息好,在一個巡視了十幾年早就熟悉每一寸土壤的基地,他怎麼會突然掉進窨井?
許心宜搖搖頭,程熙熙給她科普,她聽得又是驚訝又是慚愧。
「我聽說你昨晚沒有回飛行公寓。」
「你不用擔心她,小野最近報了廚藝班。」
回應她的是一片死寂。
他實在難以想象,怎麼會有女人能同時將娃娃臉和健美身姿協調到這樣一種性感的地步,尤其此刻她脫去外套只剩一件黑色背心,修長的麒麟臂和飽滿的胸部畢顯無疑。
許心宜打著瞌睡下樓時,天已微亮,拒絕了一頓火鍋之間結下革命情誼的程熙熙再捎一程的好意,她將衣襟一攏,抄著手,踩著黎明水汽蒸騰下的清寒,一步步朝醫院走去。
聽完張建的規則后,大峰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隨後肩膀一撞,直接將許心宜撞到江石玉旁邊,自己則若無其事地和另外一個隊員成組。張建沉吟了一會兒,決定帶蔣雯跟大峰一組,剩下的陸毅成、程熙熙和于陽三個年輕人,就跟許心宜一組。
許心宜:好可怕。
平日三五不著六的人,關鍵時刻腦子倒靈光。想到這裏,她小心翼翼瞄了眼屁股墊,已經換過一套全新座椅了。
許心宜還沒說話,程熙熙一下拍掉于陽的手,自顧自攬住許心宜,壓低聲音道:「我剛想起來,你男人是留學圈公認的男神,你以後有艷福了。」
張建嘴笨,站旁邊磨蹭半天一句褒獎的話沒擠出來,倒被陸毅成注視的目光看得臉熱。程熙熙暗笑一句「婆婆媽媽」,繞過兩個大男人徑自上前,從許心宜手裡接過裝備,一點也不謙虛地說:「怎麼樣,我的東西不賴吧?」
偶然有一天,他的腦海里忽然鑽出個更加可笑的想法,他是不是也可以去當一名救助飛行員?
「你什麼都不知道。」
張建讓于陽立刻去聯繫相關部門。等待的時間里,許心宜看了眼手錶,距離張大爺失蹤已經近十二個小時了。她忽然想起什麼,和張建對視了一眼,話到嘴邊沒敢說,被張建的牛眼狠狠瞪了一下,才磕磕巴巴地開口:「會不會是另外一種可能性?」
心宜問我是不是還記恨沈阿姨,說實話我是恨的。當初她和老頭要重組家庭時,我真的特別高興。她是阿岐的媽媽,阿岐是我最崇拜的隊長,如果長輩們在一起,她就是我姐姐了,是我名正言順的家人……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沈阿姨最後不跟老頭結婚了,但我看得出來他很傷心。出事前那些天,他沒有一晚安生睡過。
「二虎啊!怎麼到現在才接電話,是不是又出任務啦?哎喲,我們家優秀的二虎正在閃閃發光哪!你們單位真是離開你一天都不成!連個生日都不讓人好好過嗎?」
許心宜趕緊拉開被子一看。
「好嘞。」許心宜端著諂媚的笑臉,閉緊了想要嘰嘰喳喳的嘴。
許心宜也就算了,好歹救生員出身,索降攀爬能力一流。可那個男人不過是一名副機長,憑什麼也能趕超他?他們不過都是尾隨他身後,借他省力的孬種罷了!
到了半山腰一行人稍做休息,準備開始真正的較量。陸毅成最後一遍檢查背包后,發現許心宜跟一個男人姍姍來遲不說,還時不時偷瞄他一眼,心思全然不在比賽上,冷笑道:「聽說通海最講究規矩和紀律,難道培養出來的就是滿腦子風花雪月的精英?即便不是正兒八經的比賽,也不至於這麼鬆散吧?」
聽到這裏,參与分區搜救的公牛隊,不得不抓緊每一分每一秒。
許心宜點點頭,說:「是啊,我們是女人。」
繁星點點的曠野下,她縱身一躍,游向黑暗的沼澤。
基地還有任務,送完被困者馬上就得返回,江石玉瞥了眼消失在樓梯口的擔架,不知道為什麼心底湧起一股強烈的預感。一向對「直覺」有著超出常人敏銳力的他,踟躕片刻后朝沈岐比了個手勢,推開艙門,壓彎腰身走出去。
張建沒什麼反應,冷漠地打量她。
一個人可以無聲無息地在一個地方死去,沒有任何人知道。
「笨蛋。」
尤其老人失聯已經超過三個小時,許心宜告訴自己必須冷靜下來,老人在生活區域經常出沒的地方,無外乎菜場、超市、戶外廣場、公園和花鳥市場。老年痴獃找不到回家的路,一般發生在日常行為中,也就是說他可能還是跟平常一樣出門,去這些常去的地方。尤其妻子說了,他早上出門是為了去買菜,那麼圍繞菜場附近的幾條主幹道,應該重點排查。
一整天滴水未進,她快餓得沒有知覺了,說完幾口吞下一個三明治,舔了舔手指,又小心覷他的臉色,見他眉眼一如往常,這才鬆了口氣,往後一仰,姿勢變得豪放起來。
許心宜一扭捏,小動作都跑了出來,時不時對對手指尖,要不就摸摸肚子。
以前在通海,秦榮寬厚實誠,從來不罵人,只會用溫暖感化他們。李英有文化,罵人不帶髒字,只會讓你羞憤欲死,不過有秦栩在前頭「衝鋒陷陣」,她倒也沒遭大罪。冷不丁碰上張建這樣直來直去的領導,許心宜一時間沒能習慣,被罵得連連稱是,乖巧當鵪鶉。
她需要一次又一次跳進海里,一次又一次被海浪打翻,一次又一次被死神扼住生門,一次又一次浴血鏖戰仍不懼怕退縮。除此以外,她的升降繩索技術要出類拔萃,快准狠之餘力氣還得大,其次囊括體能、心肺功能的身體素質要超出常人,否則一次次在大海里翻騰,如果沒有厲害的憋氣功夫,就是九條命也不夠用。
許心宜說完,程熙熙訝異地掃了她一眼,張建更是臉色鐵青。
她說得隨意,卻讓車內一時陷入寂靜。張建神色不明,正在飆車的程熙熙也難得回了個眸。陸毅成眉頭一皺:「誇你一句還喘上了。」
據他自己介紹,只要一被受理人質疑,被法官質疑,被對方律師質疑,而他本著職業操守無法反駁的時候,他就會通過攀岩排解情緒,曾三次完成國內最大單體岩壁線的攀登,榮獲攀岩世界錦標賽的優秀選手獎項。
想到她那張漂亮的履歷,于陽收起一點輕視。
眼看一個個頭也不回地離開,于陽認命地把寫了很多數字規律、彩票號碼的筆記本收進口袋,朝許心宜招招手:「跟我來吧。」
這還是許心宜加入公牛隊以來第一次大型搜救行動,掐著表算時間,從張建發送消息到雨後春筍般的志願者在偌大的城市各個街區、各個社區、各個角落彙集,整個過程快速有序,好像早就做好了準備在等這一刻的到來,行動力堪比軍事化隊伍,強悍而高效。
「雖然我老婆現在不住在公寓了,但我撒的網都還在,花了精力培養的眼線,總不能毫無價值地收回
和*圖*書,對吧?」
她一下子喜笑顏開。
江石玉無奈,想堵住他的嘴,只好答應。周清野目的達成,樂呵呵地睨他一眼,眨眨眼睛:「上『三壘』了嗎?」
我感念那些酗酒的日子,它們麻痹了我的神經,我依舊能夠活著。而阿音呢?你還記得她嗎?她是我念書時唯一交往過的女孩。她勤奮刻苦,有著和男人一樣的野心,發了狠地在華爾街佔據一席之地,但她後來自殺了。
程熙熙拍她的肩膀:「走吧。」
正好社區附近電路老化,在進行維修,街口的監控都暫停了工作。社區工作者在附近找了一個多小時,沒有看到老人的蹤影,只好向公牛隊尋求幫助。
張建說好,女人繞過桌子,從許心宜身旁經過,看也沒看她一眼。這人叫蔣雯,是中心一院原心血管內科的一把手,人近中年被醫患糾紛纏身,一氣之下辭職,後來成了救助站的寵物醫生。
當晚十一點,他們在小樹林西面四千米的廢棄別墅二樓的樓梯口找到老人。
許心宜知道他眼高於頂,自己的到來無疑動搖了他在隊部的實戰地位,私下挑釁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因而不打算辯駁。
「快看快看,遠程多管火箭炮!實力太強了,爸爸我想低調……」
「前陣子小星灣海峽的重大救援事故在圈內影響廣泛,你是主角之一,迫於公眾媒體、上級審查和遇難者家屬三方的壓力,最終屍檢報告顯示,遇難者確實有很長一段時間的精神藥物史,可即便如此,也無法保證整個搜救過程合規專業。上級之所以沒再追究,是考慮到整個機組在過去幾年裡的表現,最終選擇了相信,我也願意相信你們,相信你。但是一線不能有一點差池,即便不是生死存亡的考驗,也不允許有任何不專業和帶私人感情的工作。對於你忽然離開通海來到公牛隊的決定,我必須得到一個明確的態度,為什麼?」
群眾說:「你這不是偏見嗎?人家不是小姑娘,是救生員!」
只一句話,他們就知道結果。當下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不管從哪個角度出發,理性的思考都更利於救援的成功,而許心宜是在場唯一一個擁有AIDA三星自由潛水證的海上救生員,可以在切斷供氧后一次性憋氣四五分鐘,緊急時刻實現自救。
程熙熙搖下車窗,輕咳了聲,神色略顯僵硬地問:「去哪裡?我捎你一程。」
許心宜「哦」了聲,對他們的遮掩早已見怪不怪。
自知技不如人,許心宜不強出頭,前半程就一直尾隨陸毅成身後,心安理得地當一隻「黃雀」。可隨之而來的這面崖壁,威嚴險峻,著力點寥寥無幾,開闊背風,山石嶙峋,形態複雜,極度消耗體力,考驗一個人的平衡能力與心理素質,稍有不慎就是萬丈深淵,讓她不得不改變戰術。
許心宜一想時間,臉色凝住了:「有現場圖片嗎?」見張建頓住,她解釋道,「天黑視線受限,周圍的情況看不清楚會影響搜救效率,趁現在天還亮最好把附近的環境勘察一遍,多拍些圖片傳過來。還有,可以聯繫當地出示一份污水處理廠的施工建築圖嗎?廢棄管道,淤泥囤積,如果沒有設計圖紙容易失去方向。地方有水鬼隊到達了嗎?」
收尾工作結束后,一行人回到車上,許心宜這才發現有幾個未接電話。她揉著微微發寒的小腹,不太理直氣壯地給江石玉回了條信息報平安,隨後撥給接連呼叫她五遍的號碼。
當他被巍峨的山嶽俯視,被盤旋而過的鳥兒審視,以及被突然墜落的山石所震懾時,他緊繃的心神開始鬆懈,漸漸無法集中注意力。越是著急,體力消耗得越快,汗水一顆顆往下砸,很快浸透了衣服,胸口不斷地起伏。而許心宜呢?她輕盈得像一隻小鳥,雙臂輕鬆舒展,隨隨便便一個著力點就能讓她飛躍起來。
下了一夜的暴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似在微光破開烏雲的剎那,又似在涼風停在樹梢的瞬間。被困者家屬喜極而泣,連忙在附近居民的幫助下將丈夫送往醫院,臨去前她鄭重地對許心宜道:「小姑娘,先前實在對不起。不怕跟你說,他有哮喘,我沒法生育,難得我們兩個互不嫌棄,一直相依為命。他答應過我,要讓我走在前頭。你年紀還小,可能不懂,兩口子走到最後,留下的那個人反而更辛苦。說我自私也好,險惡也好,都認了,我不想一個人走剩下那段路,一定要死在他前頭,所以,真的對不起,謝謝你。」
「嗯。」
她對於功能性的基礎設施非常了解,各種救援裝備甭管輕的重的,到了她手裡就跟橡皮泥似的任她搓揉。那功夫,沒個幾年練不出來。
失獨老人常年忍受孤獨,社區一直關注他們的心理健康,月前得知下身癱瘓的妻子又罹患2型糖尿病,需定期用藥,專人照顧,可能得轉移至養老院。一向沉默寡言的張大爺,罕見地發了場火,事後常常一個人坐在家門口,也不知是防著社區偷偷帶走妻子,還是上了歲數有痴獃的先兆。
家屬往旁邊瞟了一眼,訥訥:「不、不是你去救人嗎?」
「如果我這麼大歲數失去了子女,忍受著異常的痛苦和孤獨,還要再失去唯一的老伴,我肯定連想死的心都有了。如果這時候我還患上老年痴獃,以後誰也不記得了,那我不如在還記得他們的時候死了算了。雖說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可好歹是相依相伴這麼多年的家人,哪兒能說忘就忘?忍受著一個人活著的痛苦也就算了,還要忍受有一天將他們逐一忘記,不會太殘忍了嗎?」
坦白說,他在登山、攀岩項目的專業性無疑是令她欣賞的。常年的訓練讓他肌肉發達,體力超人,從後面看也不失為一副賞心悅目的軀體。撇除個人偏見的話,他長相英俊,眉宇間自有一股成熟男人的韻味。最重要的是,他尋找著力點的「第六感」簡直不能用敏銳來形容,一眼就能在一覽無遺的崖壁中找到一條最佳途徑,然後在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前先一步登頂,這種本事不是光靠訓練就能擁有的。
「中年男子,四十二歲,在天馬河污水處理廠廢棄管道內抓魚失蹤。下午四點下河,接到消息的時間是六點二十五,到目前為止已經過去兩個半小時,生死未卜,現在我們統一對下時間。」
「石玉,你在聽嗎?」
溫泉會所的事情已經過去一段時間了,更何況報道當天,她就已經立下三個月不達標就自請離職的軍令狀,公牛隊上下都接受,沒有再不依不饒地追問下去。
「除了日常訓練考核,其他時候都快趕上退休生活了,每天在社區給老人和孩子開展防災減災的活動演講,給他們科普應急救援的知識,教他們心肺復甦、人工呼吸和使用AED除顫儀,我也算過了把當老師的癮。」尤其當孩子們童稚的目光齊刷刷看向她時,她總會忍不住挺直胸膛,繼而一次又一次堅定自己的選擇。
江石玉:她留了遺書。
張建緩慢說:「他走不開。」
江石玉莞爾:「小野,你的眼線分佈得也太廣了。」
這算是強行給自己臉上貼金了,陸毅成眉梢一揚,卻是平淡地評價道:「哦,還怪溫情的。」
許心宜忙回過神來,拽拽陸毅成的袖子,放緩聲音對僵持不下的家屬說道:「阿姨,我知道您在擔心什麼,請您再相信我一次吧!」
「爸,我挺好的!」
許心宜頭一抬,就見一個「蛤蟆」手腳並用附在山壁上,笑得幾乎顫起來。陸毅成紋絲不動,將冰鎬狠狠地鑿入山壁。
去年一整個夏季,高盛收到超二十五萬份學生和畢業生的應聘簡歷,摩根大通表示其投行部門的畢業生錄取率僅2%,而花旗全球投行部門的分析師和助理職位錄取率也僅有2.7%,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在持續看了半個小時后,陸毅成終於忍無可忍,一拳頭砸向桌子:「許心宜,你到底在看什麼!」
怕老人會因為失溫陷入昏迷,她給老人使用了甘油噴霧。
這不算是一個好消息,水壩沒有監測到老人的身影,即意味著他在小樹林的其他方向失去蹤跡,而西南面三千米都是山林荒地,人跡罕至,更別提什麼監控系統了。可即便如此,許心宜隱隱也充滿了希望。
對方是個中年女人,身形瘦弱,被她的金剛身軀撞得跌坐在地。許心宜忙上前將人扶起來,連聲道歉。女人擺擺手,表示沒事。
沈岐的聲音在河水裡輕輕晃蕩著:「心宜,我們是女人啊。」
這個想法就像雨後春筍,甫一出現就瘋狂發芽,他問合作拍檔,問大樓里名不見經傳的小職員,問一年幾乎有三百六十天給他送咖啡的服務生,問家庭醫生,問競爭對手,甚至去問街區的流浪漢,或許他是不是可以離開華爾街,去一線參与救援?他們都告訴他,他吃飽了撐的,胡思亂想,他才知道那個想法有多可笑。
程熙熙也點了點頭,煞有其事地附和:「不上班最好。」
張建之前看過關於通海救助飛行隊的報道,知道通海有一名女救生員,專業素質非常強悍。要知道救生員是一個機組裡除了機長之外最重要也是最危險的存在,如果說機長要保障的是全員安全,那麼救生員所要保障的就是被困者萬中求一的生機。
江石玉心領神會。
我和阿音不一樣,可我為什麼也覺得累,累到必須要靠酒精才能入睡?小野,你能想象我的生活嗎?打個比方,瑞銀、瑞信和摩根士丹利表示,他們已經引入了對員工更為友好的措施,而這個所謂的措施,不過是准許員工因個人事宜請假幾小時,周五晚放假以及公假。而我的生活,也不過數學公式外多了兩個類似於「措施」的符號,在無人看到的夜晚,可以選擇醉酒,又或者死去。
陸毅成看到這裏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火氣騰地往上冒:「什麼意思?瞧不起女的啊?」
送走技術代表后,下午江石玉又出動了兩次。傍晚時分海面回歸風平浪靜,沒有突發|情況,可以準時下班。
許心宜終於低頭承認,她的根生在這片炕人的熱土,哪怕不是通海,不是公牛隊,也必然是一片同他們一樣炕人的熱土。
張建憋了半天,總算想到嘉獎先進隊員的法子,直接拍板:「走,叫上剩下的,晚上一起慶祝,就當給你過生日了。」
螺旋槳還在高速旋轉,轟隆隆的聲響由近及遠,掃過他的頭髮至醫院綠化帶。他一路低頭,強穩身形來到天台邊緣,遠遠一瞥,果然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有沒有問題?」
親眼見證所謂第一時間的應急救援后,她在心裏豎起了大拇指,終於相信周清野是干大事的人。她又不可避免地又想起江石玉,年少時他投資周清野成立里恩集團,後來里恩集團投資通海救助飛行隊,在飛行隊維艱時期給了他們莫大的支持,那些裝備和儀器,甚至是懼怕飛行的周清野不遠萬里渡過大洋,靠里恩貨運一船船拉回來的。如今,在航空改革無法一蹴而就的前提下,他們將目光轉移至地面系統,成立了公牛隊。
她急忙抓住一截纜繩,回到塔身。
陸毅成壓低聲音,咬牙道:「許心宜,你別得寸進尺!」轉眼見她鼻頭通紅,襯著一張白皙的小臉,活像個小丑,忍不住撲哧一笑,「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計較。你也不要把那些屁話放在心上,能救且救,不必玩命,先保全自己,知道嗎?」
我現在想不起來和她一起的日子經歷過什麼,她很忙,我也忙,大多時候我們都是各忙各的。最初相見的一絲好感很快被沉重的學業消磨殆盡,她開始掉頭髮,說髒話,坐在我的外套上抽煙,偶爾掏光我每一件衣服的口袋,押著我逛遍每一條街的奢侈品店。我想我還是更適合對著滾動屏上的數字、冷冰冰的屋子和機械的管家服務。
她努力回憶當日救援的細節,發現沒有可以指摘的地方。作為一個公益性質的救援系統,張建所表現的專業毋庸置疑,而她當日逃跑是事實,再怎麼自辯也無濟於事。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勉強算隔壁校友吧。」
許心宜剛要鬆口氣,就見桌下躥出只黑貓,「喵」了一聲,似乎在表示抗議。她原本心弦就繃著,冷不丁被嚇了一跳,紮起馬步準備大幹一場,沒想到是只貓。貓主人拎著小黑的后脖頸,淡淡道:「沒事我先走了,下午還有好幾場手術。」
或許比她的喜歡還要早。
江石玉的餘光被一道暗影佔據,心下微驚,以為公牛隊有人追上來,還沒待細看,就聽見一道厚重的呼吸,伴隨著巨大陰影的飛撲,冒險地掠向了旁邊的松柏。
這還真是揭了大峰的傷疤,三十好幾歲才結婚,不知被親朋好友噴了多少口水,一肚子心酸無處可說,臨到頭來竟然被同行酸上了?
電話在片刻的忙音后被接通,一個大嗓門先聲奪人地蹦出來。
許心宜閉了閉眼,浸淫一線多年仍舊無法自證的心酸淹沒心頭,釀製成一口惡臭的濁氣,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如鯁在喉,讓她再次恍惚起來,這份職業的意義到底在哪裡?
「不過我們隊長有點奇怪。」
于陽臉色難看:「難怪你要跳槽,這麼一看還是咱隊里好,至少人性化,不強制加班。」
「你沒有錯。」張建抬手壓下周遭的議論,給許心宜一個安撫的眼神,上前一步道,「但是我們有我們的顧慮,派她下去是最優方案。公牛隊強調的是第一時間應急救援,能這麼快趕來並且擁有潛水資格證的搜救隊只有我們,而且你面前這個小姑娘已經在一線快十年了,她是市水鬼隊的先鋒。目前你的丈夫被困五個小時,照你所說很可能已經哮喘病發,我們現在就是在跟死神比賽,一分一秒直接決定你丈夫的生死。我們沒有一個人可以擔保你丈夫一定能活下來,但我們一定會竭盡全力去救他,這是我們身為救助人員的使命。現在決定權交給你,到底還要不要我們繼續搜救?」
當晚許心宜鼓起勇氣給熟悉的號碼發了一條簡訊,問他以前發生過什麼,他的初戀女友為什麼離開了人世。
他拿起她的手,裡外也擦了兩遍。剛要放下時,她忽然起身抱住他,不依不饒地追問:「你為什麼不喜歡我?」
「你說得對,是我忽略了這一點。」張建迅速反應過來,準備叫人去沿河道重點搜尋。七旬的老人,一般自殺的方式除了跳河,就是服毒,當然也不能排除跳樓、上弔等可能性。
我從什麼時候開始酗酒?大概是從阿音哭著跟我說她睡不著的時候吧。過去我們總是談學業,談工作,不談生活,那段日子她卻翻來覆去地跟我講家裡的窮困,前半生受盡的屈辱,到最後不談了,說累了,想睡覺。
果然有錢人就是不一樣。
按說老人在中港區失蹤,公牛隊從接到通知到趕赴現場,前後不超過半小時,加之地毯式搜查,不可能沒有老人的下落。張建分析,張大爺應該使用交通工具離開了中港區。
陸毅成漲紅了臉,惡狠狠地瞪她一眼,奮起直追,結果只是陷入一個死循環,離她越來越遠,就在他幾欲先行一步的時候,又一次被趕超。
沒有人知道,時隔一年後秦榮忌日的這一天,讓秦栩黯然神傷的這一天,同樣是她眷眷難忘的一天。在到達遇險船隻所在海域的上空時,海面風速九級,浪高六米,整個搜救過程曠日持久,幾乎用光了她一輩子的善意。
下山後,張建做東請客,犒勞通海飛行隊的幾人,不料基地臨時急呼,他們片刻不得停留又往回趕。于陽按照太行山的地形,推算出一組彩票數據,忙裡偷閒問道:「放假出動有加班工資嗎?」
他閉上眼,滿懷都是昨夜的溫軟。
多年攀岩的經驗讓他一下子找回狀態,慌忙尋找落腳點,雙手嘗試調整,反抓住男人的手臂,撿著空大口大口地呼吸。
「啊?」許心宜一愣,隨即想到什麼,「不會、不會是給我的吧?」
就在一聲疾呼從頭頂響起時,他的腳落在實處。
程熙熙駕輕就熟地隨便一翻,丟給許心宜一隻備用手機,又背起防寒服、拐杖和醫藥箱,關上後備廂拍拍手,許心宜這才一瞥,哦嚯,從頭武裝到腳的高級玩家裝備。
撐欄,翻跳,跨河而去,一氣呵成。立定之後,兩人抬手拍掌,撐著膝頭笑了起來。
「我在聽。」江石玉回過神來,打轉方向盤,「我馬上回來。」
他很無力,也很抱歉,然而事實就是如此。
許心宜藉著她的力從地上爬起來,順帶摸了摸她光滑的手背,笑嘻嘻道:「原來陷阱在這兒等著我呢,不過看在你漂亮的分上,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許心宜一看,不勝唏噓。
許心宜打定主意,一定要探到他們的八卦。好在陸毅成只有外傷,沒有傷筋動骨,休養幾天就能好。
江石玉想笑,怎麼遲鈍成這樣?他低下頭去,附在她耳邊輕聲道:「心宜,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
張建也沒給許心宜介紹什麼,軍令狀一下,隨手拽過來一個小子,讓他領著她到處轉轉,熟悉下環境。臨要散會時,陸毅成還給她下了一封戰書。
這讓他非常震驚和憤怒,即便是上頭授意,他也需要一個理由。
陸毅成心下一涼,斂眸沉思片刻對上面喊道:「鬆手吧,別拖累你一起摔下去。」
走了老遠,一看蔣雯的車沒跟上來,她的注意力就被轉移了:「雯姐是不是跟一院有點……」
公牛隊一行四人,除了張建與許心宜,均沒有突出的水下作戰能力,再加上管道狹窄,堵塞著淤泥、樹枝和石頭等障礙物,張建體格粗壯,于管道之間可能施展受限,影響搜救效率,最終商定由許心宜打頭陣,先行下水探路。
「啊?等、等我一下!www.hetubook.com.com」許心宜鉚足了勁在最後一秒閃進電梯,偷偷摸摸地瞄了眼抵著角落,雙手抱胸的程熙熙,試探性地開口道,「熙熙呀,你是軍事發燒友吧?」
江石玉閉上眼睛,想的卻是剛才許心宜跳過欄杆擠入車流的樣子,秦栩蘇醒,她一定很高興吧?他不得不承認,這一刻的自己有點卑鄙。
「行啊,那就下個軍令狀吧,你好歹也是受過專業訓練的一線救生員,還是個女的,我們也不能強行逼問,你就自己表個態吧。」說話的男人叫陸毅成,精英律師,是玩繩索和攀岩的高手。
原來許心宜沒有紮根在通海,只是短暫地點亮過通海啊。
你不必覺得這個念頭可怕,我相信在華爾街的每一個人腦子裡都閃過同樣的念頭。回國后我戒掉了酗酒的毛病,也不再迴避阿音的死,可我總還是恍惚,不知道失望在哪裡。
他在一片混亂中被迫加入現場營救,參与轉移受傷的建築工人,找到制動塔的電路將其關閉。事後,當他看著那些躺在血泊里無聲無息的骨幹,想到不久之前他們還在高空大展手腳,一股冷意襲上心頭。
「呸,戀愛腦,你這樣的人留在隊部,簡直就是公牛隊的污點!」
平日里英明神武的隊長,好像變成一個年輕氣盛的小夥子,再三給自己灌酒,她只好捨命陪君子。程熙熙酒量極差,沒喝兩口就往她身上倒,她反手一推直接撂給了冷靜自持的蔣雯。于陽吃飯還不忘拉客戶,電話不斷,手機被陸毅成一巴掌拍在桌上才消停,轉而過來磋磨她,非說新手手氣好,去買彩票指不定能中大獎。其餘幾人一聽,興緻高昂地進來攪局,之後他們給她唱生日歌,喝酒划拳,不經意間都醉了。
到了公牛隊隊部門口,車子一熄火他就把後座的中藥包拿出來,揣到懷裡一手焐著,另一隻手給許心宜發消息。
許心宜猜到是戰術手電筒,但沒想到功能這麼強。回想程熙熙在周清野家裡揮斥方遒的模樣,以及每一次出動救助車一屁股蓋里頂級配置的裝備,越發篤定她是個資深玩家,並且非常了解每一款產品的性能及其適用的場所,遠不是「發燒友」三個字可以定義的。
「你是十萬個為什麼嗎?」程熙熙覺得好笑,「能有什麼?」
眾人默念:千好萬好,不如家世好。
周清野一鼓作氣:「最近吧,我想給公牛隊安排一套員工宿舍。張建住的地方離隊部太遠,每天來回折騰不是個事,再說他們時不時就要來個緊急出動,有時候回來太晚,打不到車,在隊部旁有個落腳的地兒也方便,而且更利於打造團隊的溫馨氛圍。就是吧……我最近手頭有點緊,我們江大投資人要不要表示一下?」
陸毅成摸著下巴:「這是你們老許家的日常嗎?你誇我,我誇你,互相誇。」
其餘幾個人都沒有異議。
敢情他們在這兒商議了半天,家屬一直神遊天外?旁邊的群眾也連忙上前勸說,有這工夫,潛水員早就下去了,也不知道她突然鬧什麼。
距離小樹林最近的有個畜牧站的養殖人員,第一時間趕赴現場,用無人機展開搜索。群里有水利工程的從業者,通過密集的同學網找到水壩的聯繫人,讓對方提供了電站的實時監控,沒有發現老人的蹤影,於是無人機開始往反方向展開搜尋。
周清野默默地在胸口比了個默哀的手勢,拽上張建馬不停蹄地溜了,徒留江石玉在幾步外駐足,靜靜望著許心宜耍酒瘋。
「咦?他不是跑保險業務的嗎?工作應該相對自由吧?」許心宜恍似不確定,還特地看了下手錶,「現在是下班時間。」
「一個月。」
她迅速往嘴裏塞了顆藥丸,閉上眼深呼吸。
現場十幾雙眼睛齊刷刷地望向她,只有家屬痛心疾首地捂住臉,沒有看她。入夜後溫度果然開始下降,裹著一層潛水衣仍不能壓下豎起的汗毛,血液里似還有更深的顫動,正等待著她。許心宜努努嘴,比出一個「沒問題」的手勢。
能支持一個女孩子從事一線救援的工作,這個家庭必然充滿了無盡的愛與智慧,因此教育出來的女孩子也像個小太陽,時刻感染著身邊的人。
一萬五千名官兵、五百八十台裝備組成的十五個徒步方隊、三十二個裝備方隊,陸、海、空航空兵一百六十余架戰機組成的十二個空中梯隊,數十年的一脈傳承與嘔心瀝血的科學創新,裝載的是多少人的夢想啊!許心宜揉揉眼,環視一圈,也不知道是被火鍋辣的,還是扯破了嗓子喊的,反正大夥的眼睛都有點紅。
「阿岐怎麼沒來?」
許心宜咽了口唾沫,略帶遲疑道:「沒問題。」
許心宜想了想,拉長尾音道:「想吃紅燒肉。」
江石玉輕輕撫平她的眉心,手在她頸邊撫了撫,聲音微乎其微:「傻子,世上哪兒有天衣無縫的巧合?我一路跟著你啊,你也不回頭看看。」
「我……」
許心宜猛點頭。
許心宜迷迷糊糊聽到似乎是男神的表白,嘴角翹了翹,美滋滋地睡了過去,再醒來已經是早上。
「你才是笨蛋。」
江石玉掃到李英不悅的眼風,立刻往後退一小步,壓低聲音道:「要多少錢?」
許心宜的笑逐漸收緊,遲疑道:「怎、怎麼了?」
家屬這會兒轉過臉去,將許心宜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最後定在一張娃娃臉上嘆了幾口氣,什麼也不說就是哭鬧,求著張建下水救人。
時間正在流逝,形勢越來越嚴峻,家屬看不到實質的希望,理所當然地質疑救生員的能力。明裡責問暗裡嘲諷,喋喋不休的爭吵夾雜撒潑打滾的哭鬧,同樣的景象許心宜經歷了不止一回,比這過分的十個手指都數不清,尤其當「被困者」轉變為「遇難者」時,他們的家屬自然而然就變成了「受害者」,仗著人道主義的寬容,隨意地發泄悲痛。
許心宜實在無法拒絕。他因為她痛經去找醫生了嗎?婦科大多是女醫生吧?會不會又問他性史之類的?他什麼都不知道怎麼回答?今天是專程過來拿葯的嗎?回想剛才一閃而過的令人作嘔的氣味,她強忍不適咽了口牛奶,拍拍胸脯自我安慰:我以前對他那麼好,吃了多少苦頭,他也應該好好報答我一下吧?
「你就說,為什麼不喜歡我嘛!」
夜晚能見度低,哪怕有手電筒照明,也不能一眼看到全部,時不時就被異物勾纏,阻礙去路。再加上潮水上漲淤泥堵塞管道,要清理乾淨絕不是一個小工程。許心宜二次下潛后近一個小時,一直在距離管道口約五百米處清理與塑料袋、廢棄物纏結在一起的淤泥,直到氣瓶余量不足發出警告,她才被迫回到水面。
再看他袖口下露出的一截錶帶,還有什麼不理解的?陸毅成冷笑,沒想到區區一個救助飛行隊,竟還藏著這號人物?可那又怎麼樣,他從小到大就沒輸過。
張建聽她似乎意有所指,沉著臉道:「有什麼顧慮你可以直說。」
江石玉略帶寵溺地看她一眼:「別淘氣了,快上去吧。」
「空降戰車這迷彩車身,也太讓人心動了吧!」
許媽媽又說:「我跟你爸好久沒見你,想你了。」
於是一番心理建設后再看向他時,她心安理得,眼尾捎上一層怎麼掩也掩不住的得意,簡直討喜得不得了。
周清野等了一周沒等到匯款,聯想秦栩醒來后的種種動靜,一拍大腿暗道不好,沒忍住再一次打開了「秘密」郵箱:
一行人二話不說,熱身之後開始上山,雖然比賽還沒開始,但好勝心強的陸毅成已經一馬當先地沖了出去。到半山有近一個小時的路,許心宜無意爭一時長短,故意放慢速度落到最後,和江石玉的步調差不多。
她虛心認錯,打定主意給手機穿根繩子,二十四小時拴脖子上。
以往每一年的中秋、國慶、元旦、除夕夜,抑或每一個日夜,他都與她相伴。當時人在眼前,覺得稀鬆平常,也不懂得珍惜,如今人雖還在眼前,已然是另一種境況了,後悔當初對他太惡劣,看他好看就調戲,看他不好看就嫌棄,她怎麼可以這麼對他?
於是,一個小時后當她與陸毅成面對面坐在隊部辦公室時,她平均每隔三秒就看一次陸毅成的嘴巴,源源不斷地給自己提供洗腦的素材,告訴自己這隻是一個人形玩偶。
「你是上級撥過來的人,我沒有拒絕的權利,可我作為隊長,有權利對你表示懷疑。」張建把她領到一個辦公室,裏面坐著幾個人,似乎都在等她。
許心宜似乎也有所感應,同一時間用力地揮舞手臂,雙腳跳得離地,下意識向醫院跑去。跑著跑著,她忽然頓住,意識到那個「胖海豚」已不再是她的歸途,揮舞了幾下後手臂漸漸垂落。
「把發泄怨氣說得這麼崇高的,也就你了。」
他的每一項投資都那麼成功,可關於那段過去,為什麼三緘其口?
「這是大型處理廠,按照基礎施工標準,管道至少三千米。」
拿什麼洞穴救援當範例,人家有近百人的專業團隊和世界頂級裝備,他們有什麼?除了她的經驗和生命,別無所有。
她喝得雙腳綿軟站不直的時候,還能把調戲她的男人雙手給折斷了。
陸毅成抬起頭,目光在四下掃視,忽然定住——陡坡上唯一一株松柏,目測高一米二左右,是一個制勝的著力點。
「你懂什麼!」陸毅成忽然厲聲一吼,直將她吼得渾身僵硬,愣在原地。
于陽撇撇嘴,嘟囔著說了句:「嘁,有什麼了不起。」
程熙熙向她伸出了手,張建組織全員為她開慶祝會,唯一不對付的陸毅成要給她買最喜歡吃的紅燒肉,雖然他們沒有人再問過她為什麼離開,為什麼而來,但他們最終都選擇了相信她。
「你們都聽見了?」
陸毅成挑挑眉:「時間。」
頭一次被張建誇獎,許心宜撓撓頭,屁股有點熱:「我習慣了,每次留在原地等待救援的時候,都是這麼給自己信心的,加油,再撐一撐,十秒、三十秒、一分鐘、五分鐘,這麼一次次心理暗示,時間就輸了。」
眼看他撩起袖子就要衝過來,許心宜趕忙攔著,擠眉弄眼地安撫他。大峰心領神會,緩了口氣指著陸毅成道:「你給我等著,看看咱們到底誰侮辱誰!」
「嗯,晚上的會議不來了。」
許心宜握了握拳,對上張建的目光,顯然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處。去年暑期,海外教練帶領的一支十二名學生的隊伍在探險時,因暴雨水位上漲而被困洞穴。前後歷時近兩周,出動國際近百名頂級潛水高手和世界頂級鑽探能力的技術團隊,仍被這個全長約七千米的洞穴奪去了一名突擊隊隊員的生命。
陸毅成冷笑:「你以為呢?就你一家子的嗓門,當我們都是聾子嗎?」她旁若無人地跟爸爸耍貧嘴,關鍵她爸還真配合,毫不吝嗇地一通猛誇。陸毅成聽完一通電話,總算知道她的樂天來源於誰。
到了周末這天,一行幾人來到太行山腳,打眼一瞧,許心宜竟還搬了救兵!
她怎麼還死性不改?許心宜被自己的臭德行氣得冒煙,垂下眼眸,聽到他問:「在公牛隊還適應嗎?」
見張建沒說什麼,程熙熙耷拉腦袋抱怨道:「又爬山啊?我最近小腿粗了一圈!」
許爸爸一個激動咳嗽起來:「難道爸爸、爸爸在你心目中只有耳報神的形象嗎?爸爸不光輝、不英偉嗎?」
江石玉開始沒反應過來,隨後微微轉過臉去,露出通紅的耳根。
許心宜羡慕得眼紅。
許心宜摸摸腦袋:「那她為什麼每次到門口都不進來?」
「別說你,我都粗兩圈了,咱能不爬山嗎?團建一起買彩票怎麼樣?」說話的是被點名當「接待員」的于陽,保險公司業務員,最大的愛好是買彩票,最大的夢想就是一夜暴富。
他緊咬「器重」兩個字,帶著審視的目光,意味深長。許心宜無法為自己辯解什麼,乾笑兩聲:「算不上前輩,也就比你早幾年入行,你要不介意,也可以喊我一聲師姐呀!」
掛滿黃色小燈泡的屋檐下,一個她傾慕的男人正望向這裏。他已經不能再優秀了,她怎麼可以認輸?就讓她去做那個未來十年救助圈變革的開荒者吧!許心宜站起身,一眼望不到頭的河畔旁,粼粼閃爍的光火里,一個沉睡已久的巨人似乎站了起來,站得腰桿筆直。
「喀,那要算資歷的話,我比你早到公牛隊,勉強也受得起一句師兄吧?」
調查顯示,孤獨感是很大一部分失獨老人抑鬱患病、消極生活,甚至尋死的關鍵,有老伴相陪尚且可以忍受,如果老伴也被送去養老院,老人就真的是孤零零一個人了。社區工作者為此特地帶張大爺去做了體檢,發現他確實有老年痴獃的情況。
「好。」
昨夜下了雨,天氣轉瞬變涼。她聽廣播知道海上突發險情,疏浚船進水傾斜嚴重,有十四名船員遇險,地點在通海救助飛行隊的輻射範圍內,應該要出動,想必他值了個大夜吧?
時至今日,在她一次又一次搖擺不定時,他們仍堅定不移地告訴她:寶貝,你是我們的驕傲。
自從上回吃米線,她算是卸下淑女的包袱,徹底豁了出去。反正這回他主動送上門,也不算她覥著臉吃回頭草。抱著中藥湯包喜滋滋地回味了番男人的體貼,許心宜天馬行空地幻想了一陣,很快倦意襲來,縮成一團漸入夢鄉。
周清野接到通知時眉心一跳,第一時間拉上江石玉。趕到的時候,蔣雯的先生已經把她接走,于陽和程熙熙兩個人搭了個伙,轉場去酒吧,許心宜嚷嚷著要一起,被陸毅成一拉直接抱在了懷裡。
她現在的心情是何等痛快!倘若回到古代,她該是一名劍客啊!
「你不知道?」于陽眼中的鄙夷更深了,一副她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一場持久的拉鋸戰,讓他倍感疲憊。如果不是小星灣海峽她又一次陷入危險,恐怕他還會一直作繭自縛下去。
「這是什麼?」她放在鼻尖嗅了一下,立刻皺眉,撐開五指在身上擦了擦,「什麼鬼東西,太臭了吧!」
許心宜頓時泄氣,捧著一紙遺書踹翻了的椅子,指著他大罵道:「睡睡睡,就知道睡,你還有大半輩子,用得著這麼趕嗎?不是有句話說,生前何必久睡,死後必定長眠?我們這樣的人,難道不應該拼了命珍惜活著的每一天嗎?秦栩你個臭小子,你個傻子!快給我醒來,我不准你睡,你聽到了嗎!」
當時場面非常混亂,鋼絲繩絞亂,平衡重失重,他眼睜睜看著在塔吊尖上的骨幹一個個墜落,而不停晃動的平衡臂,也讓剩下的骨幹們不停地在高空旋轉起伏,稍有不慎,就會被甩落。千鈞一髮之際,那個用時十二分三十四秒爬上一百一十米塔吊的冠軍選手,冒險轉移至平衡中心,試圖切斷制動功能,誰料走到一半,就被突然傾斜的起重臂一個抖動,甩落到空中。
「那倒不是,就是覺得……他是個有故事的人。」
許心宜想到張建,想到蔣雯、于陽,哪怕討人厭的陸毅成和弔兒郎當的程熙熙,也感覺他們不如自己想的那樣快樂。就說陸毅成好了,知名律所合伙人,住豪宅,開名車,每天忙得連睡覺的工夫都沒有,居然還能從海綿里擠水,留出這麼多時間給公益救援,為什麼?
老頭重新找人我是非常贊同的,他有自己的人生,不應該一輩子磕在我身上,只可惜事與願違。
于陽直翻白眼,心想誰跟你稱兄道弟?叫你師姐,我不就虧了嗎?
不知過去多久,她才從自我感動中抽身。察覺到身旁三道齊刷刷的目光,她條件反射地往角落躲:「怎、怎麼了?」
「你這麼說不怕周總上家法嗎?」許心宜打趣一句,又道,「人生不總是只有一項選擇。阿岐,當年你明明有機會離開一線退居二線,可你放棄了,選擇迎難而上,我就特別佩服你。我沒有像你一樣的勇氣可以扛過一段漫長的技術瓶頸的日子,我也無法習慣死神的凝視,無法將它看作親密愛人,無法在這樣一種生與死的恍惚中繼續下去,更無法迷戀大海的深邃與廣袤,所以我不行了。處在這個位置,我仍舊是個逃兵。」
唯一的困難是,「月光族」少女的她從業至今,身上始終沒什麼存款,離開通海的月余,加上租房和生活開銷,現在荷包日漸鬆弛。她再三忍耐,只買了兩個包子當早飯,一路上扒拉錢包里僅剩不多的生活費,為難怎麼分配。
到了大閱兵聯合會演這一天,因為旅行出動人數多,交通管轄受限,所有人堅守崗位,隨時候命。許心宜跟大峰約好下班后一起去周清野家裡看重播,掐著時間跟張建打了招呼,馬不停蹄地往外跑,不料剛出大門就被一輛重型越野車攔住。
留在原地的陸毅成早就被堵得沒脾氣了,從家屬旁邊經過時哼了聲,又不甘心道:「你知道她身上背著多少榮譽嗎?」
「管道太小了。」
許心宜說:「好,如果我不能通過隊長以及諸位隊員的考驗,我自請離開公牛隊。」
江石玉就這樣長久地佝僂著,陷入不知名的情緒中,直到電話再次響起。他探身接了過來,話筒里傳來溫和的女聲:「石玉,我生病了,回來看看媽媽好不好?」
許心宜鼻頭一酸,才要說什麼,就被電話那頭強行擠入的女聲給打斷了:「別聽你爸瞎說,他在家沒事做,找你解悶子。」
張建一向黑不見底的面龐浮現出一絲讚許:「我已經在聯繫地方了,圖紙馬上傳送過來。倒是給被困者信心這點我沒想到,表現不錯。」
家屬抬頭,只見一個逆著光行走的背影。
後來不知過去多久,天驟然亮了,擦著窗又漸漸暗了。
倘若對他們的專業水準存在質疑,為什麼不早一點提出來?偏偏許心宜臨陣磨槍的時候忽然強插一腳,這不上趕著給人找不痛快嗎?
江石玉落後一步,從陸毅成旁邊經過時看他一眼。陸毅成m.hetubook.com.com正火大,一句髒話就要脫口而出,忽然憋了回去。
程熙熙沒說話,許心宜看她的神色,就知道撬不開那張嘴。來之前周清野告訴她,公牛隊的這些人看似來自各行各業,沒什麼私交,可核心團隊非常有凝聚力。關於這一點,初時她還抱著懷疑的態度,接觸一陣子后她發現,周清野說得沒錯。
許心宜冷笑:「你以為我想?不找對著力點,我們三個都要死。你死也就算了,別拖累我們。」
許心宜睜大眼睛:「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許心宜觀察了一會兒,確定不是什麼陷阱,上前一把摟住美人:「就這?你不早說,我朋友跟你一樣都是軍事發燒友,肯定能聊到一塊兒去。而且周清野最近搞了個廚藝班,進步神速,我的女神阿岐你知道的吧?她開過戰鬥機,超級厲害!我覺得你一定會非常喜歡他們!」
江石玉本來不尷尬,被她弄得倒尷尬起來,輕咳一聲道:「女孩子不注意保養,以後老得快。吃藥期間能不下水盡量別下水了,就算免不了下水,也記得保暖。」
陸毅成以為她怕了,頓時神清氣爽,腳下生風,不客氣地刺了她幾句后,爾後聽見張建的聲音:「人是我請過來的。」
就這麼到了中午,始終沒有找到老人的下落。許心宜在便利店買了袋麵包,簡單對付完事,繼續尋找,一直到晚上八點才和張建幾人會合。
「哦,沒什麼,一個眼拙的傢伙而已。」
到隊部門口,車員已集結,許心宜忙給江石玉比了個電話的手勢,搶在最後一秒上車。
「你說的哦?那我可得好好想想。」
同一時間,周清野陪同空客直升機技術代表參觀通海救助飛行隊,李英偕同「廣告招牌」江石玉一起作陪。在來到基地戰備庫后,由大峰向代表展示裝備的用法,周清野撿了個空,退到眾人身後,與江石玉肩挨著肩說悄悄話。
下一刻,他縱身一躍。
陸毅成聽到刺啦一聲,因為初時急迫的一跳沒能抱住樹榦而僅僅只抓住一根枝丫,枝丫弱不禁風地晃蕩了幾下毫不意外地斷裂時,他恍惚以為今天是要葬身太行山了。身體劇烈撞擊山壁的疼痛一下子衝上頭頂,他失重般往下墜落,電光石火間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拽住了他。
「如果靠一份維持生計的工作能實現人生價值的話,我還需要來當志願者嗎?」
也是從那一天起,秦栩變了,他對許心宜的喜愛不再掩于唇齒,而是堂堂正正走到了檯面上。而許心宜也終究怕了他的靠近,自此與他生疏起來。
轉瞬進入十月,公牛隊與通海救助飛行隊組成「空陸組合」,與來自全省各地的三十二支應急救援隊伍進行了一場空前浩大的比武。這兩支隊伍集齊陸、空兩地精英中的精英,全程大演武風採過人,出盡風頭。
先是衝鋒舟救援,于陽表現出了令人咋舌的憋氣功夫,一顆強大的心臟讓他一口氣在翠湖公園的湖面下潛四十米,還撈上了兩隻大螃蟹。隨後無人機協同、高樓救援等項目的比試,通海更是參照最高獻禮標準,拿出一級軍事化水平參賽。只是中途鬧了個烏龍,許心宜在高台準備絞吊下水的時候,忽然肚子疼跑了個沒影,被張建戳著腦門罵了個狗血噴頭,全通海昔日的同事看在眼裡,場面真可謂精彩。
我大概只是失望,這樣的日子似乎還未遠去吧?
張建意識到再這麼下去,不只被困者,就連許心宜的生命都將面臨危險。他仔細斟酌后,決定代替她做第三次下潛。許心宜正喝著熱水,一個鯉魚打挺猛地站了起來,擋住他的去路。
「周總裁不會點了人家大廚的廚房吧?」
天下哪兒有不懂兒女心的父母?許媽媽輕笑一聲:「你呀!不管怎麼樣,都要好好生活,一日三餐哪怕簡單對付,也要按時完成任務,知道嗎?同事們或遠或近,都是你人生道路上相逢不易的夥伴,一定要學著和他們相處。嘰嘰喳喳地圍繞在身旁,再怎麼樣也會看到你的努力,但是這樣就很好了,不用太勉強,偶爾也要逗自己開心。你是一個溫暖的孩子,喜歡你的人總會看到你的好。媽媽知道你現在過得也好,相信不管是什麼樣的生活,你都可以經營得好。你已經長大了,獨立了,所以不要害怕,也不要被外面的聲音影響,遵從自己的內心,勇敢地走下去。」
許心宜唏噓不已:她是有意還是無意?
許心宜越想越生氣,五指咯咯作響,一拳頭往下,擦著秦栩的耳朵砸向枕頭,力至床板簌簌抖動,沒一會兒棉花彈回原樣,而秦栩的面目始終沒有一絲變化。她雙目眥裂,蓄滿血絲,良久緩了口氣,復又坐下來,隨手抽出一封遺書。
「比如說恩怨情仇那種。」
「心宜,是你讓我看到了另外一種……活法。」他靠近她,更像一種不自知的愛意,「我不知道怎麼說才能讓你明白,很長一段時間我不知道那些生活是不是我想要的,我偶爾覺得沒意思,偶爾也覺得可以試一試,不過大多數時候,我只能靠酗酒才能閉上雙眼。離開美國以後,我以為可以追尋自己想要的,可我太幼稚了,想得也太簡單了。」
伴著零星的酒意,晚風穿過黑髮,格外引人沉醉。同一時間兩人轉頭看向對方,眼神里蓄著一股心領神會的默契。
「他不是去買菜嗎?為什麼要離開主城區?」
陸毅成隱忍再三,終究忍不住咆哮回去:「所以,為什麼?到底為什麼要對一個豁出命去救人的女孩子抱有這麼大的敵意?你把身為男人的我們的尊嚴置於何地?」
許心宜唰地一下淚流滿面。
程熙熙不買賬:「你男人的事你來問我?」
當晚,許心宜躲在被窩裡,打開數碼攝像機記錄今天的救援。失獨老人就和留守兒童一樣,這個社會存在很多這樣的群體,他們需要被關注、被關懷,很多時候心理健康遠比身體健康更值得社會各階層的探討。身體出了問題,尚且可以對症下藥,可心理呢,要如何治療?
許心宜想到接下來還有行動,沒有推辭,拉長安全帶從後座一撈,除了三明治和牛奶,還有一袋溫熱的、黑乎乎的湯包。
「她那邊有個小醫生挺不住走了,最近有點忙,大家沒事多去幫襯幫襯。」
陸毅成臉紅得滴血:「你不要亂摸!」
其實她並不擅長攀岩,以前也不是沒有被教員罵過,說是差了點眼力見兒吧?可她看男人一個比一個準。說是懶吧?她總是起得比雞還早,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之所以在塔吊、絞吊上優勢畢顯,一來女性體重低於大多數男性,二來則是她小時候學過跆拳道和散打,腿力驚人,踹裂多少個腳靶就不說了。
她忙找補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不是在咒他……」
後來……後來她好像和陸毅成撞到了一起,她還親、親了他?!難道她酒後失德,錯把陸毅成當成江石玉,對他進行了不可描述的行為?
只要一進入狀態,她整個人的氣質馬上沉靜下來,不自覺帶給人一種信服感。附近的居民指指點點,連聲說:「小姑娘確實不容易,這麼大的雨,又大半夜的,還要一次又一次下水,瞧這臉都凍白了。」
耳朵里家屬的歇斯底里已經遠去,取而代之的是洶湧翻滾的海浪聲,連成串的雨聲,冰涼濕滑,千迴百轉。她撐著額頭,五指透入發隙,幾乎就要放棄的時刻,陸毅成忽然抹了把臉上的水珠,高聲大喝道:「從業第一天起就忘記自己是一個女孩,長年累月泡在水裡,拼了命縮小男女之間的偏見,哪怕被和你一樣的人指著鼻子質疑、不滿和侮辱,一直到今天仍沒有捨得放棄的她!如果她都不行,還有誰行!你行不行?」說完轉頭,問一旁起鬨的群眾,「你們有誰行?來,倒是給我上啊!」
手背擦破了皮,血染紅遺書地一角,她全然沒看見似的,沙沙地念著:
通常從接到任務到出動這段時間是非常緊迫的,基本間隔不超過半小時。
她望著他,眼神迷離:「你騙人,怎麼可能?那個時候你不是在國外嗎?」
起重機忽然發生故障傾斜,在上面的三十四名精英骨幹都面臨生命危險,而工地下方還有不少媒體記者、相關單位的記錄員和沒有及時疏散的大批建築工人。
後來社區的工作人員告訴他們,老人的兒子在一次聚會中意外從二樓摔落,頭部著地,當場死亡。張建立刻讓人在小樹林四周搜索可能提供聚會的場所,畜牧站的養殖戶立刻找到一座廢棄別墅。
她讀懂他字裡行間的留白,他識破她歡聲笑語的背後。
「先拿到建築圖紙,找到管道的安全出口,分散位置通過鋼管、手電筒在水下傳遞信號,給被困者一些信念吧。」知道有人正在救他,或多或少可以加強求生的意志。許心宜想了想,又說,「希望設計者考慮到這層隱患,事先留了安全出口,不過就算有,水下的環境氧氣含量也堪憂。」
救援本身又苦又累,血肉之軀又不是木頭,能忍著不發脾氣就不錯了,還得時刻注意態度?又不是迎賓小姐,張建擺擺手,不現實。可許心宜的成績單往面前一放,一道無形的巴掌拍在他臉上。
見許心宜一直愣著沒回應,張建一把按住她的肩膀:「想什麼呢?這時候還走神?你先下水,有沒有問題?」
事實證明,她的眼光一向毒辣。
這一天天清氣爽,許心宜起了個大早,在地下車庫改造的小租屋裡就著一點天光仔細地打扮了一番,錄了一小段視頻,臨出門前還送了趙阿姨一朵在門口折的小黃花。
於是,他遞交辭呈,帶著沒什麼可收拾的行囊離開金融中心,去阿德萊德學飛行。回國后他在健身房偶然遇見她——那個曾經在一百一十米高空震懾他靈魂的女英雄。
許媽媽雷厲風行,狠罵了許爸爸一頓后對許心宜道:「有時間回家一趟吧。」
太行山只對外開發到半山腰,再往上山體險峻,石牆嶙峋,不過也不是完全沒路可走。為了保障安全性,張建將終點定在距離半山不是很遠的小仙峰,一眼就可以看到峰頂數十米高的青松。兩組人由半山分開,各自沿東西兩側往上攀爬。
「下馬威?」許心宜面對野男人一向不是逃避的態度,故而挑眉一笑,「沒錯,就是下馬威,怎麼,壓你一頭不服氣?」
他嘗試將陸毅成往上拽,與他共用一個著力點,奈何陸毅成一米八的大高個子,重量擺在那裡,他咬得牙齒快碎了才把人往上拉一點點,然而就在這時,冰鎬一個發動往外蹦出了半寸。
長桌盡頭的女孩吹了聲口哨,朝她豎大拇指:「酷。」
許心宜聽著爸爸的誇讚,鼻頭一酸:「大虎你真好。」
程熙熙挑眉:「廢話,超強防水,戰術手電筒!你看到沒?攻擊頭鋼圈的頂端有三顆硬度超高的鋯珠,可以迅速破窗,汽車都壓不壞。」
張建幾人隨後跟上,她為雙方一一介紹后,發現富二代小姐姐程熙熙的目光正落在江石玉身上。她條件反射一般站到他面前去,擋住程熙熙的視線,同時抬高下巴向陸毅成挑釁:「怎麼個比法?」
回到家不等放下包,抓了把瓜子就和趙阿姨在門口把今天的事嘮了一遍。趙阿姨聽得津津有味,不時誇讚她幾句,她更通泰了,身後要是有條尾巴,估計已經翹上天。
許心宜負責沿主幹道往西的每一條街巷,其他人則分別是東南北三個方向,有任何消息在群里互通。她記性不好,找人只能用硬辦法,還是她爸教她的。用不著畫記號,手機拍個標記性建築物就行,只要自己認得,一個門頭也行,過了主幹道的沿街小巷,再往西順太陽的方向逐個問,寧走回頭路也不能把自己繞暈。
許心宜本來心情挺好,忽然有點沮喪了。
許心宜看時間緊急沒再說什麼,一口氣跑到走廊盡頭,若有所思地回過頭來,那個女人似乎進了秦栩的病房。
江石玉:對一些人而言,死亡並不可怕,活著才令他們痛苦。心宜,不是所有人都能學會堅強。
離開醫院,大部隊正商量接下來去哪裡吃飯時,許心宜忽然聽到一陣熟悉的聲音,她腳步一轉,立刻奔到空曠地帶,仰起頭看去,只見一架熟悉的「海豚」直升機正停在醫院頂樓。
「行,我下午就去。」
「如果有一天許心宜處在另外一個位置還能獲得同樣的掌聲,如果真的有那一天,阿岐,請你一定要為我喝彩。」
她雙手不斷顫抖著,將一紙遺書捧到臉上,哽咽著發出一聲低吼:「你個渾蛋,我已經做出選擇了,現在輪到你做選擇了。就算不能再成為一個讓父親驕傲的兒子,也請你至少成為一個不要讓同伴們失望的組員吧,不要再讓阿岐擔心你了,也不要……不要再讓我牽挂你了。雖然不是很期待再同你比肩而行,但如果你能再陪我跑一程的話,我應該會非常、非常感恩吧,用一輩子去銘記的那種心情,所以請求你,快點醒來好不好?」
江石玉判斷不了她是清醒還是醉態,叫她的名字:「心宜。」
想到這裏,她撓著小耳朵對他道了聲謝,語氣里夾雜著顯而易見的高興。江石玉嘴角一彎,總算沒那麼討厭這兩個字了。
他們兩人是針尖對上麥芒,一碰面就要掐,倒也拂去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許心宜看著傳送過來的管道圖紙,想到不久前才下肚的中藥以及某人的諄諄囑咐,思忖道:「于陽不參加這次搜救嗎?」
「好。」
許心宜不禁感嘆一聲:有錢真好。
如果再不鬆手,很可能是兩敗俱傷的局面。陸毅成閉了閉眼,再向上看時總算看清了江石玉的表,和他先前猜的沒有兩樣,世界名表,價值不菲。這種男人怎麼會來一線?
在唯一的親人去世后,與他相伴的只剩這些信件了。這裏寫滿了他孤單的心事,而在此之前她卻一無所知,只當他笨驢的腦袋不懂人世的悲情。現在才發現恰恰是這頭笨驢,與她最為相像。
那一幕帶給他的衝擊力太強了,他強行收回視線,驅車離去。回到美國后,他時常會在夜深人靜時想起那一幕,想不通世上怎麼會有那麼笨的人。自私一點不好嗎?為什麼要做英雄?可笑的是,對那樣一些人,他明明費解,卻也無法責備,甚至還會敬仰。
于陽白她一眼,指了指手機。許心宜這才著急忙慌地找手機,左翻右翻就差脫褲子了,也沒找到手機,忽然想起出門太急,把手機落家裡了!張建發了好大一通的脾氣,指著她唾沫橫飛:「丟三落四,怎麼沒把腦袋落在家裡!你知不知道我們系統最重要的聯繫媒介就是手機!沒了手機你跟廢物有什麼兩樣!」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明明被罵得最凶最狠,她卻覺得渾身通泰,嘴角忍不住往上翹。
大峰叉著腰在一旁看著,對許心宜多少有點恨鐵不成鋼,這兩年眼瞅著要跟人劃清界限,老死不相往來,怎麼小星灣一跳,局面又回到從前去了?想到還在昏迷的秦栩,大峰捏了把汗,又複雜地瞅了眼江石玉,那眼神好像在說:兄弟,你這算不算趁火打劫?
「喲,手感還挺好。」
江石玉淡淡道:「那你呢?為什麼來公牛隊?」
「阿岐好辛苦呀。」
許心宜鼻孔冒氣:「屁。」
許心宜的心口溢滿酸脹。在趕赴小樹林的路上,她幾次摸出手機想給江石玉打一通電話,臨了終是作罷。
「是呀,也不知道她家裡人是怎麼想的。」
張建問完,隊部辦公室幾張臉齊刷刷看向她。
「六點四十五。」
「雯姐最近好像收治了幾隻流浪貓,每天都在開膛破肚。」
「什麼?」
「不知道。」
「管道大概多長?」
「哪裡奇怪?」
數日之前在臨河石橋旁沈岐說著「心宜,我們是女人啊」的場景還歷歷在目,而誓言尚且言猶在耳,她的內心卻幾近麻木。
他的家庭完全不能接受他孩子氣的舉動。
她渾身是血,仍在吶喊。
「你今天……」
原本考慮于陽水性突出,對搜救或有幫助,她才有此一問,不想兜頭就是一句沒頭沒尾的斥責。許心宜本想不留情面地吼回去,但一看眾人諱莫如深,察覺到不對勁。強忍著衝上喉頭的委屈,她將頭轉向窗外,用手背貼住熱騰騰的面頰。
哪兒想到她喝醉酒會是這副情狀?
江石玉捧著手機輾轉許久,回道:她在職業道路上有自己的野心,無法完成每個階段的目標,壓力太大,服用了過量的安眠藥。
「什麼大虎?叫爸!你這個丫頭無法無天的,回頭我就告訴你媽。」
她是程熙熙,三流大學畢業,富二代,有錢有閑,高級裝備玩家。據說來公牛隊,是為了體驗不一樣的人生,以及遇見不一樣的男人。
江石玉的手臂被劃破,一小塊肉被剜了出來,血一直止不住。許心宜心疼,在心裏問候陸毅成的祖宗,到處找傷葯給他包紮。
蔣雯也是原心內科的一把手,醫鬧的糾紛雖說令人寒心,可一線令人寒心的時刻還少嗎?離開醫院去救助小動物,不就為了遠離糾紛嗎?為什麼還要時不時參与一線救助?
陸毅成皺眉,低罵一句:「神經病。」隨後彎下腰,拉住一根樹枝。
其他人顯然也發現了這點,神色不自覺認真起來。
兩個男人俱是呼吸一窒!
她的眼珠子轉了轉,用口型無聲地問于陽:去哪兒?
程熙熙也瞅著人群中卓爾不群的男人:眼熟,真眼熟,在哪裡見過來著?
話音剛落,程熙熙利索地下了車,走到前頭聲音才傳過來:「不介意,走吧。」
許心宜吞了口口水,用眼神問于陽:隊長一直這麼凶?
許心宜的聲音沉了下去:「能確定被困者的位置嗎?」
就在此時,于陽打來電話,給他們指了一個方向。
許心宜點點頭。
「介意我問你一個問題嗎?你為什麼喜歡許心宜?」
家裡還不知道她已經離開了通海,「月光族」的她現在在外面租了一間車https://m.hetubook.com.com庫,手頭僅餘五百塊,而距離發工資還剩二十天,除去基本的交通費,她每天的開銷得控制在十八塊以內,前提還得是捨棄地鐵每天倒三班公交車去隊部。小時候可以毫不顧忌地撒嬌服軟求安慰,長大之後卻學會了克制,只將溫暖的一面留給家人。
秦栩有很長一段時間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沈岐,沈岐也不知道如何面對他。他們都知道秦榮的死和沈揚沒有直接關係,可間接關係一定成立,他們無法自欺欺人,自然回不到從前。
臨別之際,沈岐和她兩人走到河邊,肩並肩扶著橋欄仰面吹風。
「我呸!」
起初拿到這一摞信件時,許心宜還在納悶他是怎麼做到的,在短短時間內寫長達數百字的遺書,直至看到一層層塗改、一層層落筆,經過反覆修改的痕迹以及遺書最下方很明顯是後來加上去的一行小字,她才知道被他屢次修改、妥善保存的這些信件,代表著遠比「遺書」更深遠的意義。
許心宜:為什麼呀?好好的一條生命,為什麼想不開?
許心宜來通海的時間早,那時通海雖已具備健全的救援體系,但設備不夠先進,人才不夠齊全,雷達定位等系統都還沒達到國際頂尖水平,確實度過了一段較為艱難的時期。但不知從哪一天起,一切就都變了,他們走得越來越快,甚至將原先需要從國外引進技術和設備的公司都甩到了身後,一種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就在靈魂深處扎了根,讓她時時刻刻牢記使命,捨生忘死。
強風鼓動胸膛,發出獵獵聲響。雖然回應來得有些晚,但他必須告訴她,她的「心儀」他接收到了。
一直到很久以後,許心宜才知道張建是個拿過三次一等功的退役消防員,其英雄事迹盛傳一時。可不知從哪天起,英雄就再無蹤跡。
江石玉眉梢一斂,徐徐道:「是中藥包。」
之後于陽把她拉到微信群里,一下子十多個群消息跳個不停,許心宜才了解到公牛隊的運營模式。以地級市、縣級市、直轄市、省轄市劃分,一應活動與應急救援,都會先在各地區群里發布,然後志願者自願加入,再統一調配管理。
去醫院看完秦栩,和他說了好一會兒話,她來到公牛隊位於城市中心的辦事處,接待她的是大隊長張建。
陸毅成見她一副鬼機靈的小樣,忍住摸她腦袋的衝動,把兩條手臂扭藏到身後。
衣服還在。
許心宜看他討打,皮笑肉不笑:「確實還不錯,你要不小心墜崖了,我應該能救你。」
不過警方已經派人潛入水中發出信號,得到了敲打管道的回應,證明男子還有意識。
「具體不詳,但是……」程熙熙說,「她已經不在了。」
陸毅成輕嗤一聲,也不否認,最近他看了很多有關她的新聞,心下感慨良深:「我要是你,早就撂挑子不幹了,去大學當講師或者教練,哪個不比現在好?賺得多還能贏回名譽,誰敢輕視你?也不知道你怎麼想的,就這麼要強?」說完見她悶不吭聲,又開始裝死,抓了把頭髮道,「我都這樣了,你還不給我台階下?最多我答應你,等你回來滿足你一個要求。」
許心宜目前來說還在試用期,跟她一起參与訓練的,有新吸收進來的不少志願者。出於報到當天的一則軍令狀,在各項安排上她非但沒有得到「關係戶」的禮遇,反而處處受到刁難和限制。每每訓練完,食堂連冷飯冷盤都沒了。許心宜深知「新人」不好當,鉚足力氣應對,接連幾天後,她逐漸適應公牛隊的訓練強度和系統構造,一顆心落到實地。
一個有老年痴獃的大爺,為什麼非要繞過半個城市去那片小樹林?一定有什麼特殊意義,不是嗎?
遺書的中間一段應當經過了不止一次的塗改、描黑與刪減,最後潦草幾筆揮下,像是急於掩飾而留下的把柄,許心宜雖看得吃力,但她還是通過力透紙背的寥寥數字,描全了一段難堪的缺失:
最後他一腳掃去「前人」留下的痕迹,而這個「前人」經過了一遍又一遍不知多少遍的打磨,最終落筆在一堆早已暈染的黑色墨跡旁。
「你再多糾纏一分鐘,他就會少一分鐘的生存機會。」
一方面可能是張建作為隊長,有非常服眾的本事和領導能力;另一方面,這些人應該都有他們的故事,而這些故事恰好構造了「凝聚力」。許心宜一直信奉,沒有八卦盤不下的局,現在倒好,她的底褲都快被人扒光了,在公牛隊居然還沒探到一個八卦!
陸毅成攀至半途時隱隱感到一絲後悔,從山腳開始的一個小時山路不應該走得那麼急,以至他的體力消耗太快,到現在倍感吃力。就在他咬牙擠出的一絲休整空暇里,許心宜追了上來,以一種他完全沒有想到的姿態。
…………
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事故中心,然而就在拉開車門的一瞬間,餘光瞥見「英雄」正奔跑在工地四處,大聲詢問:「有沒有除顫器?救護車來了嗎?」
兩年前在安東抗洪,運送當地的被困居民時,直升機人數受限,她作為救生員不得不留在原地等待,千分之一的生存機會,他們都知道一旦樓房被洪水沖塌等待她的將是什麼,然而她一句交代也沒有,只朝他們比了個心。
許心宜深有所感,重重點頭。于陽拍她的肩:「你今天也算出盡風頭,手氣肯定好,這兩組數字,你幫我看看選哪個?」
以前在通海,體制掣肘,不能隨便喝酒,就算大夥一齊聚個餐,也頂多小打小鬧,她唯一一次發了狠灌醉自己,是在向他告白被拒之後,拉著沈岐去酒吧買醉。
可氣!
爬山嘛,無非是看誰速度快,最先登頂。不過張建既存心比試一番,來之前就已經勘測過,把事先畫好的地圖發到各人手中。
也是,底下管道是什麼情況誰也不知道,她小小年紀害怕也實屬尋常,可等待救援的是她親人哪!她越想越糟糕,眼看臨門一腳,生殺予奪都將交付給一個小姑娘,到底還是沒忍住撲了過來:「我男人隨時要沒命的,你們嘴上說得容易,要是換了你們,能放心把活生生的人命交給一個小姑娘嗎?」
一整天沒有進食,加之晌午日頭高,長時間跋涉,老人的身體非常虛弱,面紅氣喘,胸口起伏不定,意識也越來越模糊。志願者擔心老人喘不過氣來,想將他背到別墅外面,許心宜一把按住他。
「別說話。」一說話,身體難免晃動。江石玉此刻緊繃得像一塊石頭,整條手臂青筋暴跳,餘光瞄到冰鎬正在鬆動,下唇不自覺抿緊。
于陽哪兒想到她如此「能屈能伸」,嚇得一跳八丈遠:「算了算了,我承認自己受不起,你還是叫我的名字吧。我們這幾個人經常一起開會活動,還算比較熟悉。隊部還有很多人,平常聯繫少,但也都要記住他們的名字和所屬關係,光師兄師姐的,搞不清楚。」
「你現在還有心情談戀愛?」
陸毅成鼻尖哼哼:「那就走著瞧。」
可他選的這條路徑實在太冒險了,任憑他怎麼試探,土堆一塊接一塊鬆動,他始終沒辦法站穩,而男人依靠冰鎬而尋求的一時穩定,眼看也要付之一炬了。
許心宜接連兩宿沒怎麼合過眼,腦子還矇著:「你、你們要給我慶祝生日啊?」
那樣的情況,對她而言,迅速下滑保障自身安全才是首要,可他沒想到,她只是喘了口氣,就再次往上去救她的同伴。他想不通怎麼會有這樣的人,那些被稱作英雄的角色,始終離他那麼遙遠,倘若不是親眼所見,他甚至難以相信,世上真的有這樣一群人,會不顧自身危險地拯救他人。
「啊啊啊啊,世界上第一種反艦道導彈,航母殺手!東風快遞,使命必達!」
在張建蹙眉之前,她卸下包補充體力,穿戴好潛水衣。在做最後的設備檢查時,男子的家屬忽然衝上前來,一把抱住張建的雙臂哀求道:「大哥,我家男人有哮喘病,不能待在空氣不流通的地方,一緊張就會發病,我求求你們,一定要儘快把他救出來!」
這其實是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近年來隨著弱光戰術這個概念的普及,越來越多的警務人員也意識到手電筒在戰術環境中的重要性,一款優秀的戰術手電筒,不僅適用於複雜多變的出警環境,還能增強自身的安全性。
「郊區廢廠,距離最近的警方已經趕去了,不過他們隊里沒有熟悉水性的隊員,據附近的村民透露,形勢相當嚴峻。」
「我們已經有隊員在做準備了,你先冷靜點,不要著急。」
許心宜和秦栩相處時間最長,知道他心裏有多少委屈和遺憾,只是他是個從不肯低頭的硬骨頭,這麼多年有什麼心事從不說出口,要不是僥倖看到這些遺書,誰會想到他也是個需要關懷的小可憐?誰會想到,或許他心裏也有常年浸淫一線的暗傷?
兩個人胸貼著胸,臉貼著臉,都愣住了。
大峰早見怪不怪,輕哼一聲跟上。
許心宜說:「你還記得那一次嗎?你和李英來公牛隊開會,他給小朋友們演示火災逃生,我總覺得他的態度有點奇怪。小孩子忘性大,就算學了怎麼使用滅火器,真到那時候多半也嚇得忘記了,他不至於生那麼大的氣。每次有什麼活動,關於火災演習和高空繩結之類的訓練,他都特別嚴厲,看著嚇人。」
許心宜立刻縮回腦袋,默默想:毒,真毒!
「明白。」
張建老臉一紅,首先他這人就不親民。
「盲目搜索難度太大了,這樣,先從社區附近公交站的幾路車開始排查吧。」
許心宜應了一聲,有些哽咽:「媽,我……」
陸毅成與她同一時間拉開車門,各自從兩邊跳上來,肩膀一撞又各自閃開,一個嫌棄一個鄙夷,眼神在半空交匯鏖戰三百個回合后,被張建的聲音拉回現實。
張建抖開地圖一看,快速分配任務。這次是尋找走失的老人,老人的獨生子在幾年前去世,現在家裡只剩一個腿腳不便的妻子。妻子在發現老人出門買菜兩小時還沒回來后,緊急求助社區。
回去后,李英的待遇不著痕迹地得到了提升。經過與張建的對比,他們才發現過去對待李英實在太苛刻了。
許心宜想起最後一次諮詢,離開醫生辦公室時她踹壞了一張椅子,只恨沒把門一起卸了。這些天她依舊噩夢纏身,心神恍惚,無數次逼著自己離開,卻始終邁不開步子。平庸的、普通的、不用再忍受長時間死亡考驗的生活,該以怎樣的面目出現?
一開始他們以為老人痴獃才會走失,加之社區附近的電路在檢修,也無法得到佐證,只能從內往外逐漸擴大範圍一一搜尋。現在預判老人可能離開了中港區,那麼搜救難度就更大了。
「哦。」
隨即臉又一垮:蒼天哪!她的初吻,怎麼給了那麼個糟心的玩意兒!
「還有嗎?」
屋外傳來趙阿姨同人交談的聲音,窗帘后依稀可見明媚的日光,許心宜抓住被子一個起身,揉了揉頭痛欲裂的腦殼,昨晚斷片前的種種緩慢回到腦中。
離開醫院是臨時急召,許心宜一宿沒合眼,一照鏡子,兩隻黑眼圈幾乎掉到下巴。顧不得遮掩,她簡單洗了個臉往外跑,門一開剛好撞上一個人。
他打從心底欽佩她,想給她更多的優待,於是給她遞毛巾,免會員費,為她開通綠色通道。很長一段時間,對於這個師姐,他曾懷有一種複雜而謹慎的仰慕。後來察覺她不加掩飾的喜愛,才逐漸走到男女的位置,可臨到那時他才發現,以為走出四九城就能重獲自由大展拳腳,殊不知條條框框早就圈住了他。
撞上她不確定的似又滿含期待的目光,陸毅成到底沒忍住揉了把她的腦袋,把她的臉往旁邊扭轉過去,咋咋呼呼一聲喊:「豬腦子,你沒聽錯,晚上就給你吃紅燒肉和大閘蟹!」
她這話沒故意壓著聲音,陸毅成發出一聲嗤笑。只待張建哨聲一響,她像是變了個人,立刻進入戰鬥狀態,提起包二話不說往前走,眉間凝著一股冷肅,直將包括陸毅成在內的公牛隊幾人驚在原地。
程熙熙朝她挑眉,送了個飛吻。許心宜還沒來得及得意,就被張建一通罵打回原形。
人常說「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是人生四喜,於她而言經歷漫長寒冬后的一句誠摯謝意,比人生四喜有過之而無不及。此時此刻吐出的一口濁氣,在那些難以言及的苦楚面前,已經顯得無足輕重。
其中還得考慮高溫天氣下,老人體力不支或者忽然發病的種種可能性,附近的大小巷弄,廢棄的屋舍和倉庫都要逐一排查。
她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悄聲感慨:「江師弟,你真是我的及時雨啊……」
兩人扛上裝備,落後張建一步來到被困者下河的入口。許心宜打眼一瞧,漆黑的鄉間小道旁已經架起了照明燈,牧野空曠,風從八方來,十月的天在入夜後氣溫還有可能驟降三到五攝氏度,而此刻手錶上時針指向「九」,分針嘀嗒嘀嗒已經開始了新一輪的轉圈。生命正在流逝,時間不等人,他們馬上了解情況,制定搜救方案。
在離開幾乎與她的生命融為一體的通海后,在她義無反顧地撕掉身上的標籤,決定重新開始后,許心宜終於在一片充滿未知的熱土上,紮根了。
張建幾人立刻安排空車,將老人轉移到醫院。事後才知道那一管噴劑有多重要,一院的急救醫生和許心宜也算老熟人了,拍拍她的肩,誇她幹得不錯。
「後來呢?他們為什麼分手?」
當然這是后話了。
要知道在公牛隊以外他還是一名精英律師,往來都是成功人士,自然盛氣凌人。可面前這個男人只看他一眼,他就知道那不是一般的刀刃。
她的未來還有一片星辰大海。
無法判定老人的癥狀是飢餓缺水導致,還是窒息、藥物等所致,她建議先不要移動老人,讓圍著的人群散開,打開窗戶給老人通氣的同時,也給老人蓋上衣服保暖。
她喝醉了酒,像一隻黏人的小貓縮在他懷裡不肯鬆手,嘴巴不時說些什麼,要麼往他臉上蹭,要麼往他脖子里鑽,兩條手臂結實有力,怎麼拉也拉不動,只好任由她抱著,霸佔著,全身的重量依附過來,將他填得滿滿的。
她沒想到,那天逃跑的時候會被張建看到。
見剛才還沸沸揚揚的人群安靜下來,張建拽了他一把,趁勢上前同家屬梳理當下的情況。程熙熙一向惜字如金,也在旁附和道:「請給我們多一點時間,我相信我的隊友一定可以做到。」
他們將一個成年人經過深思熟慮的決定,定義為一次叛逆,諒解他青春期循規蹈矩,沒有一次反抗過家裡的意思,成年後難得迷茫,願意給他時間思考清楚。可即便如此,也不認同他的二次擇業方向,可見他過去是怎樣一種生活了。
許心宜搖搖頭。
他抬起雙手,學著當初她站在洪水中心,在一片搖搖欲墜的水泥房屋頂朝直升機比出的姿勢,手臂舉高至頭頂,十指對碰環繞成一顆心形。
張建搖頭。
這樣強悍的許心宜,醉酒後應當不會讓人佔便宜吧?於是他心安理得地留下善後,把她送到秦栩手中。
家屬這才說了實話:「不是我對這個小姑娘有意見,實在是我賭不起啊!」她一看許心宜盤正條順,臉頰生嫩,渾身上下沒有四兩肉,心陡然涼了一截,抱著僥倖心理在旁看著,卻越看越不對勁,小姑娘分明在發抖啊!她是當事人,眼力自比旁觀者要尖銳,定定一看,雖然小姑娘極力掩飾,但她還是察覺到了。
「那場意外死了很多人,還有八名來自各個系統的骨幹,我不可能拿這種事開玩笑。」
直到後來,初戀女友在公寓自殺身亡。當他盯了三天的股票數據帶著滿身的疲憊回到家,習慣性地擰開一瓶伏特加時,疼痛的胃和四周冷冰冰的卧室,忽然讓他預見了自己的下場。
陸毅成扶額:沒眼看。
他一直知道,那顆心是向他比的。
許心宜爬到開闊地帶,聽到下面傳來一陣動靜,立刻找了個固定點下降,看清情況后忍不住把陸毅成罵了個底朝天,顧不得定點下落,兩腿一撂直接索滑,到可以借力的點身體一扭,往山壁上一撲,就在冰鎬被撬動的最後一秒關頭托住了陸毅成的屁股。
許心宜了解了大概情況后,問道:「隊長以前是幹什麼的?」
「那你想我開後門給你打聽,還是自己慢慢去發現?」
「一個月時間太短了,對你不公平,三個月吧。」張建沉吟了一會兒,最終拍案。
凌晨的暴雨說來就來,氣溫陡然下降,寒氣入侵體內,為搜救帶來新一重的危機。張建已經向總部呼救,得到的反饋是今夜海港兩大貨輪相撞,飛行隊與沿海打撈局的人手均在夤夜奮鬥,只能向鄰市求助。
「社區人員說他最近情緒起伏大,經常出現記憶錯亂,會不會在去買菜的路上,突然想起別的什麼事,繼而乘車離開?」
許心宜想解釋兩句,江石玉不是她男人,可話到嘴邊又覺得受用,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到最後只囫圇問道:「你認識他?」
被困者似乎也意識到救援的艱難,不時通過管道發出一些聲響,給予地面的家屬希望,也為許心宜爭取了更多的時間。持續到第二天下午三點半,許心宜終於在離管道安全出口五百多米的底部閘門處搜尋到被困者。
「如果是乘公交車或是計程車離開中港區,交通部門應該可以提供沿路的監控錄像吧?」
許心宜嘆氣,關係很複雜,不知從何說起。程熙熙瞅她一眼:「他初戀女友在四大行工作,知道是哪四大行嗎?」
考慮到公平性,兩組人分別夾雜通海和公牛隊的成員。
「他……他不是……」
水珠相繼滾落,在她腳下暈開一團深不見底的黑。在被困者家屬又一次上前時,陸毅成背過臉去。
陸毅成看他們打成一片,沒一會兒工夫就聊到了一塊兒,下山的路上緊抿嘴唇,一言不發。他扭傷了腿,擔
和_圖_書心不只外傷,蔣雯主張去醫院檢查一下,回城路上正好經過一院。陸毅成塊頭大,張建和于陽一左一右架著他。許心宜落在後頭,還拽著程熙熙追問江石玉初戀女友的死因。
「公交司機說看他不對勁,還問了句他要去哪裡,張大爺沒吱聲,司機也沒多問。那裡有片小樹林,小樹林東面兩千米處有個水壩,西南面附近三千米都沒有監控。」
她看他一眼,在心裏說,她也嚮往「江石玉的過往」,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才能開誠布公地和她聊一聊?
對一線救援來說,裝備更加直接地和效率挂鉤。如果今天沒有這款戰術手電筒,她要耗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來清理管道,可能最終還是得回到原位,藉助專業的探測裝備,那麼被困者的生機就會又減小一分,於是真心誇道:「牛,真牛!」
江石玉含笑問她:「你害怕?」
身後公牛隊一行:好酸啊,這該死的愛情!
沈岐深深地凝望著她,一笑,藏得深的小虎牙露了出來,拍拍她的肩頭:「一言為定。」
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犯病,是受什麼刺|激了嗎?
等到車竄出去老遠,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你怎麼在這裏?」
可這樣一個人,在救助圈裡名氣不算小的女孩,居然就從他眼前「逃離」了一場需要救助的事故。
江石玉暗嘆一聲活寶:「好了,飯後半小時喝,用熱水溫一溫加熱就行。剩下的葯先放我這裏,等你回來再說。」
「周末團建去爬山怎麼樣?我聽說你索降技術一流。」
「沒發燒,沒吃錯藥,就是突然好奇,想看看你都有些什麼朋友。」說完,她又咳了一聲。
他是指之前在車上的事。
公牛隊隊部不算大,除了幾間訓練室和裝備庫,還配備一間室內游泳池,用以水下訓練。許心宜看到熟悉的器件,一顆懸著的心逐漸落地。于陽本來還嫌講解麻煩,後來看她比自己還熟悉隊部設施,突然轉過彎來:「你入行有十年了吧?這麼說你還是我前輩,我跟你講課,豈不是燒火棍當電線杆?」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他按捺不住一臉壞笑,誘供道:「我沒記錯的話,許心宜應該還住在地下車庫吧?以她的身高進出門頭估計得彎腰,兩三個月倒不打緊,一年半載的話腰肯定受不了,別回頭落下個駝背的壞毛病。而且車庫光線差,常年沒有光合作用,對女孩子的皮膚也不好。」
確實在老人走失一個半小時后,105路公交的監控顯示,他去了郊外。
陸毅成給了自己半分鐘平復起伏的心緒,隨後深吸一口氣,提起背包,大步追擊而上。
因著有熱鬧可看,其他人難得沒出聲反對,張建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走到隊部門口,忽然頭頂傳來一聲吼:「上車!」
當一群歲數不小的年輕人圍著火鍋和電視,激動得坐不住,頻頻指著聯合會演儀仗隊里出現的裝甲車以及最新款武器裝備爭搶發言時,場面不亞於諾貝爾教研室里的一場學術探討。
許心宜趕忙喚了聲:「爸!你說話別跟機關炮似的,醫生的囑咐都忘啦?葯吃完了嗎?什麼時候去醫院複診啊?你也要提前跟我說,我陪你一塊兒去。」
熱帕子覆在臉上時,她一手揭開,迷瞪著眼看向他,嘟噥道:「我在熙熙的同學錄里看到她了,你的初戀女友真好看呀,她跟你真配。」
她眼睛喝花了,看不清面前的人,只覺得對方長得不錯,手肆無忌憚地摸上去,皮膚也挺光滑,抓著兩頰扯了扯,還挺有彈性。小粉唇一噘就要去偷香,冷不丁撞入一面胸膛,硬邦邦的,帶著股轄制的意味。
其實這些年我很少想起她。她走的時候我才五歲,依稀記得她好像喜歡穿花裙子,不知現在她過得好不好。這麼多年沒有回來看一眼,她大概早就忘了我和老頭吧?
在一個紅綠燈路口,江石玉踩下剎車,脫下外套披在許心宜身上。
我心裏很清楚阿岐和沈阿姨不一樣,我不應該遷怒她,可我總是忍不住問自己:為什麼她偏偏是沈阿姨的女兒?
「什麼救生員!我不懂,我只知道她年紀輕輕,不過二十幾歲的樣子,能有什麼了不起的作為?萬一我男人有個好歹,誰來給我負責?一張嘴光知道說,難道我想找個靠譜的人下去救我男人有錯嗎?」
張建想的是,他這幾個隊員平日里仗著各有本事,多少有點目中無人,也不是沒有志願者向他反映,明裡暗裡指責公牛隊的管理階層不夠親民。
江石玉的心裏忽然軟得不成樣子。
「有話直說。」
許心宜豎起一個大拇指:「我必須說一句,這個手電筒太牛了,操控感強,水下光感感人,最重要的是潛到中途我被一塊碎石擋住去路,絞盡腦汁也沒能挪開,氣得我直接掄起它砸了過去。你猜怎麼著?直接破石了!嚇得我差點給它磕頭。」
張建語氣凝重,說話自有一股毋庸置疑的氣勢,令家屬踟躕再三,最終還是無奈退讓。許心宜深深地吐了口氣,背上氣瓶,迎上張建的目光。
許心宜剛要接話,對方喘了口氣又搶先道:「得虧你爸我聰明,瞧你半天沒反應就知道又受人民群眾的召喚出動了,食材都放回冰箱了,還有你最喜歡吃的大閘蟹。本來想著大閘蟹新鮮的才好吃,可誰讓我家二虎這麼棒這麼厲害這麼重要呢!你什麼時候有空?提前跟爸爸說一聲,爸爸給你把生日補起來。」
「我不好看,長得還壯,也不溫柔,幸虧你不喜歡我,不然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她說著說著沮喪地哭了起來,「塊頭大是我的錯嗎?怎麼就不能當公主了?我也很想當你的女主角,好不好?」
被困者家屬撥開人群擠到岸邊,深深望一眼許心宜,千言萬語終匯成一句:「拜託你了,小姑娘。」
江石玉看著她潮|紅的臉,拿過熱毛巾,重新擦洗她的臉,一點點,從眉毛到眼睛。她常年鍛煉,皮膚緊實,嘴唇紅艷飽滿,其實很性感。
許心宜抱頭鼠竄:「沒、沒什麼,我先去找隊長了。哎?怎麼回事,這個點了人都去哪兒了!」
秦栩躺在無人的病房,閉著眼睛,姿態安然。
「那他在國外的時候有沒有交女朋友?」
一陣休整后許心宜拍拍臉,起身走向河邊。一望無際的黑暗,浮動的水浪,隱隱約約迴響在耳畔的呼救聲,陡然戰慄的皮膚,這一切都預示著這場暴雨,不會結束。
「你還記得五年前山嶽救援大隊選拔骨幹的事嗎?當時我也在現場。」
她眉頭微皺,不知夢到什麼。
「不去試一次,可能永遠不知道這裡有多好吧?」人大抵就是這樣,在一個地方,想著另外一個地方的好,其實活著,沒有一處是好的。
「咱們二虎可是先進隊員,去醫院這種小事,爸爸一個人就能搞定,哪兒用得著你回來?你呀,安安心心地建設國家,爸爸等著看你上電視!」許爸爸平復了一陣后,聲音驟降幾個分貝,「只不過爸爸年紀大了,沒法陪在你身邊,你一個人在外面要好好保重自己,受了委屈也別藏著掖著,爸爸一個大老粗不懂,不是還有你媽嗎?」
對他們而言,生命是多麼寶貴和無價的東西。可有些人,隨隨便便就不要了。
小野,這兩天瀏覽校論壇,看到一則有趣的報告。
「我不想為自己說什麼,既然來了,我會證明給你們看。」
管道情況遠比他們想象的要複雜許多,許心宜第一次下潛,在進入管道約五十米處被一根長樹枝擋住去路。她不得不往後退,先將樹枝拖出管道口,看了眼氣瓶剩餘量,足以再支撐一段時間,便沒有返回水面,直接二次潛入管道。
大峰看不過去了,起身道:「什麼叫戀愛腦?再怎麼嚴肅的紀律組織,也沒有明令禁止談戀愛吧?知道我們在一線談個戀愛有多不容易嗎?」
一行人到了中港區,程熙熙下車后繞到後備廂,車蓋一掀,許心宜直接呆在原地。越野車型的「大屁股蓋」里拴著一張網,掛滿了扳手、老虎鉗、快掛扣、手電筒等救助專用工具,有些設備甚至超出了常規單位的水準。底下還摞著幾箱醫藥包,夾雜在成堆的尼龍繩中。
心宜沒有罵我,我卻更加難過了。
許心宜猶豫了一會兒,擺擺手:「讓我自己發現吧,我才來沒有多久,他們都防著我呢,也不跟我多說,以後我總會知道的。」
「她早上才回去休息,下午還有教員考核。」
再走半小時,臨近傾斜九十度的斜坡,整個山壁陡峭,土質疏鬆。陸毅成定了一定,見許心宜一直不遠不近像個尾巴戳在身後,怎麼都甩不掉,煩躁地抓了把頭髮,迅速拆包拿工具。
另外一個說:「姑娘家干這行,危險先不提,身體恐怕早就折騰壞了。我要是她的父母,肯定心疼死了,怎麼捨得自家閨女來干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工作?」
張建反思:一個玉樹臨風的帥小伙,在一線都沒什麼脾氣,怎麼公牛隊一個個都跟炮仗似的?還是得親民。
「公牛隊是公益性質的隊伍,什麼叫作公益,說得直白點,全憑自願,主張看個人;說得難聽點,咱跟只要是根胡蘿蔔就會咬的騾子沒什麼兩樣,工作繁雜,力度強,工資遠沒有你想象的多,福利待遇勉強過得去,也不知道你哪根筋壞了,居然放棄體制里的工作跑到這裏來。除了隊長和程熙熙那個遊手好閒的二世祖全天候守在隊部,我們這些人都有本職工作。哦,今天為了迎接你,隊長要求我們務必請假,全員到場,可見你非比尋常,深受器重。」
時間一點點流逝,就在她覺得哪裡不對勁的時候,再次和張建四目相對。
他匆忙一瞥,判斷出大致的承重力,立刻掉轉方向,將上升器換成下降器,找準點鑿入冰鎬,雙腿一蹬往下急速飛閃,至陸毅成下方。一片平坦的山坡,沒有顯見的著力點,他的身體不得不整個貼住山體,五指緊緊附著在山壁,一次次調整呼吸,用腳去試探可以借力的點。
家屬被逼問得啞口無言,訕訕道:「醫生說經常游泳對病情會有幫助,而且他一貫下河的,平時都沒事,也不知道今天倒了什麼血霉!」看張建握著對講機,掌控現場,猜到他是負責人,家屬又道,「大哥,我求求你,他真的撐不了多久了!你一定要救他!」
想必從周清野家離開後到醫院的這一段路,她走得很辛苦吧?
許心宜努力挺起胸膛:「那什麼,誇讚別人不是一種美德嗎?」
江石玉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人帶回出租屋,安頓在床上,起身去給她打水。
她腳尖一轉,雙手捧住對方的腦袋,傻笑兩聲,噘起小嘴上前索吻。
半山腰往上走半個小時后,山體的坡度逐漸被拉高。陸毅成從旁經過時,許心宜正拿出登山杖,實打實被塞了一個嫌棄的眼神,她不以為意地搓了下鼻頭,笑得明艷照人。
她每天都在隊部,張建就算不是時時刻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也不會消失太久,也就是說她手上這張地形清晰的地圖,多半是他利用下班時間完成的,並且以細緻程度來看,可能來了不止一次。就算為了比試,也用不著仔細成這樣吧?
矛盾的世界,沒有統一的真理。他們只能在不斷的思考中,釐清生命的價值,告訴自己向前走,不要怕。
許心宜瞧他穿著明黃色的一次性雨衣,微光中一副乖巧認錯的模樣,覺得新鮮,故作姿態道:「你說什麼?哦,沒什麼,我跟手下敗將計較什麼?不過,做錯事以為一句道歉就能挽回,是不是太容易了點?」
許心宜蜷起雙腿,摩挲著鮮紅的紙張上最後一行小字,淚水無聲滑落。
家屬望了眼時間,崩潰大哭道:「我相信你有什麼用!天都快亮了,你到底行不行?這雨到底下到什麼時候,水位還會漲嗎?我丈夫可怎麼辦哪!」
他正被困在一個有空氣的小空間內,艱難地呼吸著。雖然身體虛弱,但意識仍舊清醒,能夠清楚地與許心宜對答。許心宜一邊安撫他的情緒,一邊向地面請求支援。張建在得到訊號后立刻穿戴整齊,與趕來的專業潛水打撈員各自攜帶一套潛水裝備進入管道。
「很晚才結束?」
于陽眼神回復:沒見過世面的傢伙。
「你狗血劇看多了吧?」
程熙熙收起自己的寶貝裝備,拍拍手,遲疑片刻后伸向許心宜:「正好還差一份產品測評,既然你揮霍了第一個使用特權,就交一篇報告吧,權當為隊里做貢獻了。」
他沒有想過她團縮在秦栩懷裡的樣子,沒有想過秦栩會情不自禁地做些什麼,沒有想過一個男人的野心和慾望。當時他腦子裡什麼都沒有,出奇地冷靜,有條不紊地收拾殘局,送受傷的醉鬼去醫院,聯繫律師,處理酒吧的賠償事宜,一直到天亮,酒吧的老闆娘拽著他細細地問「你怎麼想的」的時候,他才真真切切地后怕起來。
「要這點本事都沒有,還當什麼救生員?回家養雞算了!」張建罵完接著吼,「你要再敢不看手機或把手機丟在家裡,就立刻給我滾蛋!公牛隊不需要你這樣的廢物!」
而她呢?
「注意先查公交車,再查出租。」
「心宜,你是對的,或許我也應該嘗試丟掉那些不確定的恍惚感,找一找腳踏實地的幸福。」
許爸爸從旁搶白道:「我的二虎啊,爸爸這輩子做過最偉大的事,就是養育了你,你是爸爸媽媽永遠的驕傲。」
只有陸毅成哼哼兩聲,一撩袖子直接拍板,將周末團建的爬山升級為高山攀岩,倒要看看這位前通海王牌救生員的體力到底有多誇張!
趴在直升機窗口的救援醫生:哎喲,這個活招牌,誰受得了哦。
電話掛斷後,許心宜仍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復。在她最自卑、最無助的少女時代,她的一雙父母放棄了進階升職的機會,一個寸步不離,守在身旁,一個化作「叮噹貓」,變著法地哄她開心。他們培養了她,一路陪伴她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彷彿永遠不會熄滅的引航燈。
又過了幾天,許心宜一期的培訓成績出來了,單子往張建面前一擺,幾顆腦袋不緊不慢地湊上來,先是一震,隨後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藏起幾分自傲,坐回位子,這才嘟囔一聲:「不愧是關係戶。」
江石玉笑而不答,轉移話題:「我買了麵包和牛奶,你先墊墊肚子。」
張建沒有介紹,先發制人地問道:「那天溫泉會所發生觸電事故,你也在場,為什麼沒有進去營救?」
陸毅成笑一笑,不置一詞。
清晨霧氣重,到墓地時我和她身上都濕了,她借口怕我生病偷懶,非要把外套塞給我。我看著她發梢的露水,心裏有點惆悵,莫名其妙想起了那個女人。
「江石玉,你好呀,我是許心宜,不是心儀你的心儀哦,而是心髒的心,宜家宜室的宜。不過我覺得這個心宜和那個心儀你的心儀有異曲同工之妙,所以你也可以這麼理解。」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再者,全國擁有洞穴、深海救援經驗且能夠跟國際專業水鬼隊平分秋色的救生員屈指可數,而許心宜恰好是其中一個。之前的海外洞穴搜救,她也曾作為中國代表,穿過地勢複雜的洞穴實現過成功營救。
許心宜再次強調被困者求生意志的重要性:「一定要多嘗試幾次,如果能和被困者聯繫上,對於確定位置有很大助益。」
一向話少的蔣雯感慨道:「救助行業的生存環境還是一如既往惡劣啊。」
我一腳踢開了墓碑前的白菊,踏著零碎的花瓣,掃去前人留下的痕迹。
大概意識到語氣太重,陸毅成頗為懊惱地捶了下車門,又被張建狠狠瞪上一眼,更加垂頭喪氣。不過男人都粗心,轉瞬就把這個小插曲拋之腦後,只有程熙熙看在眼裡,下車后把許心宜拽到一旁,低聲解釋道:「我知道你是好意,不過於陽情況比較特殊,一時間說不清楚,慢慢你就知道了。」
也就是公益性質的團隊,他才能放肆地說一句「你信不信,再多說一句話老子馬上走人」,若是放到通海,免不了記一個大過,說不定還有更嚴重的懲罰。
手一滑,電話掉到座椅下。
「我沒看錯吧!ZBD-04A型履帶式步兵戰車,既能划水,還能緩速浮渡的二代戰車改進型,火、火炮多少來著?」
「好,距離目的地至少還有兩個半小時的車程,也就是說,趕到那裡最快也要九點了,我們先在車上休整一下,也說說各自的想法。」
不過看長勢那應該是棵幼松,不一定能承受他的重量,雖然定點絕佳,但同時危險重重。
許心宜渾身舒爽,也不扭捏了,蹦蹦跳跳跑向他們,小眼神一瞟,瞥見人群后一身黑色運動服的江石玉,山嶽之下氣質仍不輸一分一毫。她暗暗嘚瑟,雖然未遂,但自己的眼光真好呀。
後來程熙熙和于陽也過來幫忙,一行五人互相幫扶上了小仙峰,張建和大峰的一組已然到了。一番比試鬧得啼笑皆非,陸毅成最丟臉,縮在角落悶不吭聲,只暗自慶幸第一名是張建,到底還是公牛隊壓了通海一頭。直到後來才知道,許心宜早上去過了,只是敬重張建才沒出聲而已。
好比她這樣的一線救生員,看似健康樂觀,可只有當黑夜降臨,才能照見他們真實的模樣吧?
「那天當你為了救被困者,臨到艙門忽然再次跳海,當我無法再從高空看見你的時候,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就此失去你。那樣一種直覺,我無法形容,就是一種正被死神凝視的感覺,它讓我完全失去章法。直到那時我才清楚地知道,原來我一直喜歡你。」
從那以後,隊長只是隊長了。
于陽本想阻止,被張建攔住。蔣雯隔著視頻電話初步診斷後,懷疑老人應該是體力不支暈倒,需要立刻送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