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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4 擱淺一半,喚醒一半
溫予騫隨著一片掌聲走向會議桌,目光淡淡地掠過眾人,在唯一坐著的樂彤身上也並未多做停留,就跟沒認出她似的。
林爽打了個寒戰,驟然有種男神形象灰飛煙滅的既視感。
她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兩人視線碰撞的一剎那,溫予騫眸中的色澤已淡然如常,也沒有表現出工作被打擾的不滿。他放下酒杯,從樂彤遞來的袋子里拿出道具服。
她早已忘記生活有多久沒有善待她了,自從真正體會過人生崩潰后的疼痛,她才發現那種疼痛有如附骨之疽,揮之不去,讓人不得不築起厚重的軀殼,瑟縮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裡默默承受折磨,默默舔舐傷口。
就在樂彤這種消極心態迅速蔓延開來的時候,贊助商的人到了。
酒窖大得儼如一座地下宮殿,除了各種價格不菲的珍藏葡萄酒,還有高大的橡木桶和許多樂彤叫不出名字的品酒器具。就連一杯紅酒,溫予騫都能將人帶入一種身臨其境的美妙體驗,若是聽他講講這酒窖里的寶貝,她真是不枉此行了。
溫予騫迅速換了裝出來,因為五官深刻,他那張臉顯得有些凌厲,但那凌厲中又透著幾分清雋柔和,兩種矛盾綜合出了一種特殊的魅力,而這份魅力在一身歐洲古典服裝的襯托下愈顯得人氣宇軒昂。
她接過杯子,嘗了一小口,酒香馥郁但不沖頭。
「啊啊啊,太勁爆了!」這可不是一般的消息,林爽眼裡閃爍著精光,追問,「這些事你怎麼知道的啊?」
韓氏平時負責與電視台接洽的只是項目總監一級的人物,到底是何等要事才會讓COO親自現身?
接下來的時間交給溫予騫了。
可是,那杯酒在溫予騫鼻端停留良久,他始終沒有下一步動作。他眉間漸漸蹙起一道痕迹,那痕迹清淺,卻又彷彿開啟了某道悲慟的封印一樣,就連他的眸光都被浸染上一層不可名狀的暗色。
邵嘉遠知道這事,樂彤也是隨行人員,聽嚴茹聲音里透著疲憊,他也就沒再多說。
樂彤聞言一怔,還在思索嚴茹所謂的「全體同事」是否包括她,她已經被林爽從座位上拽了起來:「走走,趕緊去開會。」
Kate姐是一線男星龍瑞的御用造型師,名聲在外,這次她肯為節目的嘉賓造型把關,還是仰仗龍瑞的面子,因為龍瑞正是五位固定嘉賓之一。
「你是做什麼的?叫什麼名字?」韓薇薇不是蠻橫之人,她並不討厭這個年輕機靈的女孩。這女孩不僅給足了她面子,也堅持住了自己的立場。
「我老公的一個朋友喜歡收藏葡萄酒,是戴美高俱樂部的會員,我是聽他說的。」方姐如實道。
對於韓薇薇的到來,樂彤的驚訝只在眉間存在了一秒,便散去了。溫予騫剛才一來就說約了人,估計正是韓薇薇了。
這種忙碌狀態一直持續到節目組啟程赴法前一天才消停下來,當天下午,樂彤請了兩小時假,帶李淑芳去醫院。
不出幾天,樂彤嘴裏已經急出了水皰。
電梯「叮」一聲輕響,在一樓打開門。
通話結束,邵嘉遠沒有收起手機,他耳中彷彿依然縈繞著樂彤開心的聲音,那聲音像是夜色里潤石的清泉,聽起來讓人每個毛孔都舒舒服服的。
陽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她在中途回頭,他卻沒有回頭。
發現對面的人走神了,吳正坤作勢輕咳一聲:「阿予,其實我很好奇,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你回來的?」
韓薇薇在衣架前駐足,指了指上面的幾套衣服,轉頭問樂彤:「這是你們的道具服?」
「這是幹什麼呢!」
一連幾天,她連五小時的睡眠都保證不了,每天頂著黑眼圈上班。林爽揶揄她「能者多勞,未老先衰」,樂彤則反唇相譏「天道酬勤,勤勞致富」,她心裏可是藏著一個製片人夢的。
「難道有內幕?!」大家異口同聲問道。
地下室很深,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樓梯十分寬敞,兩側高高的牆壁在天鵝絨地毯上投下沉暗的陰影。樂彤狐疑地偏頭一打量,正好對上壁畫里某位中世紀法國貴族的雙眼,那眼睛凌厲而幽深,像是能懾人魂魄似的,嚇得她立馬打了個寒戰,突然有種毛骨悚然之感。
直到離開嚴茹的辦公室,樂彤都有種不現實感,不禁喟嘆人生這條路真的很難說是寬還是窄,有時走起來暢行無礙,有時走起來舉步維艱,有時你百般求變卻不得其所,而有時只是不經意的一個岔路口,則變數橫生。
韓大小姐親自上陣,原來是為了引薦節目嘉賓,隆重之意溢於言表。更何況,她那「最適合」三個字瞬間讓此人壓了許宴一頭。
女孩的男朋友是個怕事兒的,不想鬧大,拉著女孩就要走。不承想女孩非但不走,反而惡人先告狀,張嘴就說:「你們這是什麼破店啊!員工連個托盤都端不穩,差點弄髒了我的衣服!」
那是三年前的某個初春,把自己關在別墅酒窖里整整三天的男人,終於走出那扇厚重的木門。他在隨後召開的記者會上,宣布自己從此退出品酒界。
「我決定給你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嚴茹壓著語氣說,「下周節目就要開機了,組裡人手不足也是問題。畢竟你有些經驗,總比臨時找新人好,你辭職的事先放放再說吧。」
與嚴茹一同走進會議室的女人模樣十分年輕甜美,但那雙眼睛卻清如冷泉,猶若點睛之筆,讓整張面孔脫去了稚氣。再加上一身得體的深色套裝,更令她平添幾分成熟端莊。
他們因為那支紅酒結怨,結緣。
「你生氣了?是不是我剛才多事了?」韓薇薇問出這話時,一點大小姐的架子都沒有,聲音綿綿若春|水拂花。
可也不知是那話頭早嚼爛沒滋味了,還是八卦這種東西永遠標榜日新月異,飯桌上的話題直奔今日的辦公室頭條。
蛋糕是向暖帶回來的,她人不在客廳,她的房間門關著。樂彤走到桌邊,看見蛋糕盒上貼著一張便簽紙:樂彤,今天謝謝你,請你吃我做的蛋糕吧。
她覺得「安之若素」的文字唯美卻不矯情,有經歷卻不賣弄自己的經歷,不像有些博主可能沒承受過多少人生磨鍊,卻假裝很老成,常發一些傷春悲秋的文字,自以為可以看透世界,其實還很青澀。
溫予騫很久很久沒有回話,他也陷在一時的回憶中,只不過那是並不算久遠的回憶。
樂彤又道:「造型師的聯繫方式我寫在裏面了,麻煩你這兩天儘快跟她聯繫,安排時間來電視台定妝造型。」
韓薇薇也不例外,她原本流於表面的笑意不覺滲到了眼底,如數家珍般介紹溫予騫。
不管他是否需要那套西裝,不管他有多厭煩別人干涉他的私事,她都想把最好的給他。也只有最好的,才能配得上這樣的男人。
溫予騫獨居,偌大的別墅里除了用人,就只有他。因此即使別墅內部的設計跟超五星級酒店一樣極盡奢華,也遮不住那種空寂無人帶來的清冷感覺。如果不是牆邊散落著幾隻裝著書籍的大紙箱,真是遍尋不到絲毫家的氣息。
在景嵐鎮上的一千多個日日夜夜,他常常把自己困在某種假設中——如果那一天他沒有讓許宴輸得那麼難堪,是不是那個瘦瘦的大眼睛女孩就不會棄他而去?
她鬥不過他,只能認命地先是把節目流程仔仔細細地給他講解了一遍,然後又幫他安排造型師定妝。
這樣的人,你如何期望他能將你看在眼裡?
樂彤驚怔得嘴巴都可以塞下茶葉蛋了,她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嚴茹那副讓人難懂的神情,一邊絞盡腦汁思考對方為何突然改變決定?
沒有如果,她驚悚的臉,她悲慟的淚,就那麼慘烈地鑲嵌在那染血的一天。
絕望。
市台重磅推出的《親愛的,你行嗎》是一檔明星職業體驗真人秀節目,早已敲定由五位一線藝人組成強大的嘉賓陣容。在真人秀井噴的年代,收視率是硬指標,節目組為拼收視推陳出新,特別策劃頭兩期節目將前往法國波爾多的著名酒庄進行錄製。
電光火石間的記憶流轉一縱即逝,溫予騫閉上眼睛,又睜開。這一閉一睜之間,他已經回到了現實。
人與人之間巨大的貧富差距,在雅瀾苑的獨棟歐式別墅和樂彤的火柴盒式出租房的對比中,得到了完美又殘酷的詮釋。
顧客與員工發生爭執,不管自家店員有理沒理,店長都得秉持服務宗旨。他瞪了向暖一眼,賠著笑臉給一對小情侶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樂彤「哦」了聲,注意力卻不在對話上,不知用人要把她帶去哪裡,她跟著對方走向地下室。
他朝她這邊看了一眼。
「聯繫造型師的工作,難道不是你該做的嗎?還有節目策劃書,我沒有時間看,你是不是該挑重點給我說說?」溫予騫走到她面前,在這短短的距離里,他垂眸凝視著她,目光帶著一絲天然的涼薄,一絲刻意的不滿,「如果所有的雜事我都要親力親為,還要你這個聯絡人做什麼?」
據悉,韓氏曾一度遭受外資與合資汽車品牌衝擊,業績大幅下滑。而韓薇薇當時從國外留學回來,從集團基層做起,主張拓展海外市場並主打新能源電動車,她憑藉極其敏銳的商業頭腦和果敢魄力,短短几年便令韓氏重奪海內外市場,被稱為「才貌兼備的商業奇女子」。
「不用客氣。」樂彤看了一眼已經傻掉的向暖,「她是我朋友。」
「溫先生,我把節目策劃書帶來了,裏面有詳細的節目流程,你可以看一看。」樂彤放下文件袋,公事公辦地說道。
溫予騫曾經費盡全力去封閉的那些記憶,此刻因為樂彤一個簡簡單單的「為什麼」,就像衝破堤壩的洪水一般要將他滅頂。
電梯下行,韓薇薇側眸瞅著溫予騫,溫婉一笑:「中午一起吃飯?」
節目中心旗下有數個節目組,嚴茹沒有白送身上門給李志剛,節目中心最好的資源李志剛都給了《親愛的,你行嗎》節目組。嚴茹團隊不僅可以赴法拍攝,就連花在服裝造型上的經費都比其他組高出不少。
一聽「溫先生」三個字,樂彤就有些頭大,但沒耐住服從的本能,她應承下來:「好的。」
「來一杯?」溫予騫問。
「樂彤,看來你要調整一下心態了。如果你認為我在讓你當保姆,你大hetubook•com.com可以不做這份工作了。」溫予騫笑了笑,笑容紋路帶動著舒然展開的眉目,看似友善,實則可惡。
而這世間萬物,最難得的便是這「剛剛好」三個字。
她眉間堆滿了疑惑:「這是什麼意思?」
這就是人身攻擊了,向暖胖嘟嘟的臉蛋當即紅成麻辣味了,攥著托盤的手也隱隱發抖。誰都知道在公眾場合行為不檢點才是有礙市容,可向暖苦於一張嘴不會表達,只能強忍怒意,雙目赤紅瞪著對方。
強裝的淡然,只為掩飾心內的狼狽發狂而已,樂彤在心底苦笑。
窗邊站著一個男人,如此高的樓層,一塵不染的玻璃窗外只有廣袤無垠的天空,溫予騫站在藍天白雲之下,半側著臉,已令整片晴空失色。
溫予騫剛走回更衣室,就有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傳來,「嗒嗒」聲由遠及近。
香榭麗舍不愧是米其林星級餐廳,每一處細節都充盈著華貴浪漫的法式風情。正值午餐時段,米白色的卷草紋窗帘低垂,被順滑布料篩過的陽光再灑進來,只余碎金之美,而無烈日之炙,十分舒適清爽。
「唉,不行了,老嘍!」吳正坤重新落座,嘆道,「這葡萄酒的天下,是你們年輕人的。」
所以,樂彤不是傻,也不是大度,而是她把什麼事都想得太明白了。
小情侶落荒而逃奔出店門,店長總算搞清了情況,忙不迭跟樂彤道謝,笑容很是親切。
如果說,上一秒大家還以為韓薇薇對許宴有種「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的心理,那麼這一秒大家才幡然頓悟,當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樂彤的眼睛裡帶著酒精催生出來的那種明亮,她把注意力轉回牆上的地圖。
「17.5寸。」他糾正道。
周遭明明聲音不絕於耳,樂彤耳朵里卻突然靜了,一時間只回蕩著自己心跳的劇烈顫音,她隱隱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樂彤閉了閉眼,好不容易強迫自己集中起精神,卻看到皮尺下,溫予騫的鎖骨優雅迷人,突起的喉結輕輕滾動了幾下。
「不好意思,我有約了。」他拒絕得客氣,視線卻不在她身上。
電話另一邊的嚴茹,卻是足足愣了三秒,才回過味來。
此人就這樣輕描淡寫地替樂彤表功了,嚴茹自有幾分如意算盤落空的不甘:「可她資歷淺,只怕……」
「事情沒你們想的那麼單純。」說話的人是執行導演方姐,比一桌子小年輕年紀大些,素以挖掘深度八卦為興趣。
如果不是他忽然開口說話,樂彤根本沒有注意到他走過來了。大概是她喝了酒的原因,屬於異性的灼熱氣息激得她耳根陣陣發燙。
時光似水,悄聲無息逝去,那深陷在沉默中的男人,亦如水般安靜。
樂彤心裏鬆快了,討好地笑著:「是我一時犯傻了,韓總英明。」
樂彤覺得這話挺有道理,心裏豁然通透幾分。
「誰知道呢!不過他倆連那副高冷的表情都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簡直是絕配,要說沒點事兒鬼才信。」
「之前跟你說給李阿姨會診的事情談妥了,你抽空帶她來醫院吧。」邵嘉遠聲音愉悅。
「這位是韓氏的首席運營官,韓薇薇小姐。」嚴茹介紹道。
溫予騫略微頷首,表示知道了。
節目從錄製前的籌備一直到宣傳和播出,中間環節繁雜瑣碎,需要嘉賓跟電視台緊密配合。嚴茹把溫予騫視為座上賓,今天散會後,她頗為殷勤地跟溫予騫多聊了兩句,主動提出幫他找個聯絡人。
樂彤仰頭看了看頗為眼熟的店名,輕車熟路地推開玻璃門。她跟向暖當了一年多的室友,來過幾次她工作的甜品店。
可惜,樂彤雖然控制住了自己的腳步,卻沒能控制住自己那一記響亮的——「阿嚏!」
偏巧有個同音字。
摸不清她葫蘆里賣什麼葯,樂彤老實地點了點頭。
「沒錯,我們都看到了,是那個女孩故意掀翻了店員的托盤。」有顧客看不下去了,出聲附和道。
房間里只剩下兩人。
她剛發出的微博,短短一會兒便收穫上百個贊,以及數十條回復,她翻了翻就看到那個網名叫「普通的普通人」的評論。
她還能開玩笑,林爽卻是一臉哭笑不得了:「你這是哪兒來的淡然啊?」
韓氏是國內首屈一指的民營汽車集團,這位韓家千金在集團身居高位憑的卻不是貌美如花,也不是特殊身份。
「哎?你明明得到了那支酒,為什麼沒有擺上來呀?」樂彤自言自語地嘀咕。
樂彤心下大驚。
至於人選,嚴茹心裏早有打算。
四目相對,韓薇薇眼裡閃過一瞬怔忡,一瞬尷尬,她顯然不知道他在這裏。但到底是大風大浪里過來的女人,韓薇薇當即斂去了異色,含笑看著他。
她抱著個文件袋,走到前台,一臉嚴肅道:「你好,我找溫先生。」
溫予騫挑了下眉,眼角一眯:「你想看什麼?」
「質量好像不太好。」韓薇薇總給人一種不露聲色的感覺,可這時她眼裡卻帶著幾分明顯的挑剔,「你看袖口上有線頭,布料也不夠挺括……這樣的服裝配不上溫先生。」
樂彤的七寸就這麼被他一把掐住,她嗓子一啞,登時連呼痛都不能,只能氣鼓鼓地瞪著他。
眾人還沒摸清她此話有幾個意思,韓薇薇已經朝會議室門口做了個「請」的手勢。
可電話那邊靜默了良久,才傳來男人的輕笑聲:「小事一樁,不用客氣。」
前台小姐走路帶風,不是疾風,而是春風。
樂彤的聲音又在門外響起。
「我能參觀一下你的酒窖嗎?」樂彤饒有興緻地問道。
樂彤在節目組的人緣很好,同事原本以為她離職是板上釘釘的事,諸多惋惜不舍,於是幾天前就訂下了「散夥飯」。不承想只是虛驚一場,大家在開心之餘,把散夥飯改成了聚餐。
光可鑒人的電梯壁映襯著溫予騫堅毅的側臉,他淡淡地回道:「我不關心那些小事。」不只如此,他連這個女人都不關心。
沒想到那丫頭表達感謝的方式如此含蓄貼心,樂彤趕緊拿起蛋糕,歪在沙發里,一臉滿足地用小勺挖著吃起來。
樂彤聞言「騰」一下鬆開手,這才意識到她不小心把皮尺勒緊了,他受不住勁兒才俯下身來的。
只有滅頂的絕望,才能讓這樣一個堅若磐石的男人不惜狠狠地親手碾碎光環,割裂過去,然後躲進沉默里。
香檳色的雕花餐椅上,一位五十來歲的男人正襟危坐,他衣著體面,體態硬朗,劍眉鷹目中透著一股子貴氣。
向暖輕輕捏了捏樂彤的手,然後蹲下身撿麵包,寡言的人更習慣無聲地表達自己的感謝。
果然,這人還是不說話比較好,他一說話就勾得樂彤心裏冒無明火。她腳步一頓,睜大眼睛盯著他:「我哪裡敷衍了?」
就是樂彤這番話,害他那晚整夜都沒睡好。
「這就叫一物降一物啊!」
但有那麼一剎那,她筆尖一頓。
她酒醉后的大放厥詞如一把鋒利的匕首,在那一刻,狠戳進溫予騫心臟最軟弱的那一處,以至於克制如他,都忍不住心窩狠狠一顫——鮮血淋漓,卻是從未有過地清醒。
韓薇薇自然是聽懂了,但越是習慣了一言九鼎的人,字典里越是沒有妥協這個詞:「我帶來的這套衣服是今早才從義大利空運過來的,我特意為溫先生挑選的。由他最喜歡的設計師JW設計,以前他每次出席活動都必穿JW的西裝。」
只因這位奪去眾人眼球的男人,不是別人,而正是——
哪怕是她為了他,頂著兩大家族的重重壓力跟許宴悔婚時,他都沒有多分一絲一毫的在乎給她。
「不光是為這事謝你,還有一件事也得謝謝你。」樂彤笑嘻嘻道,「你幫我跟嚴導說情了吧?我的工作危機解除了。」
義大利手工西裝,估計一套的價格能頂全組的道具服,可這不是重點。
樂彤明顯感覺到周圍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身上,儘管同事的目光多為同情,她卻仍覺芒刺在背,誰讓她是辦事不力的那個。
他禮貌地朝大家頷一頷首,只說了一句話:「很期待我們這次的合作,希望大家合作愉快。」
然而,當地下室盡頭那扇厚重木門被推開的一剎那,樂彤所有的念頭都定住了,她彷彿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樂彤頓時生出一種參觀名勝古迹沒有解說員的遺憾,她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稀里糊塗地四處轉了轉,可惜不懂得欣賞。最後,她站在一扇暗紅色的磚牆前,站了很久。
在同齡人里,樂彤的智商和情商並不算低,但比起溫予騫,卻是小鬼和大魔王的區別了。
目送兩人一同離去,樂彤總算鬆了一口氣。
溫予騫朝Kate姐點了下頭:「我等會兒還有約,時間有點趕,麻煩你快點定妝,謝謝。」
「帶來了。」吳正坤遞給他一個文件袋,語氣頗為無奈,「以前東方酒業和許氏還是勢均力敵,各佔葡萄酒市場的半壁江山。可惜世事無常,商場無情,你不在的這幾年,許氏的發展不得了。許建山那隻老狐狸無所不用其極,害得我快要經營不下去了。不然,我也不會遊說你重出江湖,東方酒業的興衰以後全指望你了。」
「你就是這樣敷衍工作的?」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地平緩低沉,帶著幾許嘲諷。
「沒了,死路一條。我辭職信都準備好了。」樂彤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許宴不肯來,溫予騫也不肯來。」
《親愛的,你行嗎》開機在即,整個節目組忙得連軸轉,真真是女人當男人用,男人當牲口用。
這麼問著,樂彤本能地想起她搜集許宴資料的時候,在雜誌上看到他說過的一段話:葡萄酒的生命周期十分悠長,當我們喝到一瓶老酒的時候,釀造它的人可能已經不在了,你永遠不會知道這支酒背後的故事,這正是它的動人之處。時間是人生的發酵劑,也是葡萄酒的發酵劑,越久越甘醇,越久越神秘。所以,品酒品的是人生,自己的人生,也是別人的人生。
樂彤也腦補過「安之若素」在三次元的樣子,可每次一想到對方說不定是個已經禿頂的大叔,她就渾身惡寒不敢深想了,不想破壞掉那份神秘的美感。
他這樣冷漠的態度,她承受了太久——五年?六年?久到她以為自己已經釋懷那場https://www.hetubook.com•com曠日持久的單戀,久到就像一首心底的青春老歌,留在腦里的只有斷斷續續的調子,至於歌詞,已經基本忘得差不多了。
溫予騫像是看出她的心思,悠悠說了句:「我這次答應上節目,也有樂彤一部分原因。」
「從法國回來之後,我們會召開記者會宣傳節目。到時溫先生正好可以穿你準備的這套西裝出席,好不好?」樂彤語氣諂媚,姿態放得很低。
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女孩這下想抵賴都不行,五官瞬間扭曲得難看。她那副羞憤難當的樣子,大概是既捨不得掏錢買髒兮兮的麵包,也拉不下臉來道歉。
聽聞「朋友」二字,店長愣了愣,似乎向暖這種性格沉悶古怪、極度不合群的人,不該有樂彤這樣俠肝義膽的朋友。
溫予騫的目光罕見地在她臉上多停留了兩秒,直觸他眼底的臉蛋兒漂亮得彷彿玉雕冰刻,雙頰染著淡淡的緋色,宛若是清澈明麗的湖面上散落著兩片桃花瓣。
樂彤想起自己在景嵐鎮宿醉那次,她的臉色就跟高腳杯里的紅酒一樣,紅了又紅。
向暖的臉色變了幾變,咬著嘴唇低聲辯解:「不是我打翻的。」
雖然嚴茹此舉有些不情不願的味道,但沒有什麼比能夠留下來更令樂彤欣喜的了,起碼她不用發愁李淑芳的醫藥費了。
從茶水間出來,林爽少不了好生安慰樂彤一通。然而,誰都知道,一切寬慰都是徒勞。到了這倒懸之急的處境,只剩別人的愛莫能助與自己的孤獨無助。
樂彤笑了笑,不大在意的樣子。
她都是要被掃地出門的人了,天大的事兒也與她無關,她瞎擔心個什麼勁兒啊。
樂彤習慣了別人在第一眼看到溫予騫時的驚艷表情,她面色如常地給兩人做了相互介紹。
說完,她就把手裡的西服袋遞給樂彤:「我給溫先生帶了衣服,到時錄節目他穿我這套吧。」
吳正坤看著他,倏地一愣,到底是怎樣的美味回憶,竟會令這位歷來冷酷的男人嘴角含笑?
「溫先生的道具服送回來了,我現在忙得走不開,你能給他送過去嗎?」Kate姐在電話里火急火燎問道。
造型師的擔心不無道理,為了配合歐洲酒堡的拍攝氛圍,道具服是洛可可式的繁複服飾。男士西裝用了金線、彩繪、蕾絲、穗子等裝飾手法,精細而複雜,在彰顯華麗高貴的同時,對嘉賓本身也是極大考驗。
離開電視台,溫予騫驅車去了B市最近很火的一家餐廳。
進一步,是阻礙;退一步,是執念。
他隨手轉撥了另一個號碼,聲音爽利:「好姐姐,你真是刀子嘴豆腐心,我就知道你不會難為樂彤的。我們院準備派我去歐洲交流,你想買什麼,列個單子給我吧。」
這一刻,樂彤無法用「晃眼」和「驚艷」這種膚淺的詞語來形容自己的感覺,她就這麼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似乎生怕自己發出一丁點聲音,就會把面前這幅令人賞心悅目的畫面踏碎了一樣。
可當他的聲音再次響起時,居然是毫無感情|色彩的,甚至平淡得猶如在說著無關緊要的事情。
不得不說,韓薇薇是個隨便哪處都長得精緻又細膩的女人,腳踝秀麗,小腿勻稱,腰肢纖瘦,胸部豐|滿,但她絕不給人艷俗之感,反而是說不出的高貴。這樣的女人別說能吸引男人的目光,就連女人都忍不住注目。
溫予騫那些風光無雙的職業歷程,在別人聽來或許驚嘆不已,樂彤卻早有了解,以至於她的心思完全不在這上面,只心如亂麻地糾結著,怎麼也想不明白——
她當初帶去景嵐鎮的那支紅酒。
「哦,沒問題。」Kate姐也是個爽快性子,這就從衣架上取下衣服,指了指裡間,「更衣室在那邊。」
這男人為什麼會來?
「溫予騫,你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很超脫,很清高,是吧?啊呸!要我說,你是哪門子品酒大師啊,你就是個貨!你不敢面對你原本的職業、原來的生活,甚至是不敢面對你自己……」
也許,這就是命運的諷刺——給了你最好的,也給了你最壞的。
人的一生,有人求榮華富貴,有人求現世安穩,也有人在勘破塵世后無欲無求。但有時你並不知道,你以為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放下是卓然,實則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你這裏的紅酒真好喝。」
她拿著手機,去包房外接電話:「嘉遠,有事?」
俱樂部的辦公區坐落在B市市中心一幢甲級寫字樓里,湛藍色的玻璃帷幕反射細碎的陽光,鋥亮反光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鑒人,泛著金屬光澤的電梯門在十八層打開。
「我想看看你量得準不準。」溫予騫看上去很是一本正經,眼裡絲毫沒有調侃的笑意。
那張薄薄的紙,樂彤再熟悉不過,正是她的辭職信。
樂彤不由得咋舌,如果她是江洋大盜,根本不屑偷盜珠寶店,直接把這裏搬空了定能暴發一筆。
一旦樂彤失去這份工作,她就會像是失去了堅果而無法過冬的松鼠。而溫予騫輕輕鬆鬆的一句話不外乎是最好的提醒——他現在就是她最後一顆松子了,她的爪子除了牢牢地、好好地抓著他之外,再也沒有別的方法。
「那支酒我送給我舅舅了。」溫予騫的聲音低低地徘徊在她耳畔。
這二選一的招數,還是樂彤前些天在嚴茹那兒學來的,她覺得關鍵時刻應該挺好用的。
她好像真需要一點酒精鎮定一下了。
向暖胖乎乎的臉蛋扯出一抹笑,那笑容里藏著三分安慰,七分悲涼。
「每個付出真心的女孩都值得被善待,他會牽住你的手。」
「如果身材和氣質俱佳的話,這套華服上身,必然如貴族紳士般曜曜奪人。可要是身材氣質不佳,那就成小丑了。」Kate姐道。
頂級品酒師親自侍酒的待遇絕非等閑之輩能夠享受的,但樂彤一點不為所動,堅決地搖搖頭:「謝謝,我現在不想喝酒。」她自知酒量淺,酒品又不好,不想丟人現眼。
這女人真會過河拆橋,她給他做那一桌子飯的時候,怎麼不覺得自己是保姆?她眼巴巴地求抱他大腿的時候,怎麼不這麼理直氣壯?
時間不等人,樂彤一邊交接工作,一邊忙著找新工作。但找工作談何容易,她只有一年工作經驗,高不成低不就,撒網似的投出去好幾份履歷表,都如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但往往就是這種喜怒不形於色的人,才讓人更加捉摸不透,因為永遠不會有人知道,那平靜的表面下隱藏著多少暗涌。不過,以吳正坤對溫予騫的了解,他很快意識到溫予騫最後的那點平靜之下,暗涌的東西應該叫作——
她避開樂彤不提,只道:「你不用買東西給我了。下個星期節目組去法國取景,我要什麼自己會買。」
「韓總,不好意思。所有嘉賓的服裝都是統一的,為了搭配場景特別設計的仿歐洲宮廷服飾。你這套固然質量好,但它是現代西服,不適合上鏡。」說到專業,樂彤不慌不忙,耐心給她解釋。
用人在聽樂彤道明來意后,恭敬說道:「溫先生在裏面,請跟我來。」
「樂彤,你的問題太多了,你該回去了。」他說。
「你為什麼會當品酒師?」
溫予騫朝他走過去,男人站起來,稍顯威嚴的臉上展露慈愛的笑容:「阿予,好久不見!你還是那麼意氣風發啊,跟當年一樣!」
沉默,催生了尷尬。
樂彤雙臂抱肩站在一旁,如果不是擔心溫予騫嫌她伺候不周,到嚴茹那裡給她使絆子,她其實並不想全程陪同他定妝的。
開門進屋,樂彤的目光被餐桌上的芝士蛋糕吸住了。
向暖手裡的托盤就這麼被女孩氣勢洶洶地掀翻了,焦黃渾圓的菠蘿包骨碌骨碌滾了一地。
製片助理說好聽點是節目組的萬金油,說直白點就是打雜的,樂彤的工作除了給溫予騫當保姆之外,還得負責攝影器材出入海關申報、聯繫法國酒庄,以及安排節目組工作人員和嘉賓在當地的食宿等。
見她傻獃獃地攥著皮尺不知該如何下手,溫予騫勾了下唇。
「你們誤會了,我沒有別的意思。我請你們到別處去親熱,是因為你們擋住麵包貨架了,我沒法上貨。」白色廚師帽下,向暖手裡端著一托盤剛出爐的麵包,耷拉著臉解釋。
一桌子電視人什麼大明星沒見過,這一刻,卻仍舊有種被晃了眼的感覺。
樂彤的視線沒有抓住男人那微妙的表情變化,她第一次目睹溫予騫舉起高腳杯的樣子,只覺得柔柔光線下水晶般剔透的杯盞,深秋玫瑰般暗而紅的液體,空氣中搖曳縹緲的幽香,彷彿都與這個男人融為一體,渾然天成。
樂彤當時被這番話觸發了文藝情懷,感動得不得了,她以為同為品酒師的溫予騫此時也會說出類似感性的話來。
韓薇薇眼底有什麼在涌動,她上下打量樂彤一眼:「怎麼折中?」
她壓下那絲苦澀,挽住林爽的手臂:「好啦,回去吧。」
可是,當他的手握住門把,就要轉動的那一刻,他又隱隱頓住。
不期然地對視,樂彤頭一次覺得那種長久存在於他身上的違和感消失了。這個男人,天生就該站在這裏,高高地俯瞰萬物,而不是在葡萄園裡,與泥土果實為伴。
林爽挑起的話頭得到極大響應,有人附和,有人反對。樂彤沒有參与,一聲不吭地嚼著鮮嫩鬆軟的牛肉片。她現在一聽溫予騫的名字就頭疼,暗忖那男人真是刷存在感的好手,就連他不在場的時候,都要跳出來攪人胃口。
在邵嘉遠的安排下,美國康奈爾大學的心臟科教授親自看了李淑芳的病歷,建議她先入院進行全面心臟檢查,然後再制定接下來的治療方案。樂彤千恩萬謝,當場就幫李淑芳辦理了住院手續。
樂彤的臉色白了白,這顯然不是二選一的問題,她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作為男性第二性徵之一的喉結,總是引人遐想。尤其此刻他這處最性感,也最敏感的部位就在樂彤指尖,她幾乎是克制不住的,攥著皮尺的手猛地抖了抖。
韓薇薇的喉嚨里像是塞滿了尖銳的沙礫,往下吞咽的時候,一股子刺疼,讓她說不出話來。
對於這位向來工作勤懇的下屬,她只是毫不留情地給了一句話:「把你手頭上的工作交接一下,m.hetubook•com.com等人事部走完辭職流程,你就可以離開了。」
吳正坤提前點好了頭盤、湯羹、沙拉和主菜,都是適合溫予騫的清淡口味,可他用得極少。
從她進入戴美高工作開始,一直到昨天之前,她根本沒有見過溫先生。但俱樂部內部關於這位創始人的傳聞從來不曾間斷過,比如溫先生如何高貴冷艷,如何英姿不凡,如何超然洒脫,他在事業巔峰期把俱樂部交由別人打理,一個人隱居於世……
其實,向暖的五官生得很標緻,大眼翹鼻,皮膚也很白皙,只可惜一胖遮三美,再漂亮也顯不出來了。樂彤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她正在想著是不是該攛掇向暖報個瑜伽班減減肥時,她的手機突然響起來。
樂彤與這男人最後一次對話的記憶,停留在他把她趕出旅店202號房那次。他彼時於她的拒絕,此時于韓薇薇的妥協,就像抽了樂彤一個嘴巴一樣。可這種疼痛她無處宣洩,這種比較荒誕不經,她連生氣的立場都沒有。
「不用,不用。」樂彤可不想落個連量身都不會的笨蛋罪名,她趕緊踮起腳,用皮尺在溫予騫頸上繞了一圈。
那一天,作為看著溫予騫從小長大的長輩,吳正坤也在場。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溫予騫做出那個決定時的表情。
天台的風安靜地吹過,吹散了一朵又一朵白色的雲彩,也吹散了城市的喧囂紛繁。
皮尺收緊的那個剎那,溫予騫倏地朝她俯下身來,他的唇避無可避,就這麼若有似無地刮擦過她的前額。
心念一動,樂彤留了條評論。
溫予騫笑笑:「吳叔,你也沒變。」
「你謝過我好幾次了。」
她覺得那雲像極了溫予騫,你不知道他究竟有多高、有多遠,只知道他不屬於你的世界,無論你如何想要碰觸,仍然沾不到分毫,只能仰望。
不料,就在她抬腳欲走的一剎那,一直緘言不語的溫予騫突然開口了。
她想起今天上午散會後發生的事情。
樂彤伸出手,摸了摸酒架上那個唯一空著的格子,她的視線往上,比畫出與那位置相對應的酒庄,是地圖上的梅多克五級酒庄,拉古斯。不是最好的酒庄,但這空缺的一支紅酒恰好是——
林爽嘿嘿乾笑兩聲:「對高顏值異性的探索能力,是人類的本能和天性嘛。」
艷陽被素手割裂,從指縫漏下點點碎金,在那不小心被揭開的光鮮一角里,樂彤被迷了眼眸,獃獃地看著晴空之上悠遠的雲。
樂彤搞砸飯碗的事情,沒敢跟李淑芳說。以前被催債的鬧怕了,李淑芳是個對錢比較敏感的人,閨女突然沒了經濟來源,指不定她得發愁成什麼樣兒。
收了線,嚴茹肚子里憋了一天的氣愈加膨脹,恨不得把手機捏碎了。
溫予騫這回笑得由衷了:「因為有個女人說我是個『貨』。」
韓薇薇的聲音持續響著,悅耳中透著一絲矜傲:「其實在得知節目組需要邀請品酒師時,韓氏最先想到的人就是溫先生。但溫先生早在三年前就宣布結束職業生涯了,其間很多人想方設法遊說他復出,都徒勞無獲。所以我們這次能請到溫先生來錄節目實屬不易,不僅是大家的榮幸,也是我個人的榮幸。」
她尷尬得要命,幸好Kate姐忍俊不禁地解圍道:「溫先生是那種穿衣顯瘦,脫衣有料的身材。樂彤之前跟我說你一米八五,不胖不瘦,所以我選了現在的尺碼給你。沒關係,衣服不合適的話,可以換的。」
除了小鎮一隅那家能遙望奧德堡的小小的旅店外,那個瘦瘦的大眼睛女孩什麼都沒有留下。而她不是別人,正是溫予騫年幼失去雙親后,他至親的妹妹。
溫予騫長身玉立在香檳色的暖光里,他左手持高腳杯,輕輕搖晃,近觀,淺嗅。從側面看過去,他挺直的鼻子在光線下顯得更加硬朗,側臉線條鮮明流暢如鐫刻,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恰是剛剛好。
樂彤眼裡那點受寵若驚的光瞬時被掐滅,身上剛剛積蓄起來的暖意也蒸發掉幾分。她差點忘了這男人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冷血資本家,生怕有朝一日沒機會剝削她。
不怪她會如此猜測,能讓嚴茹那種說一不二的人改變主意,大概只有邵嘉遠有這個能耐。
金牌導演的頭銜她不是白頂的,大牌嘉賓她所見無數,而溫予騫給她的第一印象就是不易接近。為了確保節目流程順利進行,這位聯絡人必須是個在職場歷練多年的角色,不然很可能無法跟溫予騫溝通。
也不知接下來等待她的是好事,還是壞事。
樂彤根據名片上的地址去了趟戴美高俱樂部。
就在樂彤忖度自己的推斷是否正確時,她的思緒被一陣手機鈴聲打斷。
可溫予騫只是嘴上「嗯」了聲,卻並沒有導覽的意思。他兀自在品酒桌邊的沙發上坐下來,一副「請自便」的姿態。
她也顧不上喝咖啡了,回電視台取了道具服,直奔戴美高俱樂部,在不幸撲了個空后,她又拿著前台小姐給的地址,轉道去了城北的雅瀾苑別墅區。
可,他不在乎,從來都沒有在乎過。
溫予騫不接話了,他不喜歡應酬和恭維,跟吳正坤這樣的老熟人也沒必要應酬,他直入主題:「東方酒業的資料你都帶來了?」
離開醫院后,樂彤坐公交回電視台,不是空調車,車內暑氣熏蒸,沒多大會兒她便熱得汗流浹背,快要中暑了。歪頭看著窗外赤日炎炎的街道,樂彤眼睛一亮,提早一站下了車。
樂彤的笑容卻是收得乾乾淨淨了,她抹了抹腦門上的虛汗,忍不住腹誹,她這個保姆當得可真夠憋屈的啊!
溫予騫這回連回應都省下了,樂彤一鼓作氣說完,屋裡便陷入了一片寧靜。
店長是位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聞聲從廚房裡躥出來。
樂彤本以為他要檢查尺碼是否合適,豈料溫予騫竟然把那件襯衫塞到她手裡。
「傻了吧你?溫予騫沒答應我,而是答應了韓薇薇,那是她的本事啊。再說了,她有什麼好邀功的?人家是贊助商,身份地位在那兒擺著呢,溫予騫給她面子是人之常情。」
向暖的手藝好得沒話說,口感輕盈鬆軟的蛋糕入口即化,濃濃的芝士香轉瞬覆蓋了味蕾,令人難以抗拒的細滑美味,香而不膩。
「樂彤,製片助理。」樂彤的笑容擴大。
大家交頭接耳:「這是怎麼了啊?」
對於溫予騫的上身效果:「等會兒你看到他的人,就知道啦。」樂彤一點不擔心,她對溫予騫的性情和脾氣不敢恭維,但對他那副皮囊還是相當看好的。
而且,就算韓薇薇是在樂彤之後去找的溫予騫,但若真說起先來後到,韓薇薇恐怕才是「先來之人」。從剛才她在會議上那番話里不難聽出,她跟溫予騫應該是舊識。
這會兒,二十來束目光全都齊刷刷地粘在溫予騫身上。
可惜,樂彤這一嘴肉片還沒咽下去,隨即就被桌上的對話噎住了。
「你能留下來已經是走狗屎運了,難不成你還想敬酒不吃吃罰酒?」嚴茹不耐煩了,瞪了她一眼,「要麼辭職,要麼跟著溫先生,你選吧。」
「你——」
Kate姐突然詞窮,瞬間不知該如何形容這個男人了,多看幾眼,她才道:「溫先生真是天生的衣服架子,所有節目嘉賓里,你的上身效果最好。」
贊助商是節目組的財神爺,他們不請自來恐怕不是什麼好事。根據樂彤以往的經驗,出錢的人都喜歡管事兒。有的贊助商甚至龜毛到從節目策劃到現場錄製,每個環節都要給點意見,讓人煩不勝煩。
不知這次贊助商又是鬧哪出,樂彤直呼頭疼,可當她和一眾緊張兮兮的同事一起坐在會議室里時,她的表情漸漸放鬆下來,只有嘴邊剩下一抹無奈的笑。
可誰知溫予騫居然直接報給她個名字:「就樂彤吧。」
感謝這世上所有不以貌取人的人。如果有一天我變成了你認不出的樣子,你會和別人一樣嘲笑我的肥胖醜陋嗎,還是會像以前一樣,輕輕牽住我的手?
樂彤快步從電梯里走出來,默默祈禱千萬別是十八層地獄。
這女人還真是能屈能伸,雙商不足,但勝在有點小聰明。溫予騫這麼想著,唇角噙上一絲連他自己都不自覺的笑意,也就不急著出去了。
在女人驚訝的注視下,他不以為意地說:「葡萄酒對於外界的影響是相當敏感的,酒窖對濕度、溫度和光線都有極高的要求,所以這裏的溫度不到十五度。」
辭職流程一天沒走完,她就得多服從嚴茹的命令一天。
難怪樂彤覺得冷,她趕緊穿上襯衫,男士襯衫的下擺垂到她的大腿,更顯得她嬌小可人。她內心就像清凈的湖面泛起漣漪,覺得這般體貼入微的舉動和這男人周身散發出的冷冽氣場都不相配了。
她還沒走近自己的辦公桌,格子間里某位五官姣好、打扮中性的女人便抻著脖子朝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去茶水間。
微醺之下,光陰都凝固了。
女孩被她瞪得渾身不舒服,頭上的炮仗「嗖」一下點燃,憤憤地罵了句「死胖子」,店裡隨即響起「哐當」一聲。
樂彤邊吃邊刷微博。每個人都需要心靈雞湯的滋養,這就是情感大V存在的理由。但在令人眼花繚亂的情感大V中,樂彤唯獨鍾情「安之若素」,關注對方已有兩年之久。
樂彤反應了一會兒,才霍地抬起眼眸,像是被他算計了似的,她鼓腮質問:「你知道還讓我量?!」
樂彤剛從天台回到辦公室,屁股尚未坐穩椅子,嚴茹就打來一通內線電話,把她叫去自己的辦公室。
溫、予、騫。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女孩氣得一跺腳,嗓門高八度:「你誰啊?!吃飽了撐的多管閑事!」
三年了,吳正坤一直在等,等待今天——
意料之中的結果,樂彤不知道是該喊冤叫屈,還是該悲傷難過。她感覺自己就像是一直在江水激流里掙扎的人,終於還是被卷到了旋渦中心,隨泥沙直下。
薇薇,微笑?
路邊有間甜品店,店面十分精緻漂亮,分為麵包區、飲料區和休息區。這種時候,來杯冰咖啡絕對解暑又解渴。
「嗯,這是拉圖庄1985年份的葡萄酒。單寧柔和甜美,酒里有香草、焦糖和紅色水果的甘甜味道。據說那年九月的天氣非常完美,葡萄的成熟度很好。」在酒窖這樣的和_圖_書密閉空間里,溫予騫的聲音格外低醇動聽,如流水般靜謐悠長,聽得人耳朵軟軟的。
在這片刻的靜默無言中,是誰想起了景嵐鎮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
明明是溫予騫的桃花,他自個兒不露面,偏讓她衝上火線。
掛了電話,樂彤僵了半晌,估計是對方通知她辭職流程都走完了,可以打包走人了。
韓薇薇忍著劇痛合上撕裂的傷口,在電視台門口朝溫予騫若無其事地笑道:「我先走了,再見。」
或許,在樂彤和溫予騫相遇之初,他們根本不會想到在經歷種種變故與轉折后,兩人會從小鎮到城市,跨越時間和空間,有一天他們竟會像此時此刻這樣,站在距離彼此那麼近的地方,再次說起那支快要被人遺忘的紅酒,回到他們故事開始的那個瞬間。
溫予騫沒意見,Kate姐拿來皮尺,要給他重新量身,卻在這時手機響了。
樂彤走去嚴茹的辦公室,腳步和心情一樣,都是前所未有地沉重。那扇再尋常不過的大門看得她竟是心如刀絞,鼓足了勇氣才抬起手敲門。
溫熱的觸覺像是燎原的火,一下子從樂彤的頭皮燒到腳趾,她全身發麻,像是被釘牢了一樣,只有嘴巴動了動。
淡出公眾視野多年的男人,在重新回歸的這一刻,依然強勢如初,帶著屬於他的鋒芒。但那鋒芒不同於樂彤此前在視頻中窺伺到的那般年少輕狂、耀眼炫目,而是多了幾分溫和謙遜下的疏離淡然,多了幾分千帆閱盡之後的沉穩淡泊。
贊助商是財神爺,得供著的主兒,樂彤沖她笑了笑。韓薇薇略略頷首,禮貌而疏離,她自顧自踩著細跟水晶涼鞋在服裝間里逡巡了一輪。
「……沒事。」向暖點了點頭。
Kate姐戳戳她的腦門:「臭丫頭,你還跟我賣上關子了。」
對上無數求知若渴的目光,方姐清了清喉嚨,才煞有介事道:「溫予騫和許宴其實師出同門,但據傳素來不合。而韓薇薇曾經跟許宴訂過婚,不過後來不知道為什麼不了了之了。」
「跟我溝通,不用資歷。」溫予騫嘴角扯出一分達不到眼底的笑意,活活將了嚴茹一個啞口無言。
如果說事態發展至此,已足夠峰迴路轉,那麼嚴茹接下來說的那句話,哪怕是驚濤駭浪也不足以形容樂彤起伏的心情了。
溫予騫外表雖冷,實則是個重情之人,他把吳叔視為半個父親:「你言重了,我儘力而為。」
「你們說韓薇薇和溫先生是什麼關係啊?我看著不像是普通關係。」林爽興味盎然道。
「那個……頸圍18寸。」樂彤心虛地不敢抬頭看他,喉嚨都澀了,結結巴巴地用報數掩飾自己的窘迫。
儘管溫予騫從一開始就說明他不是為她而來,但那寸希冀的火花卻像是怎麼也掐不滅似的,那小小的火花微弱也脆弱,卻足以慰藉一個女人多年來愛而不可得的痴戀,足以讓一個女人卸下人前的典雅端莊,幾乎要把臉皮撕開來直接給他看骨子裡的卑微和溫柔。
看著那樣久違的笑容,吳正坤的記憶也沒打個招呼,忽然就翻湧上來。
就在樂彤默默嗟嘆真不能高估溫予騫的待人之道時,她眼皮底下忽然伸過來一隻高腳杯。
其實,你連自己的心都沒看透。
一對小情侶擋在貨架前,其中那位女孩不僅寸步不讓,更因被人壞了打情罵俏的興緻跳著腳叫喚:「我們在哪兒親嘴關你屁事啊!喲,你長得胖找不著男人,嫉妒我是不是啊?!我要是長成你這樣哪還好意思做麵包啊,簡直連出門都嫌有礙市容!」
「你在鎮上待得連口味都變了?」吳正坤打趣道,「莫不是你連米其林大廚的手藝都瞧不上眼了?」
「韓氏已經物色到了最適合的特邀嘉賓,今天我特意過來,就是介紹他給大家認識一下。」
在與樂彤一牆之隔的房間里,向暖拿著手機躺在床上。
因為,人生就是這樣,總是濃墨重彩地撰寫了你的開頭,卻不肯著墨于完美的結局,讓你的腳步戛然停在那個悲傷的點上。
辦公室的門推開,樂彤走進去,前台小姐掩上門離開。
「韓總,溫先生能遇到你真是他的幸運,你的心意他一定會很感動的。但是節目組確實有自己的規矩,不然我們折中一下吧。」
「好了好了,我們道歉還不行嗎。」女孩的男朋友騎虎難下,青著一張臉給向暖賠不是,「對不起,是我們不對。」
又如何奢望他能明白你的苦衷?
她喝完一杯紅酒,整個人都有些飄起來了。當然,如果她知道她就這樣喝掉了一顆小鑽石的價格,她會更飄的。
「啊……沒有。」
雖然Kate姐沒見過溫予騫,但從業多年,演藝圈裡的各路明星她卻是見了個遍的。迄今為止,她都不曾見過比龍瑞外形條件更優越的人,對溫予騫自然沒有太多期待。
樂彤的話本來沒有歧義,只是想看看尺碼是不是搞錯了,但被他這麼問著,弄得她像是要看他脫|光的身體似的。
「我小時候被人發現嗅覺異常靈敏,所以做了這行。」
幸好,溫予騫現在有空,前台小姐打了電話問詢之後,將樂彤帶去他的辦公室。
猶豫片刻,樂彤說:「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先走了。」
只有林爽憤憤不平的聲音,長久在樂彤耳畔敲打著:「那個韓薇薇也太不要臉了吧?真沒見過她這麼邀功的!她難道不知道你去請過溫先生嗎?這下倒好,你白白幫別人做了嫁衣。」
Kate姐跟樂彤合作過幾次,交情不錯:「樂彤,你們節目組名堂真不少,也不知道溫先生能不能襯得起這次的道具服。」
難道韓薇薇就是微笑旅店那間少女屋的女主人?以及許宴和溫予騫情場相爭的女主角?
樂彤當天遞交了辭呈,嚴茹自然不會挽留。
包房裡,一堆人鬧哄哄地吃著韓式料理,炭火歡快地燃燒著,烤盤上吱吱冒著熱氣,肉香四溢。
前台小姐臉上的笑容十分明媚:「請問你有預約嗎?」
年輕男人徐步走進,剪裁合宜的西裝包裹在他挺拔的身軀上,那英俊而稍顯冷肅的面孔,迷人而彰顯品位的袖扣,挺括而一絲不苟的襯衫衣領,通通賦予了他一種儼如巍巍玉山般皎然出眾的氣質。
能從頂尖造型師口裡聽來這句評價,絕對是極高的肯定了。可溫予騫大概被讚賞慣了,依舊是寵辱不驚的模樣:「襯衫有點小。」
「聽說贊助商的人突然來了。」有消息靈通的同事小聲說道。
「溫先生好幾年沒在這裏住了,很多東西還沒有收拾好。」平時也沒個人說話,用人跟樂彤打開話匣子。
樂彤此刻不僅腦子像上了銹的軸承一樣,怎麼都轉不起來,就連肢體反應都慢了半拍。等她也站起來跟著鼓掌時,其他人卻已經坐了回去,生生把她襯成了一個懵×。
如此簡單的道理,從來沒人跟溫予騫說過,只有她。
溫予騫就是這時候從更衣室里出來的。
以為是Kate姐回來了,樂彤尋常地轉過頭,撞入她眼帘的卻是另一張女人臉孔。
令他不可思議的是,溫予騫從頭到尾都十分平靜。
樂彤這種門外漢雖然喝不出他所說的豐富口感,但就著這男人的話下酒,她彷彿看到了波爾多北岸那九月里的葡萄林,金柳河畔,微風輕拂,陽光下的果實似紫色的珍珠,飽滿又圓潤。
果不其然,韓薇薇對此很是受用:「你早這麼說就是了,我也正有這樣的想法。」
「要我教你嗎?」
至於他那靜漠的目光之下藏了些什麼,樂彤有一百個腦子也琢磨不清。
「你不喝紅酒,難道是還想喝二鍋頭?」溫予騫唇邊噙上一絲戲謔的笑,意有所指地睨著她。
「溫先生需要一位聯絡人,負責跟他溝通節目細節,這件事交給你了。」嚴茹尋常地吩咐道。
話題就這樣跑偏,樂彤氣結,鄙夷地瞪她一眼:「有異性沒人性!你該關心的是我,不是他。」
「阿予,誰能想到許建山當年不甘心許宴輸給你,竟會做出那樣下三爛的事情,毀了你的一切啊!不瞞你說,我跟你一樣,這些年沒有一天睡過安穩覺。我知道你這次回來不僅是為自己,也是為了我,我十分欣慰。咱們這回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必須把許家欠我們的都拿回來。正好上節目能為你打響復出的第一炮,後面的事情就容易多了……」吳正坤是商人,條理清楚又語重心長地說道。
樂彤根本沒辦法追究,她垮著臉把皮尺掛在脖子上,一分鐘也不想跟他多處:「你快點把道具服換下來,我得去給你換合適的尺碼。」
不好奇是不可能的,樂彤和其他同事的目光都彙集到一處,像是萬光齊發,不約而同地看向走進會議室的人。
原來是給她準備的啊。
既然跟葡萄酒有關,那除了五位固定嘉賓外,節目組必須得邀請專業人士作為頭兩期節目的特邀嘉賓。因為有了許宴當參照物,嚴茹不免覺得其他品酒師都難以入眼了,不是嫌人家知名度不夠,就是嫌人家上鏡效果不好。這幾天,她為這事兒簡直操碎了心,遲遲定不下人選。
「韓總,我們還沒有確定下來最終的特邀嘉賓人選。」嚴茹處變不驚道,她不是維護樂彤,而是事實如此。
樂彤差點忘了現在不是在景嵐鎮,這位前台也不是陳默。那個男人回歸了他的世界。或許,他並沒有改變,但他身邊的一切都已改變,她已經不可能像以前那樣隨隨便便就接觸到他了。
「不好意思,打擾你工作了。我是來給你送道具服的。」樂彤客客氣氣地說完,雙手抱上肩膀。她莫名覺得好像有冷氣從地底冒出,身上特別冷。
「各位如果不了解品酒師這個行業,可能不知道溫先生是法國某位著名品酒師的得意門生,被其譽為近二十來最具天賦的學生。同時,溫先生還是波爾多和勃艮第葡萄酒的官方講師,戴美高葡萄酒俱樂部的創始人……」
樂彤心頭充斥著各種疑問,並沒有看溫予騫,一直低頭在筆記本上胡亂地畫著圈。
嚴茹的表情實在不算好,她扔給樂彤一張紙:「這個你收回去吧。」
「我今天就多管閑事了!」樂彤沒有去看向暖的一臉怔忡,也沒有去看店長的一臉疑惑,她反而看了看周圍的顧客,加重語氣對女孩說,「我想剛才大家都看到是你故意打翻的麵包,你m.hetubook.com.com別想賴賬。要不你就把這一地麵包都買了,要不你就道歉,你選吧!」
樂彤的人生經歷向來跟「天賦」不沾邊,於她而言只有「勤能補拙」的後天努力,心生羡慕之餘,她頭腦一熱,忍不住又問:「既然你有品酒天賦,為什麼要在中途放棄?」
直到數天前,她抱著一絲試試看的心態打電話給溫予騫,問他願不願意來參加節目。他沉吟片刻后的那聲「嗯」,頓時讓韓薇薇內心彷彿奏響了萬人大合唱,此去經年,那首青春的老歌好似重新配上了激昂的樂曲,猛烈地撥動已死的心弦。
第二天上午,嚴茹黑著臉拿給樂彤一張名片。
如此突兀的逐客令,瞬間扯斷了樂彤腦子裡那根疑惑的弦,她錯愕不已地扭頭看向溫予騫,卻只見他眼眸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只是靜漠地看著她。
傳聞的動人之處,就是那些真假難辨的事情,能為人罩上一層撲朔迷離的神秘感。然而,百聞不如一見,昨天前台小姐終於目睹到了溫予騫本尊,只覺他比傳言中更美好。相信有這種感覺的人,戴美高上上下下絕對不止她一個,而是佔了大多數。
但無論如何,嘉賓一事塵埃落定,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嚴茹那張素來不苟言笑的臉也綳得沒那麼緊了。
樂彤拿出手機對著他的臉,「咔嚓」拍了一張,韓薇薇也給他拍了一張。不過兩人的用途就不一樣了,樂彤是要拿給嚴茹看效果的,韓薇薇則是私家珍藏。
樂彤氣絕,頓覺呼吸都被他壓迫著,她頭一別,回嘴道:「我又不是你的保姆!」
「全體同事馬上去會議室開會!」嚴茹的急切,通過衣角帶起的風,一絲不漏地傳遞給了節目組的每一個人。
「嗯。」他跟她朝相反的方向行去。
忽略掉這些惡俗的想法,她朝品酒桌前的男人走過去,但不知看到什麼,樂彤剛邁出一步便僵住了腳。
她本以為節目嘉賓的問題迎刃而解,嚴茹應該是一副樂得自在的樣子。殊不知,樂彤一進屋,就愣住了。
她惱火的斥責尚未發出,但聽溫予騫的聲音兜頭罩下來,那聲音有些喑啞,又帶著某種蝕骨的優雅:「樂彤,你是不是想勒死我?」
女孩這才綻出個勝利者的笑容,她挑釁似的乜了一眼向暖,挽上男友的手臂就要揚長而去,卻在她抬腿的一剎那,硬生生地被人擋住了。
如果真是這樣,溫予騫來錄節目的原因就能解釋通了。他何止是韓薇薇請來的,簡直就是為她而來。
戴美高俱樂部不是為普通葡萄酒愛好者服務的,而是收藏和拍賣世界頂級葡萄酒的高端機構,每年固定舉辦葡萄酒品鑒會,其會員非富即貴,不乏政商名流,據說入會費高得驚人。
「真沒補救措施了嗎?」林爽撓了撓自己那一頭亞麻灰色的短髮,低聲問道。
更衣室里的溫予騫聽了個一字不漏,隔著一扇門,他眉宇輕蹙。不用看,他也能想象到樂彤此刻那副皺著眉毛、應付不來的模樣。
樂彤現在擺正心態了,但凡有關溫予騫的事兒,她都半點不敢怠慢,不然他一頂工作不認真的帽子扣下來,早晚倒霉的都是她。這麼一想,連樂彤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奴性」了。
「啊?!」林爽被某個名字刺|激到了,忽然抓住樂彤的手,她焦灼的表情陡然被興奮取代,「你居然找到溫予騫啦?!他本人是不是跟鏡頭裡一樣帥啊?」
她看了眼來電顯示,直接把手裡的皮尺塞給樂彤,急匆匆道:「我去接個電話,你先幫溫先生量一下頸圍、腰圍和袖長。」
樂彤撇撇嘴,滿足了她的天性:「姓溫的本人確實比鏡頭裡更好看。不過他冷酷無情,殘忍危險,而且嘴巴很毒。」想起自己在他那裡受的窩囊氣,樂彤真後悔離開前沒跟他耍回嘴皮子,好好出口氣。
一個得罪不起的男嘉賓維護樂彤就夠了,現在她那個表弟還跟著裹亂,嚴茹憤恨難平,再看樂彤就更不順眼了。
「你才傻呢!」林爽臉上帶著點絲絲縷縷的愁苦,好像在說自己家不爭氣的孩子一樣,「虧你都被炒魷魚了還能這麼大度!要我是你,就找溫予騫評評理去,萬事總有先來後到,明明是你先找的他,他憑什麼不給你機會?他本來可以幫你保住工作的,他這不是欺負人嘛!」
溫予騫卻在這時抬了抬下巴,模樣越發矜傲了:「你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我只是怕你感冒了,我還得另找保姆。」
她咬著蛋糕勺,認真讀了一遍「安之若素」剛剛更新的微博。
其實,她本不想提剛才的事兒。她對溫予騫如此了解,他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都像錄入電腦的精密數據一樣,刻在她腦子裡。可她當時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只要和這男人沾邊的一切,韓薇薇都控制不住自己。
「謝謝嚴導。」生活不許人矯情,樂彤在某方面很識時務。
嚴茹不在受邀之列,按理說,這種山中無老虎猴子鬧翻天的時候,她和李志剛那點奸|情最適合當下飯菜了。
不過,一聽這話,樂彤的神經不由得繃緊了:「怎麼可能小?你把衣服脫了給我看看。」
她也希望有那麼一天,她能做到人如其名一般的堅強與釋然——微笑向暖,安之若素。
她揉了揉被陽光刺痛的眼睛,歪頭看林爽:「我那天說你『有異性沒人性』那句話,現在正式收回。關鍵時刻,你還是站在我這邊的。」
「韓薇薇是冷傲,可你們又不是沒看見,她一看到溫先生,嘖嘖,那眼神就跟要被融化了似的。」
她磕磕巴巴地說:「嚴導,我還有其他工作可以做嗎?我聽說溫先生挺難伺候的,我怕不能勝任。」這不是「聽說」,而是血淋淋的事實。
從樂彤踏進辦公室的那一刻,她腦門上就刻著「悲劇」二字,以至於同事們不用問也知道等待她的是什麼了。
牆上懸挂著一幅波爾多地圖,在這塊北緯44度,全世界最負盛名的葡萄酒版圖上,所有的列級酒庄都被釘上一枚圖釘。地圖下方有個獨立的木酒架,酒架上錯落有致地陳列著一支支葡萄酒,每一支酒瓶都與產區酒庄的位置遙遙相對。
在座的所有人都站了起來,齊聲鼓掌,唯有樂彤像是雪地里的傻狍子似的,傻傻地僵在椅子上,眼神里除了不可思議,還是不可思議。
那是一個人走過的足跡,嘗過的美酒。
因為這個動作,兩人之間的距離驟然拉近,近到僅相距一厘米,或者只是半厘米?
「你們給甜品師道歉!」樂彤柔和的臉部線條此刻綳得像是拉緊的弓弦。
這話就很意味深長了,怎麼聽都有一種溫予騫是她請來的意思。
韓薇薇習慣掌控局面,且單刀直入:「我聽說貴台沒有請到許宴擔任真人秀嘉賓?」她的聲音即便不凌厲,也天生帶了幾分架子。
「你穿上吧。」
樂彤沒說話,手遮在前額,仰頭望天。
這裡是一間私人酒窖。
溫予騫放下餐叉,雲淡風輕地說:「不是,只是突然想喝魚頭湯了。」饕餮盛宴,在某個瞬間,出奇意外得沒敵過那出自某人之手的乳白色魚頭湯。
「啊?」樂彤來不及拒絕,對方已經握著手機快步走出了化妝間。
之後,他陷入煉獄,她人間蒸發。
「我沒有興師問罪的意思。」韓薇薇適時微笑,表明立場,「所有的合作都講究緣分,許宴既然不賞面,我們也不必強求。」
溫予騫握住高腳杯的那隻手隱隱一頓,他回過頭,樂彤一臉尷尬地站在那兒搓鼻子。
之後的事情都很順利,Kate接完電話回來,給溫予騫上妝。男人化妝比女人簡單多了,再加上溫予騫長著一張毫無瑕疵的臉,皮膚也極好,只撲了少許粉便搞定。
嚴茹的驚訝可想而知,暫且不提她完全搞不清溫予騫怎麼會認識樂彤,光是樂彤的去留就是她的心頭大患。
大家對韓薇薇還是多少有些了解的。
幸好,沒人注意到她的失態。
樂彤登時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被他的氣息罩住了,她似乎又嗅到了那日在他床上醒來時的味道,只是這次的味道更清晰了,那帶著一點雨後木頭的清香好像來自橡木塞,縹緲而清幽。
這個男人終於走出過去的這一天。
從雅瀾苑回家的路上,樂彤一直在絞盡腦汁思索自己哪裡惹溫予騫不高興了?可惜思忖無果,她最終全都怪罪在這男人的喜怒無常上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在溫予騫說到「期待」二字時,她隱隱感覺到——
哪知樂彤一進門,與煞是涼爽的冷氣一同撲面而來的,竟是激烈的爭吵聲。
不過,她的出現,讓包括樂彤在內的所有人都面露疑惑。
樂彤的心臟忽地一顫,頓覺寒氣入體,四肢百骸都沁入絲絲冰涼。那個以冷酷著稱的男人,只讓她唯恐避之不及。
人對未知的事物總是抱有本能的戒心和忌憚,樂彤也不例外。不過,她轉念想起情感博主「安之若素」昨天發在微博的那段話:我一直以為我人生的路早已鋪好,卻突然發現有另一條路冒了出來。那條路上有什麼,如果不走到那一步,就永遠都不會知道。
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就像初戀一樣,從懵懂到懂得,從生疏到熟悉,曾魯莽,也曾犯錯,每一個腳印都銘刻著成長的痕迹。可是到了緣分的盡頭,那些一步一個腳印的執著就顯得幼稚又可笑,只是一封辭呈便輕易結束掉一切,要多利索有多利索。
在邵嘉遠看來,儘管之前嚴茹嘴上駁斥了他幫樂彤求情的事,但最後到底是給他面兒了,這筆人情他不能不記著。
她猶記得他拒絕她時的生硬與冰冷。
這天上午,她正愁眉苦臉地在格子間里瀏覽招聘網站,嚴茹那間獨立辦公室的門忽然打開了,她風風火火地走進大辦公室。
溫予騫來電視台定妝這天,樂彤和Kate姐提早到化妝間等他。
「太好了,謝謝你啊。」
巨大的弧形牆壁由加州紅木打造而成,牆與木融為一體,紅木骨架設計得就像是蜜蜂的巢穴一樣,密密麻麻地排列著數百個小格子,每個木格里都塞著一瓶紅酒,暗淡的柔光打在上面倍添幾分神秘與華奢。遠遠望去,這面紅酒牆的壯觀程度簡直令人嘆為觀止。
但當那男人推門而入的一剎那,Kate姐就知道樂彤為何賣關子了,原來演藝圈外才是真的卧虎藏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