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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緯44度的星空

作者:零度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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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冊 Chapter 03 再見,我摯愛的單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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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3 再見,我摯愛的單寧

人,說到底,最難控制住的,除了自己的心,便是感情。
這就是商場,兵戎相見,未見血,已喪命。
推杯換盞間,自然也有人在私底下悄聲議論:「許家鬧出假酒風波,許公子怎麼有心情出席品酒會?」
周遭靜了一瞬。
原來這廝是來興師問罪的。
「少見多怪!」城中某名媛自詡火眼金睛,「許宴和溫予騫明擺著是相愛相殺好嘛。」
他將帶來的實木酒盒拿出來,正是許氏即將發布的新酒,壹號莊園。
「溫先生賞面,我們哪敢不盡興!」眾人笑言。
吳正坤不免愣怔,與溫予騫進行利益捆綁,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
應酬少不了喝酒,溫予騫嗓音微醺:「跟王總他們有個飯局。」
「我還好。」節目組萬事都緊著嘉賓,龍瑞雖然也吃了不少苦頭,「不過比起節目組的工作人員,我們當嘉賓的幸福多了。有個製片助理是真慘,年輕小姑娘在山區發了兩天高燒,今天飛機一落地,她就被送到醫院去了……」
老人感恩戴德,護士怏怏而去,樂彤將每個人的表情都盡收眼底。如果不是她此時腦中只有溫予騫的影子,她大概也會在心裏給邵嘉遠點個贊。
「八成是。你沒看邵醫生這幾天往咱們呼吸內科跑得多勤呢,我覺得他倆挺登對的。」
溫予騫低低沉沉的聲音驀然傳來,激得龍瑞怔了一下,轉頭看他,就見這男人臉上的異色還來不及褪去,眉宇間已沉得像是席捲了整片夜色,脫口而出的話似乎全憑條件反射。
樂彤在電視台人緣好,她住院的五天時間里,林爽和一堆同事輪番來探視,她倒也不悶。
溫予騫強壓下眼中即將泛起的那絲冰冷,他接過侍酒師遞上來的高腳杯,若無其事地朝大家舉杯。
樂彤是被邵嘉遠一通電話從電視台叫過來的,她剛下班,沒化妝,腦後隨意綁了個丸子頭,清湯掛麵的一個人。
她的聲音很輕,但那篤定的語氣,卻如同一塊石頭,沉在這嘈雜世界的最下面。
那熟悉而冷硬的語氣直劈邵嘉遠耳膜,他聞聲轉頭的瞬間,臉上閃過一絲詫異。其實,也沒什麼好詫異的,在他與溫予騫的幾次接觸中,這男人一直是這副冷肅模樣。
護士小姐伶牙俐齒地告了兩位老人一狀,兩人自知魯莽,老眼裡的希望之光早已淪為絕望,只怕鬧成這樣,邵醫生是不可能給他們看診了。
李哥的表情有些複雜。
項目洽談得很順利,一輪會議結束已接近晚餐時間。雖然溫予騫不喜歡應酬,但七分利益,三分人情,該有的飯局總是不能少,因此他讓助理在餐廳訂了包房。
他原以為那來不及說出口的愛意,曾撩動了他的心,也終將會被他遺忘;他原以為那些根本不該存在的傷感,總有一天再也激不起任何驚濤駭浪,隨著他們長時間的不見,越發地風平浪靜,最後可能連漣漪都沒有了。
他的心腹湊過來,諂媚地笑著說:「吳董,近日我們的股價持續回升,百分之十可不是一個小數字,幸好溫先生沒要。」
樂彤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你怎麼突然提起這個來了?」
小哥穿著某五星級酒店的制服,看了看病床上的人,他問:「樂小姐嗎?」
「你懂什麼!」吳正坤站在窗口,天邊赤色的夕陽映在他那雙鷹目中,竟然平添一抹陰鷙,「溫予騫不要那些股份,我才不放心。若是想讓他一心一意地幫我們打敗許氏,就得把他拴牢。」
可他說完,許建山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
邵嘉遠轉身進診室,頭一偏,發現了走過來的樂彤。
他轉瞬便把手機塞回西裝,頭也不回地抬腳離開。
人可以不信神,不信佛,但人活一世,卻不能不信因果。
「許建山今日宣布因身體原因正式退休,許氏將由其獨子許宴接管,但受造假風波持續影響,許氏此次高層變動未能提振投資人信心。截至午間收盤,許氏股價跌停……」
許建山躺在病床上,一向與兒子意見不合的男人,這次倒是罕見地沒有反駁:「你的新酒發布會籌備得怎麼樣了?」
樂彤那一瞬間的心神劇震,刺|激得她連思考都不能,而溫予騫已經視線低垂著走進電梯,全然沒有注意到柱子後面滿面震驚的女人。
樂彤咽下那種五味雜陳的心思,回了同事的話:「我給溫先生髮了邀請函,但他沒回復。應該是沒時間吧。」
「你們看到的都是表面。你們不知道錄真人秀多辛苦,比拍戲累多了。」俱是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龍瑞也不擺架子,隨口說道,「這幾天我跟節目組在C市山區拍外景,挑戰的工作是野生動物保護員。不巧遇上當地大風降溫,風餐露宿的,一行不少人都凍感冒了。」
大概是情緒起伏得太過激烈,樂彤因而錯過了病房裡的另一幕。
病號餐讓人想起大學食堂的伙食,實在不怎麼好吃。樂彤一天沒吃東西,原本是有胃口的,可油汪汪的菜肉入口,她一個發著高燒的人,動了兩筷子就咽不下去了。
「阿予,你怎麼還在這裏?」休息室的門隨後被人推開,吳正坤容光煥發地走進來,「記者已經到宴會廳了。」
可她哪裡還有臉面對他?
出外景之前樂彤就不對勁了,原本開朗愛笑的女孩,唇邊不知何時沒了笑容。有兩天向暖起夜,看到樂彤房間在深夜長時間開著燈,根本就是一夜一夜睡不著的樣子。
瞬間有股衝動,劃破被酒精麻痹的神經,劃破素來沉冷的血脈,強烈地刺|激著溫予騫。有那麼一剎那,他幾乎想要不管不顧地走過去,掰開那雙交握的手,把那小小軟軟的手掌握在自己手裡。
溫予騫眉心輕蹙,走出醫生值班室,他偏頭看了眼走廊窗外。
可哪知道邵嘉遠聽完並無怪罪的意思,反而說:「你們進來吧。」
製片助理?
樂彤怎麼可能在這裏?
「我和你們一起去!」
李哥接聽電話,不知對方說了什麼,他眉頭一緊。
溫向暖雖然在那場人為策劃的災難疏漏里苟活了下來,她卻再也沒有勇氣面對這偷來的人生,只因倒在車頭前的人,不是別人,而是她說著「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你」的那個人。
女孩的感情總是來得慢,他願意傾盡所有耐心,慢慢等待。
「喂!你們幹什麼!」護士小姐一個箭步躥出護士站,雙目怒瞪,「你們不能進去!」
目光流轉中,他最後一絲希望,一點一滴地淹沒,他苦笑著說:「男人和女人永遠做不成朋友,因為他們的心理和生理結構南轅北轍。」
由全國葡萄酒協會主辦的葡萄酒博覽會,下個星期將在B市盛大開幕。兩年一度的博覽會,集各大酒業集團的新酒發布會和採購會於一身,許宴試圖藉此扳回一城。
那將何其之痛?
男人身穿黑色手工西裝,逆光走來,他恰好處於明暗交界處的面孔讓人難以識清,那雙背光的眼眸里黯淡無光,明明一身風華,卻顯出不同尋常的……落寞。
「你連她都保護不了,還好意思口口聲聲說愛她?」溫予騫的聲音有多平靜,這話就有多諷刺。
樂彤的視線剛從這一幕上挪開,就看見邵嘉遠診室的門開了,有位男士走出來。
溫予騫極少出席自家品酒會,所以即便他只是露個臉,寒暄幾句,也足以又掀起一波高潮。
樂彤從那場帶著橡木氣息的悠長夢境中醒來,刺鼻的消毒水氣味湧入鼻腔,迅速遮蓋了那若有若無的熟悉氣息。
短短一個月的時間,東方酒業股價暴漲近兩倍,多次登上財經版頭條。與此同時,許氏之慘淡,簡直慘不忍睹。但凡企業涉及食品安全問題必遭輿論炮轟,人人喊打,許氏儼然成了落水狗,根本打不贏一場漂亮的翻身仗。
他握緊拳頭,一拳重擊在大理石茶几上。
走廊很長,樂彤邁著閑適的腳步往邵嘉遠的診室走,途經護士站,她被一陣激烈的聲音抓住了耳朵。
「股份我隨時都可以給你。」
許宴在記者會上公布的消息太勁爆,大家又都跟溫予騫共過事,不禁對他失去嗅覺一事眾說紛紜。有人罵許宴出陰招,有人驚嘆溫予騫藏太深,亦有人好奇許宴是如何拿到他那紙就醫記錄的?
溫予騫無奈聳肩,話鋒一轉:「你之前說給我東方酒業百分之十的股份,但我沒要。你還記得這事嗎?」
他帶著被她喚醒的那些渴望,對人生的渴望,對情感的渴望,重新回到了這個曾讓他被痛吞噬,失去初心的地方。
市人民醫院的特需門診在門診大樓七層,與病人熙來攘往的普通門診形成極大反差,整層樓環境清幽而安靜。
有一小撮光在她鼻尖上淡淡地暈開,跌落在她蒼白如紙的面頰上,襯得那張小臉可憐巴巴的。她的睡顏極不安穩,額頭上有豆大的汗珠冒出來,垂散在臉側的幾縷碎發被沾濕,打成細細的小捲兒。
邵嘉遠有日子沒見到樂彤了,她忙,他也忙。今天他沒門診,下午陪同市衛生局的領導視察本院,哪知道偏巧在急診室看到了樂彤。當時領導都在場,他想走也走不開,急得一顆心火燒火燎。好不容易趁人家都去會議室座談了,他才借口上洗手間溜出來一下。
類似的報道她早有耳聞,也隱約能猜到溫予騫之所以高調復出,為東方葡萄酒代言,就是為了對付許家。但無論這男人在商場上如何殺伐果決,在她心裏,他仍舊只是那個會派人將一餐又一餐的潤肺食物送至她病床前的男人。
幾乎是與此同時,她腳踝猛地向右一拐,便將自己整個人藏在了護士站一側的大理石柱子後面。
直到溫予騫走進病房,房門在他身後關上,邵嘉遠再度回眸,眸色才沉了沉,溫先生對他似乎有……敵意?
一行人言笑晏晏走出會議室,途經前台,前台小姐交給溫予騫一張燙金的邀請函。
這世上大概也只有許家公子能把亮色襯衫穿得如此高雅顯眼又不浮夸了。
「她以前在景嵐鎮開了家旅店,車禍之後就沒消息了。」李哥也點上根煙,唏噓不已,「總之這裏面水很深,一些疑點我至今都沒搞清楚。」
溫予騫微微一笑,按下手中的遙控器。
其實,上次在醫院食堂,她和邵嘉遠的用餐過程並不算太愉快。不知是不是因為在提到溫予騫的時候,樂彤頂撞了他,以至於他後半段吃得悶聲不響,像是藏著什麼欲語還休的心事。
「不止三年。」邵嘉遠搖搖頭,在樂彤陡然變得疑惑的目光中,他淺酌一口雞尾酒,淬著https://m.hetubook.com.com酒氣一般的聲音把她拉進了另一個場景,「四年前,我留學回國剛進醫院那會兒,曾經跟同事赴藏義診……」
戴著大口罩的年輕女醫生忍不住多看他兩眼,眉眼彎彎。
所以,龍瑞今天一從外景地回來B市,就過來參加品酒會了,此刻幾名年輕人正圍著他,興味盎然地談論市台近日熱播的真人秀。
但不知想到什麼,他竟然笑了一下,頗有些欲蓋彌彰地說:「溫予騫交給我處理就行了。」
樂彤聽得發怔,她是個情緒嚴謹的人,需要把所有關於溫予騫的記憶都過濾一遍,才能確定他究竟是不是邵嘉遠所說的那種人。
主打米蘭風格的餐廳坐落在超五星級酒店頂層,六十層的視野極為開闊,CBD商圈的繁華夜景一覽無遺。最接近夜空的建築,星月光華從窗口流瀉進來,與暖色調的燈光糅合在一起,輕柔悠揚的薩克斯樂曲,彬彬有禮的侍應生,不時小聲談笑的客人,環境寧靜而美好。
邵嘉遠倒是西裝革履的,俊雅細緻的臉攏在光線里,唇邊漾著笑意,顯出不同尋常的柔和。
那些熱火朝天的爭議聲明明近在她耳邊,卻又遙遠得彷彿從另一個世界傳來,她獃獃地坐在格子間,沉浸在屬於她和他的回憶世界里。
「你父親還好吧?」溫予騫慢慢地晃了晃酒杯,杯中冰塊彼此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給他的聲音都鍍上了一層悅耳的假象。
節目組的殺青宴結束,樂彤跟同事回到電視台。
邵嘉遠排隊打完飯,樂彤已經找好了位子。
樂彤偏頭看去,是兩位新聞部的員工。年輕一點的是攝像,年長一些的是某位資深記者。
她震驚的視線還沒有從玫瑰上移開,擱在餐桌上的那隻手,忽然微微一沉,就這樣被邵嘉遠握住。
「很遺憾,我連她正臉都沒機會看到。」邵嘉遠凝視著表情漸漸有了變化的樂彤,他輕輕笑了起來,「後來回了B市,義診的照片洗出來,那晚女孩獻血的一幕也被照上了。我這才看到她的樣子,特別漂亮的一個女孩兒。只是我做夢也沒想到,一年之後,我居然又見到了她……」
殘缺的家庭,被人唾棄的父親,樂彤是在鄰居白眼中長大的女孩,是在債主聲討中苟活的女孩,她外表看似比誰都堅強,實則內心比誰都脆弱。
Padova意餐在B市十分有名,不僅因為店家的意式料理多次榮登美食雜誌,而且這裏的景緻格外別緻。
「不會讓他們白跑,就公布這個消息吧。」溫予騫說完,整了整襯衫領口,起身大步走向宴會廳。
主廚的心思十分巧妙,將每一道菜肴都以藝術品的形式呈現出來,柔軟如海綿的牛肉、泡沫狀的馬鈴薯、草莓味魚子醬、白巧克力做成的麵條……這就是美食界窮奢極欲的分子料理。
不是用嗅覺品嘗的鮮香,而是入心的溫暖。
溫予騫在病床邊坐下,眼底暗涌著那種灼痛人的深沉與晦澀。他略微俯下身,向她靠近。遲疑著,他抬手輕輕撥開她的額發,指腹拂去她額間沁出的汗珠,沿著她側臉細嫩的皮膚緩緩下滑,輕微而溫柔,像加了慢動作特效一樣。
而東方酒業的展廳只選擇了單純的橡木色。
窗外的星空依然璀璨動人,但溫予騫眸中早已光華暗斂,他眼底湧上來的失望,摻雜著幾分不願相信。
無論你是誰,只要你走進展廳,都可以免費品嘗到一杯東方酒業自產的葡萄酒,著實應了此次展會的主題:葡萄酒讓一切皆有可能。
「你別起來。我之前接到你同事林爽的電話,她說你住院了,讓我幫你帶點日用品過來。」
「不好意思,我臨時有急事。」溫予騫聲音平穩。
哪知她話音剛落下,林爽就指了指包房牆上的電視。
眼看著樂彤打開餐盒,用湯匙舀起冰糖燉燕窩,一勺一勺地喝著,邵嘉遠拎著外賣袋的手無意識地收緊,再收緊,緊到關節隱隱泛白。
「邵醫生,這裏好像不是你的科室。」
一轉眼,《親愛的,你行嗎》的殺青宴在B市某知名海鮮酒樓隆重登場了。
一大串問號蜂擁著、錯亂著擠進樂彤的腦子,如一團亂麻糾纏,她完全理不出頭緒。她甚至不知該驚訝自己居然在溫予騫臉上看到了那種從未見過的悵然神情,還是該奇怪他為什麼會來找邵嘉遠?
她腦袋「嗡」一聲炸開,內心有一種激烈的情緒在燃燒,某根理智的弦迅速被燒斷,她三兩步走過去:「車禍真是許家策劃的?」
難道真的只是因為那湯羹出自她手,所以被賦予了特別的味道?
展廳內驟然燈光大亮,那璀璨光芒落入溫予騫眼中,又冷又亮,無聲跳耀。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不,你們錯了。」席間唯有一年輕男子故作深沉地搖搖頭,可那張俊美的臉龐已展露笑意,「龍先生說的分明是裸女的魅力。」
「哦,謝謝你。」
孩子急需輸血,可當時血庫缺血,又聯繫不上他的父母,邵嘉遠一行又不同程度地出現了高原反應,不能獻血,孩子一時情況危殆。
哪怕只有一丁點希冀,也足以點燃少女對愛的執著與狂熱。
「溫先生來了!」有眼尖的說道。
許氏和東方酒業較勁似的,上午十一點,兩大葡萄酒集團的發布會同時開始。這可愁壞了大批分身乏術的記者,有些媒體乾脆派出兩組記者,各守一邊。
他知道這個女孩,一個小時前由急診轉來呼吸內科病房,說是高燒不退,被同事送進醫院,結果病人一進門,就體力不支暈過去了。
陡然間,有激昂高亢的男人聲音無情地貫穿掌聲,彷彿是滾燙的火苗猛地注入冰涼的冷水,發出「吱」一聲刺耳的尾音。
轉折來得太過匪夷所思,吳正坤疑竇頓生:「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佛洛朗不是把合作事宜全權交給你做主了……」
——張愛玲
溫予騫沒有表現出對方預想的警覺,他反而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唇:「我等你很久了。」
「可是外面那些記者怎麼辦?如果讓他們白跑一趟,得有多少人看我們的笑話?」
因為愛,所以硬起心腸割捨時,總是傷情。
從格子間里站起身,她一個人走上天台,冷風灌入腦髓,夾著點雨星兒,落到她臉上,她才覺得活了過來。
然而,回應他的是樂彤那聲澀澀的:「抱歉,我先走了。」
邵嘉遠從手術室出來之後才聽小護士說,有位來旅遊的女大學生捐了血。他想去謝謝人家女孩子,但小護士說女孩兒剛離開醫院了。他跑出去一看,果然,只看到一個走遠的背影。
沒有月亮的夜晚,刺眼的車頭大燈,朝著賽場大門疾馳而來的轎車,就在那輛車即將把溫向暖撞飛的那一剎,她被一雙有力的手猛然推開,跌倒在幾米開外的水泥地上。
邵嘉遠聽到外面的吵鬧聲,他雙手抄著白大褂的衣兜從診室里出來,不悅地問:「怎麼回事?」
「出席品酒會倒罷了,還是戴美高的品酒會才奇怪。」有知情者以手掩唇,神秘兮兮地說,「聽說許家這次翻船,與溫予騫有關呢。」
「她被送去哪家醫院了?!」
但到底是他高估自己了。
明明該忘記的事情,但卻記得清清楚楚,猶如心中沉潭清可見底,只要低頭,就能看見——似水波中的白月光,心口上的硃砂痣。
命運真是給了她最大的諷刺,當初她說出那句話時,一定料想不到,時至今日,她連做夢都想看一看哥哥。
難怪溫予騫會去參加真人秀,難怪在陰影里沉寂多年的男人會朝著陽光邁出那艱難的一步,難怪鏡頭裡他嘴角會有那樣由衷的笑意……這一剎那,所有七零八落的碎片,都在向暖腦中漸漸連成一線,洞悉明澈。
「在我的女人、愛人、戀人和女朋友之間選一個,好嗎?」邵嘉遠的手很涼,眼睛里卻蘊藏著一種灼熱的溫度。
他沖樂彤和煦一笑,那笑容,真的跟蕭索秋日里穿透雲層的第一縷陽光那樣,滿滿的寒涼之中藏著一絲沁人的暖。
「二十三床是不是邵醫生的女朋友呀?」
龍瑞也笑,隔空與許宴碰杯算是打招呼。
對方沒頭沒腦地問了這麼一句,向暖疑惑地搖搖頭:「沒有啊。」
對方一上來便問:「你去哪裡了?怎麼沒來開會?」
他側眸看了眼病房門上標識的科室類別,皺著眉移開目光,那涼薄的視線隨即掃向站在樂彤病床前的男醫生。
濃烈的譏諷之氣在許宴面孔甚囂塵上,他那雙漂亮的丹鳳眼中凝聚刀光劍影:「你們都被溫予騫騙了,他在三年前就失去嗅覺了!」
健步如飛地離開品酒會,風馳電掣驅車趕到醫院,將那場重要會議拋諸腦後,也將半個月前在雅瀾苑那場不歡而散忘得一乾二淨……過去的幾十分鐘里,在溫予騫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只有從她肩頭滑落的那條鈷藍色披肩留在地上。
溫予騫眉間閃過一絲異色,聲音沒變:「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雖然不同部門,但都是同事,平時也打過照面,李哥沒拿樂彤當外人,他回道:「這事還真不好說。警方那時也介入了調查,不過肇事者逃逸沒抓到,又沒證據指向許家買兇殺人,最後就不了了之了。」
儘管她瞬間便將那絲被人說中心事的慌亂掩藏了起來,但邵嘉遠還是看了個透徹,他臉色頓時一變,轉瞬就想起王主任無意間提及的那些事情。
那些無人傾訴的悲慟,那些在她心底生長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的傷口,時過境遷,也許早已結痂,卻始終未曾痊癒,撕開來仍會流血,仍會疼。猶如刻在骨子裡的疤,痛的印跡。
倒是龍瑞那邊的動靜挺大。
溫予騫腦部受創,在醫院里躺了整整一個月,他全身都恢復得很好,唯有嗅覺中樞損傷,無法治愈,自此喪失了嗅覺。
樂彤不知道一個聞不到味道的人,如何會迷戀一碗魚頭湯的滋味?
向暖打開燈,就看到樂彤那張臉白得像是伸手碰一碰,就會灰飛煙滅似的。她擔憂地摸了摸樂彤的額頭,還是有些燙。
樂彤住院期間,她的一日三餐均是由酒店中餐廳準時送來的,清一色的清淡食物,變著花樣地做。不僅如此,更有自稱是樂彤朋友的男子打了兩次電話到主任辦公室,詢問她的康復情況……
樂彤慘兮兮地縮了縮脖子:「外景條件太艱苦了。」
「十周https://www.hetubook.com.com年珍藏版蛇龍珠葡萄酒,寶石紅色,酒體豐|滿圓潤,柔和爽口,有結構感。採用國內先進的閃蒸技術,酒盒鑲有巴卡拉水晶,並配有海馬刀、濾酒器和堵酒塞三件酒具。全國限量三千瓶,適合個人收藏和商務宴請。」許宴的語氣有些激昂,顯然他對這支酒寄予厚望。
許宴似是猛地被一把沾著血的屠刀狠狠刺中,不偏不倚,刀鋒直插|進心臟,彷彿須臾之間就會掀起血雨腥風。
樂彤錯愕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片刻后,載著溫予騫的電梯下行,樂彤被一聲尖厲的呵斥扯回了魂。
破釜沉舟,絕地反擊,前塵恩怨就此一決勝負。
須臾之間,各種情緒如茂盛的繁草在她心頭瘋長,彷彿之前一切的不可能都變成了可能,有什麼不可思議的念頭掙扎著就要衝出她脹痛的胸腔——
猝然間,她已再度抬眸看向那人。
溫向暖是除了溫予騫之外,唯一知道他喪失嗅覺的人。
縱然溫予騫尋不到那無端愛意的起點,他卻那麼清晰地記得,樂彤當初離開景嵐鎮的那個早晨——
「世事無常,人心總是會變的。就算他現在沒變,也不見得日後不會變。」吳正坤沉聲說道。
往事滋長,向暖眼裡流轉著落寞的光,樂彤剛想要說什麼,就在這時有位小哥敲門進來。
樂彤陡然感覺冷風從心底的各個角落裡躥起來,冷得她一個寒戰。可轉念,她眉心擰得更緊,隱隱覺得哪裡說不通。
李哥正是三年前為了採訪許宴追去景嵐鎮的記者之一,他嘆口氣,說:「當年品酒師大賽上溫予騫贏了許宴,後來誰知道他居然在賽場門口遭遇了車禍。事後媒體接到匿名消息,說車禍是許家策劃的。」
樂彤也笑笑:「原來如此。」
可令人驚疑的是,溫予騫竟然沒有帶任何一支酒上台。
「二十三床的病人呢?」
「不好意思,我失陪一下。」他欠了欠身,走出包間接電話。
他口吻突然嚴肅了:「樂彤,溫予騫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人,你最好不要跟他扯上關係。」
樂彤點了點頭。
溫予騫穿著筆挺的黑色西裝走上台,深邃的眉宇間,既有成熟男人的沉斂穩重,亦有年輕男子的清俊和銳氣。光柱隨著他穩健的腳步緩緩移動,他那雙長腿把褲線綳得筆直,每一步踏出來,都帶著奪人眼球的氣場。
或許是雨滴反覆敲擊雨棚的「叮咚」聲激起了樂彤心中某種慾念,又或是她覺得自己必須跟溫予騫說點什麼,雖然她也不知道這個時候自己該說什麼。
難怪,那天溫予騫會從邵嘉遠的診室走出來;
她記得自己當初在景嵐鎮特別查過品酒師大賽的相關消息,根本沒發現關於車禍的隻言片語。
病房裡,沉默得近乎詭異了。
越是如此,樂彤心裏越不是滋味。寒風從車窗外掠過,她的心就像一片空曠的原野,也有風低低地吹過。
東方酒業展廳內,四周燈光漸暗,只有一柱閃亮的光束投射到台上。
那幾欲奪命的一刻,不是意外。
「他是我們的節目嘉賓,我關心他也很正常。」她大剌剌地說。
這條路雖然不好走,但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選擇了。
《親愛的,你行嗎》順利殺青,節目組將於下周三舉辦殺青宴,誠邀各位嘉賓出席。
可一旦躺在那裡的是你所關心的、想要親近的人,一切便不一樣了。
許宴眼裡的遲疑和凝重一閃即逝,他就這麼從容不迫地從西裝口袋裡拿出一樣東西:「證據在這裏!」
住院的日子過得像是電影里的慢鏡頭,細緻而平淡。
向暖拿了顆蘋果,坐在床邊給樂彤削蘋果,她刀工極好,蘋果皮都不帶斷的。
就在這眾說紛紜的當口,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然而,當溫予騫疾步走到病房門口的一剎那,他迅疾的步履卻猛地一停,眸中凝聚的沉重也生生頓住。
他狠狠地摁了摁眉心,鬆開手,那畫面居然仍在。
三分鐘后,在多家媒體的見證下,溫予騫將代表貝爾納酒庄與東方酒業簽署獨家代理協議。想必簽約儀式一結束,褒讚東方酒業實力雄厚的新聞便會鋪天蓋地襲來。相較之下,處於造假醜聞風口浪尖的許氏,只會被更多同業和消費者不齒,甚至是永無翻身之日。
連呼痛都顧不上,向暖只滿臉怔忡地看著樂彤,還有誰比她更了解自己的親哥哥——那個男人何時會對一個女人做出如此體貼的舉動?
如果樂彤沒記錯,他們初次見面也是在醫院食堂,邵嘉遠錯拿了她的飯盒。樂彤腦中飛快地閃過那一幕,她默默算了算,不免有些感慨。
台下記者按動相機快門的啪啪聲不絕於耳,鎂光燈一通猛閃。
人的記憶很奇怪,那些久久沒有提起,本以為應該遺忘的內容,有時候卻會被一個小小的線索瞬間翻出。
許建山那種老奸巨猾的商人不值得同情,溫予騫也不欲跟許宴逞口舌之快,他只說:「善惡終有報。」
兩個男人互不相讓地對峙著,視線激烈地對撞,許宴最終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
他一手端著一個不鏽鋼餐盤走到桌邊,英俊的臉上浮起抱歉的笑意:「我半個小時后要和腦外科專家會診,只能委屈你吃食堂了。」
溫向暖依舊執拗地看著他:「我信許建山,也信許宴。」
可是……
邵嘉遠在醫院工作,早已見慣了病痛纏身,生老病死,就如同人群聚了又散,野草枯了又長,太陽升了又落,他總以為那是別人的事,是世間萬物的生長規律,無所謂悲與喜。
浮塵在光束里飛舞,遽然湧上溫予騫心口的那陣心疼,來得突兀又肆意,簡直毫無徵兆。
從窗外照進來的陽光彷彿一道細微的金粉,鋪展在樂彤又長又翹的睫毛上。似是感覺到什麼,她的眼睫抖了抖,宛若春光里振動著翅膀采粉的金色蝴蝶。
兩個女人俱是一愣。
驚濤駭浪瞬間衝破她心口,滾滾洪流湧入她喉頭,某些破碎的畫面排山倒海般在她腦海里翻湧肆虐,那種窒息的感覺頃刻間抓住了她。
她用了點力氣,把手從邵嘉遠掌心裏抽回來:「對不起,你給我的選項,我沒有辦法選擇。我一直拿你當朋友。」
她夾了塊糖醋排骨塞進嘴裏,狀似不以為意地問:「我剛才看到溫予騫了,他找你做什麼?」在樂彤的認知里,她完全不知道這兩個男人是認識的。
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奇迹,都能化為永恆。你終於遇到心儀的女人了嗎?她是否如一縷久違的光,照亮了塵封在你心底的、那些不可碰觸的晦暗?
那種難過彷彿在不停地發酵,一眨眼便充滿了樂彤整個心房,還在不斷地往喉間湧來,她只覺呼吸沉重而費力,肺部一抽一抽地疼。
全場皆驚!
又或許,漫長得彷彿一個世紀。
溫予騫的神情倒是十分謙遜,目光平淡地掃過眾人,卻在他視線觸及到某個亮紫色身影時,他眼神陡然一凜。
她睜開浮腫的眼皮,用了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哪裡。環視空無一人的病房,樂彤唯看到從窗外透進來的落日餘暉,殘陽似血,微微地刺目。
坦白講,溫予騫不是個擅長處理感情問題的男人,尤其是男女之情。他習慣了冷處理一切麻煩,對樂彤亦然。
她自動屏蔽了邵嘉遠近乎凝重的眸色,咬著嘴唇說:「溫予騫是什麼樣的人,我很清楚。」
「我打算暫時放棄中低端市場,主攻高端葡萄酒。目標客戶為收藏人士,以及高檔俱樂部。」
恍恍惚惚的,樂彤又想起景嵐鎮的那個男人,平頂硬草帽,乾淨的白襯衫,葡萄藤間挺拔雋秀的身影……那時候她覺得溫予騫超凡脫俗,與世無爭,活得愜意又洒脫。
「你這是怎麼回事?」
可一切,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一個多月以前,醫院病房?
聽聞權威所言,年輕男醫生焦灼的面色稍稍舒緩。
樂彤還沒收拾好心情,病房已傳來門把轉動的聲音,她向門口看去,一抹偏胖的身影步入。
在一陣竊竊私語聲中,溫予騫的嗓音顯得清朗而低沉:「富蘭克林曾經說過,我們常聽說由水變成酒是個奇迹,這個由上帝恩典造成的奇迹每日都發生:天堂降下雨水到葡萄園,由樹根進入葡萄,變成酒。你們想見證這個奇迹發生的過程嗎?」
「佛洛朗老先生突然對代理協議有些異議,他說暫時不準備進軍國內市場了。」
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來得太洶湧又太澎湃,只消一秒,便衝垮了溫向暖全部的理智,屬於哥哥的全部勝利與讚譽,都讓她覺得刺耳又刺目。
那樣的眸光,就像是被利器割傷了一道。
沒有花里胡哨的廣告牌,也沒有推銷員,展廳兩側整齊地排列著橡木桶,層層疊疊,散發著靜謐而古老的年代氣息。香檳金色的射燈,精雕細琢的展示酒架,胡桃木品酒台和系著領結的專業侍酒師,目光所及之處,所有的商業氣息都沉湎於葡萄酒的世界之外,儼如一場格調高雅的品酒會,唯美華侈至極。
可事實上,她並沒有這麼做。
這尾音極快地刮過眾人耳膜,令所有人都驚愕地回過頭,看向說話的人。
大家頓如醍醐灌頂:「原來龍先生說的是葡萄酒的魅力啊!」
吳正坤的手機里,陡然一片死寂。
那些曾經被樂彤忽略的,或者說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謎團,在這一刻通通有了解釋。但她感受不到分毫雲開霧散后的天地澄明,她除了震驚,還是震驚!
王總第二次出聲叫他,溫予騫才從片刻的晃神中清醒過來,他視線從邀請函上挪開,抬眸一看,原來電梯門早就開了。
漸漸地,鏡頭裡哥哥的臉龐,昔日愛人的臉龐,都被糅雜成了一團模糊的光影,幾年光陰彷彿瞬間被縮短到了那日。
「就因為溫予騫贏了許宴,許建山就要殺人?」
可那劇烈的心跳只持續了片刻,便被她狠狠壓制住,而後,她心口竟然慢慢地溢出些酸楚來。
只有信,她才有勇氣繼續與許宴走下去。
當天,第十二屆葡萄酒博覽會在B市國際會展中心盛大開幕,吸引了來自全國各地的葡萄酒愛好者、行業精英和採購商齊聚一堂。
「咳,我差點忘了,你們一起錄真人秀的。」邵嘉遠的表情溫潤如常,一點多慮的意思都沒有,「那你進去看看她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卸下昔日光環,剝離過往輝煌,他只能與葡萄和土壤為伴,只能在那與世隔絕的小鎮一隅靜待日落月明,靜觀人世和_圖_書變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何其悲哀!
溫予騫與數位投資商的飯局接近尾聲,他接到了到吳正坤的電話。
「你說樂彤啊?她剛剛出院了。」
「當然因為你是東方酒業的大功臣了。你也知道我沒有兒女,公司是我一輩子的心血,你救了公司就等於救了我的命……」吳正坤情意拳拳,毫不吝惜溢美之詞。
窗外淅淅瀝瀝地飄著雨,城西一家甜品店裡,顧客悠閑地喝著咖啡,吃著蛋糕,享受潮濕而愜意的午後時光。
龍瑞也不賣關子,仰頭飲盡杯中酒。
「這就是東方酒業計劃在B市近郊打造的超級酒庄。」
走近病床,樂彤的臉直觸溫予騫眼底。
可是,天生的優越感所造就的超乎常人的自尊心與自制力,不允許他這樣做。因而只是在原地僵了片刻,溫予騫便雙眸一垂,從側門離開了餐廳。
也許,是高燒的人感覺臉上的涼意實在舒服,又或是那熟悉而遙遠的淡淡橡木氣息,一點一點近了,勾起了記憶中貪戀的味道,渴念的溫存,樂彤始終緊擰的眉,悄悄舒展開來。
「你等我一下。」
溫予騫揉了揉眉心,沒人知道他那平靜無波的眼睛里暗藏著多少洶湧。
「我不說有事找你,你會出來嗎?你說說,咱們都多久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了?」
打成蝴蝶結的柔軟絲帶,十九枝藍玫瑰挨挨擠擠,就像是湛藍的海洋盛滿星光,美得一點真實感都沒有。
「給我一個機會。」他用那種明知不該說,但不說就真的要遺憾終身的眼神看著她。
溫向暖仰頭看著電視,白色甜品師制服下的圓潤身體如篩糠一般顫抖著,玻璃窗上的雨珠不斷滾落,畫出一條條水線,那水光映在她眼睛里,沉重的悲傷似要溢出眼眶。
酒店休息室,溫予騫坐在黑色真皮沙發里。
「溫先生?」
一幫人朝夕相處了好幾個月,早就混得爛熟,中午一開席,氣氛便分外熱鬧,大家邊吃邊聊拍攝花絮,不亦樂乎。
「咦?那不是溫予騫嗎?」
他真的來過了!
許建山從來不配當他的對手,那個該來的對手,他終於來了。
「樂彤,溫先生怎麼沒來呀?」不知誰問了句。
倒吸冷氣的聲音當即響徹現場,有業者低聲驚呼,有記者手裡的話筒被擠掉在地上,也有人張著嘴艱難地相信著什麼。
畢竟許氏一早便大張旗鼓地透露,壹號莊園的市場價在萬元以上。如果溫予騫今天拿不出好東西來,絕對要顯得寒酸與遜色了。
那個傻兮兮的女人,他怎麼捨得眼睜睜地看著她丟了工作?
頻頻望向包廂門口發獃的樂彤被這句話拽回神思,她這才恍然意識到,對於那個男人,她心裏其實是有那麼一星半點的期待,當然更多的是……忐忑。
那個唯一敢在他面前叫囂的女人,那個為了混進奧德堡偷偷鑽進他車斗里的女人,那個在大雨夜幫他搶救葡萄的女人……她就這麼離開了?
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了三人的對話。
樂彤對她此舉可以稱為驚訝了。
決定是她做出的,可為什麼那個男人真的不再出現時,她竟然會覺得如此難過?
絮絮叨叨的報道渲染著這場硝煙四起的商戰走向,每一步都朝著溫予騫預期的方向發展,而這些消息落在樂彤耳朵里,她唇角竟是牽出一抹苦澀的笑。
樂彤動了動手指頭,習慣性地點了個贊。
溫予騫在市人民醫院的就醫記錄。
一眾業者則忍不住交頭接耳,紛紛猜測東方酒業即將亮相的新酒真容。
「溫予騫沒資格當品酒師,也沒資格創造奇迹!他品不出任何一支葡萄酒的味道,何談建造葡萄酒王國?東方酒業是在利用他作虛假宣傳,愚弄大眾!」許宴的聲調越發高了。
就比如此刻的溫予騫,他幾乎是毫無徵兆地,就想到了那個女人。
足足在原地怔住兩秒,樂彤才陡然抬起腳,跌跌撞撞地追上李哥和小朱,她聲音沙啞得近乎破碎。
心腹頗為驚異:「您不信任溫先生?」
病來如山倒,讓人連意識都變得脆弱。
溫予騫知道樂彤今天出院,他本想送她回家。可不料,他從特需門診來到呼吸內科病房,居然撲了個空。
樂彤推開餐廳的玻璃門,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邊的男人。
他嘆口氣,幫樂彤掖了掖被角,又將點滴調慢了些。
見樂彤應聲,他把兩個精緻的紙袋放到床頭柜上,口吻恭謹:「您的外賣。」
想想也是,以溫予騫那般倨傲清冷的性格,那晚在他家,她讓他那麼沒面子,他怎麼可能還會來關心她?
如果許宴拿不出有力證據,他的爆料就成了狗急跳牆,故意抹黑競爭對手。一旦溫予騫追究起來,別說他討不到一點好處,恐怕還得被扣上個誹謗的罪名。
此時此刻,溫予騫垂眸凝著樂彤那張帶著病態柔軟的小小臉頰,她眼瞼下方淡淡的陰影,落在他眼裡卻似濃墨重彩,在他心上重重地劃了一道,隱隱作痛……
他還想再看到她。
站了良久,踏進門的那一步,邵嘉遠硬是始終沒有邁出。
就在邵嘉遠跟一位外科醫生急得一籌莫展之際,小護士突然風風火火地把血袋送進了簡易手術室。就是那袋寶貴的鮮血,最終救了孩子的命。
「你很關心他?」
「騙子!」
樂彤猛地心口發緊,她根本還來不及說出一句話,侍應生已經在邵嘉遠的示意下,來到了桌邊。
沒想到他會這樣說,樂彤驀地從餐盤中抬眼,握著筷子的手也緊了緊。
可他這會兒怎麼不在自家展廳待著,反而跑到別人的地盤來了?
午餐時段的醫院員工食堂人聲嘈雜,菜香四溢。
「我爸住院了。」許宴面色陰鬱得像是被潑了墨汁,「這下你滿意了?」
「阿予,你在哪裡?」
「為什麼?!」
不只是記住,而是如同一個烙印,在他過去二十八年枯燥而乏味的生命里戳上了一個徽章,生動的、鮮活的徽章。
「哐」一聲巨響,伴隨著那一瞬劇烈的痛感,讓他的意識前所未有地冷靜清醒。
「請您慢用。」服務生說完,退出了病房。
他想愛,她卻想逃?
其實,他早已記住。
展廳里炸鍋了,記者的提問聲此起彼伏:「你是怎麼知道溫予騫沒有嗅覺的?你有證據嗎?」
「女人想要討好男人,她只要全|裸並帶上一瓶葡萄酒就可以了!」
死神與她擦肩而過的一刻,卻是意外。
酒店服務生一看就是經過專業訓練的,他躬了躬身,說:「溫予騫先生給您訂的餐。翡翠魚羹、百合時蔬、香菇雞肉粥和冰糖燉燕窩……」全是清淡可口的潤肺食物。
這人站在展廳最後,穿著亮色襯衫,短髮烏黑如墨,俊臉白皙如玉,兩道均勻的長眉清俊如畫。再配上那副三分傲慢,七分瀟洒的神態,讓人完全看不出他有絲毫的失態。
也許,人生本沒有感同身受這回事,但此時此刻,樂彤卻是真真切切地感覺到痛了,她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用刀剜了一般,一片生疼,窒悶不已。
「哎,那你沒事吧?」大家面露關切。
確認了樂彤並無大礙,邵嘉遠又急匆匆去了趟病房。
那人的眉眼、輪廓、身形,無一例外都是樂彤最熟悉的。
其實,龍瑞是個性情中人。先不說波爾多醫院溫予騫幫了他一次,光是在徐安琪一事上,溫予騫立場鮮明,沒蹚渾水,這就足以讓龍瑞對他生不出嫌隙,反而多了幾分好感。
他急聲說:「你幫我看看她的病情嚴重嗎?」
這位小姐顯然是耽美小說的忠實擁躉者,她摸了摸自己如花似玉的臉蛋,又戚戚然哀嘆:「唉,英俊多金的男人都愛上同類了。難怪我以前追求溫予騫不招待見,後來追求許宴也不招待見。」
如果換作以前,邵嘉遠很可能會因為存在「被她拒絕」的可能,而一次又一次止步不前。
「阿予?阿予?」
一起一伏的呼吸間,樂彤被炎症入侵的肺部就像是拉風箱一樣呼呼地咆哮著,她耳朵里只有自己突然變得清晰的心跳聲,一下一下,響如擂鼓。
節目組事先給所有的固定嘉賓、特邀嘉賓,以及贊助商都發去了邀請函,基本人人賞面出席。
她說完就要出去,卻突然被樂彤叫住:「剛才你來的時候,有看到什麼人嗎?」
她摘下圍巾走過去,在那人對面坐下。
攝像小朱在雨棚下點了根煙,眯著眼深吸一口,問:「李哥,許宴跟溫予騫到底有什麼過結?今天聽許宴的口氣,他倆的恩怨好像不止商業鬥爭那麼簡單啊!」
邵嘉遠雙眸里浮現起抹不去的憐惜,心臟也像被什麼揪著一樣難受。他知道樂彤身體底子好,平時連頭疼腦熱的小毛病都很少出現,她是怎麼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樣子的?
「嗯,項目談得怎麼樣了?」十五億的大項目,吳正坤格外重視,如果不是出差,他一定不會缺席今天這樣的重要場合。
「她是我朋友,拜託你多多關照了。」
邵嘉遠聽到自己心臟崩裂的巨響。
計程車的車載廣播播放著財經新聞快報。
而推開她的人,卻倒在了車頭前。
吳正坤沒有不悅,關切一番,才道:「阿予,我準備給你東方酒業百分之十的股份。」
他被這個世界遺棄了。
「這才多久不見,你怎麼瘦成這樣了?你生病為什麼都不告訴我?」李淑芳一進病房,便拽著樂彤的胳膊,從頭到腳細細地審視一遍,嘴裏滿是心疼的埋怨,「要不是我剛才看到嘉遠,還不知道你住院了……」
樂彤以為是邵嘉遠的病人,她只遠遠地看了一眼便要收回目光,卻在下一秒,她渾身的血液都定格住了。
溫予騫不知道自己這樣看著她,看了多久。
「這麼大的事情,為什麼媒體沒報道?」樂彤擰起眉心。
「向暖,你怎麼來了?」
玩味著「朋友」二字,溫予騫緊皺的眉心沒有絲毫鬆動。
走廊里有飯菜的氣味飄進病床,向暖說:「我去給你打晚飯吧。」
今天下午,溫予騫本來是要跟東方酒業的高管商討與貝爾納酒庄的獨家代理協議。可東方酒業一眾高管哪裡會料到,如此重要的場合,一向言出必行的溫先生竟然缺席了。
李淑芳是醫院門診大樓的清潔工,所以壓根不知道女兒在住院樓,聽說沒事了,她臉上的擔憂總算消退。
到了如今這一步,溫予騫所有的付出,於她而言,都是不敢觸碰的情意,漫長的折磨。那種夾雜著苦澀的甜蜜來勢洶洶,似要將她一刀一刀地凌遲,她那顆千瘡百孔的心已經不知該如何安放了hetubook.com.com
「男人想要討好一個女人,不僅需要擁抱她、親吻她、撫摸她,還要陪她吃飯、旅遊、看電影、給她買名牌包包和衣服……」龍瑞輕晃高腳杯,笑著問道,「而女人想要討好男人呢?」
兩人這番漂亮風趣的對白,猶如向乾燥的秋日午後注入了一簇小火苗,倏地點燃了品酒會的氣氛。
溫予騫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任何一支葡萄酒,哪怕價格再昂貴,也無法與之匹敵。
生活浸染,溫予騫不是一個感情豐沛的男人,也不是一個容易讓別人在他記憶里留下痕迹的人,可就是那麼一剎那,他突然發現他曾冷眼旁觀的——她委屈時落下的淚,她開心時綻放的笑,她生氣時擰起的眉,連同她的倔強固執,她的善良溫柔……
當晚,樂彤窩在病床上刷微博,許久沒有更新的情感大V「安之若素」發了一條新微博。
「這是電視台寄過來的。」
「沒想到你還挺會照顧人。」
只因許宴當場亮出的竟是——
「樂彤也是我朋友。」
邵嘉遠朝溫予騫走過來,禮貌地笑了笑:「溫先生,這位病人是我朋友,我過來看看。倒是你,怎麼會在這裏?」
冰涼的手指,滾燙的臉頰。
王主任在閱片燈下看了看病人的肺部X光片:「幸好送來得及時,沒什麼危險。不過病人高燒引發肺炎,恐怕得在醫院住幾天了。」
「吳叔,你言重了,我們之間不用這麼見外。」
除了許宴,還能有誰?
這一刻,燈光那麼柔和,世界卻是那麼地刺眼。
向暖手中長長的蘋果皮,在「溫予騫」那如雷貫耳的三個字下,猛地斷掉了。
溫予騫入主東方酒業的消息,在業內引發軒然大|波,起到的成效並不亞於一紙進口葡萄酒的獨家代理協議。
自從他知道溫予騫——那個危險的男人存在於樂彤生活中的那個剎那,他所有忍耐的事情都變得迫在眉睫了。
毫無疑問,這一仗,許氏又輸了。
「我哪有那麼挑剔呀,食堂挺好的。」樂彤已痊癒,不再畏油膩。
「哼,好一個善惡有報!」許宴覺得這輩子能輕易毀掉他所有紳士風度的人簡直非溫予騫莫屬了,一個控制不住,新仇舊怨齊涌,他咬牙低吼,「那你告訴我,我究竟做了什麼罪大惡極之事?父母之命,家族聯姻,我當年為了溫向暖都推掉了,甚至不惜為此跟家裡鬧翻!你為什麼偏不肯相信我對她是真心的?!」
下午的陽光從虛掩的淺綠色窗帘間透進病房,樂彤平躺在床上,素白的被子在她身上隆起一個小小的坡度,那麼小的一團,就像一隻小奶貓。她緊閉著眼睛,睡得很沉,白皙的手臂從被角里露出來,細細瘦瘦的一截,吊著點滴。
「你不好奇我為什麼來這裏嗎?」許宴走到溫予騫面前,他臉上的笑容早已收起,語氣晦暗不明。
別人想說又自恃身份沒好意思說的話,就這樣被此人一語道破,一眾人無不發笑:「許先生真是幽默!」
「……」眾人無語凝噎。
秋風掃落葉,天氣寒冷乾燥。
不用猜,邵嘉遠也知道此人定是溫予騫了。
難怪,他每次拿起高腳杯時,眼底都會有沉痛的光芒閃過……
她看了眼時間,剛好快到飯點了:「要不我現在去找他吧。」
「想!」
自責、愧疚、恐懼,那樣盤根錯節的複雜感覺,溫向暖不能承受,不敢面對,她甚至不敢去看一眼哥哥那黯然落敗的眼神。她所有的精力和所剩的力氣,只夠恨她自己。
「不用給,我以市價購買。」略略停頓,溫予騫聲音一低,「從今天開始,我正式以股東身份加盟東方酒業。」
風頭正盛的東方酒業包下了場館內最大的獨立展廳,第二大展廳則由許氏包下。許氏使用了大量鮮明的色彩和魔球燈搭建展廳,極為搶眼炫目。
窗外灰色的雲像卷積的浪,衝進病房,映在許宴臉上,青灰一片。
「嘉遠,你找我什麼事呀?」
還是,她太粗心了?
猝然冒出的名字令邵嘉遠的表情隱隱一僵,但也只是一剎那的僵硬,隨後那抹僵硬就被微笑掩蓋。
似是這一幕莫名令人覺得礙眼,溫予騫抿了抿唇,口氣不算太好。
或許,是一小會兒。
「以酒會友,祝各位玩得盡興。」
西藏高原,醫療資源最匱乏的地區,邵嘉遠作為熱衷公益事業的年輕醫生,那時在基金會組織下,曾入藏為當地村民進行義診。臨時醫院設施簡陋,人手不足,不料,某日晚上有位車禍重傷的孩子被送了進來。
李哥的聲音消失在天台拐角處,幾乎要淹沒掉樂彤的聽力。猛然之間,彷彿有一枚鋼釘,順著那話狠狠地鑿進了她的心臟,魂飛魄散。
「姑娘,求求你了,幫我們加個邵醫生的號吧。」衣衫破舊的蒼老婦人苦苦哀求,滿是褶皺的手拉著身邊的老頭兒,「我們是從外地慕名而來的,坐了兩天兩夜的火車……」
就在前陣子,她在節目中看到溫予騫的時候,她還忍不住喜極而泣。可她如何會料到,哥哥好不容易才從那場滅頂之災的陰霾中走出來,許宴竟然如此殘忍地向全世界揭開了他的舊傷疤……
王主任扶了扶眼鏡,疑惑地掃了一眼病歷上的名字。
郵箱里躺著一封匿名郵件,看著郵件里揭露的那場驚天陰謀,他表情迅速變化著,從冷凝,到無法置信,再到悲慟欲絕,最終——
然而,隱忍多年的溫予騫當真走到手刃仇敵的這一刻,他內心竟然絲毫沒有暢快淋漓的感覺,反而沉得像是化不開的墨硯。
龍瑞一時回不過味兒,可嘴比腦子快:「好像是……人民醫院。」
他字字擲地有聲,極富感召力:「葡萄酒讓一切皆有可能。東方酒業將與大型房地產投資公司聯袂合作,正式開拓一個全新的葡萄酒王國!」
溫予騫握著手機的那隻手狠狠僵住,窗外的蕭索映在他眼底,平添幾分料峭。
今日B市突遇寒流,秋風瑟瑟,窗外那幾棵老樹在冷風摧殘下提前迎來了凋零,金黃色的樹葉被大風盡數捲走,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條,縱橫交錯。
但偏有人煞風景。
市人民醫院的呼吸內科主任值班室,身穿白大褂的年輕男醫生推門進來,把一張X光片和一份病歷遞給王主任。
韓薇薇今天穿了件中式旗袍,只見她騰一下從餐桌前站起來,旗袍下擺在空中畫出一個急切的弧度,她腳上那雙四寸高跟鞋飛一般跨出包房門,一眨眼人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向暖沒說話,她雖然自閉,但不代表她眼拙。
一位失去嗅覺的品酒師,就像失去雙腿的運動員,失去雙眼的畫家,失去雙耳的音樂家,這世界於他,還有什麼意義?
王主任臉上笑意收了收,趕緊點頭答應:「行行,你放心。」
「你不要在品酒師大賽里贏許宴,好不好?」瘦瘦的大眼睛女孩搖著哥哥的手臂央求,「許建山說,如果許宴贏了,他就同意我們在一起。」
一幕幕血雨腥風從新聞畫面里閃過,酒樓包廂里的每個人都屏息凝神地盯著電視,樂彤也不例外。
他上次見到樂彤是什麼時候的事兒了?
原來,東方酒業呈現於眾人面前的不是新酒,而是一個奇迹!
溫向暖說完就像瘋了一樣跑出賽場,白色帆布鞋在厚厚的地毯上交替得凌亂……之後發生的那一幕,即便是到了今天,她都不敢再回想。
漸漸地,樂彤冷靜下來。
「算你狠!我明天就回許氏!」
「溫予騫出車禍了!」
她選擇了離開,永遠地逃避。
「當時的新聞都被壓下來了,領導說不許出。估計是許家施壓了吧,畢竟許建山勢力挺大的。」
那些因樂彤刻意疏遠而悄然涌生的落寞,那些因她刻意忽略而變得小心翼翼的付出,那些對她無法言說的心疼和擔心,在這個瞬間,突然化為滾滾岩漿,燒心灼肺,讓男人原本堅毅的內心升騰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窒悶。
樂彤費勁地想要坐起來,向暖趕緊上前按住她肩膀。
儘管大家聽得一知半解,但還是沒忍住附和。
「嗚嗚,原來邵醫生有主了,我的少女心要碎成渣了……」
「要是他真買兇殺人,害怕曝光很正常。」小朱撣了撣煙灰,語帶譏諷接了話。
「嗯,急診醫生是個新來的,我怕他經驗不足。既然王主任也說沒大事,那我就放心了。」
一個漂亮的銀色水晶禮盒陡然撞入樂彤視線。
記者反應極快,立馬打了雞血似的圍過來,長槍短炮直往許宴臉上戳:「許先生,『騙子』是什麼意思?」
「韓總,你要去哪裡?!」韓薇薇的助理急聲問道。
小朱年輕氣盛,義憤填膺說道:「許建山太無恥了,兒子的女朋友都能下毒手!不過,我看許宴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溫予騫明明是被他們家害得沒了嗅覺,他今天居然還敢爆料!」
信息量太大,樂彤快要消化不了,她身子發軟,扶了扶身邊潮濕冰冷的牆壁,才勉強站穩:「那溫予騫的妹妹呢?」
問出這話時,他深看著樂彤,目光似流於調侃,又似暗藏深意,以至於樂彤極快地錯開視線,將對方的窺探隔絕在了她低垂的眼皮之外。
溫向暖的心臟狠狠一抽,她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她出院這天上午,李淑芳來了。
又或者說,從來沉穩如遠山的男人,何時變得如此沉不住氣了?
許宴籌備新酒發布會期間,溫予騫緊鑼密鼓地與幾位投資商會面。
這樣的理由,樂彤無法推辭。
他得知她不告而別時,本以為自己會因她不再糾纏而感到如釋重負。然而,當溫予騫推開房門,看到她睡過的房間只留下一室空寂后,他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失落?
四目相對,對方那陰沉慍怒的目光,讓她心裏響起什麼東西坍塌的聲音——她與許宴的一切都完了。
別看許建山氣色大不如從前,說起話來威嚴猶在:「我們雖然了解吳正坤的行事作風,他沒有拿下貝爾納的代理權,應該不會將重心轉移到高端酒,但我們完全摸不透溫予騫那小子會在博覽會上出什麼招……」
觀眾席上的溫向暖偷偷瞟了一眼許建山。
他來過了。
她一邊幫樂彤把洗漱用品和換洗的衣服裝進包里,一邊說:「你有空請嘉遠吃個飯。上次我住院檢查身體,剛好趕上你去法國出差,有很多事都是他幫我處理的,我還沒有謝他。」
是這個男人一直把那份感情隱藏得太好?
不愛是一生的遺憾,愛是一生的磨難。
「也不全是。」李哥hetubook•com.com的聲音低了低,「當年我跟了這個新聞很久。據說溫予騫的妹妹和許宴交往,許建山不同意,為了家族利益,他硬要許宴與韓家聯姻,所以車禍的目標本來是他妹妹……」
他從西褲側兜里拿出手機,調成靜音的手機顯示有數通未接來電,他回撥吳正坤的號碼。
走廊的燈光將他的身影投遞在地面上,淡青色的瓷磚泛著冰冷的光澤,不知怎的那人影就多了一抹孤零零的感覺。
又因為愛得不夠,所以沒辦法衝破一切阻攔,她甚至連自己在情敵那裡滋生出的、那點可憐的自卑心理都無法克服。
溫予騫邊講電話邊走出住院樓,有位身材偏胖的女人拎著一兜東西,低著頭匆匆走進來。
周遭煙霧繚繞,樂彤的視線都模糊了,煙草的氣息似乎湧入她肺腑,無數細碎的片段漸漸在她腦中關聯起來,所有的人和事物似乎都重新有了定位。
可惜,這可憐的、卑微的愛情註定不被理解。在隨後完美落幕的品酒師大賽中,溫予騫力壓群雄,狠挫許宴,一舉斬獲桂冠。
或許是場合過於特殊,向暖動了動嘴唇:「我以前也住過院,生病沒人照顧的話,很慘的。」
樂彤渾然不知自己最難挨的幾秒鐘被某人看了個正著,在這幾秒鐘里,她整個思維都被凍住,獃獃地望著邵嘉遠,她甚至不知道——
邵嘉遠已經提前點好了菜,她坐下沒多會兒,侍應生便開始上菜了。
溫予騫沿著走廊往外走,他揉了揉額角,想到外面透透氣:「很順利,王總有意願投資……」
邵嘉遠平時挺幽默風趣,人家調侃他,他總是能調侃回去。可眼下,他竟是一臉正色。
不知是被他問住了,還是這位演藝圈一線巨星的到來實在令人矚目,在場的俊男美女皆愣了片刻,而後面帶微笑與疑惑地看著他。
溫予騫的眸色卻無波無瀾,那種一點好奇都沒有的眼神,只有漠不關心這一種意思。
邵嘉遠作為全院最年輕的耳鼻喉科主任醫生,擁有出身醫學世家、海外留學、在國內外權威醫學刊物發表多篇論文的炫目背景,向來一號難求,他今日剛好在特需門診出診。
天高雲淡,秋意漸濃,戴美高俱樂部的品酒廳裡衣香鬢影,名流雲集。
溫予騫接過邀請函,大步走向電梯,隨手打開來看了看。
病房外,亦然。
許宴與溫予騫說話的聲音都是刻意壓低的,好事之人的目光雖然不時從四面八方掃向那兩個男人,卻也聽不到什麼。
溫予騫揉揉她的頭,像是在看一個不懂成人世界感情的小孩子似的:「別傻了,許建山的話不能信,許宴對你也不是真心的。」
她只覺眼前一黑,彷彿什麼都看不到,也聽不到了。
她怒氣沖沖地跑到溫予騫面前,把氣話從牙縫裡擠出來:「你這個自私鬼,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你!」
樂彤渾身一僵,她完全沒料到會遇到這種狀況,滿眼的慌亂無措:「嘉遠,我……」
這一晚,寂靜長夜,誰睜著眼到天明?
樂彤肺炎初愈,經不起半點風寒,溫予騫從西裝內袋裡掏出手機,調出通訊錄,就要撥出她的號碼,卻在這時候,兩位護士從他身邊走過,說話聲傳入他耳中。
她恍恍惚惚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原來夢中那冰涼的指尖,溫柔的撫觸,並不曾真的存在過。
樂彤走出醫院就打了個寒戰,她縮著脖子,搓了搓被風吹得微疼的雙頰,打車回家。
身穿白大褂的年輕醫生僵在門外,他面容異常清朗,澄澈見底的眼中卻是透出一絲複雜的光,而他手裡剛好拎著……一袋外賣。
相比之下,樂彤顯得尤為沉默。
同一座城市,一場聲勢浩大的簽約儀式即將拉開帷幕。
「吳叔,今天恐怕不能簽約了。」
小朱腳下一個趔趄,嚷嚷道:「怎麼了啊?!」
那駭人的畫面,像被摔碎的玻璃,只碎片式地出現在她的夢魘里。
「時間過得可真快,原來我們認識三年了。」
平地起雷,吳正坤面色一凜。
「抱歉,韓總可能去找溫先生了,我去看看。」助理匆匆解釋了一句,趕緊追了出去。
溫予騫那雙狹長的眼眸像是夜色里的弦月一般明亮,有野心,有氣魄,也有讓人不容錯過的意氣風發:「在這裏,你們不僅可以盡情感受風靡世界的葡萄酒文化,享受愉快的假期,以及專業的葡萄酒品鑒課程,更可以親眼見證奇迹的誕生!」
他在那裡,並不是因為他屬於那裡,而是他再也回不去自己曾經的世界,再也無法輕輕嗅一嗅高腳杯中那馥郁甘醇的酒香,再也無法品嘗出這世間他曾鍾愛的單寧的味道。
他那隱藏在冷硬外殼下的溫柔,只有她能看見。
眼下見這男人心無芥蒂的樣子,樂彤的表情鬆了松。
邵嘉遠的聲音溫和、深情,包含著太多太多的深意,彷彿有什麼東西就要破繭而出。
可現在,他沒有時間了。
邵嘉遠的語氣是愉悅的,就像只是單純地回憶著什麼美好往事,可他目光里透露出的訊息,卻令樂彤止不住地心尖一顫,她彷彿真的能從他的描述里拼湊起當年的自己。

樂彤沒想到老媽居然來了,她撒嬌似的抱了抱李淑芳,打住對方的碎碎念:「哎呀,我這不是怕你擔心才沒敢告訴你。我現在已經沒事啦。」
突然插入的聲音很急切,帶著微微的顫音,激得兩個男人一愣,他們迅速打量了樂彤一眼。
樂彤聽聞,臉色陡然發白,攥著手機的細小骨節凸起。
「我覺得在這樣的夜晚,回憶一下我們的過去,好像也不是那麼突兀。」邵嘉遠笑意更盛,多了幾分插科打諢的意味。
樂彤渾渾噩噩地從柱子後面露出頭,放眼一瞧,原來是那兩位老人見診室的門開了,居然踉踉蹌蹌地跑過去,想要硬往裡沖。
兩人在門口錯身而過,誰都沒有注意到對方。
日頭向西垂了垂,病房裡很靜,靜得彷彿可以捕捉到透明液體從輸液袋裡滴落的「滴答」聲。
王主任笑得和顏悅色:「邵醫生,這位叫樂彤的病人是你什麼人啊?咱院耳鼻喉科的主任醫生,居然管起呼吸內科的事兒來了。」
「我沒有叫外賣呀。」樂彤道。
猶豫須臾,邵嘉遠繼續道:「你們這些小姑娘通常只能看到男人表象的一面,很容易被他們外在的光環吸引,被他們的關心呵護打動。其實,他們的狠戾與危險都是藏在陰影里的,可能需要很長時間才會被發現。」
電話另一邊,吳正坤收起手機,他並沒有因溫予騫不為金錢所動,而表現出應有的釋然,反倒憂心忡忡。
溫予騫稍後還有場重要會議,應付完許宴,他大步流星從這些人身邊經過,本是準備儘快離開品酒廳的。豈料,不經意聽到這話,他腳步猝然頓住。
亦是那麼一剎那,溫予騫猝然感覺到那片綴滿紫色赤霞珠的葡萄藤,那方與世隔絕的幽靜小鎮,甚至是這整個世界都是如此的寂寞,寂寞得他心裏空空的。
只一句,他便掛上電話,全然顧不得樂彤,他拽起小朱掉頭就走。
包房裡靜了靜,所有人的視線都隨即投向了電視。
溫予騫並不知道他剛離開病房,樂彤就醒過來了。
H市某家高檔私立醫院的病房裡,許宴擺著張臭臉,坐在窗下的沙發上,為許氏未來的市場方向定了調。
難怪,三年前他宣布退出隱居景嵐鎮;
所以,他回來了。
這聲音落下,溫予騫便在幾位工作人員的簇擁下走進品酒廳。黑色西裝包裹著男人修長結實的身體,他步履穩健,挺拔的背脊就像是一柄寒刀,周身散發著讓人無法忽視的銳氣。
台下沸騰了,掌聲雷動,經久不息。
「你把地址發過來,我們馬上去現場!」
「加不了,邵醫生未來兩個月的號都滿了!」年輕漂亮的護士小姐不耐煩地甩個冷眼,似乎覺得他們不該出現在這裏。
事實上,也不是毫無徵兆,所有的感情線早已埋下伏筆。
這個時候重提股份就意味深長了,不過,吳正坤不愧是久經商場的商人,心中當即有了盤算。
巨大的投影幕布隨即開始播放一幢超豪華酒庄的三維動畫效果影片,枝繁葉茂的葡萄園,巴洛克式的歐洲古堡,典雅幽靜的釀酒窖……濃郁的鄉村田園風格中帶著暗夜玫瑰花園的神秘,處處山清水秀。光是這樣看著,就彷彿身臨其境,能夠嗅到那薄荷一般的清新氣息。
她終是哆哆嗦嗦地從外套口袋裡摸出手機,可她顫抖的手連通訊錄都還沒調出來,不遠處就傳來一陣嗓音偏高的說話聲。
溫予騫經過Padova的公共用餐區時,他原本只是漫無目的地掃了一眼,就要收回視線,卻在他目光掃過數米之外,窗邊那張桌台的一剎那,握著手機的手猛地僵住,喉嚨也像被人一把扼住,瞬間發不出聲音。
刀鋒一歪,她指尖滾出一顆血珠,紅得驚人。
「樂彤,人生有太多遺憾。不是所有人海中的錯過,都會有彌補的機會。所以我覺得自己能再次和你相遇,是何等地幸運……」
「《親愛的,你行嗎》拍得真棒,燒腦又富有娛樂性,關鍵是嘉賓的顏值都太高了,不火不行啊!」那位曾在溫予騫和許宴處遭盡白眼的名媛,這會兒湊到龍瑞身邊讚不絕口。
餐桌上那對熟悉的男女,那雙握在一起的手,那盒藍得一派浪漫的玫瑰……溫予騫覺得一定是酒意沖頭,讓他眼花了。
明明已經過去很久,但也好像沒有過去很久。
邵嘉遠的注意力卻不在美食上,他吃完主菜就放下刀叉。
歷來沒有事情能夠將其難倒的溫予騫,似乎就這樣敗在了患得患失之下。
對向暖而言,那些日子太過不堪回首了。
可今時今日回過頭,她才發現霧裡看花的自己有多麼荒唐可笑。
說出這話時,樂彤眼睛里有澄澈的天空,也有那看不見的清澈溪流,清透如琥珀,倒映著邵嘉遠的影子,卻唯獨沒有他期望看到的那絲……情意。
沒有人注意到液晶電視屏幕前僵立不動的那抹身影,也沒有人聽得到來自那抹身影心底的悲鳴與哀號。
樂彤猶記得當她說出「我們以後不要見面」的那一刻,男人瞳孔中籠罩的陰霾與戾氣,那樣懾人,似要將她吞噬。
一個人的病房,大量的抗抑鬱藥物,每天看著針筒扎進皮膚,看著自己的體重一點一點增加,看著窗外那一株枯了的老樹忽然煥發新芽……她卻只能感覺到絕望,深入骨髓的絕望。
樂彤心底最最微小的那株僥倖的火花終於被徹底撲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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