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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緯44度的星空

作者:零度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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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冊 Chapter 02 不知何處安放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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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2 不知何處安放的影子

於她樂彤,他只是心尖挑起的漣漪。
樂彤看法語書無異於看天書,但偏巧有本她知道的書。
吳正坤沒有過多的探究,進了書房,他便說起正事:「許氏的中低端酒不行了,我想乘勝追擊,一舉拿下高端酒市場。」
看出她的不自在,溫予騫笑了笑,走開。
溫予騫一人坐在餐桌前。
「許氏幾乎蠶食掉我們大半市場份額了!你們一個個都想不出辦法來,我養你們這幫廢物做什麼?!」
溫予騫本就為人低調,加上最近太忙,不少記者想要採訪他,都被戴美高和東方酒業的公關人員推掉了,也難怪這會兒他們守在酒店外。
H市的半山別墅里,許建山色厲內荏地訓斥:「如果你當初答應上節目,溫予騫就不會有今天的風光了,更不會為吳正坤那個奸人所用!」
熱騰騰的飯菜,已然無法熨帖樂彤冰涼的胃。反而有種酸澀的感覺,絲絲縷縷沁入胃部,酸得她整個胃都快要被腐蝕掉了。
極精簡的對話,車窗旋即升起,溫予騫吩咐司機開車,他宛如刀削的側臉就這麼從林爽眼前一閃而過了。
「從你三年前想要弄死溫向暖的那一天開始,我就不是你兒子了!」許宴的聲音沙啞又粗嘎,似裹著深重的怨恨。
指縫太寬,時間太瘦,樂彤再見到溫予騫,是一個月後。
這下有人坐不住了,眼瞅著好不容易就要擊潰的競爭對手陡然起死回生,許建山把兒子急招回家。
「你能看出我在想什麼?」
他舀了一碗奶白色的魚湯,又將魚鰓上兩片最嫩的肉撥下來放進碗里,卻不是自己先品嘗這期待已久的美味,而是擱在了樂彤面前。
這一覺深遠綿長,樂彤連夢都沒有一個。
但其實不管是哪一種原因,一旦她上了他的車之後,決定權就不在她手裡了。
樂彤摸了摸她投射在桌案上的影子。
沉穩睿智,而且足夠狠戾。
轎車匯入夜晚稀疏的車流。
隔著大半個廚房,她望進了溫予騫眼底,那裡藏著她不敢觸碰的東西。
寬敞的廚房因為極少使用,沒有殘留油煙味,嶄新的不鏽鋼廚具在燈光下盈盈發光。
景嵐鎮,火紅的扶桑湖畔,她流淚而不自知,他沒有安慰她,而是冷冷清清地說:「你難道不知道在所有的職場危機中,哭鼻子是最愚蠢最沒用的一種應對方式?」
「你看完了?講的是什麼故事?」
燈火通明的雅瀾苑別墅,當溫予騫提著兩個與他那身正裝分外不相配的大購物袋進門時,鮮活的魚猶在袋中奮力撲騰,還有一把芹菜從袋子邊緣冒出來,碧綠新鮮的葉子,像是要開出花來。
可這一切,即使再動人,也不過是她的獨家記憶罷了。
那是在法國一家葡萄酒店鋪里,參加大學畢業旅行的韓薇薇想要送父親一支酒。店主是位中年法國男人,極力給她推薦一支價格昂貴的雪莉酒。韓薇薇不會說法語,雞同鴨講一番,她很快就被對方的熱情感染了,當即就要付錢。
落地窗外的風越來越大,呼呼地刮著。
誰在享受這份溫暖的寧靜?
不知這二人用餐叫她何意,樂彤按下疑惑,大大方方地笑了笑:「嚴導,韓總。」
不期然的對視,樂彤似是想笑一笑,卻又莫名扯不出好看的表情。最後她乾脆抹平了臉,朝溫予騫走過來的同時,她錯開了視線。
而最大獲益者東方酒業,一度滯銷的自產葡萄酒重新佔領了市場,不僅收復失地,更反將許氏的市場份額狠吃了個痛快,當真是風水輪流轉。
溫予騫一直沒問,不代表他看不出這女人從頭到腳都不是她該有的活潑模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樂彤知道溫予騫不喜歡蔥姜的味道,所以只放了少許調味兒,滑膩如脂的湯頭鎖住了魚的鮮美,很好喝的樣子,他一勺接一勺,靜靜地不發出一點聲音。
溫予騫沒有喧賓奪主的意思,他淡聲對記者說:「今天是真人秀的記者會,與節目無關的問題以後再問吧。」
溫予騫卻道:「這裏不用你管了。」
溫予騫臉上的閑適收起來,他正色道:「國產酒即使做到高端,也很難與進口酒匹敵。同樣的價格,消費者更青睞舶來品。許氏在這塊市場其實也沒什麼競爭力,他不是我們的目標。」
「喂,謝謝你啊!怎麼稱呼你?你也是來旅遊的嗎?」
東方酒業的會議室里,一眾西裝革履的高管皆面如土色,緊張得連大氣兒都不敢出。
吳正坤跟他往書房走,途經廚房,下意識往裡面瞥了一眼,隱約看見一個陌生女人的側影。
野心。
樂彤眼前滾動的畫面越來越多,多到她心臟被撕裂的那個口子越撐越大,像是破了個大洞,呼呼地漏著風,忽冷忽熱。
畢竟,那是一個她要不起,也不敢要的男人。
相比起她這副頗有些吃驚的模樣,溫予騫淡然多了,他只輕「嗯」一聲,就開門下車了。
一直到記者會結束,溫予騫都沒有再看到她。
溫予騫這時才說:「A杯是東方酒業自產的赤霞珠葡萄酒,產自華東地區,樹齡六年,市場價在一百四十元左右;B杯是許氏的,據稱同品種、同產地、同年份,市場價不到七十元,整整比我們低了一半。你們喝不出差別,說明普通消費者也喝不出差別。如果我是消費者,也會選擇許氏。」
那時的韓薇薇比現在多了幾分青春爛漫,漂亮的臉蛋蘊著少女的嬌羞,可男人對她一點都不感興趣的樣子,腳步不停,也不看她。
吳正坤掃了眼門邊的女士短靴,眼裡透出幾分驚訝,幾分瞭然。
「這個你不用擔心。」溫予騫說,「貝爾納酒庄有意進軍國內市場,我可以將貝爾納的獨家代理權簽給東方酒業。」
日料店單名一個「櫻」字,主打矜貴的懷石料理。餐廳里是淺褐色的純木材結構,偶見浪漫的淡粉色櫻花,從正門到包房沿途有流淌著靈動氣息的水池,池中鋪設著光滑圓潤的鵝卵石,水聲潺潺,極奢又極簡。
那種她竭力忽視、刻意迴避的難受,在她隱忍了這麼久之後,終於還是在見到他的那一刻,再也遮掩不住。
在那扇緊閉的房門裡,向暖的電腦正重複播放著《親愛的,你行嗎》。她塞著耳機,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雙眼模糊,有淚泛出。
樂彤不是妄自菲薄的性子,但她不得不承認,她挺佩服韓薇薇的。
後視鏡里,屬於溫予騫的那幢房子越來越小,漸漸變成一個小黑點,消融在繁華夜色中,消融在呼嘯疾風中,消融在樂彤沉沉閉上的眼皮后。
看了眼窗外漸暗的夜幕,溫予騫沒有挽留,也跟著起身:「我送你。」
「我不知道。」樂彤搖頭,垂下的長睫遮住了眼裡黯然的光。
波音客機一飛衝天,王助理坐在樂彤邊上,他把飛機餐吃得噴香,語氣卻是滿帶惋惜:「唉,這趟也沒玩兒成。」
對於這樣一個習慣沉默、性格冷硬的男人而言,他暗示得已經夠明顯了,他做得也已經夠多了,可越是這樣,她越害怕。
女傭聞言,知趣地退了下去。
「溫先生厲害!如今造假技術日益提高,勾兌酒已達到以假亂真、行家難辨真偽的程度了。許氏的醜聞一出,他們一定會大幅損失中低端市場,我們得儘快向工商部門舉報啊!」
向暖偏愛甜食,接過巧克力,她看了看包裝上的法文:「你們這次去法國拍外景了?」
這是他意料之中的結果。
樂彤因低頭咬吐司,錯過了向暖驟然大變的表情,她探頭瞅了手機屏幕一眼:「哦,他是我們節目的特邀嘉賓,品酒師溫予騫。」
最後韓薇薇硬是跟了他兩條街,大概是被她弄煩了,男人才冷冷地拋出一句:「我看你是中國人才提醒你的,沒有別的意思。你不要跟著我。」
「你之前在景嵐鎮做的魚頭湯還不錯。」
「可是,代理權問題怎麼辦?」吳正坤心動之餘,面露難色。
廚房裡,樂彤翻動菜鏟的那隻手猛地僵住。
好似接下來的話有多麼難以啟齒似的,韓薇薇叫了她的名字之後便陷入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短暫的失語。
他把一個大牛皮紙信封遞給林爽。
只有兩個人的電梯。
男人與她年紀相仿,柔軟的短髮沾染著從窗外照進來的陽光,五官精緻得像是雕刻出來的。尤其是他的眼睛生得真迷人,彷彿長著一個魚鉤,讓韓薇薇瞬間咬上了魚餌,這輩子都捨不得松嘴。
話雖如此,林爽眼裡卻是多了一抹擔憂。
「你喜歡?」
夜色漸濃,立交橋上車流靜靜緩緩地流淌,就像一條發光的絲綢盤踞城市中央。司機將車開得平穩,韓薇薇和樂彤坐在後座。
此人神情淡漠而疏離,彷彿絲毫沒沾染到席間的人心惶惶,可他那雙狹長的眉眼卻深澈又幽湛,就像暗夜平靜的海平面一般,你永遠無法忽視它背後的巨大能量。
她就是為他影子點亮生命的小小光芒。
許宴狠狠拂開父親的手,他唇角揚起的弧度擴大,眼眸底下卻是一片森冷,那目光完全不像是在看跟自己有著血緣關係的至親。
「溫先生,聽說您準備為東方酒業代言葡萄酒,這個消息是否屬實?」
韓薇薇不是溫予騫的女朋友,也不是微笑旅店的女主人?
溫予騫掃了眼書名。
貝爾納,他在葡萄園裡抱了她,卻仍舊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清傲姿態,她羞赧又不服,他乾脆強勢地把她塞進房間,按在門上,貼著她的耳朵說:「上次你爬我的床,今天我抱了你,我們算是扯平了,嗯?」
清冷的男人,目光中突然就添了幾許溫情。
席間出現些微躁動,雖然溫予騫是第一次出現在東方酒業,但他的名氣在業內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公司內部早就流傳老闆今天搬來了救兵,卻沒想到竟然會是他——
奧德堡,他緊緊地摟著她,將她從抗議果農的圍堵中撈出來,他指尖的溫度曖昧得令她心慌又感動,他卻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你不用謝我。我只是不想店裡的客人出什麼危險,那樣我會很麻煩。」
從收到書到現在,她把書看了幾遍,可她連個謝謝都沒跟溫予騫說。
樂彤足足用了兩秒鐘,才想起自己在貝爾納酒庄欠下的債。
換作樂彤,她自問做不到。
沒給樂彤深究的時間,溫予騫看著自己的影子,天生冷冽低沉的嗓音染上了一層如光線般溫黃的氣息。
他說話時,呼吸就在樂彤頸側,下巴再低下來一些就能碰到她的肩膀,她甚至能嗅到他清爽的剃鬚水味道。
由於節目組保密工作到位,機場沒有龍瑞的粉絲圍堵,四人取完行李,直接從VIP通道離開。
于韓薇薇,他卻是沉在心底的石頭。
韓薇薇一直沒說話,頭枕在椅背上,臉朝著窗外。就在樂彤以為她睡著了的時候,有帶著醉意的聲音在安靜的車廂里涌動。
他不僅登上了微博熱搜榜,他為東方酒業代言的葡萄酒廣告也開始在各大電視媒體播出,再配上權威商業周刊的人物專訪,溫予騫這位橫跨葡萄酒界、商界和娛樂界的黑馬鋒芒極盛。
「沒關係。」溫予騫神色略懶,是那種難得一見的居家狀態。
樂彤用冷水洗了把臉,腦子清醒了不少,卻解釋不出那種「眼不見,心就不會亂」的感覺。
他斂了斂眉,眼中便沒有特別的情緒了,恰逢用人過來收拾碗筷,溫予騫吩咐說:「李姨,去切些水果。」
一眾記者的八卦欲沒有得到滿足,當然不肯作罷,但聽樂彤這麼說了,他們也只能暫時偃旗息鼓,全都進了電梯。
韓薇薇忽然笑了,幾乎是酒醉后的痴態了,悄無聲息間,一滴淚就這樣從緊閉的眼角滑落,淌過她嘴角的那抹笑容。
影子還在,而她的心卻不知去了何方。
以至於當樂彤看到大樓門口停著的那輛有點眼熟的黑色轎車時,她以為是自己眼花了,不料,車門就這麼在她面前打開了。
燈火闌珊時分的車流密集而擁擠,盞盞車燈彙集,彷彿閃著光的魔法地毯一樣,會將人帶回家,也會將人帶向未知的遠方。
那駭人的動靜,伴著他的疾聲厲吼:「你難道看不出姓溫的之所以會大張旗鼓上節目,就是為了復出,然後來報復我們許家嗎?!」
原來韓薇薇沒說錯,這世上真的有那麼一個人,只消一眼,便能讓你忘記其他。
倏地,女傭視線一偏,就瞧見了跟在溫予騫身邊的女人。
外面起風了,凜冽的秋風吹拂樹葉,沙沙地響。
樂彤突然有點不好意思了,咬著勺子說:「多虧有你在醫院照顧龍哥,辛苦了。」
追求韓薇薇的男人多到十個手指頭都數不清,她從來沒見過如此不待見她的,心裏頓時升騰起一股子叛逆勁兒,心想如果有機會再遇到這男人,她一定要把他追到手。
樂彤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拒絕溫予騫,也許,是不想擔上「賴賬」的罪名,又或是她覺得共進晚餐也不算什麼大事?
不過,酒精麻痹了女人脆弱又敏感的神經,讓一切都模糊了,唯獨剩下心底的某個聲音,清晰的,誠實的,無所遁形。
回過頭,他靜靜地看著她。
吳正坤不動聲色地掩藏著什麼情緒,停頓一會兒,他才說:「沒消息就是好消息。」
「喂,你跟溫予騫搞什麼啊?你為什麼故意不見他?」林爽帶著一腦門問號,在盥洗室找到樂彤。
如果說,片刻前,有些人還對溫予騫的商業頭腦保持觀望或輕視的態度,那此時則要重新梳理對這位年輕男人的認知了——
這麼沒禮貌的女人,他大概不會再理她了吧?
她坐在格子間里,翻開來,安靜閱讀。
溫予騫也不堅持,轉身往廚房外走,卻在到了門口時,他腳步突然一慢。
他的手指修長乾淨,黑色西裝袖口顯得格外利落,法式襯衫的袖扣扣得地道又矜貴,這一絲不苟的打扮,不知他是剛從一個正式場合過來,還是……等下要去的餐廳十分高級?
因為是她喜歡的書,所以他也看了?還是他閑得無聊,看書激發一下文藝細胞?
「不必麻煩,我打車就好了。」她嘴角抿著僵硬的笑。
她索性岔開話題:「他有什麼事?」
「那當然,戴美高俱樂部一直被他經營得風生水起。」
害怕不能給他想要的感情,她只能裝作懵懂無知。
所有偽裝的堅強都撐不下去,有什麼潮濕的東西被她阻止湧出眼眶。樂彤揉了揉發酸的眼睛,歪頭望著窗外高大斑駁的槐樹。
在樂彤回到B市的第三天,她陪同這位大廚試造型,拍定妝照。按照嚴茹的審美標準,但凡能上鏡的嘉賓,顏值必然都是出類拔萃的。可樂彤看了看定妝照的效果,只覺因為有了溫予騫當參照物,其他人似乎都少了那麼點味道。
樂彤回到電視台之後,打開溫予騫給她的信封。
見她說完就要走,林爽急了,趕緊把東西塞到她手裡:「好了好了,我不鬧你了。」
「阿予,一下飛機就把你叫過來開會,辛苦了。」吳正坤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許氏這幾年商業版圖擴張得極盛,大規模收購了多塊土地,用於種植釀酒葡萄,產酒量逐年上漲。許氏和咱們東方酒業一樣,從幾十塊到上萬塊的葡萄酒都有,全面覆蓋低中高三檔市場。國產酒在高端市場一向拼不過進口酒,現在許建山為了搶佔中低端市場,居然刻意壓低酒價,我們實在招架不住啊!」
那天,在拍攝間隙,溫予騫避開了她的毛巾,卻叫樂彤幫他擦汗,他一向不喜歡女人近身的。
離開餐廳時,韓薇薇腳步虛浮,嚴茹見她沒帶助理,只有司機等在門口,便道:「韓總,不如讓樂彤送一送你吧。」
溫情治愈小說,每個女孩都喜歡,樂彤點點頭,又面露惋惜:「我之前想買中文譯本來的,但是後來斷貨了,沒買到。」
入了秋,傍晚的天氣漸涼,樂彤繫上外套扣子,走出市台大樓。
約莫是剛結束工作,溫予騫眉間帶著淺淺的倦意,唇角倒是微彎著:「你不記得你欠我一頓飯嗎?」
溫予騫的手鬆開,眼神里的溫和盡收和_圖_書,結起寒涼的冰,語氣倒是一成不變的強勢:「我叫司機送你回家。」
「幫我交給樂彤,謝謝。」
但偶爾,也有例外的時候。
她低下頭,心裏像是打翻了調味瓶,萬般滋味湧上喉頭,最終化作無關痛癢的一句:「我沒怎麼,就是太累了。」
吳正坤頗感欣慰,忽而他話鋒一轉,問道:「你找到溫向暖了沒有?」
當她把三菜一湯從廚房裡端出來的時候,吳正坤已經走了。
溫予騫沒有出流露出明顯的失望,只是微笑的弧度不太一樣了。
「這是你剛才用過的借口。」他聲音更低,「你連對我誠實五秒鐘,都做不到嗎?」
書房的門沒關,佛洛朗,得意門生,這幾個字眼刮著她耳膜,有什麼已經遠去的畫面被強行從她的記憶里拖拽出來。
「你看這裏。」
「他就是溫予騫。」
「你想吃什麼?」樂彤問。
「樂彤,你不要和我爭阿予,好嗎?」
被他這樣問著,樂彤心頭劇烈地震蕩了一下,驀然間不知該以何種心態來面對這男人。
樂彤說完便轉身朝玄關走去,卻在她剛邁出一步時,手腕猛地一熱——之前在她身後的溫予騫此刻走到了她身邊,攥著她的手腕。
「沒什麼胃口。」她避開他探尋的視線,盡量讓自己的表情自然些,「可能最近工作太累了。」
「各位嘗嘗這兩杯酒,有什麼區別。」溫予騫說。
「您以前鮮少跟媒體打交道,這次為什麼會一反常態參加真人秀?是否出於商業考量?」
到底是多不好的經歷,才會讓這樣一位正值青春年華的女人隱去姓氏,苟活於世,從那個瘦瘦的大眼睛女孩,變成一個沒人認識的胖子?
當初在波爾多的最後一天,她和溫予騫在去水鏡廣場的路上,進了一家書店閑逛。
「你帶女孩子回來了?我不會打擾你吧?」
她以前並未關注過樂彤的工作,只知道樂彤在電視台做節目,還是頭一次多問。
經過上次樂彤在甜品店幫她解圍一事後,一向性格孤僻的向暖倒是對樂彤有些不一樣了,甚至還能主動說話:「我剛做了早飯,你要不要一起吃?」
十分鐘后,有女孩的身影進入停車場,朝溫予騫的車走過來。
溫予騫當時眸色淡淡,並沒有說什麼,可哪裡知道他現在居然送了這本書給樂彤,也不知這男人是碰巧買到的,還是花了心思去尋的。
這話題來得太突兀,樂彤愣怔一下才搖搖頭,她的情場經歷實在匱乏得不值一提。
大概只有韓薇薇那樣的女人才是溫予騫的真命天女吧,家世好,品貌好,有才氣,無論做什麼總是聚光燈下的人物,和他那麼般配。
熟悉的容顏,摯愛的哥哥,有很多人你以為再也不會見到,卻在你最猝不及防的時候,以最猝不及防的方式出現,令你所有欲圖深埋的東西一股腦兒全都涌了出來。
溫予騫只沉默地掃了對方一眼,沒有反唇相譏。
西芹炒魚片、基圍蝦燉白菜、金針菇煲肥牛、魚頭湯,樂彤只用了個把小時便大功告成。
大概是心情好,態度也就顯得親切,他轉頭問樂彤:「要幫忙嗎?」
男人說完那句話就推門出了店鋪,韓薇薇也不管不顧地追了出去。
又燃盡了誰的希望?
「……沒有啊。」
溫予騫繞到副駕一側,替她拉開車門。
那天,她殺了個回馬槍去微笑旅店找他,想求他參加節目錄製,他也是這樣吃著她做的飯,姿態隨意而悅目,眉間寫著對食物的滿意,嘴上卻什麼都不說。
可她到底也沒再多說什麼,只捏了捏樂彤冰涼的手,隨之吩咐司機:「先送樂小姐回家。」
畢竟,幾萬塊錢對於她這種富家千金不算什麼。
「你馬上就知道了。」
人與人的感情在相互接觸中得到成長和鞏固,長時間的不見,那種可以滋生百般滋味的心動感便會被扼殺掉,如同斷了弦的音符,再也彈奏不出動人心魄的樂曲;如同被截了流的涓涓細流,再也激不起半點水花兒。
樂彤把自己突然想起溫予騫歸咎於美好的東西容易讓人貪戀,她本不欲多想,可心窩裡卻像是揣了只小兔子似的,迅速蹦躂了兩下,她趕緊用一個深呼吸壓下去。
韓薇薇尋常地跟樂彤點了點頭,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吳叔,你怎麼來了?」溫予騫把對方讓進屋。
樂彤拖著行李箱進家門的時候,向暖剛起床,聽到動靜,她穿著睡衣從廚房裡出來。
樂彤把視線從窗外的霧霾天收回來時,不小心掃到溫予騫握在方向盤上的那雙手。
這男人總是能把命令說得這樣順口,如果是往常,樂彤沒準兒真就服從了,可此刻,她只因他的突然出現而傻怔在原地沒動。
愛情,莫非像影子一樣,有人踩中了,就帶著離去?還是因為愛情跟影子一樣怕光,又或者,情況正好相反,沒有了光,愛情的影子就被拭去,最終黯然離去?
她早已忘了自己那時被溫予騫一盆一盆冷水澆下來時的窘迫無措,她只是模模糊糊又堅定不已地想,一個男人,每次說著揶揄話,何以讓人覺得如此……柔情萬種?
車子停在小區門口,樂彤跟司機說「謝謝」,拖著沉甸甸的腳步上樓,開門。
吳正坤心頭大震,雙目緊緊鎖著溫予騫,這位年輕男人眼眸底下,沉澱著他再熟悉不過的——
在一堆急躁喧吵的記者和長槍短炮中,他高高的個子,筆挺的西裝,清俊的臉龐,再配上那副稍顯冷冽又不失禮貌的姿態,儼如明月般泰然自若,卓然出塵。
與此同時,經工商部門調查證實,許氏葡萄酒勾兌情況屬實,多款中低端問題酒已全面下架。媒體充斥著「造假」「奸商」一類詞的大肆報道,令許氏遭遇有史以來最大的商業危機與信譽危機。
屏幕里的男人在笑,她卻淚如雨下。
原來是因為溫予騫。
研發總監因太過激動,哆嗦著嘴皮子道出原委:「先頭溫先生讓我檢驗許氏這款酒的時候,我還一頭霧水,心想稀釋葡萄酒濃度,使用添加劑等非法操作,雖然在葡萄酒市場屢見不鮮,但都是些不正規的小公司在做,哪裡會想到許氏這樣的大企業竟然也會用這種下三爛的招數!」
她閉了閉眼,又睜開,電光火石間湧起的所有情緒都隨之蕩然無存了,她拿起手機看了看。
在他面前多待一秒,她淪陷的可能就增加一分。
溫予騫對那些目光視若無睹,也並未發表任何評論,他只是朝隨行的助理點頭示意。
後座車窗勻速降下,一張笑容可掬的臉映入他視線:「溫先生,樂彤有事在忙走不開,您有什麼事跟我說吧。」
從迷茫到頓悟,再到怔然,她表情頓然豐富起來,張了張嘴:「原來你看過《偷影子的人》了?」
這女孩比韓薇薇年輕五歲,極有靈氣的長相,但骨子裡的女性氣息不經意流露出一兩分,透出一股隱隱的妍媚。可惜她自己偏偏不知道,因此一舉一動皆無刻意,既不造作也不矯情。
約莫是看得入神,就連最後一撥加班的同事離開,她都沒有放下書。頭頂上一盞溫黃的孤燈,光線疏淺而淡薄,似乎連鉛印的文字都染上了傷感的色調——
鏡子中,樂彤因長久發獃,有些看不清自己蒼白的臉了,反而無數混亂又無序的畫面,無數有關她和溫予騫的畫面,在她眼前慢慢清晰起來。
一路疾走進會場,樂彤不由得暗暗佩服自己,這種時候,她居然能注意到……溫予騫身上的西裝不是韓薇薇送他的那套。
銷售總監忍不住沖他豎起大拇指,之前的一臉愁苦霎時煙消雲散。
司機來得很快,溫予騫僵立在窗前,目送載著樂彤的轎車遠去,滿室的溫情也彷彿被她一併帶走,連丁點痕迹都不剩。
溫予騫不置可否,輕輕扣了扣餐桌。
他究竟默默為她做過多少事,而她全然不知?
他置若罔聞似的,繼續給她布菜,舉手投足紳士得體,也帶著對她特有的周到。
溫予騫不再無視發難之人,他直視對方,目光如炬hetubook.com•com,犀利透徹:「那為什麼許氏可以把價格壓低到這個程度?」
作為真人秀的新面孔,溫予騫一時間人氣爆棚,話題度生生趕上了影帝龍瑞。
大片大片的葉子被風掃落,秋天來了,葉子再也無法待在枝頭,即使它再眷戀,也只能隨風而逝,落進塵埃,歸於泥土。
「韓總剛才和我說到你,就順便叫你過來吃飯了。韓總說你工作努力,態度認真,給她的印象很深刻。」
諸位高管看向溫予騫的眼神有些不一樣了,尤其是那幾位經銷商代表,表情變換得十分豐富。
看著他絕情的背影,如血管爆裂一般的痛頓時席捲許建山的太陽穴,他來不及痛呼半聲,已昏倒在地。
至於這些記者,顯然不是娛記,而是商業記者。
「跟你過分親近,會讓我覺得不舒服。」
向暖也去過幾次波爾多,皮埃爾大橋的天還是那麼藍,雲也還是那麼白,她默默感嘆著。可就在她滑開下一張照片的那一刻,她彷彿被猛地扯斷了痛覺神經似的,眼裡瞬間翻湧的情緒就像是浪潮,那浪潮幾乎要吞沒她的神智。
樂彤趕緊從餐桌前站起來:「不用了。我該回家了。」
極好聽的男人聲音,音色乾淨微沉,又隱隱透著涼意。
樂彤感覺到一束有溫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僵著身子,扭過頭。
一個星期後的周末黃金時段,《親愛的,你行嗎》正式開播。
「不用了。」樂彤可不敢想象這男人在鍋碗瓢盆間打下手的詭異畫風。
饒是吳正坤這般城府極深的商人,也不由得喜出望外,聲調頓時拔高了些:「那真是太好了!我差點忘了,你是佛洛朗老先生的得意門生,擁有貝爾納百分之三十五的股權……」
許宴的態度,無疑越發激怒了許建山,只聽「噼里啪啦」一通亂響,餐桌上的英式骨瓷碗碟就被許建山一掌橫掃,通通摔到了地上。
「啪——」的一聲悶響,向暖手裡的手機掉在了餐桌上。
清冷的家,突然就多了絲絲縷縷的煙火氣。
夜涼如水,謊話連篇。
然而,比起自身承受的所有悲傷和絕望,向暖更不敢去回想的,反而是哥哥經歷的那些痛。她以為哥哥再也無法從那樣駭人可怖的打擊中走出來,再也不會重新拿起酒杯。
繼溫予騫之後,節目的特邀嘉賓是一位米其林星級主廚。
溫予騫那雙總是銳利的眼睛眯了眯,偏頭看她,審視似的。
「據傳許氏涉嫌勾兌葡萄酒,工商部門收到檢舉材料后十分重視,目前已介入調查,您對此有何看法?」
那個女人敢於那麼大胆又直白地表明自己對一個男人的心意,敢於那麼執著又堅韌地捍衛自己對一個男人的感情,敢於放下高傲的身段那麼卑微地懇求別人的成全。
可這一刻,這些都不重要了。
樂彤抓住他眼裡那絲被饞蟲勾起的極淺期待,她不由得奇怪,以她對這男人的了解,他對吃確實挑剔又講究,但他好像並沒有格外迷戀某種食物。
「可惜……」韓薇薇嘴邊沒有笑容,眼底卻藏著笑意,那潛藏的笑意之中,似乎還帶著些許的自嘲,「……我到現在也沒有追上他。」
使喚她這種事兒,他似乎早已得心應手。
樂彤將那絲心虛隱藏得恰到好處,偷來的假期,一日歡愉,這段美好的小記憶就像是一枚鮮甜的果子,她不捨得拿出來跟別人分享,只能獨享。
向暖在聽到「波爾多」三個字時,目光有片刻的游移,她在餐桌前坐下,胖乎乎的手帶著一絲莫名的遲疑,接過樂彤的手機。
……
在這短暫的記憶里,溫予騫是她的男主角,而在另一個女人那長達六年的記憶里,他又在扮演著誰的男主角?
近年來,隨著關稅下調,進口葡萄酒勢頭增長強勁,嚴重衝擊國產高端葡萄酒。但市面上的進口代理商魚龍混雜,如果拿不到國外酒庄的獨家代理權,很難生存。
「愛情故事,你不會感興趣的。」樂彤覺得他只是隨口一問罷了,所以沒生出分享的心思。
試衣間,她不小心收緊了為他量頸圍的皮尺,他頭一低,柔軟而溫熱的唇擦過她的額頭,她惱火地想要呵斥,他卻啞著嗓子先發制人:「樂彤,你是不是想勒死我?」
偌大的房子,如同曾經的每一個漫漫長夜,又恢復了蕭索、冷寂。
「這個人……」她的嘴角都在顫抖。
眾人投在溫予騫身上的眼神各異,有人崇拜,有人不屑。
助理隨即拿來兩支葡萄酒和若干高腳杯,撕了酒標的瓶子看不出品牌。助理嫻熟地開了瓶,一轉眼,各位高管面前均擺上了兩杯葡萄酒,色澤和透明度基本相同,酒杯分別貼著字母A與B,以作區分。
樂彤在樓上宴會廳收到消息后,根本顧不得多想,趕緊乘電梯下樓,她可不想記者會尚未開始就出現騷亂。
或是……更早?
金牌團隊,外加大手筆投資,節目果然不負眾望,首集播出后便一舉奪下同類節目收視之冠。
嚴茹難得賞了樂彤笑臉。
如果沒有當年的吳正坤,就沒有今天的溫予騫,這筆恩情怎麼報答都不為過。
她不知該說些什麼來緩解那種越發洶湧的焦慮。
「樂彤,你愛過一個人嗎?」
樂彤的眼睫顫了顫,再沒力氣說出反駁的話。
嚴茹不喜歡樂彤是肯定的,但既然贊助商點名表揚她,嚴茹至少得做面子。幸好話題很快就從樂彤身上繞開了,兩個女人聊起節目,樂彤也能搭上話,氣氛尚算融洽。
韓薇薇沒有拒絕。
到底是訓練有素,女傭立馬收起眼裡的驚奇與探究,規規矩矩地拿了兩雙拖鞋出來,然後伸手要去接購物袋。
吳正坤把最新的財務報表甩在長條會議桌上。
世間那麼多兇狠,人心那麼多地獄,但總有一個人,可以讓你柔軟得暫時忘記商場上那舔血的刀尖,卸下冷硬的外殼,無聲地感受著這一刻平淡而簡單的歲月靜好。
第二天早上,她和溫予騫去醫院接了龍瑞與王助理,四人啟程回國。龍瑞受的只是皮外傷,額頭上結了血痂,應該過幾天就會脫落,不至於影響上鏡。
樂彤本就是開朗的性子,她翻出手機里的照片夾:「節目組這次去的是波爾多,給你看我拍的照片。」
樂彤跟這位上司的相處並不愉快,私交亦不多,所以當對方在電話里叫她去吃晚飯時,樂彤的嘴巴張得像是吞了顆雞蛋。
雅瀾苑,她在他的私人酒窖里打了一記響亮的噴嚏,他將衣服罩在她身上,她受寵若驚地瞪大了眼睛,他卻矜傲地抬抬下巴:「你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我只是怕你感冒了,我還得另找保姆。」
那時的溫予騫,身上沒有那麼多耀眼的光環加持,她與他之間也沒有那段令人望而生畏的距離感存在;他不是媒體口中的商業黑馬,也不是無數粉絲心目中的男神,而只是那個把葡萄種得很好的男人。
樂彤聽韓薇薇講述著那段浪漫的異國邂逅,她腦袋有些發木,什麼都來不及細想,韓薇薇又繼續道:「後來我回國了,還真在一次酒會上重逢了他。你猜他是誰?」
玻璃門隔絕了聲音,會議室內只剩下吳正坤和溫予騫二人。
「你要我給你做飯?」樂彤張大了眼睛。
樂彤狐疑地看向桌面,燈光傾斜下來,男人的影子像是加了柔化特效,投射在光潔的大理石桌面上。
電梯門在大堂一打開,樂彤就看見被記者簇擁著的溫予騫。
直到樂彤跟著龍瑞他們上車,溫予騫的手機也沒從耳畔撤下,他只是跟她點了點頭,算是別過。
樂彤摩挲了一下書皮,質感很好,觸手溫潤。
這位謎一樣的男人。
幸好沒給他揪出破綻的機會,樓層顯示器上不斷跳躍的數字及時停住。電梯門徐徐打開,樂彤匆匆步出,只在他眼中落下一個逃也似的背影。
相比起韓薇薇近乎乞求一般的語氣,更令樂彤震驚的反倒是她這句話。出於本能,她急忙撇清關係:「韓總,你多慮了,我和溫先生只是工作關係。」
那天,他在節目里說,葡萄酒未必越陳越好,和圖書也未必越貴越好,只有適合你的那一款才是最好的——樂彤可是適合他的那一款?
抑或,他不過是順手行善罷了?
見樂彤坐著不動,一臉匪夷所思地看著他,溫予騫朝她微微傾身,伸手幫她解開安全帶。
「我聽說他和許宴是死對頭。許家父子惹上他,這回真是慘了……」
那種對過去的懷念或留戀,讓樂彤心裏突然倉皇起來。
韓薇薇就在這時握住了她的手:「樂彤……」
一般女人這樣問,男人都會紳士地反問,可溫予騫顯然沒有這種認知。
那次記者會?
吳正坤也看了看他,突然和緩下來的口氣昭示著他對此人的器重。
樂彤的心被狠狠地捏了起來,始終不敢與他對視的雙眸慢慢抬起來,眼底透出一種黯淡的決然,似是之前粉飾太平的一切都被撕開,她遽然找到了兩人之間的定位。
可惜,現實與小說是兩個千差萬別的世界。樂彤沒有特異功能,她不過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
《親愛的,你行嗎》採用邊拍邊播的形式,單集拍攝完畢后一個月播出。即是說,下個月節目就要正式開播了。除了現場拍攝外,後期製作和節目宣傳等工作也接踵而至,樂彤這盒萬金油越來越忙。
樂彤抿起嘴角,這樣高的人氣,她明明該替他開心的,可心裏卻有一淙酸楚緩緩淌過,她不自覺看了看桌上的那本書。
照片一張一張從她眼前掠過,就像是緩緩展開的摺扇,從一丁點縫隙被無限拉大,在那無限被拉大的空間里,她彷彿看到了曾經熟悉的景物。
開門,吳正坤站在門外。
「首先,許建山是商人,他不會做虧本的買賣。就算為了搶奪中低端市場,他也不可能真的不計成本;其次,許氏高調收購葡萄種植土地,不外乎是利用媒體發布利好消息,提振股價。據我所知,這些土地並沒充分利用起來。而且葡萄藤的生長周期較為漫長,短期內許氏的產酒量不可能大幅提高。」銷售總監剛剛的訴苦之詞,被溫予騫逐一擊破。
樂彤嘴上連聲說「過獎了」,實則被誇得雲里霧裡。她有些驚訝地看了看韓薇薇,卻見對方一如既往地高華端莊,只是朝她淺淺地笑著。
就好像她,有再多的不舍,亦唯有眼睜睜地放手。無謂的堅持,只會讓自己徒增煩惱,泥足深陷。
吹散了滿城的霧霾,也吹亂了誰的心。
如果樂彤和書中主人公一樣,有著可以透過影子窺探到別人心底秘密的能力,那麼她就會知道,他此刻想的是什麼——
矮桌上擺滿魚生、炸物和燒物,盛裝食物的瓷器精緻漂亮,淡淡的清酒氣息撲鼻而來,而榻榻米上除了嚴茹,還有……韓薇薇。
餐桌前,儀錶堂堂的年輕男人面不改色,優雅地切著一塊五成熟的牛扒,對父親的叫囂置之不理。
剛才她收到溫予騫的簡訊,本是打算避而不見的,但擔心他有公事找,才讓林爽跑了趟腿兒。
屋裡卻是另一番景象,華麗的水晶吊燈,兩個人的寬大餐桌,雕著素雅花紋的精緻瓷盤,冒著絲絲熱氣的飯菜。
評論欄蜂擁而至的粉絲明晃晃地喊著溫予騫:「老公,我要給你生猴子!」「明明可以靠臉吃飯,卻偏要靠品酒。」「你家的酒,我全包了……」
樂彤渾渾噩噩地在家門口下車,車子再度啟動,韓薇薇緩緩閉上眼,眉間溢滿疲憊頹然,她怎麼可能是多慮?
那天,韓薇薇在加龍河畔的轎車裡,遠遠地看著遮陽傘下的那對男女——瑩白的冰激凌,幽藍的火焰,溫予騫將冰淇淋塗在樂彤的鼻尖上,他那時臉上的笑意有多溫柔,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可哪知她剛掏出信用卡,店裡的另外一位顧客便走了過來,那人用中文跟她說:「如果是這個價格,我建議你換一支酒買。」
是溫予騫發來的簡訊:你到酒店停車場來一下。
即使停車場的燈光偏暗,林爽依舊看到溫予騫緊了一下眉頭,但拜他一貫的冷靜自持所賜,他很快恢復了一派的若無其事。
「這些都是我該做的,你不用客氣。」溫予騫語氣謙和。
「也許吧。」溫予騫的表情有些悵然。
龍瑞的保姆車來接,他提出順路送一下樂彤。溫予騫的手機則從他一下飛機就響個不停,不知有何等急事,他聽電話時表情略微冷肅。
真人秀播出后的第二天,節目組不用出外景,樂彤忙裡偷閒翻了翻節目官博。
不過,于公于私,她都沒理由拒絕。
樂彤不是第一次來溫予騫家,還是那樣整潔奢華,但沒有半分人情味的感覺。穿過鋪著冰涼大理石地磚的走廊,溫予騫走進廚房,把購物袋放到流理台上。
夜晚的光華被車窗過濾后顯得有些晦暗斑斕,映在韓薇薇微醺的臉上,彷彿卸去了她平日里高不可攀的軀殼,連聲音都是柔和的。
樂彤的動作很快,「咚咚咚」切好菜,鍋里的水剛好沸騰起來,她轉身拿調味料腌肥牛片,臉頰被爐火蒸熏得粉灧灧的,光滑的額頭上沁出密密的汗珠,瑩亮如碎鑽。
許宴的晚餐毀了,可臉上沒有絲毫戾氣,他惋惜地看了眼地上沁著血的上好牛扒,勾著嘴角道:「許家的興衰早就與我無關了。」
「樂彤,你不是想賴賬吧?」
「這……」經銷商代表頓時語塞。
氣氛陡然冷肅起來。
別人求之不來的大好機會,從這男人嘴裏說出來,居然簡單得就像不足掛齒的小事一樁。
當她從信封里抽出一本書時,她的目光有一瞬疑惑,而後,疑惑化開。心弦被輕輕撥動,如初春的湖面,飄下一片落花。
「混賬東西!」許建山目眥盡裂,揪著兒子的衣領子喝道,「父子沒有隔夜仇。你該收收心了,不要整天在外面遊手好閒,是時候回來許氏助我一臂之力了!」
難得的誇獎,樂彤卻笑不出,聲音也像是被某種複雜的情緒束縛著,十分生硬:「溫先生過獎了。」
「我愛過一個人,愛了六年。他讓我知道,原來這世上真有一見鍾情這回事。你不相信,只是因為你沒有遇到……」
過來開門的女傭看到這副情景,驚得下巴差點哐當一聲掉在地上,連飯都鮮少在家裡吃的男主人,什麼時候有興緻自己買菜了?
樂彤沒有感受到一觸即發的葡萄酒大戰,她在節目組忙得團團轉。
是誰讓他終於有勇氣割裂傷痕纍纍的過去?
許建山聲帶顫動,不可思議地瞪著他。
市場部總監斗膽吐完苦水,用袖口抹了抹額上的汗珠,偷偷瞄了眼吳正坤右側的年輕男人。
吳正坤神色不由得一黯。
樂彤跟著身穿和服的侍應生來到包房外,侍應生拉開木格門,樂彤正要步入,腳步卻猛地頓了頓。
這樣也好,不該她肖想的男人,她就不該起貪念。
樂彤和溫予騫上了另一部電梯。
可戴美高俱樂部離市台不算近,他繞了半個城區過來,難道就為了討一頓飯?
平時挺爽快的女孩兒,眼下磨嘰得不像她,溫予騫卻刻意或無意選擇了漠視,他只皺了皺眉心。
其他人則架不住好奇心,認真咂摸起兩杯酒來,一時間卻是更為疑惑。
那火焰,照亮了誰的心?
誰又在這寧靜中感到難挨?
記者會開始前,溫予騫在酒店門口一下車,就遭到媒體圍堵。
樂彤的心臟瞬間變成了一隻灌滿熱水的氣球,就像那鍋里的滾水,沸騰著、翻滾著,彷彿輕輕一戳就會爆開。
「我們的工作關係已經結束了,以後不要見面了。」她又說。
溫予騫對她並沒有那種好久不見的生疏感,他語氣淡淡的,透著一絲對別人沒有的和煦:「原來你公關能力還挺不錯的。」
韓薇薇是聰明人,立馬意識到自己差點被店家騙了,她感激地看向這位好心人,卻在她視線剛投到對方臉上的那個剎那,她就怔住了。
會議至此,席間再聽不到半句質疑之音。
他應付完記者,坐進車裡,耳根終於清靜下來。
她正疑惑著,車子已經停在了一家大型超市門口。
樂彤的內心再也無法平靜,一晚上所有起起落落的情緒,瞬間就和_圖_書回到了最初,她彷彿又看到了景嵐鎮的那個男人。
樂彤的手在半空僵住,狐疑地看了看那個信封,她沒有表現出應有的好奇,反而蔫巴巴地說:「那你拿去好了。」
他給樂彤發了條簡訊。
適逢徐安琪與龍瑞合演的新片上映,影視方自然同真人秀捆綁宣傳一番,做足了噱頭。然而,令大家意外的是,嘉賓中人氣最高的竟然不是這兩位一線巨星,而是跟娛樂圈不太沾邊的溫予騫。
她連自己的心都看不清楚,又怎能看穿別人的心?
樂彤張了張嘴,但發不出聲音,她的心臟像是被千萬根蠶絲束縛著一樣,凌亂得她都不知該如何思考了,難道是她搞錯了?
「你先出去,飯好了我叫你。」她說。
只是韓薇薇食量極小,幾乎沒動過幾筷子,清酒倒是一直沒離口。
嚴茹已經在餐廳了,樂彤不敢怠慢,直接打車去到城東的某家日本料理店。
就是這幾乎凍住的一秒,會議室的門猛然被推開,東方酒業的研發部總監闖了進來。
「難怪許氏的酒價這麼低,原來他們這款酒是勾兌的!」研發總監拿著檢驗報告的手都在劇烈顫抖,儼然發現了驚人的消息。
「咦?好像沒什麼區別啊!」
就比如此時此刻的樂彤,她直到這時才有些遲鈍地反應過來,之前聽到韓薇薇那番話時,她的情緒應該是……難受。
樂彤眉心猛地一跳,心裏呼之欲出的那個名字,與韓薇薇的聲音一點不差地契合。
其實,樂彤也不太明白自己這種心理。她本以為自己與溫予騫真的只有工作上的交情,但韓薇薇那晚說的每一個字,現在回想起來都讓她有種內心被窺伺的狼狽和慌亂。她的心臟像是被生生撕裂了一角,有什麼她從未意識到的感覺或感情流淌出來,源源不斷。
盥洗室里,樂彤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發獃。
溫予騫沒有嫌棄她反射弧太長,他從碗筷間抬眸,唇邊有笑意,稍稍一點,眉梢眼角似乎都已沾染。
向暖指尖輕顫,摸了摸電腦屏幕。
《親愛的,你行嗎》開播前的記者會在B市某五星級酒店舉辦,當天除了主創嘉賓、大批媒體和粉絲到場共襄盛舉外,市台台長也親自蒞臨,可以說是聲勢浩大,群星璀璨。
一眾高管離開會議室,在走廊交頭接耳:「原來溫予騫不光品酒厲害,經商也是一等一的好手,真真不容小覷。」
這一瞬間,步出駕駛室的男人于這滿城霧霾中,是那麼清晰的存在。
「各位媒體朋友,不妨先去會場用些茶點。等記者會結束后,你們再訪問溫先生。」樂彤客客氣氣地說。
溫予騫比平時多吃了一碗飯,放下筷子,他看了看樂彤剩下的半碗飯:「你怎麼吃這麼少?」
「謝謝你送我的書。」
「你胡說什麼?!」
「你太瘦了,多吃點。」
又或者,並不是看不清楚,而是不敢去看。
這時候突然響起的簡訊提示音,激得樂彤的眼睫毛抖了一下。
她指了指書架:「馬克·李維《偷影子的人》,聽說是法國暢銷書排行榜冠軍呢。」
樂彤簡直不知該怎麼想了,她拿起流理台上的玻璃杯,接了一杯清水灌下去。冰涼一線入了胃,她才將內心那股炙熱壓了下去。
樂彤覺得這女人是真醉了,不然她和自己說這些做什麼?
「還沒有。」他說。
樂彤想起林爽在貝爾納酒庄砸碎的那支紅酒,佛洛朗老先生從最初的怒不可遏到最終的不予追究,那個曾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疑問,現在終於有了解釋。
她的聲音細弱又堅定,就像一枚小小的圖釘戳進溫予騫心裏,輕易就戳破了他堅硬心底那最溫軟的、不為人知的一角,狠狠一疼。
「他讓我給你這個。」林爽把手裡的東西在樂彤眼前晃了晃,樂彤剛要伸手拿,她又手一偏躲開了,打趣道,「你要是不老實交代你倆怎麼了,這東西我就不給你。」
彷彿一部有聲電影,一幀一幀地浮現出來。
「溫先生這是在給我們下馬威?品酒是你的強項,這裏自然沒人比得過你。可吳董今日請你來,是協助我們收復市場失地的,不是來品酒……」
「我們去買魚。」溫予騫說。
「你答不上來?」溫予騫笑了一下,那淺淺的笑如大雪初霽后的長虹貫日一般令人驚艷,但細看之下,從他笑容里滲透出來的寒意,又莫名令人膽寒。
「太荒謬了!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應該與許氏打價格戰?!葡萄種植,釀酒,裝瓶,銷售加上宣傳,七十塊連成本價都不夠!」經銷商代表彷彿猜出來溫予騫的用意,滿嘴「年輕人就是嫩」的不屑語氣。
正值下班高峰期,籠罩了一整天的霧霾未散,赤色的夕陽,遠處街道上歸心似箭的行人,高架橋上蝸牛一樣緩慢爬行的汽車,都被罩了層紗似的,灰灰的,模糊不清。
就在他以為溫予騫對高端市場望而卻步的那個瞬間,溫予騫忽然擲地有聲說道:「如果想攻下高端市場,不如做進口葡萄酒代理。」
遠在B市的樂彤不知許家事,卻是知道溫予騫現在有多紅的。
「嘿,那是應該的。波爾多醫院一日游,也算不枉此行了。」王助理打趣說完,轉臉又問,「對了,你昨兒個跟予哥出去玩沒有?」
黑夜裡,沒人知道她笑得有多難看,多可悲。
何止是他,在場的每個人無不驟然面色大變,一張張震驚的臉孔中,唯有溫予騫依舊淡然如常。
「阿予,你給我們出出主意吧。」
利益,對商人而言,永遠不夠大。
樂彤被男人扣在掌心裏的手腕燙得驚人,她那一處脈搏跳動的節奏就在溫予騫指尖下肆意著,一下一下的,清晰又明朗。可他卻再也看不透這女人從未有過的偏執之下,隱藏著怎樣的情緒?
「你到底怎麼了?」他聲音一沉,什麼都挑開了。
「上車。」
樂彤的外套在進門時脫掉了,身上剩下一件淺粉色的針織衫,柔軟貼身的衣料,勾勒出年輕女孩窈窕青春的身體曲線。她系了條素色圍裙,帶子在腰后打了個蝴蝶結,腰身纖細得不盈一握。
他剛走到客廳,門鈴就響了。
而許宴只是與往常一樣,摔門而出,對所謂的家毫無留戀。
明亮的燈光下,溫予騫近在咫尺的那張臉光芒極盛,彷彿下一秒就會把整個世界吞噬。尤其是他那雙眼,異常清透銳利,不肯錯過面前這個女人任何的表情變化。
一直沒出聲的吳正坤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問:「阿予,你是怎麼懷疑到許氏造假的?」
那個韓薇薇心心念念多年的男人,她太過了解,他從不曾與她那樣親昵又自在地相處過,亦從不曾那樣對她微笑過……所有愛而不得的奢望,因為在另一個女人身上得到了對比,而顯得格外苦澀心酸。
一桌子銷售精英面面相覷,有幾位資歷老的經銷商代表當即面露不悅。
華燈初上,樂彤剛離開電視台,就接到了嚴茹的電話。
言畢,他朝樂彤的方向看過來。
轉機加時差,當飛機抵達B市時,剛好是早晨。
窗外的陽光流瀉進來,溫予騫的眼神卻陡然一黯,眸色晦暗得像是被蒙上了一層塵土。
「我……」
記者會上,節目組準備了通稿,鎂光燈閃個不停。台長致辭,總導演發言,節目片花播放,嘉賓與粉絲小遊戲互動,每個環節都按部就班地進行著,樂彤卻不知何時默默離開了會場。
「好啊。」樂彤肚子確實餓了,她打開行李箱,把紅姨送她的巧克力拿出來一盒,「我也沒時間買東西,這個送你吧。」
她握著勺子的手僵了一僵:「我自己來。」
如果愛真能讓高高在上的人兒跌入塵埃里,大抵就是如此了吧。
向暖把自己關在房間里,自從樂彤給她看了在法國拍的照片之後,她就再度回歸了自閉。
吳正坤本就生著一張威嚴的國字臉,此刻那張臉慍色密布,在場者中沒人敢撞槍口,全都垂著頭噤聲不語。
韓薇薇竟沒有絲毫釋然,她一副諱莫如深的表情看了看樂彤。
「哦,好的。」林爽接過信封捏了捏,裏面的東西硬邦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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