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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5 北緯44度的星空
「不知道。」這是假話。
「別動。」
地道的法餐極為講究,擺盤如藝術品一般精緻唯美,上菜的順序則猶如一道煩瑣又考究的數學公式。頭盤、湯羹、副菜、主菜和甜品,客人吃完一道,空盤撤下,再上另一道。
造型師一句公道話,徐安琪卻突然一副被針刺了腳底板的樣子,她內心的怨毒迅速滲透到聲音里:「沒有實力的努力,是沒有用的。說不定哪天她得罪了誰,被人修理一下,在節目組就混不下去了。」
多了個人坐在那兒。
記憶的弦應聲扯斷,許宴收神,苦澀浸喉,他根本說不出話來,到底也沒跟樂彤解釋什麼。
就算徐安琪脾氣再大,也不至於為了一盒小小的便當鬧到總導演那兒吧,他們無不為樂彤捏一把汗。
少年:「沒喝過,不知道。」
擱下手機,樂彤把大腦調回工作模式,對著電腦陷入一陣冥思苦想。
另一位英國老先生不予苟同,連連搖頭:「馬丁·路德說過『啤酒是人釀造出來的,而葡萄酒是神釀造出來的』,你們這些年輕人怎麼總是喜歡用金錢玷污神聖之物!」
你有沒有遇到過那樣一個人?她就像是你人生的一縷光,照進你塵封已久的內心,讓那些曾經牢牢禁錮你的枷鎖悄然鬆動,讓那些流淌在你身上的血液不再蒼涼如深冬,而是重新孕育出一種類似於希望的東西。
徐安琪在即將走到溫予騫面前時,她腳踝突然輕飄飄地一轉,就這麼在眾人或驚訝或疑惑的目光中,若無其事地站到了龍瑞身邊。
原來大麻煩在這兒等著。
這樣的場合許宴不來湊熱鬧才怪,溫予騫波瀾不驚地「嗯」了聲,視線並沒在她身上多停留。
眾人皆驚。
儘管要是把他們的擁抱跟男女之情扯上聯繫的話,連樂彤自己都覺得太過勉強。但聽這男人解釋得如此冠冕堂皇,她心裏突然特別不是滋味。
真人秀在娛樂性基礎上融入了懸疑燒腦劇情,嘉賓們都暫時壓下旅途的疲憊,聽得心無旁騖,只有徐安琪不甚認真。
許宴思考的速度極快,不到一秒便給她換算好了:「大概是你不吃不喝兩年的薪水。」
清新怡人的白葡萄酒,極淺的琥珀色,微微地涼。
如果這個舉動是別的男人做出來的,難保沒有曖昧暗示的成分在,可換成溫予騫,樂彤只能想到是他紳士到細節里了。
菜單是法文的,她看不懂不說,最糟糕的是上面居然連價格都沒有,肯定是貴得令人咋舌了。她在桌下偷偷摸了摸牛仔褲口袋,她在機場換了一些法郎,不知道夠不夠塞牙縫的。
別看樂彤這個人平時粗枝大葉的,對待工作她向來十分嚴謹細緻,絕對不可能少訂一份便當。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徐安琪的嘲諷之氣簡直是從鼻子里噴出來:「灰姑娘真是做了件壞事,讓窮人家的女兒都抱著夢想。樂彤也不照照鏡子,就憑她還想抱溫予騫的大腿,奴顏媚骨!」
拍賣會由一家法國葡萄酒俱樂部主辦,由於拍品中不乏頂級佳釀,甚至有20世紀初從歐洲沉船里打撈上來的珍稀香檳,因此吸引了眾多身份顯赫的葡萄酒愛好者與收藏家不遠萬里前來出席拍賣會。
雲淡風輕的他,怒火中燒的她。
林爽最甚,她眼裡的擔憂幾乎是要替樂彤哀悼了。
Kate姐和小鮮肉的女搭檔都是識眼色的,見這對男女拉開了敘舊的架勢,兩人不聲不響退了出去,掩上門。
鍍著銀的月光籠罩著貝爾納酒庄,那月光像是不捨得碰觸一景一物,靜靜地鋪灑,輕輕地撫觸,為整座古堡蒙上一層如仙境般亦真亦幻的光華。
畢竟,林爽是為了幫她的忙才會進酒窖,樂彤也不能獨善其身。說著她就要拉林爽一塊去請罪,卻被林爽牢牢拽住了胳膊。
他兩條大長腿沒有停下來:「你跟我走就知道了。」
樂彤孤零零地站在馬路中央,驚悚地看著那個黑影,她腳下猛地發力,朝那座大樓狂奔而去——她的鞋子跑掉了,光也被她甩到身後,可她仍舊停不下來,一步一步,宛如赤足奔踏在刀鋒上。
老先生銀髮藍眼,雙目矍鑠,氣質卓然,七十有餘卻不顯半點老態。可聽翻譯道明原委,林爽再一次見識到了吹鬍子瞪眼的盛怒表情。
徐安琪腳邊是一株盛開的鳶尾花,嬌嫩的花瓣薄如紙輕如紗,她塗著艷紅蔻丹的手指沿著上面的紋路摸了摸,然後她突然用力一捻。
女人多嚇人,你以為她只是任性犯花痴,實則根本想不到她藏了多少心思。
機上旅客沒滿,最後一排的座位都是空的,樂彤抱著抱枕溜過去,總算逃離了眾口悠悠。
從機艙外照射進來的陽光因為未經雲層過濾而有些刺眼,在這片光束成功被遮陽板阻隔在外后,樂彤調節座椅,在靠窗的位子上半躺著小憩。
溫予騫就這麼扣住她的後腦,傾身欺近,將她整張臉都按進自己的胸膛。
徐安琪又是姍姍來遲的那位。
明明都是大老爺們,這下卻都趕緊擺出一副作揖求饒狀:「算我們欠你的,回B市我們哥兒幾個請你吃飯哈。」
一瞬間,樂彤就將一切都想通了。
她不敢去想昨晚如果沒有溫予騫,她的命運是不是就跟那朵可憐的鳶尾花一樣了?
好在嚴茹沒有亂了陣腳,那種權威被人挑釁的不悅寫在心裏,她面上已經恢復了八面玲瓏。
樂彤握著手機的手硬生生地僵在耳邊,心裏像有一萬隻螃蟹在爬。她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窘過,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不過,這話她只敢在心裏想一想:「我和許宴只是偶然遇到,說了幾句話而已。」
儘管韓薇薇對生活細節挑剔又講究,但好在酒庄常接待身份尊貴的客人,不到半個小時,便按照樂彤的要求布置好房間。
小助理是真急昏了頭,徐安琪在圈內素以跋扈刁蠻著稱,她是對方在兩年內換的第五任助理了,根本不敢去想自家藝人缺席節目錄製的種種慘烈後果。
霓虹招牌的照射下,他的眼睛格外有神,彷彿黑洞一般能將投入進去的任何物質,包括光線都吞噬。他視線的軌跡滑過許宴,滑過樂彤,然後停在兩人各執一邊捏住的紙巾上。
老先生要去開門,溫予騫卻說「我來」。門打開,他對來者說了聲「謝謝」,便關上了門。
「不知……」樂彤心裏猛然一驚,她趕緊閉了閉嘴,正色道,「哎哎,緋聞可不能亂傳呀!」
樂彤覺得許宴應該要打噴嚏了,她點點頭,權當這兩個男人仇結得太大發了。
孟莎式的雙坡屋頂、古老的碎石牆壁以及精緻的老虎窗勾勒出這場盛宴的華美外觀。燈火璀璨的兩層建築內,拍賣會尚未正式開始,名媛權貴無不高談闊論著熱場。
之後的對話在翻譯的參与下完成。
「長發的。」溫予騫沒有隱瞞,淡淡的笑意印在他唇角。
「沒錯,是他!」
樂彤這就要開門,卻又被溫予騫叫住。
樂彤已經從許宴那兒知道了那支酒的價值,她嘴唇動了動,想再提去找嚴茹,可話到嘴邊,她又吞回去了。她踢掉鞋子,也仰面倒在了床上。
樂彤懾於他眼神的威力,連嘴也顧不上擦了,她急慌慌地跟許宴說了句「我先走了」,便快步走出咖啡廳。
「我陪你去挑一件晚禮裙。」溫予騫說完,在樂彤更迷茫的注視下,他解釋說,「出席拍賣會需要穿正裝。」
「既然你這麼不放心我,不如跟我待在一起。」溫予騫拋出一句十分體恤她的話,隨即踩下了油門。
在花瓣被狠狠捻碎的那個剎那,徐安琪從牙縫裡擠出狠戾之音:「因為那個女人聽到了不該聽的話。」
大概永遠也不會有人能夠想象,像許宴那般桀驁自負的男人,也會在夜闌人靜時孤枕難眠;也會在記憶的邊緣苦苦尋找那些深愛過的痕迹,以慰藉自己千瘡百孔的心;也會可憐卑微又虔誠地偷偷祈求上蒼,請給予他唯一的一次眷顧——
聽到樂彤進來,她連對方去哪兒了都沒問,只有氣無力道:「剛才我讓B市的朋友幫忙打聽了一下,我打碎的那支酒不僅老值錢了,而且市面上根本買不到。明天酒窖的拍攝……」
她打趣說:「溫先生的反射弧真是太長了,怎麼現在才想起來呀!」
她本是心裏煩悶出來透透氣,卻連一個深呼吸都沒結束,她就猛地打了個激靈。
嚴茹要給溫予騫加一段單獨拍攝,請他科普一下葡萄酒小知識,增加節目專業度。五百字的台詞本該由林爽負責撰寫,可那丫頭一哭二鬧央求樂彤幫忙,理由是「樂彤跟溫予騫接觸最多,耳濡目染,更了解葡萄酒」。
樂彤的眼皮微微一跳,這男人的神經真是敏銳得可怕,透過她無聲的眼神就能猜到她腦子裡在想什麼。
她很快搞定台詞,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她的目光頓住——攝像機留在桌上,畫面按了暫停,剛好定格在溫予騫身上。
徐安琪拿了便當,也不知能不能吃得下了。她甩了甩頭髮,離開了休息室。
溫予騫俯視著她,那樣輕蔑的眼神,似乎周遭的空氣都跟著變得森冷肅然:「如果你敢找樂彤的麻煩,我也不知道我會怎麼做了。」
樂彤駭然。
人生如天邊星子一般璀璨耀眼的徐安琪,從沒在情場上失敗過的徐安琪,她就算輸,也得輸給勢均力敵的對手,而不是一個如螻蟻般默默無聞的小角色。
徐安琪早已微微發顫的喉嚨,像是被人猛地一把掐住,這股事先毫無徵兆的狠絕力道,令她瞬間連呼吸都不能。
永遠不要忽視女人仇恨起來的力量,比火山爆發還要可怕。尤其是徐安琪這種心高氣傲的女人,沒有什麼比不如她的人卻得到了她得不到的東西,更令她心懷怨恨的事情了。
嚴茹面色一松,聲勢如虹:「開機!」
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將去向何處。
可不是嗎,一想到接下來幾天能在這樣美麗迷人的環境里工作,樂彤頓覺此前高壓高強度的準備工作都是值得的,她彷彿看到《親愛的,你行嗎》一炮打響,勇奪全國綜藝節目收視之冠的樂觀前景。
而溫予騫只是極為輕淺地丟給她一句:「不是有你在嗎?」
樂彤聞言大驚,她還真沒想到嚴茹會捉到這一層,她趕緊點了點頭。
然而,世事難料,造化弄人。誰又會料到事情過去多年,一對被錯點鴛鴦譜的男女曾經排除萬難想要守護的幸福,卻終於還是差了那一步?
說完,幾位攝像就呼啦一下鳥獸散,逃到外頭抽煙去了。
「難怪閻王茹要給溫予騫加鏡頭,他比龍瑞還上鏡啊!你們等著瞧吧,節目播出之後這人一準兒火。」
氣氛融洽的爭執,其他幾人也微笑著各抒己見,然後就在下一秒,這些聲音悄然而止。
從藤架縫隙間看過來的徐安琪,臉色很是奇妙。
「你知道就好!溫予騫這種男人你駕馭不了的。前頭有韓薇薇,後頭有徐安琪,打他主意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呢,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林爽交過幾個男朋友,自認經驗豐富。
貝爾納的酒窖儼然一座葡萄酒博物館。
「我不同意這樣分組。」她說。
她不自覺地把機器拿過來,按下了播放鍵。
溫予騫看出她的難處,唇角的弧度都比平日溫和了好幾度:「不如我幫你點?」
從樂彤身側傳來的聲音低沉而溫柔,恰似一道撕裂黑暗的曙光,猛地擦過她的耳膜,將她一把從夢魘中強行拉扯回來。
「我們走吧。」她說。
她換來的是粗暴的推搡和一陣噴薄著酒氣的謾罵:「我憑什麼不能拿!我沒養過你是不是?我當製片的時候,餓著你了,是不是?我告訴你,你媽沒藥吃死不了,我要是拿不出錢來還債,明天一出門就被人剁了!」
她這是準備跟溫予騫死磕到底了?
他不愛搶鏡頭,也沒有施展職業技能,反倒在採摘葡萄時刻意放慢速度,配合其他嘉賓。但你還是可以在數位顏值爆表的明星中,一眼就注意到他,那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存在感,就是他的氣場。
樂彤這就奇怪了:「你是說徐安琪很吵嗎?你們之前不是聊得挺投機?」
一聽那個名字,樂彤和林爽本就惶然的面色更添幾分緊張,兩人異口同聲:「他說什麼?」
一直拄著頭旁聽的嚴茹坐直了身子。
一路上,所有人都被沿途美景吸住雙目,紛紛拿出手機對著車窗外拍照,只有溫予騫一人無動於衷。
林爽的擔憂也不是全無道理,嚴茹現在正煩著不說,她看樂彤不順眼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這次樂彤要是往槍口上硬撞的話,真是誰也救不了她。
樂彤腦袋裡頓時又沸騰得開了花,理直氣壯地叫喚:「我哪有爬過你的床啊!」
林爽也是慘淡一笑,她拍了拍樂彤的肩:「我想一個人靜靜,我再想想法子。」
許宴給自己點了杯咖啡:「你大可不必為那支酒發愁。溫予騫那裡好酒多的是,你讓他隨便送你一瓶就足夠拿去抵債了。」
如果他們得知就這樣被人聽了去,只怕樂彤死一萬次都不夠了。
原來人生的某個瞬間,周圍的人和事物真的會淡化成黑白默片,背景一樣的可有可無,全世界只剩下一個擁抱。
嚴茹板著臉又道:「徐安琪這次必須和龍瑞分在一組。不能節目還沒開機,我們就被她拿住了,不然後面的問題還會層出不窮,整個節目組都將陷入被動地位。」
看清駕駛座上的男人,樂彤暫時拋卻忘了驚惶,她快步繞到駕駛座那側:「你要出去?」
溫予騫握著高腳杯,卻遲遲沒有動作。
咖啡廳里的音樂沒斷,桌上的對話斷了。
「溫先生。」徐安琪不愧是影后,變臉功力一流,她眼角眉梢的狠戾須臾消散,笑了又笑。
節目組預計只在波多爾逗留五天,錄製兩期節目,工作量不小,外景地的租金也不便宜,時間就是金錢。
「對不起,我不該提韓薇薇的。」樂彤把臉埋進大大的雙耳馬克杯,啜著牛奶,小聲囁嚅。
也許不是她記不清,只是傷太深,不想記起。
「酒窖管家當場氣得鬍子都飛起來了,他嘰里呱啦說了一通,我也聽不懂,應該是罵我的吧!現在我也不知道這事兒該怎麼解決了……」林爽又急又驚,語無倫次。
晶瑩通透的玻璃窗彷彿是一塊拉開的幕布,許宴捏著下巴,靜靜地欣賞著窗外上演的那一幕。
「有本事你也當個製片人給我瞧瞧!」樂振東抽完她,一把扯爛了她的書包,拿著錢揚長而去。
在旁人看來一場撲朔迷離的豪門情感糾葛,事實上,不過是「心有所屬,情有所鍾」八個字就可以闡釋的。
待兩人走到安靜處,韓薇薇才略微緊張道:「許宴也來了。」
她完全摸不準徐安琪那根繞了一百八十道彎的花花腸子,只盼她在知道溫予騫有「女朋友」之後,就不會再打他的主意了。
波音客機翱翔在雲霄之上,一扇藕荷色的帘子將商務艙和經濟艙隔為兩個天地。
倒是林爽不動聲色間,已經看透樂彤內心深處一切難以言說的迷惘與茫然,她暗暗心驚。
不知是倒不過來時差,還是有心事,這一夜,樂彤睡得不太好。她很晚才睡著,天沒亮又醒了。
也許過了很久,又沒有很久。
嘉賓一行與提前抵達的節目組先遣部隊會合后,嚴茹連休息的時間都不給,直接趕鴨子上架讓大家卸下行李,去花園召開節目會議。
「溫先生有沒有女朋友啊?」徐安琪的助理問。
樂彤正像只沒頭蒼蠅似的在候機室里來回踱步,聽到聲音,她驀然轉頭,朝門口看去。
樂彤的神思有片刻的恍惚,她壓了壓某個就要呼之欲出,卻又令她萬分不可思議的念頭,故作鎮定地回道:「我不太清楚溫先生的事情。」
貝爾納酒莊主和_圖_書城堡二樓,莊主的房間里燈火通明。
話說出口的這個瞬間,樂彤就後悔了,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咬掉,她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錦緞般綿延起伏的雲朵被夕陽暈染,嫣紅似火。鐫刻著舊時代異國風情的古老城堡沐浴在晚霞中,如同披著聖潔的金光,微風輕徐,霞光微漾,送來陣陣甜膩的果香。
「安琪姐,有事?」樂彤現在一看見徐安琪就心虛,再加上對方的臉色實在不善,她趕緊站了起來。
樂彤就這樣被扣上一頂「護犢子」的帽子,想摘都摘不掉。她只能佯裝打了個哈欠:「唉,好睏啊!我得睡會兒,提前倒時差。」
林爽唉聲嘆氣,以一種說人壞話底氣不足又格外三八的語氣道:「要我說,這事的罪魁禍首還是溫予騫。科學證明,人看到顏值高的異性,智商會下降,所以怨不得徐安琪一遇見他,各種表現就跟腦子進水了一樣……」
她就這麼被溫予騫扣住肩膀,微一用力塞進房間,按在了門上。他靠近,藉著身高的優勢,將她整個人都攏在了自己的掌控範圍之內。
跨進會場的是一雙考究的黑皮鞋,往上是熨帖平整的褲腳與質料極好的西裝,再往上,法式襯衫領口裡男人的脖頸筆直修長,弧線完美的下巴微微尖削,再配上一張五官深邃且表情寡淡的俊美臉孔,令他整個人都於沉穩中透出一股疏離涼薄的味道。
眾人又驚又疑。
如果你有,大概你就能懂溫予騫此時的心。
樂彤立馬就想掉頭溜號,徐安琪卻在這時發現了她,在對方那一聲「喂,你過來」落下之後,她不得不提心弔膽地走過去。
樂彤艱難地關閉記憶的閘門,歪頭看著窗外。白月光映在她臉上,那張巴掌大的小臉白得就像是汝窯的瓷器,易碎,脆弱,彷彿風一吹,就會灰飛煙滅一樣。
曾經以為的父愛如山,以為一輩子也割捨不掉的骨肉親情,轉過頭,連影子都已經淡得只剩下模糊的痕迹了。
樂彤回來坐下,她眼睛腫腫的,肯定是哭過了。
她憋著一股氣想要證明的東西,那個人卻再也看不到。而留給她的,只剩下滿腔的荒唐。
「徐小姐,我突然想起來了,我四年前確實在英國的拍賣會上見過你。」
即使在不笑的時候,溫予騫的唇尾也稍稍地上翹,像天生的魚鉤一般釣著人的心。徐安琪心頭一動,美眸中的笑意快要漾出來了。
她撕心裂肺地朝那人喊:「不要跳!不要跳!」
可就在當天佛洛朗氣急敗壞地把推薦人和少年趕出酒庄大門時,推薦人不死心塞給他一份報紙。報紙是中文的,推薦人特意附了一份法文翻譯《少年憑藉靈敏嗅覺,火場挽救數十人命》。
樂彤看不明白,也不敢去看許宴眼裡變幻莫測的情緒,那莫名翻滾的驚痛,彷彿是這男人要把所有傷口上的腐肉都翻出來,在月光下曬一遍。
連她自己都覺得太過難以置信——那個冷冰冰的男人,竟然會在某個時刻帶給她如此溫暖的感動。
她偶爾還是會想起爸爸給她買的第一顆棉花糖,想起爸爸寵溺地捏著她的鼻子叫「乖女兒」,當然也會想起爸爸酩酊大醉時用巴掌扇她的臉。
溫予騫倒是眸光淡淡,逐一頷首示意,偶有交談。既不過分親熱,也不過分冷淡。
她沒有腦力思考溫予騫為什麼會坐在這裏,她嗓子啞啞的:「謝謝你。」如果不是溫予騫及時叫醒她,只怕她還得多受一會兒罪。
理由太簡單了——她不配。
樂彤的嘴巴微微張大了些,比起這個答案,更令她吃驚的是:「你怎麼會知道?」
就在幾個女人以為他就要這麼走掉時,他卻在徐安琪身邊駐足。
晚餐是外頭餐館送來的,儘管節目組不用為拍攝經費發愁,但也不到充裕闊綽的地步。法式大餐是不用肖想了,大家的伙食是節目組的標配版。
難道她的選擇依然沒有改變?
樂彤忙不迭合上菜單,點了點頭。
原來韓薇薇今天傍晚抵達波爾多后,直接去了拍賣會,她看中了一瓶拉塔希特級園1990年份的葡萄酒,想讓溫予騫幫她拍下來。
樂彤掃了一圈,壓根沒見著溫予騫的人影兒,倒是忽聞有窸窸窣窣的說話聲從藤架後面傳過來。
還不等她調整出一個適當的表情,她的手機鈴聲猝然響起。
愛酒之人,在乎的也許並不是一支酒的價格後面有多少個零,而是把它視為生命一樣,小心翼翼地善待。
她隨口一說,根本沒指望溫予騫能給她解惑,不承想他回道:「她把便當扔掉了。」
或許是夜太靜,韓薇薇的聲音穿透手機,讓樂彤也聽了個大概。
她從窗外收回視線,有些酸澀地掏出手機,瞅了瞅自己從林爽那兒截下來的圖片——流線型的酒瓶四分五裂,玻璃碎片落了滿地,玫瑰色的液體像是誰的淚,在冰冷的地面無聲流淌。
排山倒海的記憶,在這一刻,錯落著、蜂擁著擠進樂彤的腦袋。
倒是樂彤的心情有所平復,主動問他:「你怎麼換來這裏坐了?」
林爽像只被撒了氣的氣球一樣,蔫巴巴地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發獃。
「商務艙太吵了。」溫予騫道。
果然,溫予騫超乎想象地上鏡。
她眼睛里閃著亮光,一百瓦的驚艷:「你怎麼會知道這個地方啊?」大家到酒庄不過才兩天時間。
果然,佛洛朗心情大好,當即通知翻譯給樂彤和林爽帶話,表示不予追究了。
樂彤定定地看著她,所有的底氣一下子消散不見。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筆賬到底還是算到她頭上來了。
樂彤、林爽和翻譯被酒窖管家帶進會客室時,佛洛朗老先生剛環遊世界回來,風塵僕僕的連口水還沒顧得上喝。
房間里陷入沉默,只有時鐘嘀嗒嘀嗒的聲音迴響著。
樂彤對他這副模樣有點費解,據她所知,溫予騫曾在波爾多生活過十二年,如今時隔多年重回故地,他難道不該緬懷與感慨一下嗎?他為何竟是如此平靜,如此淡漠?
「剛才搬布景板的時候,我不小心撞到了酒架,我……」林爽猛地搓了搓手指,恨不得剁掉自己的手,「我砸碎了一瓶酒!」
就在她泄氣地頓住腳的那個瞬間,絕塵而去的老爺車竟然頓了一下,然後平穩地直線倒退,在她身側停下。
樂彤狐疑地站住腳,心裏還在暗忖嚴茹唯獨留下她做什麼,對方已沉聲說道:「我不管徐安琪對溫予騫有什麼特殊感情,總之你是嘉賓管理,如果嘉賓鬧出什麼轟轟烈烈的緋聞影響到節目拍攝,你難辭其咎。」
溫予騫當然不會說因為她在這裏等,所以他提早出來了。他一張臉沉得像可以擰出水來。
樂彤這聲落下,是片刻詭異的沉默。
徐安琪被自己的話狠抽了嘴巴,手指緊緊地攥成拳頭,指甲恨不得掐進肉里。
溫予騫屈肘搭著車門,另一隻手沒離開方向盤,朝她「嗯」了一聲。
樂彤登時打了個激靈,本能地以為自己遇到了搶劫。可當她猛地轉過頭,嘴邊那句尚未脫口的「抓賊」,便融化在了一片驚怔之中。
她渾渾噩噩地撐開沉重的眼皮,眸光有片刻的模糊,漸漸聚焦直到她最終看清自己是在飛機上,看清原本只有她一人的後排座位上,此時居然——
就在樂彤全身隱隱發僵的那個瞬間,溫予騫徐徐說道:「我有點後悔換位子了,你比徐安琪還吵。」
溫予騫並不關心這種事,但在酒窖管家的形容中,他從最初的漫不經心到最後的精神高度集中,他怎麼都覺得事件中那兩個女孩其中有一個是樂彤。
溫予騫又喝了一口冷茶:「你爸現在在做什麼?」
這是樂彤絕對沒想過的事情,她也絕不會考慮,她可不想以佔人便宜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樂彤明顯感覺到一道不容忽視的目光投向了自己,壓在她臉上欣賞。她握著叉子的手頓了頓,臉頰莫名有點燒,不敢抬頭回視。
樂彤像是被人從水裡一把撈出來的落水狗一樣,她心有餘悸地深吁兩口氣,呼吸終於順暢了。
許宴極善於察言觀色,他端詳了樂彤少頃,約莫猜到事情原委。他指了指她對面的空位,在她示意沒人之後,他優雅落座。
城堡的半圓形玫瑰窗外有月光鋪灑進來,如同清風般柔和輕盈的古典樂環繞于耳畔,這個話題是樂彤的禁忌,可是這麼溫柔安靜的夜晚,太容易叫人卸下心防。
兩人最後那一絲聊以自|慰的僥倖心理灰飛煙滅,只能直面最糟糕的結果,最嚴厲的懲罰。
可聊著聊著,話題就跑偏了,全往同一個人身上招呼。
溫予騫剛參加完拍賣會回來,西裝外套挽在手臂上,他微笑回禮。
許宴:「我吧。惡人不能給女人做。」
「久仰溫先生大名。說起來我也是戴美高的會員,只是平時太忙,很少有機會出席俱樂部的品鑒會。等這次咱們從法國回來辦個葡萄酒party吧,聽說美女與美酒更配呢!」龍瑞笑道,盡顯風流倜儻。
「砰」的一聲巨響震徹黑暗。
節目組的外景人員連同嚴茹作為先遣部隊,已經在兩天前飛抵法國的外景地準備了。今日嘉賓一行由樂彤帶隊,可哪裡知道馬上要登機了,徐安琪居然玩起了失蹤。
不過,樂彤也不得不承認,她的一切疑慮都被他這句話瞬間打消。
那又柔又涼的觸感,當即激得樂彤手心發麻。可她根本顧不了這些,她縮了縮手指頭,萬念俱灰地朝溫予騫身後抬抬下巴。
溫予騫沒有聽到手機里的林爽噼里啪啦地說了些什麼,樂彤驟然大變的臉色映在他眼裡,他疑惑地挑眉,卻在他剛要開口說話的那個剎那,樂彤忽地踮起腳,手朝著他的嘴唇就伸了過去,牢牢捂住。
一個人。
「你少了一種情感,而他有。」佛洛朗老先生坦言,他拍了拍溫予騫的肩,像是在鼓勵什麼,「情感是葡萄酒的靈魂。沒有真正愛過的人,就感受不到它的靈魂。」
「千真萬確!」翻譯扶了扶眼鏡,言之鑿鑿。
「那是瓶什麼酒?」樂彤的思緒漸漸冷靜下來。實在不行,她們賠就是了,放點血總好過丟了工作。
徐安琪慍怒的聲音持續響著,恨不得要撕了樂彤一樣:「我跟過的節目組少說也有幾十個了,還是頭一遭遇到這種事!我現在就找你們嚴導去,我倒要問問她,怎麼會用你這種白痴!」
他長睫微垂,閉了閉眼,又睜開。這一閉一睜之間,他彷彿穿越了什麼人世滄桑一般,片刻的恍惚。
置身其中,時光彷彿倒流回了那些我們沒有見證過,卻已經逝去的歲月中:彷彿看到了數千年前歐洲疆土征服者漂洋過海,把葡萄栽培和釀造技術從一個國家帶到另一個國家,歷經戰爭與和平,幸福與不幸,直到歷史的巨輪在時間的長河中駛到今天,全世界的人都在享用著這種代表浪漫與高雅的酒類飲品。
掛上電話,溫予騫皺眉走到窗前,背身而立。他幽深的雙眸里倒映著月光下的葡萄園,他的視線如清泉靜流緩緩而過,最終定在某個點上。
不過,話說回來,許宴覺得韓薇薇倒是個不錯的女人,漂亮知性,也敢愛敢恨。當年迫於兩大家族聯姻的壓力,他們私下有過一次開誠布公卻永不為外人所知的談話。
「我已經說得很清楚,我們分手了。」女人的聲音冷如冰霜。
「我不去了。」樂彤搖搖頭。
少年:「在中國的家沒了。」
樂彤急忙拿了張紙,把要準備的東西逐一記下來,就聽嚴茹低啐了一句:「一個徐安琪就夠難伺候了,現在又來了個大小姐!」
溫予騫站在門口,單手插在西褲側兜里,他挑著眼角看了看屏幕上的自己,又看了看樂彤,嘴角牽起淺淺的弧度,要笑不笑的。
最終,他撥通了推薦人的電話。
老爺車駛進酒庄,溫予騫駕輕就熟地將車停入車庫,樂彤跟他一起往下榻的東配樓走。到了樓門口,溫予騫說自己還有點事,讓樂彤先上去。
這座貴族酒庄擁有四百多年歷史,極富法國古典主義風情的巨大城堡巍然聳立在皓月星空與青青草地之間。氣勢恢宏的羅馬廊柱,親吻著星子的尖尖房頂,栩栩如生的大理石浮雕,每一線、每一筆都如鬼斧神工一般精雕細琢,超乎想象地典雅與莊重。
佛洛朗老先生之所以心疼,不是因為碎掉的是頂級名酒,而是因為那支李奇堡紅葡萄酒,正是溫予騫四年前在一次英國拍賣會上送給他的。
師徒二人這邊正敘著舊,門鈴就響了。
樂彤面如死灰,就在她惶恐得不知如何是好時,她後腦勺上陡然微微一熱——
「他們走了。」溫予騫的聲音稍稍地低啞。
「我不只知道這個,還知道你們現在在『門咚』!」林爽幸災樂禍地大笑兩聲。
根據節目組的安排,嘉賓乘坐商務艙,樂彤、藝人助理和造型師Kate姐坐經濟艙,而溫予騫是唯一沒帶助理的人。
不算親密的人發生了親密的身體接觸之後,必然尷尬。
這套攝像遠程控制系統頗為先進,原本是為獲得嘉賓更真實、更自然的現場視頻資料準備的。不承想這次真實過頭了,竟然拍下如此勁爆的一幕,讓遠在另一個房間的同事們大飽眼福一番。
兩個女孩在這邊急得百爪撓心,候機室另一邊卻絲毫沒有沾染到這種氣氛。
在木結構和石壁的完美搭配下,無論是拿破崙時期的珍藏酒杯,還是埃及的雙耳細頸酒罐和中世紀掛毯,視線所及之處無不鐫刻著、追溯著葡萄酒文化的悠久歷史。
是節目組架設的攝像機和收音設備。
不愧是影后,她一張光彩奪目的臉蛋完全看不出之前的狠戾與乖張,就跟沒事人似的。
如果她忘了他,也罷。
黃皮膚、黑頭髮的華裔少年經人推薦,被帶進他的酒窖。少年一身黑衣,乾淨而清瘦,眉宇間帶著一點與年齡不符的倔強。
從希望到絕望,再到絕望也擊不潰的執著,就這樣周而復始,永無盡頭。
明知她根本束手無策,樂彤也不好再說什麼,點了點頭。
少年眼裡的不羈頓住一瞬,而後,他點頭。
咖啡館里音樂輕舒,環境優雅,樂彤晃了會兒神,又想起貝爾納酒莊裡那支碎掉的紅酒。
少年:「沒優勢。」
在夢境與現實交迭的那一刻,樂彤突然相信血脈相通的感應是真實存在的。那種身體失重不停下墜的痛苦和難受,如同身陷煉獄一般啃噬著她,無法解脫。
「不是。」樂彤搖搖頭,「我爸以前是製片人,那時國內的綜藝節目剛興起不久,基本都是棚內錄製的。我小時候常常纏著他帶我去看錄節目,他怕我調皮亂跑,每回都買一兜零食讓我坐在後台吃……」
韓薇薇:「我們解除婚約吧。由你提出,還是由我提出?」
敞篷的緣故,車內一覽無餘。
「啊?」
「溫先生這次參加真人秀的片酬是多少啊?」龍瑞的助理問。
便當是按人頭訂的,大家自取,樂彤去了趟洗手間回來,從保溫箱里拿了最後一盒。她餓壞了,在大長桌前坐下,她立馬打開便當盒,用勺子挖了一大口炒飯塞進嘴裏。
樂彤的耳朵被「奸|情」二字緊緊攫住,她把被子捂得更嚴實,悶悶的聲音透出來:「我都說了是誤會。」
樂彤連連稱是。
溫予騫回頭看去,當他反應過來時,樂彤已經飛也似的跑開,轉眼已無影無蹤,只留他一人看著敞開的房門微微一怔,不知是該為隱私曝光而皺眉,還是該回味她細軟的手指落在他唇上的餘溫?
徐安琪和龍瑞早沒影兒了,樂彤還像只鴕鳥似的埋在他懷裡。經他提醒,她才猛然警醒,紅透了的臉蛋飛快地從他胸口挪開,一下子彈開好遠。
她本就又驚又慌,額頭上襲來的痛意更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讓她一個克制不住,發出一聲驚呼:「啊。」
事實上,溫予騫今晚本來是沒準備去拍賣會的。可他洗完澡要處理一些公文時,意外接到了酒窖管家的電話。
他們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將被收錄下來。
樂彤再想開溜已經來不及,她身後當即傳來葡萄葉被人撥開的撲簌聲響。不用回頭看,她也知道是龍瑞和徐安琪從藤架後頭朝她這邊看了過來。
原來大駕光臨的人是韓薇薇。
樂彤擁著被子坐起來:「唉,我不是不想說,而是不知道該怎麼說。」
傍晚的時候下了點雨,雨後的夜幕瑩潤得像是一塊琥珀,蜜色的月光未經過濾直接灑進車裡,清涼的微風因著車速呼嘯著從耳畔刮過,耳膜呼呼鼓動。那夜色似乎也和著風流淌起來,溫如玉,淡如水,卻是帶著暢快的速度感,說不出地酣暢淋漓。
昨晚,徐安琪是從葡萄藤的空隙里看向溫予騫的。
「你是我的驕傲。如果我當年沒有收你這個學生,貝爾納也許已經不在了。」
兩人的注意力都在酒上,有沒有打招呼已經不重要了,她不假思索問道:「你知道這瓶酒值多少錢?」
這樣的夜晚,沿著天際與海岸線馳騁的感覺,很容易讓人變得健忘。
「安琪,你有什麼想法?」
「?!」
「是的。」
那支酒剛剛被溫予騫高價拍走了,許宴在會場里待不下去,出來透透氣。
徐安琪坐在藤椅里,上下打量她一眼:「你是溫先生在節目組的聯絡人?」
明媚的陽光穿透玻璃幕牆,兩位男士站在窗前說話。
她嚇得雙肩一抖,手裡的攝像機差點掉在地上。在椅子上僵了足有三秒,樂彤才垮著臉轉過頭。
溫予騫嘴上說著「是嗎,我不太記得了」,可他的表情並沒表現出不耐煩,女神的魅力果然是不容小覷。
黑的夜,寬闊的柏油馬路上空無一人。
佛洛朗是法國德高望重的品酒大師,每年擠破頭向他拜師的學生不計其數,但真能入選者卻是少之又少,他挑學生是出名的嚴格又苛刻。
酒莊客房寬敞舒適,將歐洲宮廷的巴洛克風格渲染得淋漓盡致。
樂彤想從對方眼裡揪出一絲明知故問的痕迹來,可並沒有。徐安琪眉頭深鎖的樣子,像是被這個惱人的問題困擾了一整夜。
如果眾人以為這男人是將紳士風度展現於徐安琪,那就錯得離譜了。
「樂彤,溫先生是什麼星座的?」小鮮肉的助理問。
林爽的聲音被樂彤甩在身後,她遠遠地看見溫予騫朝葡萄園走去了,她像是踩了風火輪一樣追了過去。
檯燈昏黃,光線如豆,映出樂彤臉上的五道紅痕,紅得似血。
「不!不——」驚恐的悲鳴從樂彤心底吶喊出來,她好像隨那人一起墜入了時空黑洞,萬劫不復。
樂彤動作一頓,跟林爽一起扭頭看向來者。
「謝謝你。」她感恩戴德地朝溫予騫笑了笑,眼睛里盛著滿滿的關心,「可是你吃什麼?」
文質彬彬的翻譯大哥像是剛跑完八百米一樣,他抹了把腦門上的汗,氣喘吁吁道:「你倆在這兒幹什麼呢?佛洛朗老先生讓我給你們帶句話。」
入鄉隨俗,樂彤中午給大家叫的是熱狗,但很多人直嚷吃不慣,所以晚餐她特地訂了蛋炒飯。
樂彤被風吹得髮絲翻飛,胸腔里的窒悶也一同被吹散許多,她仰著臉,遙望遠處。在飛舞的碎發間隙,極富歐洲風情的建築和街道、高大的法國梧桐通通被切割成色彩斑斕的光影,像是加了懷舊特效,她覺得自己也置身於一部老電影中。
拍賣會所在的建築物隔壁有一家小咖啡館,樂彤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已經半小時了。她捧著杯熱牛奶,看著窗外發獃,等溫予騫那邊忙完過來接她。
他的手,乾燥而溫熱,隨之施力,緊緊地鎖住,不容她掙扎。
樂彤腳步迅疾地走進洗手間,關上門的瞬間,她身體忽然一軟,虛脫似的靠在了門板上。
在那快如彩虹乍現的一秒鐘里,溫予騫疏淡的神情沒變。樂彤則是翹起了嘴角,她彎彎的唇,就像夏日的櫻桃那般飽滿瑩亮。
明明不是很長的一段路,可她卻總也跑不到盡頭,她距離樓頂上的那個人,永遠彷彿咫尺,又彷彿天涯。
「那你就當沒見過我好了。」溫予騫說著就重新發動了車子。
樂彤擰起眉毛:「她找我幹什麼?」
樂彤追著老爺車排出的尾氣一通小跑,急得直跳腳嚷嚷:「你要去哪裡呀?你幾點回來?明早七點要錄節目……唉,你這人就不能讓我省點心哪!」
「你要不要去洗個臉?」
樂彤捕捉到「拉塔希」這個關鍵詞,她趕緊出言澄清:「你這次還真誤會溫予騫了。那支酒是韓薇薇讓他幫忙拍的。」
片酬屬於嘉賓隱私,樂彤不能隨便透露。如果讓人知道溫予騫的單集片酬直逼圈內最高的龍瑞,娛記恐怕要大做文章了。
主城堡里,悠長的走廊盡頭,有一扇雕繪著古典宮廷圖騰的華麗木門。
航程已經過半,機艙里很安靜,燈光被調暗,大部分旅客選擇補眠來打髮長途旅行的無聊,以至於溫予騫的聲音聽起來都比往日輕舒幾分。
這樣的氣氛讓樂彤稍有些拘謹,但食慾迅速戰勝了一切,她期待地翻了翻菜單,隨之面露難色。
葡萄園發生的事情,讓她對徐安琪生出一種忌憚的情緒來。先是偷聽被發現,后又加上無辜成為對方「情敵」這一筆,樂彤都不知道徐安琪對她結下多深的仇恨了。
在這短短的距離里,他深深地凝視著樂彤——她看起來很平靜,可眼底卻透著一絲怎麼也隱藏不起來的痛楚。
而他,卻不能。
嚴茹的房間與她們隔了兩間,走廊里很靜,樂彤和林爽的腳步極緩,一小步一小步,朝那扇門挪過去。
樂彤火亮的眼睛,緋紅的臉頰,略微急促的呼吸,沒有哪一處不留有燃燒后那種嬌俏又懊惱的痕迹。
男人的聲音越來越冷凜,女人的臉色越來越僵白。
只是,樂彤大概不知道,他何嘗不是受了她的鼓勵?
表情最差的當屬龍瑞了,向來眾星捧月的影帝無異於被當眾打臉。他和徐安琪的視線在空中碰了碰,又各自瞥開,他眼裡的沉鬱不言而喻。
她以前做過一個心理測試,據說喜歡把愛吃的留到最後吃的人,往往性格比較堅韌,信奉先苦后甜。反之,則代表是享樂主義者,今朝有酒今朝醉。
偏是這樣的語氣讓樂彤猛地呆住了。
「給我看看。」樂彤看也白看,她哪裡認得酒標。
「啪——」的一聲脆響,樂彤的臉頰狠狠地挨了一記耳刮子。
溫予騫立在車門邊,路燈的流光印在他眼底,絢爛如光明。他那雙修長雋黑的眼眸里,浮現起一絲探究:「為什麼?」
原來這男人是要出席拍賣會,樂彤恍然大悟。
那縫隙太小,夜又太沉,她連他抱著的女人是誰都沒瞧清楚,只模模糊糊看到一個纖瘦嬌小的背影,被高挑挺拔的溫予騫那樣納入懷中,就像嵌在他身體里似的。
「你們知不知道那支酒是1990年份的李奇堡紅葡萄酒,產自勃艮第頂級酒庄!而對我而言,它的重要性遠遠超乎它的價值!」翻譯試圖聲情並茂地傳達老先生的意思,怎奈翻譯的聲音抖得厲害,一副被嚇尿的表情。
「我想和溫先生分在一組。」徐安琪不遮不攔地道出心聲。
溫予騫倒依然是一副浮雲淡薄的模樣,似乎他只是碰巧路過休息室,碰巧遇到她,所以邀她一起罷了。
「樂彤,你等一下。」
于韓薇薇,那一步之遙,是溫予騫只要願意向她邁出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她都會甘之如飴地拔足狂奔。
她不想勉強自己融入,也不必勉強自己。
緊張的氣氛有所緩和,但沒人感到釋然,誰都知道問題沒有解決,只是暫時擱置下來。
老先生靠在沙發里,依舊慈愛地笑著,追憶起那段早已逝去的歲月:「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樣子……」
對徐安琪和龍瑞這種一線巨星而言,隨便一點緋聞都能賣出天價,都能在演藝圈掀起狂瀾巨浪,比起任何男女之情,這才是她的心頭大患。
他鄉遇故人,樂彤愣住兩秒才回神。
然而,在與徐安琪對視的一剎那,樂彤的聲音猛地卡了殼。
熨燙過的男士手帕,暗色條紋,四點式摺疊法,樂彤還沒弄明白這男人的意圖,手帕已經覆上她的唇,溫予騫給她擦了擦嘴角的奶沫。
不過,溫予騫只看了她一眼,什麼都沒問。無論是對女人噓寒問暖,還是窺探別人的隱私,都不符合他的性格。
那一年,也是在貝爾納酒庄。
最終,兩個女孩兒在老先生撂下那句「你們節目組任何一個人都不準再踏進酒窖半步」之後,絕望離開。
「你剛才……為什麼抱我?」
彼此眼裡都有個小小的倒影。
樂彤緊張得腦血管突突猛跳,貓著腰就要往回溜,可就在她轉身的一剎那,她猛地撞上了——
但眼下不是樂彤多想的時候,龍瑞和徐安琪從交往,有了孩子再到分手,這些恩怨糾葛連狗仔隊都沒有捕風捉影到分毫,顯然兩人行事極其隱秘,是花了大心思遮掩的。
今時今日再回首,樂彤還記得那些早已停產的零食牌子,也還記得那些膨化食品香香脆脆的味道,甚至記得自己每次吃完都忍不住要嘬一嘬手指頭,連渣都捨不得浪費掉……可她卻險些記不清那個給她買零食的人了。
是怨恨,還是懷念?
只要她活著,就好。
Kate姐也不明所以,插話說:「其實樂彤這姑娘挺單純的,她沒那麼多花花心思啦!我跟她共事好多次了,她對待工作特別努力認真。」
林爽想正經事腦袋永遠少根筋,但這番話倒是無意間點醒了樂彤。
大西洋溫暖潮濕的海風安靜地吹過,夜色無聲,星空寂靜。
徐安琪在花園裡。
其實不光是她,饒是見慣大世面的龍瑞也不免嘖嘖感嘆:「節目組為拼收視果然大手筆,在這兒錄節目真夠享受的。」
難怪佛洛朗老先生要心疼,就連樂彤這個外行人看著都覺得難過惋惜得要命。加之這支酒的命運直接影響到明天的拍攝,樂彤心裏簡直五味雜陳,那絲剛被壓下去的擔憂又冒了出來。
讓她心慌,也讓她輕顫。
狹窄逼仄的空間,情緒被放大,苦與痛都清晰無比。
樂彤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離開花園的,這個季節的波爾多氣候宜人,可從樹木縫隙滲透進來的風讓她瑟瑟發抖著,說不清是冷,還是熱。
溫予騫看著她那張漲得像三月桃花一般紅潤的臉蛋,他沒有繼續作弄她的意思。
「我不是第一次來貝爾納酒庄。」溫予騫淡淡地回道。
她從椅子上站起來,笑一笑:「我晚上損失了一隻雞腿,確實有點餓了。」
「徐安琪還沒到嗎?」樂彤在候機室門口翹首以盼良久之後,她急赤白臉地拽住徐安琪的助理,「你給她打個電話催一下,還有五分鐘就要登機了!」
這下佛洛朗徹底愣住了。
更何況,向電視觀眾呈現難得一見的法國傳統酒窖,是嚴茹當時在節目策劃會上親自提出來的,也是真人秀的噱頭之一。後來,在聯繫外景地時,嚴茹之所以肯下血本支付高昂的場地租金,正是因為貝爾納答應開放酒窖供節目組拍攝。
「安琪姐你古裝戲拍多了啊,都用上奴顏媚骨了。」對方沒當回事,笑著調侃。
許宴:「你心裏的人是溫予騫?」
「原來是這樣啊。」徐安琪心結一開,突然巧笑倩兮起來。
林爽的聲音在繼續:「嘉賓分組如下,龍瑞與徐安琪一組,溫予騫與……」
「那支酒在這世上活了二十多年,可能比你們的年紀還大!可它還沒有享受過漂亮的高腳杯,沒有和空氣充分地融合,也沒有等到懂它的人來慢慢品嘗……它居然被你們就這樣砸碎了!」佛洛朗老先生捂著心髒的位置,近乎痛心疾首了。
也許,安慰人的話,真不像從溫予騫這種人嘴裏說出來的。但在這個瞬間,由他說出來也不是很突兀,他微笑的弧度剛剛好,眸色稍稍地深沉,那麼自然的口吻,帶著一點點安撫,一點點鼓勵。
迎面有輛敞篷老爺車駛來,車速略高,樂彤因低頭分神渾然不覺,直到車子在她面前猛地剎住,她才面帶驚惶地抬起頭。
樂彤強迫自己把眼睛睜得大大的,不要哭出來,可眼眶裡的水汽,終究還是凝成了一滴淚,在萬分難過中撐不住地往下一落。
「安琪,我看就算你跟溫予騫搭檔,他也不會喜歡上你的。」
小夥子個子高瘦,樣貌英俊,替兩人拉開椅子,遞上菜單,他含胸曲背站在一旁,態度很是恭謹。
龍瑞下巴高昂,嗤笑一聲:「無聊!」
樂彤不懂葡萄酒,不清楚拉塔希的價值,但能出現在拍品名錄中的酒,定然價格高昂得嚇人。
佛洛朗收下酒,看了看溫予騫,他目光如炬,很是一針見血地問:「你是為了幫助那個長發的女人,還是短髮的?」
她跟過數次外景拍攝,深知其中的勞累艱辛。就算是體能再好的嘉賓身邊都不能沒個人照應,小到端茶倒水,大到跟節目組溝通腳本,瑣事繁雜,嘉賓根本沒時間也沒精力全都親力親為。
樂彤咬著嘴唇,不知如何作答。
當溫予騫慢悠悠地合上書時,樂彤還以為自己的苦口婆心終於打動了他。殊不知,這男人竟然略略靠近了她,幾乎形成一種側身密語的姿態。
樂彤想不聽都不行,這些亂七八糟的聲音一個勁兒往她耳朵里灌,嚴重分散她的注意力:「你們討論溫予騫幹什麼呀!反正這兩期節目錄完,咱們就跟他分道揚鑣了。」
巨大的客機越過時區,穿過氣流,不知過了多久,再也看不到藍天白雲,夜色濃稠似墨染,讓人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酒窖管家是位蓄著兩撇小鬍子的中年法國男人,從節目組往裡面搬道具開始,他便不停地用法語重複:「小心,小心!不要碰到酒……」
有關父親的一切,對樂彤而言,好像早已隨著時光的流逝而漸漸褪色了。
「溫先生,其實我們以前見過面的。四年前,我應邀參加英國一場葡萄酒拍賣會,當時你也在場呢。我記得你拍到了一瓶1990年李奇堡的紅葡萄酒……」徐安琪笑容明艷動人,拉開敘舊的架勢。
溫予騫是莊主最得意的門生,又擁有酒庄百分之三十五的股權,他這次回來錄節目,酒窖管家自然知道,於是在電話里把碎酒事件如實彙報了一遍。
今晚發生的種種本已足夠令樂彤感覺丟臉了,豈料又多了一票觀眾看好戲,簡直羞都羞死她了。
「時間不早了,大家一路也挺辛苦的,不如先去房間休息。分組的事明早再做決定。」
「謝天謝地!安琪姐,你終於來了!」徐安琪的助理簡直要喜極而泣了。
她搓了搓臉,就把那絲脆弱揉掉了,只說:「我是為了跟我爸賭一口氣。」
徐安琪剪刀一樣的眼光在她臉上搜檢一番,冷笑問道:「你的數學是體育老師教的?連節目組有多少人都數不清?」
限量款老爺車顯然價值不菲,樂彤只在國外的懷舊電影里見過,也不知溫予騫從哪兒弄來的。不過,她沒有思考這個問題。
那個令李淑芳生不如死的男人,那個令樂彤從小生活在陰影中的男人,或許他數年前從樓頂上那縱身一跳,當真應了李淑芳發狠詛咒的那句「他死了就好了」。
樂彤見過一次溫予騫的特助,是位年輕小夥子。啟程前,她還問過溫予騫:「你為什麼不帶助理?」
他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拒絕一位擁有職業天賦的少年。
男人的氣息清冽而炙熱,似一張網從天而降,瞬間將樂彤牢牢網住。
這番話令溫予hetubook•com•com騫心頭大震,怔忡良久。
這個瞬間,她簡直不知道是該心疼自己的雞腿,還是該詫異這男人居然不嫌棄吃她飯盒裡的東西了。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林爽突然翻身下床,她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彷彿終於做出某個重要決定。
林爽在東配樓門口等樂彤,聽她倒完苦水,林爽把一頭亞麻色短髮撓得蓬亂:「閻王茹都拿徐安琪沒辦法,你何德何能去遊說她,簡直是毫無勝算嘛!」
當晚沒有夜間拍攝,晚飯後,嘉賓們回房休息,節目組的工作人員仍舊不得空閑。
人生痛苦的瞬間多到數不過來,我和你未必有過相同的遭遇,卻也感受過類似的疼痛。透過那些疼痛的痕迹,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我們一樣,也不一樣。
她落在遠處的視線一凝:「看來我得跟溫予騫談一談了。」
溫予騫在電話里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只道「見面再說」。
小鮮肉的女搭檔坐在旁邊往臉上拍爽膚水,隨口八卦說:「昨天晚上我散步的時候,看到溫先生和樂彤了,不知道他倆一起幹什麼去了……」
「不行不行,弄不好溫先生就是隱藏的『酒庄繼承者』呢。」開放式的腳本吊人胃口,小鮮肉腦洞大開,他湊到龍瑞身邊一臉期待地問,「要不咱們兩隊明天結盟攻他吧?」
「?」
溫予騫用法語向侍應生點菜。
許宴的臉色變了變,表情忽如被秋風掃過的草地,一片頹然:「我來參加拍賣會,本來看上一支拉塔希葡萄酒。可你也知道,溫予騫這個臭小子從小就跟我處處不對付。但凡我想要的,他就算看不上,也一定要跟我搶……」
晨曦破曉,天際線上的第一縷曙光喚醒了沉睡的城堡。法國梧桐深綠的枝丫挑著金色的晨光,溪流駁岸的鳶尾花綴著晶瑩的露珠,樂彤趁著時間尚早大家都沒起床,一個人溜達去花園。
她臉色發窘,急忙伸手要搶手帕。
最好的酒,最好的杯,他在等一位重要的人。
徐安琪摘下墨鏡,目光一掃,沒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唯獨在掃過溫予騫時,她的視線靜止了兩秒以上。
樂彤和林爽更是面色發苦,膽戰心驚,像兩隻待宰的小羊羔。任憑她們如何道歉,對方卻根本聽不進去。
他的唇很薄,微微地涼,異常柔軟。
可緊盯著徐安琪的腳步,樂彤的心開始止不住地往下沉。
擾她難眠的人不是溫予騫,而是徐安琪。
佛洛朗老先生那張氣急敗壞的臉刻在樂彤腦子裡,他老人家一看就是那種一言九鼎、言出如山的人,他說不許節目組的人進酒窖就代表沒有半點迴旋的餘地了。估計就是總導演親自去向他道歉,也於事無補。
她一襲V領黑裙,布料緊緊包裹著纖腰,沿著筆直的長腿順滑而下,走起路來步步生蓮。她沒有佩戴浮夸的飾品,肌膚賽雪,墨色的長發高綰,只有耳垂上掛著一對的珍珠墜兒,性感又不失莊重。
焦黃的雞蛋均勻地包裹住了每一粒米飯,誘人的金色之外,還有紫綠色的洋薊作點綴,再配上一隻外酥里嫩的法式烤春雞腿,算是一整天辛苦忙碌后最體貼的犒勞了。
這裏隨便一瓶酒都堪比古董,價值連城。
許宴愣了愣,他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似的,嘴唇一撇。
溫予騫眸光一沉。
有那麼一剎那,她目露驚悚地瞪著溫予騫,她覺得這男人就像暗夜裡開著遠光燈迎面而來的名貴跑車,這一秒閃瞎了你的眼,下一秒就可能要了你的命,可怕至極。
佛洛朗:「喜歡葡萄酒嗎?」
回應她的,是男人手上那本書翻頁的細微聲響。
簡單而直白,一如愛情原本的樣子。
在她的認知里,許宴與溫予騫爭相搶奪的人事物里分明就包括韓薇薇。畢竟,那次在微笑旅店的少女屋裡,兩人因為提到某個女人而大動干戈。雖然他們沒有點名道姓,但韓薇薇有過跟許宴訂婚,後為溫予騫悔婚的前塵往事,所以樂彤認定那個女人就是韓薇薇了。
眾人的目光匯成一束,望向門口。
韓薇薇:「我心裏也有人。」
「你為什麼要做製片助理?」
樂彤剛剛偃旗息鼓的緊張勁兒又冒了出來:「你為什麼要找她?」
于許宴,那一步之遙,是他在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瘋了一般找遍全世界,早已不知那腳步該如何計算,只怕能繞地球一圈也不為過,可他始終沒有找到那個女人。
「既然你跟溫先生的接觸比較多,你可知道他的女朋友是誰?」徐安琪問。
「少了一份便當,你難道不知道嗎?!你不會是想讓我今晚都餓肚子吧!」徐安琪咄咄逼人。
B市國際機場的VIP候機室里群星熠熠。
溫予騫和龍瑞負手而立,兩人之間隔著兩米左右的距離。如果徐安琪的腳步不出現偏差的話,她是朝著溫予騫走過來的。
樂彤卻是哭笑不得,這下她生生從「知情不報」變成了「共犯」啊!
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長途飛行,一行人抵達時已是當地時間晚上九點了,節目組派去接機的專車載著一車人駛向外景地。
樂彤正要跟林爽一起去客房,就被嚴茹叫住了。
佛洛朗:「為什麼要來學習品酒?」
那是他所熟悉的痛楚,是物是人非、歲月流轉也無法消弭的痛,是哀寂過後的平靜深處掩埋著的那最後一絲痛。它不似尖利的剪刀剜心那般銳痛,而似鈍刀遲緩地劃開心口,細密而綿長的疼,偶爾發酵,永不磨滅。
「長發,大眼睛,臉小小的,穿牛仔褲和白T恤?」溫予騫像描述失蹤人口一樣,跟酒窖管家確認著。
如果她以為嚴茹只是說教,那就是她太天真了。果然,嚴茹口吻一變,強硬許多:「說服徐安琪的任務交給你了。明早開機前,我不想再聽到她還要和溫予騫在一組。」
徐安琪心頭猛地一凜,到底是投鼠忌器,她勉強克制住內心的不甘,強顏扯笑:「謝謝溫先生。」
節目分成十二期,明星體驗六種不同職業,後面的特邀嘉賓自然不是品酒師了。
你爸已經不在了,不要再提他。
在他復讀機式的碎碎念中,林爽兩腳生風跑進來,一把扯住樂彤:「閻王茹叫你去找她一下。」
都說男人看到美女時,瞳孔會放大兩成,原來美女看到帥哥也不例外。
「完蛋了!酒窖不能進,明天的拍攝怎麼辦?」一旦影響到節目拍攝,事態便堪稱嚴重之至了,林爽一臉生無可戀。
「溫先生」三個字,每一字都敲在樂彤緊繃的神經上,她就像一個即將面臨最終審判的犯人。
「對不起。」溫予騫用法語說道,十多年的師徒之情到了唇邊,化作一聲濃濃的歉意。
樂彤當時表情一垮,只覺自己要倒霉。
樂彤把頭埋回碗碟間,她實在想象不出清潔阿姨如何會對溫予騫八卦這種事兒,約莫是這男人的魅力已經大到連法國大媽都無法抗拒了吧。
「父母之命?」溫予騫的眉梢挑著一點疑惑。
她把整個節目組的女人都假想過一遍,甚至包括另外兩位女嘉賓,卻偏偏沒猜到那人居然是樂彤。
波爾多這座坐落於法國西南部,被譽為「小巴黎」的城市古老而浪漫,以盛產葡萄酒聞名於世,又以吉隆特河為界,分為左岸和右岸兩個久負盛名的葡萄酒產區。
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樂彤和溫予騫四目相對了一秒,很快又分開。
她握著筆的手在抖,寫在志願表上的字卻力透紙背——B大,電視製片管理專業。
樂彤猶在納悶溫予騫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聽話了,他已經步出駕駛位,伸手一撈就拽住了她的手臂。樂彤的驚呼聲還卡在嗓子眼裡,人已經被他那雙強勢的手塞進了副駕。
溫予騫微怔,他很久很久沒有說話。
林爽卻在這時突然站住腳,聲音因認真而褪去了慌亂:「樂彤,其實這事兒和你沒關係,要擔責任也應該我一個人擔。」
她回頭,聽見他說:「樂彤,這世上有許多我們意想不到的傷害。有些事情,如果拼了命也無法釋懷,就該翻過這一篇。你會成為一個好製片人的。」
這人和她之間隔了一個空座,一如他的習慣,與任何人都保持著一線距離。
樂彤被爸爸推得一個趔趄,跌在沙發里,她雙目赤紅,嘴唇顫動:「你不就是個貪污了節目經費的製片……」
樂彤第一次聽他說法語,他咬字吐詞極為流利穩妥,聲音如冰泉浸珠,不是泠泠作響的脆色,而是渾厚低醇的潤澤,好聽極了。
「不知道啊!」林爽搖頭,「你趕緊去吧,她好像挺急的。」
既然他是罪魁禍首,他們好歹也得有難同當吧,沒道理放任他袖手旁觀。
影帝與影后的組合堪稱觀眾心目中的理想CP,這也是嚴茹一開始就定下的,豈料一直心不在焉的徐安琪一聽這話,猝然正了神色。
她那模樣活像奓毛的小貓,就差露出鋒利的爪子來撓溫予騫了。然而,下一秒,樂彤氣勢一頓就再也續不上了,她驀然想起自己在景嵐鎮喝醉酒進錯房那次……
作為業內炙手可熱的傳奇人物,溫予騫當年的隱退曾令無數人為之扼腕嘆息,對於他退出的原因更是眾說紛紜,至今沒有定論。今晚是他復出后的首次公開露面,勢必觸發眾人熱議,引起小小的騷動。
策劃林爽作為先遣部隊的一員,簡單給嘉賓介紹了一遍拍攝腳本:「六位嘉賓分為三組,每組一男一女。三組嘉賓通過採摘葡萄、釀酒和品酒等環節進行比拼,爭奪酒庄繼承權。而酒庄真正的繼承者就隱藏在你們六人中,沒有人知道他(她)是誰,你們需要在比賽過程中根據蛛絲馬跡推斷出誰是繼承者,並阻撓他(她)贏得比賽……」
「……哦。」
「你少自作多情了!」徐安琪的口吻極認真,全然不似在說賭氣之話,「我是真對溫予騫有好感。我相信這次只要我能跟他分在一組,我就有本事讓他也喜歡上我!」
沒有人知道。
當別的學生沉迷於情竇初開的浪漫愛情時,他走遍波爾多南北岸產區,嘗試各種各樣的葡萄酒,感受舌尖留下的每一種滋味;別的學生在舞會上討論怎麼拿酒杯更能吸引女人時,他在書房裡捧著厚厚的法語書籍專註研讀;別的學生出師后滿世界賺錢時,他毫不吝惜地把自己所有的積蓄都給了師父,用以救助當時經濟不景氣之下岌岌可危的貝爾納酒庄……
兩人沒有交談,垂在身側的手偶爾碰到對方的,俱是冰涼。
樂彤是長發,林爽是短髮。
她趕緊在胸腔里做了幾個深呼吸,才壓住遽然加快的心跳。
被他這麼一呵斥,樂彤和林爽只覺自己活活成了劊子手,罪不可赦。
就是這樣的一念,刺|激得徐安琪陷入了瘋狂。
大概是她的聲調過於尖厲,所有人都放下勺子朝這邊看過來,樂彤卻是一頭霧水。
搶了她手機的男人衣冠楚楚,面容英俊,神情疏懶。他不但沒落跑,反而眯眼仔細審視一番屏幕上那支碎瓶的酒標。
「你別給我灌輸負能量了,趕快幫我想想辦法呀。」
這太荒謬,太寒磣了!
嚴茹算是恩威並施了,可徐安琪不知為何吃了秤砣鐵了心,她紅唇一撇:「反正我就是想和溫先生一組,你看怎麼辦吧!」
轉過身,溫予騫手上多了一支酒。
燈光下,她秀美的頸子微微低著,大概是皮膚太過白皙,彷彿有瑩潤的粉光從她肌膚底層透出來。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她的睫毛又長又翹,小巧的鼻子十分秀挺,花瓣兒似的嘴巴一鼓一鼓的——她美,卻不是那種令人驚艷的美,而是一種刻入了骨頭裡的美,帶著不經意,帶著慵懶,帶著連自己都不自知的恬淡。
對方眼中那樣深重的怨恨,讓她隱隱意識到什麼。
三步,兩步,一步……
溫予騫瞬間的微怔之後,他微笑的弧度有些不一樣了。
不過,溫予騫顯然是沒有這種困擾的,他只給自己點了個龍蝦清湯。
「……可惜了。」許宴無奈地搖了搖頭。
在場者中,唯有樂彤一臉菜色。
許宴也是佛洛朗的愛徒,可溫予騫從未聽老師比較過他們,他眉間泛起一絲疑惑。
「你在景嵐鎮還沒受夠許宴的冷遇嗎?你怎麼會跟他說話?」
節目組收工,一行人抹著汗從葡萄園往東配樓的休息室走去,溫予騫成了眾所矚目的焦點。
酒庄極大,建築群由主城堡和東西配樓組成。由於常接待來自世界各地的葡萄酒愛好者,所以酒庄內的生活設施十分齊全,客房就在東配樓里,是節目組提前預訂好的。嘉賓住單人間,工作人員住雙人間,樂彤剛好和林爽一間。
那樣地近,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濃密的長睫。
「唉,我都打了一百次了,她沒開手機。早知道我就不該聽她的,她說什麼要自己來機場,讓我不要管了。」助理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副天塌地陷的絕望表情看著樂彤,「你說這可怎麼辦啊?求你快幫我想想辦法吧!」
「你們倆到底怎麼回事啊?」林爽的語氣突然嚴肅起來,這是算賬的節奏,「樂彤,你太不拿我當閨密了吧!居然連這種事都瞞著我!」
跟著溫予騫走出東配樓,樂彤才想起一個問題:「我們去哪裡吃東西呀?」
一晚上狀況連連,樂彤真是不敢再出一點差池了,她以一副「我隨時都可以哭出來」的表情望著溫予騫,可憐她這個慘兮兮的表情終究還是被拋到了車屁股後面。
「阿予,好久不見。我們單獨聊聊?」從會場一隅走來的年輕女人,適時地將他從人堆里解救出來。
那樣綿長的痛苦,是生命中不可承受的絕望;是從私家偵探社得到任何一點疑似她的消息后,一次又一次滿懷希冀地奔赴,然後狠狠落空,再咬牙告誡自己決不能放棄的執著。
一座冰山主動發出邀約,那絕對是要地震了,樂彤內心的訝異直接反射到臉上。
樂彤被她吼蒙了,說不出話來。
佛洛朗老先生面露讚許:「你是個重感情、念恩情的男人。」
「我吃這隻。」他說。
「怪不得安琪姐一開始要和他分在一組呢,穩贏嘛!」小鮮肉的女搭檔笑盈盈地附和。
商務艙里,不知是巧合,還是徐安琪跟別人換了登機牌,總之她順利坐到了溫予騫身邊。
葡萄園外,龍瑞早已不復此前的怒意,他嘴邊笑意正盛,頗有幾分幸災樂禍的意味。
樂彤對溫予騫這邊發生的事情全然不知,節目組的人正忙著布置明天的拍攝場地。
「還是算了吧。」她很快結束掉這個話題,帶著一點不解看著許宴,「對了,你怎麼會在這裏?」
這種假設不能細想,一細想樂彤的心臟就有種被無形的手抓住揉捏的感覺,那種後知後覺的慶幸,水落石出的清明,讓她的心一下子就軟成了水。
所以,她會選擇把那些零食的味道包裹在保鮮膜里,藏在記憶深處,保持它們的美味。這樣當她偶爾去緬懷童年的時候,才能透過那最初的味道,尋找到一絲父親曾愛過她的痕迹。
溫予騫點到即止,他斂了斂眉,目光像有溫度的石板,壓在樂彤臉上看了看,旋即他從西裝胸袋裡抽出一條手帕。
但事實上,並沒有。
從葡萄園到城堡東配樓,他踩著皎潔如洗的月光,閑庭信步走在樂彤身旁,好像把所有的局促和羞赧都丟給她一個人了。
那是高考報志願的前一天晚上,她正在琢磨報哪個專業,樂振東照例喝得醉醺醺回家。他抄起樂彤的書包,在裏面東翻西找。
「……」樂彤啞言。
樂彤的腦袋像是被人狠敲了一棒槌,一陣眩暈過後,她才險險地維持住了鎮定:「我跟你一起先去找嚴導。」
舊記憶翻湧上來,總會有一種時光未老的錯覺,不小心忽略歲月早已流轉,佛洛朗老先生感慨萬千。
溫予騫卻在這時和_圖_書再淡然不過地撤回了視線。
可惜上了賊車,什麼都由不得她了。
誰說溫予騫對女人不感興趣的,他不過是一直沒有遇到那個讓他感興趣的人罷了。
「溫予騫,我知道你剛才也聽到了龍瑞和徐安琪的話,你不想卷進他們的三角戀,可你也不能利用我幫你擋爛桃花吧!」
樂彤正專心嚼著飯粒,一抹窈窕的身影翩然而至,在她身邊站定,居高臨下地俯視。
溫予騫早已放下湯匙,他手邊是一杯伯爵茶,修長的手指摩挲杯緣,他的視線落在樂彤身上。
作為知情者,他當然是另一番想法。
徐安琪整個人癱軟在椅子里,渾身止不住地戰慄。
她的視線從溫予騫臉上瞥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T恤和牛仔褲,樂彤腦子裡打了個結。
不過,很快樂彤就樂觀不起來了。
「……」
樂彤一時消化不了如此龐大的信息量,血液呼嘯著從耳膜奔向大腦,狂歡一樣:「你……怎麼知道的?!」
徐安琪懶散地坐在鏡子前,造型師Kate姐拿著卸妝棉,半彎著腰伺候她那張金貴的臉蛋。
吳先生就是吳正坤,當年將溫予騫從中國帶來法國,送進貝爾納酒庄的推薦人。于溫予騫而言,此人亦是伯樂。
樂彤聽到自己心裏一塊石頭落地的聲音。
溫予騫從長桌另一端走過來,在樂彤呆怔的注視下,他將手裡那份還沒有打開的便當,遞給了徐安琪。
咖啡廳里,坐在窗邊的許宴一時沒動。
突如其來的男人聲音帶著薄荷的冰涼,彷彿為怒火流竄的空氣里注入了一劑冷卻劑。徐安琪的紅唇依舊囂張地張著,但喉嚨已發不出聲音。
龍瑞極力壓抑聲音里的慍怒:「就算我有千錯萬錯,你也沒必要故意拿姓溫的氣我,讓大家看我的笑話!」
那樣的痛,溫予騫也曾經歷過。
樂彤這才意識到自己大汗淋漓,單薄的夏裝被汗水浸濕貼在身上,從空調口送出的冷氣吹下來,涼透了。
她只是把那些難以形容的複雜感情強行冷凍了起來,日復一日,凍成了最尖利最刺人的冰川。她腦中容不下,唯有時不時在她心臟上扎一下。
在彼此之間那一線距離里,他的目光、他的呼吸,他皮膚上的溫度通通隔著空氣傳遞過來,緊緊包裹著她,壓迫著她。以至於樂彤的背脊明明緊貼著冰冷的門板,她卻覺得全身隱隱發燙,硬著頭皮才抬起眼與他對視。
帶著華麗帷幔的卧床,鐫刻著精美花紋的壁爐,描金雕花的傢具,以及綴著流蘇的琉璃檯燈……在這樣貴族氣息十足的房間里,就連夢境都會變得如童話般美妙吧。
這男人本就是沉默內斂之人,食不言寢不語也就不足為奇了。可樂彤不是個悶葫蘆:「真奇怪,你說徐安琪的便當到哪裡去了?難道我真的少訂了一盒?」
貝爾納酒庄建於17世紀,數百年間見證了酒庄持有者家族的興衰沒落,貝爾納多次易主,目前的莊主是一位叫佛洛朗的法國老先生。
韓薇薇知道溫予騫不喜歡應酬,借故把他帶開,有多體貼顯而易見。
佛洛朗疊起報紙又攤開,再疊起,再攤開,這個動作他重複了多少次,他就考慮了多少遍。
不料,樂彤滿是置氣的嘲諷聲還沒落盡,她雙肩忽然一沉。
「溫先生和徐安琪是不是認識?他倆好像有火花呢。」Kate姐也加入了八卦大軍。
陳年的酒,陳年的情。
電話來得很是時候,樂彤頭一低,飛快地從牛仔褲口袋裡掏出手機。
那隻粗壯的手,立即被樂彤死死地攥住。
「那什麼時機才對?」徐安琪嗤笑一聲,「龍瑞,你放不下偶像光環,害怕承認戀情會失去粉絲,我很理解。可我不是無知少女了,我連孩子都為你打過,我現在不想跟你耗了,咱倆就當玩玩算了。」
「喂——」
少年:「品酒師賺錢多。」
反觀溫予騫,他依舊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清貴姿態,筆挺的襯衫西褲更為他平添幾分文雅禁慾的氣質。
大家魚貫步出車門,樂彤一時沉浸在眼前的視覺盛宴中挪不開腳,如果不是溫予騫一臉默然地丟給她一個「土包子」的眼神,她怕是連路都不會走了。
樂彤心裏直呼太貴了,她原先盤算著如果把酒錢賠給佛洛朗老先生,也許能平息一下老人家的怒火,可兩年不吃不喝……
就在她對著手機愁眉鎖眼之時,一隻男人的手冷不丁從她身後伸了過來,一把奪走了她的手機。
樂彤心如擂鼓,渾然不知身後事。
事關節目錄製,樂彤心口陣陣發緊,她條件反射地覷了一眼被徐安琪反覆提到的「溫先生」。
溫予騫唇邊沒有笑容,眼底卻藏著笑意,那潛藏的笑意之中,似乎還閃爍著什麼樂彤看不懂的東西。
見過耍大牌的,沒見過這樣耍大牌的,簡直是不顧後果了。
「這是我打工賺的錢,要給媽媽買葯的,你不能拿!」
樂彤一副活見鬼的神情,她條件反射地撥開溫予騫的手,猛然轉身從門上的貓眼往外看,卻只看到空寂無人的走廊。
短短一刻,她上演了一幕完美的川劇變臉,警惕、震驚、幽怨,最後她發狠地瞪著那個「親密」地伏在溫予騫懷裡的小人兒。
然而,徐安琪的下一句話,頓時讓樂彤整個人都蒙了。
夜那樣靜,男人的神情也還是那樣冷傲,但他的動作很輕,柔軟的手帕彷彿是蝴蝶的觸鬚,輕柔地拂過她的唇,痒痒的,樂彤連心尖都顫了一下。
溫予騫還在經濟艙里,他修長的身軀靠在座椅里,拿著本外文書在看。閱讀燈形成的光圈籠罩著他,那樣隨意放鬆的姿勢,消融了平日規矩冷傲的烙印,反而是難得一見的慵懶閑散。
遲疑了一下,她說:「樂彤,你可千萬別對溫予騫動心思啊。」
溫予騫怎麼可能幫韓薇薇拍酒,只怕他對那個女人避之不及吧。其實不只是韓薇薇,溫予騫對於所有的追求者都保持著安全距離。
「我不在門外,哈哈!」林爽就跟長了天眼似的,精準地抓住樂彤的一舉一動,「你往溫予騫斜後面看一看!」
溫予騫也笑笑,他的青春歲月都留在這裏了。
樂彤曾做過最壞的打算,可當真的面對這一刻時,她還是緊張得快要喘不上氣來。她甚至能感覺到身旁嚴茹的目光似刀,不停地朝她這位不得力的下屬砍過來。
不過,老先生很快又話鋒一轉:「宴的品酒技巧和天賦都不如你,但他有個地方比你強。」
半小時前,當徐安琪不小心從幾位攝像的小聲調笑間,聽到樂彤與溫予騫的八卦時,她真真是驚呆了。
由於赴法拍攝成本高昂,節目組縮減了外景人員,道具組人手不夠,樂彤也被叫去酒窖幫忙布景。
「嗯,她確實是個漂亮的中國女人。」對於這位從來不關注男女之事的學生能有這樣的進步,佛洛朗目露欣慰。
事實上,如果不是他昨晚意外接到一通久違的電話,他此時應該正在游輪上享受他的世界環遊之旅,而不是匆匆結束旅行,趕回來與那人見面。
韓薇薇:「是。你呢?」
「你嘴也太嚴了吧!你這是把溫予騫當自家孩子護著呢!」Kate姐打趣,道出一眾助理的心聲。
可惜,像縮頭烏龜一樣矇著被子在床上打滾的女人,哪裡有心思做夢。
溫予騫知道這女人一定是做噩夢了。
見她小心翼翼地抬起來臉,嘴唇沾了一圈奶白色的泡沫,他遞了張紙巾給她,用這個動作來掩飾自己的失態。
翌日,節目組繼續爭分奪秒地趕進度,一整天的時光被雕刻在攝影鏡頭中。晚飯過後,嘉賓在化妝室卸妝。
可現在因為一支酒搞砸了一切,嚴茹的怒氣會有多盛可想而知。這樣慘烈的後果,根本不是兩個年輕女孩兒可以承擔的。
「我前陣子在B市跟吳先生見過面。他的公司出了一些問題,我會幫他解決。」溫予騫說。
樂彤點頭應下:「要安排車去機場接嗎?」
在溫予騫手臂圈出的小小空間里,在他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視下,樂彤的表情糾結地變換起來,很是豐富。
幾位攝像大哥默默交換了一下眼神,繼而會心一笑。
許宴:「溫予騫的妹妹。」
溫予騫這個舉動可以解讀為「保護」——他不想讓徐安琪和龍瑞認出他懷中人是誰,以免他們找她的麻煩。
一時之間,不少相熟的人紛紛朝他聚攏上來,熱絡寒暄之餘,有打量,亦有探究。
兩個女孩兒在主城堡門口分開,林爽一個人往花園去了,樂彤心事重重地垂喪著頭,踢著腳下的小石子,往東配樓走。
「誰?!」剛剛還在爭執的一對男女,此刻異口同聲地疾喝。
「你胡說什麼呢!」樂彤強扯嘴角,盡量讓自己笑得不那麼難看,「你到底拿不拿我當閨密啊!」
樂彤看了他一眼,他頭往後仰靠在椅背上合眼假寐,長睫微微垂著,在眼瞼處投下一小圈淡淡的陰影。月光下,他閉起來的眼皮彷彿是上了鎖的門,令人無從揣測那扇門后的東西,也無從揣測他那雙墨色的瞳仁中流轉著怎樣的光。
他站在那兒,站得筆直,沒有膽怯。
毫不留情揭開醜陋的一幕,溫予騫終是一針見血:「比起你和龍瑞那點不足為道的緋聞,也許娛記對你過往的情史更感興趣。」
樂彤吃飽喝足回到客房時,已經十一點了,林爽早就打上呼嚕了。她輕手輕腳地沖了個澡,裹著被子躺在床上。
暫且不提她連日來像陀螺一樣忙不停的工作狀態,今天她才算迎來真正的重頭戲。這趟赴法拍攝,她不再是溫予騫的專屬保姆了,而是頂了個嘉賓管理的頭銜,全權負責包括溫予騫在內的六位嘉賓的衣食住行。
如果說,當初奧德堡曾令她驚嘆不已的話,那麼貝爾納的雍容華美簡直讓她找不到任何詞語來形容了。
侃侃而談的那位是龍瑞,他意氣風發,儼如窗外耀眼奪目的一輪驕陽,不愧為當紅影帝;而洗耳恭聽的那一位,則如同雪山最頂端那一捧被晨曦籠罩的寒雪,氣質清華得令人見之忘俗,硬生生地把影帝的光芒都襯得黯淡了。
林爽把頭搖成撥浪鼓:「千萬不能讓閻王茹知道啊!她肯定得扒了咱倆的皮,說不定她一怒之下把咱們都炒了。咱們還是先想想辦法,看能不能私下跟酒庄溝通一下,好不好?」
韓薇薇:「不,還是我吧。若是別人以為我被你甩了,我就抬不起頭了。我喜歡甩人,不喜歡被甩。」
樂彤警惕的目光裡帶著快要溢出眼眶的狐疑,她迅速越過溫予騫的肩頭,看向他斜後面——
樂彤這會兒絞盡腦汁思考切入點,腦中突然閃過她在景嵐鎮偷聽到的溫予騫那番「葡萄生命周期論」。靈感的繆斯來得如此順暢,她搓了搓手,開始噼里啪啦敲鍵盤。
溫予騫的舉動雖淡然自若,可他那雙令人一眼望不到底的幽深眼眸里卻結著薄薄的冰。那如深冰寒霜般的涼意,帶著十足的威懾力,足以凍住徐安琪一切的輕舉妄動。
溫予騫開門下車,她仍坐著沒動。
溫予騫這人對一切道謝和道歉話都是無動於衷的,他從善如流地把樂彤飯盒裡的雞腿拿了起來。
天上掉餡兒餅的事情也許真有,但就這麼落在樂彤和林爽頭上,倆人都像是被瞬間砸暈了,一臉難以置信。
那規律單調的聲音就像一把小鐵鎚,在樂彤心上一下、一下地敲著,像是要把她釘進棺材似的。
「我只是隨便看看回放,檢查一下拍攝光線和效果什麼的,不是為了看你。你別誤會……」被抓了個現行的偷窺狂小姐慌不擇言地解釋。估計是情急之下,樂彤一時忘了有個詞叫越描越黑。
「不知道。」這話半真半假,樂彤估計溫予騫的女朋友是韓薇薇。
雖然沒有什麼比徐安琪認出她更糟糕的結果了,可事已至此,她反而不用再被那種心虛和緊張束縛,也是一種變相的解脫。
「根據投資收藏的回報率顯示,鑽石為1.49倍,古典名畫為16倍,頂級名酒則是37.69倍。所以今晚出手一定是穩賺不賠……」某位年輕的法國投資客輕晃高腳杯,侃侃而談。
樂彤心口一松,張嘴就要吐出「因為錢」那個敷衍的答案。可話到唇邊,卻連她自己都沒料到自己的回答會是:「因為我爸。」
「沒關係,回B市你也請我一頓就好了。」
他應該是剛進來,臉上俊俏的稜角清晰深刻,身上穿著簡單的白襯衫,最上面一顆扣子沒有扣。他目光淡淡地掃了她們一眼,也不知剛才的話他聽到多少。
直至老爺車輕車熟路地停在市區的一家高檔服飾店門口,樂彤才收回放空的神思。她眼裡蓄著一堆問號,歪頭看了看溫予騫。
如果不是溫予騫把樂彤帶來這裏,她根本不知道酒莊裡居然還藏著這樣的私人餐廳。
法蘭西式大花園坐落在酒庄深處,花園裡開闢出一小片休憩區,清澈透底的小溪流淌在晚夏的月光下,常綠灌木球與鳶尾花簇擁著雕塑噴泉,水聲泠泠,花香四溢。
樂彤剛要接過紙巾的那個剎那,身側的玻璃窗驀地傳來「咚咚」兩聲輕響,她歪頭一看——溫予騫站在窗外。
一個模糊的黑影站在樓頂上,晃動著,搖擺著,遠遠仰望,好似一隻輕飄飄的破布口袋,隨時都會被風吹下來。
樂彤怔了兩秒,才重重地點了點頭。
一對成熟男女的分手對白,簡短几句話就將人性的自私、現實的殘酷與愛情的脆弱揭示得鮮血淋漓了。而支棱著耳朵聽壁腳的樂彤,早已震驚得瞠目結舌,連大氣兒都不敢出了。
那人終究沒有等到樂彤,他縱身一躍,跳了下來,狠狠墜地。
佛洛朗:「說說你的優勢。」
龍瑞表情微變,幸而這時一聲情緒極度飽滿的歡呼化解了他的尷尬。
樂彤長長地「哦」了聲,仍舊滿懷疑惑:「可是已經九點多了,還有東西吃嗎?」
你比我樂觀,于無形之中,你感染了我。
溫予騫抿唇不語,一點解釋的意思都沒有。
沒有錯,徐安琪已經知道她就是葡萄園裡的那個女人了。
其實,樂彤很清楚林爽為什麼死活不敢去找嚴茹。
真相揭開的這一刻,她這才驚覺事態比她想象中嚴重太多。
最得意的門生當年宣布退出,作為師父定然是最痛心疾首的那位,不過:「你重新拿起酒杯的那一刻,就沒有對不起我了。」佛洛朗老先生說著,親自斟了杯酒給他。
見她遠遠走來,嚴茹低聲問樂彤:「安琪那邊你處理好了?」
如果一個女人太過優秀,她通常會遭到其他女人的嫉妒和排擠;而如果一個男人太過優秀,他則會獲得其他男人的重視。
樂彤雙臂抱膝曲著腿,下巴抵在膝蓋上,在床上不知呆坐了多久。她到底沒有跟林爽說出個所以然來。
樂彤來到嚴茹的房間時,她剛把手機從耳邊撤下,臉色不太好:「樂彤,你再去訂一間房,贊助商的人到波爾多了。」
人與人的緣分很奇妙,經過景嵐鎮發生的連串事件,許宴跟樂彤的關係已不再如最初那般緊張生疏,而是多了些像朋友一樣的友好默契。
這場夢實在來得太突兀,毫無徵兆,就連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又會夢到那個人?也許是因為那人的忌日快到了吧。以前樂彤反覆被這個夢魘糾纏的時候,李淑芳都會冷冷地提醒她——
另一位攝像接話道:「真人秀的目標觀眾主要是女性,這女人啊,一看到帥哥就轉不動台了。說不定咱們這回能托溫先生的福,收視率來個開門紅。」
他意味深長地勾了勾唇角。
溫予騫點了下頭,他口吻和煦,帶著一點笑意:「聽說節目組的人今天不小心打碎了你一支酒,不知道它能不能彌補你的損失?」
「不行。」樂彤臉蛋緊繃,表情突然嚴肅了,「節目組有規定,非拍攝期間嘉賓不hetubook.com.com能離開酒庄。嚴導要是知道我讓你出去了,我的麻煩就大了。」
不過,樂彤很快就忽略了這些,車子隨後駛抵波爾多市近郊的貝爾納酒庄。
贊助商來外景地探班是常有的事兒,但臨時殺過來實屬罕見。節目組本來就忙得不可開交,現在還要騰出人手做接待,難怪嚴茹覺得不耐煩。
他微微蹙眉看著樂彤,屬於他的那雙眼睛湛黑又明澈,彷彿月色下的清潭一般能照亮人心,讓樂彤的三魂七魄在這一剎都歸了位。
門鈴響,他急忙摘掉眼鏡,起身去開門。
溫予騫沒說話,他之前卸妝的時候把手機落在化妝台上了,他面色如常地走過去,拿起手機塞進西褲側兜。
每位嘉賓都有固定的跟拍攝像,溫予騫的攝像蹺著二郎腿在一邊看回放,順便施展預言帝技能。
後來,少年搬進酒庄住下的第一個晚上,佛洛朗送給他一句話:「你在中國的家沒有了,這裏就是你的家。」
事實證明,溫予騫沒有讓佛洛朗失望。
「咦,拍賣會這麼快就結束了?」她在溫予騫身前站定,看了看表,他離開才不過四十多分鐘。
溫予騫的動作有一瞬停頓,眸色有一瞬加深,耳朵也有一瞬泛紅。可真的就只是一瞬間,當他垂眸凝視樂彤時,一切都迅速恢復了平靜。
可當樂彤一頭扎進葡萄園裡,她才發現葡萄園的面積比足球場還大。一排一排的藤架足有一人高,月黑風高,枝葉繁茂,視線嚴重受阻,找起人來就跟進了迷宮似的。
佛洛朗老先生戴著副老花鏡,坐在沙發里安安靜靜地看報紙,茶几上的醒酒器里醒著酒,旁邊擺著兩隻水晶高腳杯。
「謝謝你請我吃大餐,破費了。」她說。
「是……溫予騫?」有人發出不可思議的小聲驚呼。
她點點頭,像是雨天被淋濕的小狗一樣,極力掩飾著自己的狼狽:「我去下洗手間。」
「樂彤,樂彤……」
溫予騫順勢朝眾人抱歉一笑:「我失陪一下。」
經過一個早晨的忙碌,嘉賓上妝完畢后在城堡大門口集合。攝像、燈光和收音等節目組工作人員也悉數就位,只差一位,節目就能開機了。
她此言一出,就像是在清澈平靜的湖面上投下一顆小石子,一石激起千層浪,別說嚴茹面露錯愕,其他人也全怔住了。
「安琪,我不接受單方面分手。我不想公開我們的關係是因為時機不對。」
她不加掩飾流露出的那股狠勁兒,讓Kate姐和小鮮肉的女搭檔俱是微微一驚,兩人正要在鏡子里默默交換眼神,目光又隨即一頓。
樂彤張著嘴老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真的假的?」
大概是最近工作壓力太大,她精神不濟,這一閉上眼,很快入眠。
她不明就裡,只覺這一下子勝過其他所有的驚嚇,她像是一隻不小心墜入陷阱的可憐獵物,心顫顫地想要推開他,溫予騫的另一隻手卻在這時覆上了她纖細的腰。
「貝爾納像我的家一樣。」
這一聲似驚雷劈耳,別說樂彤把自己嚇得魂飛魄散,就連素來淡定的溫予騫都蹙起眉,他捂了捂被她撞痛的胸口,一臉「你是不是傻」的表情。
哪怕是樂彤在見識過溫予騫的私人酒窖后,也禁不住對貝爾納酒窖好生感嘆一番。其他人更別說,幾乎是看直了眼。
「你……你想怎樣?」
人生可怕的不是逆流,而是順境。因為你永遠不知順境將把你帶向何方;而如果你剛好處於逆流之中,那麼你邁出的每一步都將是逆流而上。
而令樂彤萬萬沒想到的是,大晚上的,溫予騫竟然一個步驟都沒讓她落下。從最初盤中美食好吃到讓她想流淚,到後來肚子飽脹得想流淚,樂彤默默數了數,她才剛剛吃到聖雅克扇貝這道副菜。
「這裏我幫你弄吧!」林爽說著,把樂彤手裡的贊助商布景板搶了過去。
她還沒等到溫予騫的回答,侍應生模樣的法國小伙兒已經走過來。
經濟艙里,幾位藝人助理興緻勃勃地跟樂彤聊了起來。大家都是同齡人,未來幾天在異國他鄉又要一起工作,不愁沒有共同話題。
畫面中,葡萄園裡的金色陽光柔和了溫予騫身上那股冷硬雍肅的氣質,那些綠色植物在鏡頭裡綠得驚人。他遊走于藤架間,遊刃有餘地完成各項任務,周遭的綠意映在他身上,宛如《綠野仙蹤》里撥開迷霧露出驚人容顏的精靈。
待她艱難地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從洗手間出來,已是一刻鐘之後。
遲疑片刻,她說:「我還是不跟你去了,我在會場外頭等你吧。」
「我要去吃點東西,你要不要一起?」
他這副不以為意的樣子,讓樂彤心裏有些起急,但語氣仍是委婉:「拍攝現場人多嘴雜,要是你跟徐安琪傳出什麼緋聞就不好了。她畢竟是公眾人物,娛記的眼睛都盯著呢。再說你也不想被鬧得緋聞纏身,對吧?」
她困得很,卻睡不著,忍不住想起了溫予騫剛才跟她在房門口分開時的那一幕。
樂彤愣了半晌,才霍然意識到這些不懷好意的笑容因何事而起——這幾位都是昨晚看了溫予騫房內直播的。
溫予騫杯中的茶早涼透了,他淺啜一口,微微蹙眉:「所以你做這行,是為了繼承爸爸的職業?」
那一瞬間不該有的悸動被殘忍地打回現實后,就像是一隻囂張的小蜜蜂在她心頭輕輕蜇了一下,她要反應一會兒,才知道有點疼。
「哎呀,沒關係啦!」林爽盤腿兒坐在樂彤床上,揪著被角,試圖把她從床上拽起來,「你和溫予騫的奸|情只有我跟四個攝像知道,我們不會泄露出去的,你放心吧!況且今晚只是調試機器,又不是正規拍攝,片子刪掉就好啦。」
「我聽清潔人員說的。」溫予騫清淺地丟來一句。
1990年份的拉塔希紅葡萄酒,他今晚在拍賣會上高價拍得,俱樂部的人現在送了過來。
溫予騫的身影出現在鏡子里。
許宴:「我心裏有人。」
「我大二那年,他跳樓自殺,死了。」
「可是……」樂彤為難地看了看布置到一半的場地,「我這邊還沒忙完。」
佛洛朗:「懂法語嗎?」
溫予騫不著痕迹地動了動唇:「我去和節目組的人討論一點事情。」
「溫先生太厲害了,兩個環節都是第一名啊!」小鮮肉猛伸大拇指。
談笑行進間,各位助理都殷勤地伺候著自家藝人,又是遞毛巾擦汗又是遞水解渴的。只有樂彤彈開溫予騫八丈遠,默默走在後頭以「避嫌」,她生怕徐安琪會懷疑到她。
奢華高貴的葡萄酒拍賣會,每個人皆盛裝華服,于衣香鬢影間談笑風生,像是一幅昂貴又空洞的畫——那不是屬於她樂彤的世界。
回過身,他拿起了桌上的拍賣會邀請函,距離開始時間還有四十分鐘,之後發生的一切都有了解釋。
樂彤本來就不是悲觀的性格,再喝下這鍋雞湯,她頓覺心中熨帖許多。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酒。」林爽還慌著,抖著手摸出手機,「不過我把殘骸拍下來了。」
可樂彤已經進入了工作模式,忍不住囑咐他:「不過你和徐安琪確實還是少接觸為好。」
翻譯緩了緩氣兒:「他說那支紅酒的事情不予追究了,明天你們可以照常拍攝了!」
「我自己來。」
推開門,唯一的一張歐式餐桌上鋪著純白的餐布,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灑下香檳色的和暖光芒,燙金骨瓷盤、銀質刀叉和鏤空燭台在燈光下反射出細碎的輝光,如夢似幻般的浪漫雅緻。
這男人雙腿交疊坐在藤椅上,庭院燈將他的眼睛照得亮如夜空里的星辰,可那眸光卻宛若水霧一般幽淡,沒有丁點波動——明明戰火圍著他燒,可他居然就像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一樣。
樂彤此刻卻是無暇顧及被人當眾數落的狼狽與難堪,她一把拉住徐安琪,理智回歸,冷靜尚存:「事情還沒搞清楚,你先別去找嚴導……」
「啊?你跟他談什麼呀?」
大概是情緒激動,老先生的聲音有點發顫:「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三年,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會回來了!」
看到門外那久候之人終於出現,老先生熱情地給了對方一個貼面禮:「予,你總算來了!」
她的目光從一株紫色鳶尾花上移開,輕飄飄地落在身旁的男人身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嗲怨聲音問:「溫先生,你在飛機上為什麼要換去經濟艙?」
佛洛朗:「為什麼來法國?」
休息室里只剩下樂彤一個人。
對話到此為止,佛洛朗以為那是自己第一次見溫予騫,也是最後一次見他。除非他瘋了,否則他絕對不會收這個該死的蠢學生。
嚴茹不是第一回跟徐安琪合作,多少了解她驕縱的性子:「安琪,你和龍瑞一組是真人秀的亮點。而且節目開播時,正好會趕上你們合演的新片上映,也能順便幫你們宣傳一下。」
周身自帶女王范兒的徐安琪姍姍來遲,她的錐子臉被造型感十足的大墨鏡遮去一半,可樂瓶式的魔鬼身材包裹在昂貴的緊身衣裙里,腳下那雙七寸高跟鞋被她駕馭得靈活自如,不緊不慢,彷彿最重要的人總該在最後一刻閃亮登場似的。
徐安琪沒有懷疑:「你幫我多留意他一下吧,我要把那個女人找出來。」
溫予騫對徐安琪的打趣不置可否,他的聲音,低沉如舊磁帶,彷彿真能勾起往日種種:「那次徐小姐是跟許建山一起來的吧。如果我沒記錯,你那時好像是許建山的情婦……」
「不用了。韓總還有一些私事要處理,晚一點才會來酒庄。」嚴茹眉間的不悅加深些許,「她的特助說,房間里要準備新鮮的藍莓和車厘子,還有Diptyque的香薰蠟燭,墨西哥橙花味兒的……」
隨著真人秀開機的時間一分一秒逼近,徐安琪的分組問題,是樂彤當下最頭疼的事兒。
半個小時前。
這位少年,就是溫予騫。
「徐小姐,如果你不介意,我的便當給你。」
不過,只用了一秒,樂彤就武裝好了自己。如果不仔細看,根本不會發現有一絲受傷的光從她黑亮的眼睛里泄露出來。
在夢裡,一般在極其恐懼與不安之中的大聲叫喊,才會在現實中發出極小的呢喃。樂彤剛才就是這樣,小巧漂亮的五官皺在一起,拳頭也緊緊地攥著,嘴唇劇烈地翕動著,發出低不可聞的痛苦嗚咽。
「是的。」
溫予騫眼中冷肅稍稍消退,聲音倒是一如既往地沉緩:「許宴是花|花|公|子,情場高手,你最好少跟他接觸。」
樂彤點點頭,不用問,她也知道這個「走吧」會將她們帶向何處——該來的總會來,繼續拖下去毫無意義。
路燈的光芒末端有一幢尚未建成的摩天樓宇,鋼筋混凝土的架構已經築起,水泥外牆堅硬而冰冷,像是一隻巨大的怪獸,森森地俯瞰著這座城市。
幾天前,在那個點上,他曾經把她抱在懷裡。
看著這支酒,佛洛朗眼中閃爍著孩童般的歡喜:「你送給我的?」
先前溫予騫的車從服裝店駛來這裏途中,他接過一通電話,是韓薇薇打來的。
誰的故事在喃喃傾訴著,誰又在安靜地聆聽?
「可他不是退出葡萄酒界好多年了,怎麼突然回來了?」
說起往事,佛洛朗老先生提到一位故人:「吳先生還好嗎?」
如果說,一開始樂彤沒有跟林爽分享,是因為她覺得自己跟溫予騫的相處淡得就像白開水,根本不值得一提;那麼後來她還是沒有提起,則是因為那杯白開水不知不覺加入了很多味道,一點一滴,酸甜苦辣,複雜得連她自己都品嘗不出到底是什麼滋味了。
嚴茹說完就走,徒留樂彤一臉驚愕地僵在原地,月光穿過層層夜幕灑落一片銀白,她的臉色比那月色更蒼白。
休息室變成了工作間,樂彤趴在桌上刷了刷微博,「安之若素」更新了微博。
「不知道。」這是假話。
少年搖頭,依舊站得筆直。
樂彤像是被人點了穴,遽然定住了。
面對這種突如其來的興師問罪,樂彤臉上呈現出一個大寫的「蒙」字——她在景嵐鎮受到最大的冷遇,明明來自他溫予騫啊。
而今晚這支拉塔希,不僅與李奇堡同屬於羅曼尼康帝旗下酒庄,也同樣出自溫予騫之手,多少能令老先生釋懷了。
沒想起這事兒還好,一想起來樂彤就又羞又氣,她擰了擰眉毛:「說好的守口如瓶呢,你們這群大嘴巴!」要不是他們多嘴,徐安琪也不可能聽到風聲。
就在樂彤抬起手要按門鈴時,走廊口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漸行漸近,在兩人身後停下。
溫予騫沒有表現出被人拒絕的不滿:「你不用害怕徐安琪看到我們在一起。她那種人不值得你害怕。」
女孩子交朋友有個最大的特點,她們是感情動物,信奉的是「你所有的事情都該告訴我,所有的心理活動都該讓我知道」,這才是閨密。
可溫予騫對龍瑞的邀約和重視表現得十分不解風情,他于溫和有禮中透著一絲拒人千里:「不好意思,我對美女和party都沒什麼興趣。」
樂彤愁得腦仁直疼,她挽著林爽的手臂:「看來只能去找嚴導了。」
樂彤點頭如搗蒜,腦子裡卻是不自覺地閃過那個意外的擁抱。
她沒多想,一個人上樓回房。
樂彤還沒歇口氣兒,就被慌慌張張跑出酒窖的林爽抓到走廊角落裡,她一副心力交瘁快要急哭的樣子:「彤彤,我闖大禍了!」
「你別多想,我是做給徐安琪看的。」他的聲音溫淺又清淡。
然而,當那人真的不在了,無數個萬籟俱寂的長夜,樂彤竟看到李淑芳在偷偷抹眼淚。
轉折來得太突然,大家還陷在片刻的怔忪中,徐安琪柳葉眉倏地一揚:「你們都愣著幹什麼,不開機嗎?」
女神的光芒無遠弗屆,只要是個正常男人都會不由自主地被那發光體吸引,從來沒人避而遠之,也難怪徐安琪不解。
林爽興奮得像是嗑了葯的聲音傳過來:「媽呀!你太厲害了,你居然爬過溫予騫的床!」
「想不到你有這種癖好。」男人低沉清雅的聲音突然在樂彤身後響起。
至於雞腿,樂彤要留到最後才吃。
在溫予騫開房門時,樂彤終於沉不住氣了,將那個在她舌尖滾來滾去幾十遍的問題,就這樣結結巴巴地問了出來。
許宴:「行,隨便你折騰。」
「那樣的場合,會讓我不舒服。」樂彤坦然地笑了笑。
「你胡說八道什麼呢!」樂彤的神思被扯回來,她雙手搭在林爽肩上,笑嘻嘻地說,「愛情是高風險高投入低回報的事情,我才不會輕易犯險呢!」
隔著薄薄的衣料,她清晰地感受著男人薄而修韌的肌肉之下,那堅硬結實的骨骼。她耳邊便是他的心跳聲,一下一下,沉著有力,微微地快。他滾燙的體溫,襯衫上幽幽淡淡的橡木香,屬於這個男人特有的強勢與溫柔,無不那樣強烈地刺|激著她。
可是,眼前這個嬌小的女孩,是如何做到在經歷過那些之後,仍然可以笑對人生的?
《親愛的,你行嗎》節目組邀請到的五位固定嘉賓,既有演藝圈的一線巨星,也有當紅小鮮肉,外加一位高顏值品酒師。幾位聚在一起的畫面耀眼得令人無法直視,堪稱盛況空前。
「上次你爬我的床,今天我抱了你,我們算是扯平了,嗯?」
樂彤撼動不了他,整個身子都被迫緊貼著他的,彷彿有一串電花以光速湧入她的身體,穿過每一寸血液,每一個細胞,她從髮絲到腳尖都狠狠僵住。她甚至不敢大口呼吸,生怕自己胸腔起伏過大,那兩團綿軟會與他結實的胸膛貼得更為緊密。
而此時此刻,「出師不利」這個成語用在她身上再合適不過了。
徐安琪影后的身份在那兒擺著,嚴茹既不能跟她撕破臉,也不願犧牲節目效果,雙方一時間僵持不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