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倫理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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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為什麼？他該春風得意才是啊，研發又成功了，他母親病又治好了……」
佳楠說不出話來。她感覺自己像是飄蕩在一個空蕩蕩的宇宙里，周圍的一切都在四散開去。她形容不出這一刻自己的難過和絕望，她覺得這一切都是她害的，周列安在經歷的所有不幸，都是她害得。可是他竟然還若無其事地讓老萬給她帶姜人餅！帶他媽什麼姜人餅！周列安，你的心怎麼可以這麼硬？你怎麼可以對自己這麼狠？你把愛、溫柔、理解、包容、寬恕，統統都給了別人，唯獨把隱忍留給了自己。
「你知道列安的，他是絕對不忍心讓他母親發現李真真和你調包的事情的，那基本就是毀滅性的打擊了。所以，無論靖南開什麼條件，他都會答應的。」
「唉，你也別太自責，這事其實跟你也沒關係。是我多嘴，忍不住跟你說，列安其實有關照過我，讓我別說。」
他也許是覺得，那幅畫是他們之間唯一的牽絆了吧？他買的時候說好是送給她的，結果她卻沒等畫送到就走了。他也許覺得，把畫給了她，他們之間才真的是兩不相欠了吧。
「謝謝你告訴我。」佳楠還是怔怔的，說著話，目光卻定定的，落在面前一隻空空的盤子里。
「那他現在開心嗎？」佳楠搶白道。
吃得差不多的時候，Emma帶兩個女兒去外頭的兒童樂園玩耍了，留下老萬和佳楠敘舊。老萬這時拿出了列安讓帶給佳楠的東西。
「其實告訴你，也無非是增加你的難過，你也幫不上什麼忙。」
「他母親快不行了……」
「他怎麼了？」佳楠的心猛地揪起來。
一瞬間，往日的點點滴滴都浮現出來了。那個夜晚，她心情不好，他帶她出去吃飯。在西餐廳里，她不愛吃牛排，卻偏偏愛吃那家店的姜人餅。他把自己的那塊也讓給她
和-圖-書吃了，走之前還讓服務生打包了一打十二塊給她帶回去。那天她特別開心，還傻乎乎地說自己帶了十二黃金聖鬥士回家。結果十二黃金聖鬥士兩天就給她吃完了。現在，他竟然又特地去買了十二塊姜人餅，讓老萬千里迢迢地帶過來。這周列安，真是……周三那天，佳楠如約見到了老萬，還有他漂亮的法國妻子Emma和一對混血雙胞胎女兒。那一家四口都是開心果，個個樂呵呵、胖乎乎。
這樣想著，佳楠一點都不想要那幅畫了，寧可列安永遠都不要把畫給她，寧可那幅畫永遠掛在列安的公寓里，寧可他經常看到那幅畫，看到的時候就想起她，想起他們曾經「在一起」的日子，「永恆的記憶」。
歡迎啊，你哪天到，告訴我一聲，我請你吃飯。
佳楠回了一聲「哦」，就等著看對方唱什麼戲。
「周列安之前……不是挺反感鹿小姐的嗎？」佳楠一邊在心裏攔著自己，千萬別問，千萬別問，千萬別說什麼刻薄話，結果一邊還是攔不住自己，問了、說了。
我下周帶老婆孩子游南美四國，其中有五天在阿根廷，可惜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只待一天。列安特地囑咐我來看望你，托我帶點東西給你，你方便見我吧？
「怎麼個逼法？」怎麼還問、還問，給自己留點自尊吧蘇佳楠。
有緣？也許下輩子了。
「不過列安最終答應結婚，也不完全是因為這個。最主要是……是因為靖南手裡有一份錄音資料，她說如果列安不娶她，她就把這份錄音交給列安父母。」
老萬說到這兒，Emma也帶著雙胞胎樂樂呵呵地回來了。
佳楠倒是意外了，原來周列安還惦著她呢？托老萬帶東西給她？會是什麼呢？哦
heｔuｂｏｏk•ｃｏｍ.ｃｏｍ，一定是那幅畫了，達利的《永恆的記憶》。
老萬的信息這樣說：
想到周母，佳楠十分心痛，又感到自責，覺得是自己的不告而別，讓周母失去了「抱孫子」的精神寄託，從而一下子垮掉的。
有緣再見。何時有緣？何時再見？
誰知過了幾天，老萬突然加她微信。
周列安把你微信給我的。
佳楠發現了，自己一說到跟周列安有關的事情，就喜歡口是心非。
佳楠陷入了一陣悲哀的沉默，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掉。
但她還是給老萬回復了一句：
他在北半球，她在南半球。他要結婚了，她也要結婚了。
佳楠怔怔的，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了。
「沒事……」
「可是，鹿靖南都這麼惡毒地威脅了，就算他們結婚了又怎麼樣？周列安會有真心對她嗎？」
死胖子？他加她幹嘛？連周列安都絕交了。
「唉，是啊，我也想不通。可這事外人也管不著。何況人性是很複雜的。以後日子長著呢。也許日子久了，這些事都淡了。將來生幾個孩子，彼此也就老夫老妻地過下去了吧。可能靖南要的也就是這樣吧……」
「佳楠啊，算了吧……」老萬有苦口難以的樣子。
老萬笑道：「這哪是眾星捧月啊？分明是我一個奴才，要伺候三個主子，做牛做馬的命啊。」
佳楠只好撐起笑臉。
老萬一家四人胃口都好，幾乎把這家餐館所有的菜都點了一遍。佳楠跟著也吃撐了。她不由得想，生活中能有個「死胖子」當朋友或者家人，其實是蠻快樂的一件事。
「佳楠啊，我是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還有……可能你還不知道……周列安他……」
「他是不想讓你擔心吧。你都跟你男朋友出國結婚了，小日子過得挺好和*圖*書、挺安穩了，他不想再打擾你吧。而且，他知道你這人心軟，又善良，要是一聽他母親的病複發，說不定一拍腦袋就跑回國來了，他覺得要是那樣的話，挺對不住你的……」
老萬說：
哪能讓你請啊，回去周列安不要罵死我啊？我下周三到，中午找你吃飯，地方你挑，選好的、貴的，我就是來負責買單的。
能不好嗎，人家門當戶對，青梅竹馬，一個有才智、有事業，一個有財富、有美貌，絕配。再說，她吃什麼醋，發什麼顛，她一個有未婚夫的人，一個懷孕七個月的孕婦，還為這種事情痴狂嗎？不可能的。
老萬立刻給她回了一大串笑臉符號，接著說：
佳楠一看，並不是那幅達利的畫，而是……一盒餅乾。
「我看他現在是開心得很吧？都懶得搭理我了。發個信息半天不回，就算回也是惜字如金。人家現在意氣風發了，貴人多忘事了……」
「哦。」竟然利用老人家，真可惡。
「可是……可是上次我問他，他都告訴我挺好，挺好。」
佳楠的眼淚又開始不停地流。她對周列安的內疚、自責和心疼，激發了她內在深重的母性，後來她知道，這是她真正開始愛他的一刻。
「真對不起，跟你說了這麼多。我這張嘴呀，也是兜不住事。」老萬挺自責地說。
這鹿靖南，太無恥了！太惡毒了！這還他媽的是人嗎？她克制住沒說出來。可她的表情已經表達了這個意思。
「他……要結婚了。」
「是，是挺好。」老萬笑笑，不知是不是反諷。
「什麼……？」佳楠的臉僵住了。
「我可以幫忙啊。」佳楠忽然想到什麼，「我就算暫時不能回國，但我可以給他母親打電話或者視頻啊，伯母見到我一定心情會好一些，身體就會好起來啊。我會跟她說孩www.hetubook.com.com子好好的，很快就會出生，我到時發孩子照片給她看啊……」
這個周列安！怪不得這些日子不太搭理她，原來是因為怕打擾她。他扛著這麼大的壓力，這麼難過，這麼消沉，可他還想著給她買姜人餅……真是的，買什麼姜人餅啊！他每天要處理這麼多事，他多難啊。可是這麼多、這麼難的事，他怎麼都不跟她說呢？當初他不是還整天求著她去幫忙安慰他母親的嗎？現在怎麼半個字都不跟她說了呢？
「回頭你當不知道吧，別再去問他什麼了，不然他要罵死我了。」
佳楠看著信息笑了，老萬這個朋友真不錯。
「哦，哈哈，挺好啊，挺好，恭喜他們。」她麻木地說著，耳邊嗡嗡直響，她都聽不見自己說了什麼。
佳楠想，就這麼個老好「死胖子」，當初怎麼還參与了對她的「綁票」呢？生活真是挺荒誕的。
佳楠帶他們一家四口到一家叫Tanta的餐廳吃秘魯菜。其實她也沒來過，她是讓楊松給她推薦的，楊松說這家的黑玉米汁特正宗。
「哎，人家的一片心意哦。」老萬說道，「他說你特喜歡吃這個，只有那家店買得到。他說希望你能開心點……」
佳楠直讚歎老萬怎麼這麼好的艷福，被三個美女眾星捧月。
老萬倒沒注意佳楠的糾結，只是平淡地說：「咳，靖南逼著他結唄。」
「怎麼了？為什麼算了？我沒問題的啊，我可以趁我男朋友不在的時候跟伯母視頻啊。這件事我可以一直瞞下去。對了，我不要周列安給我什麼錢了，我自己願意的，我可以配合他一起安慰他母親，只要他母親能夠好起來，我沒關係的，我到時帶我孩子回去看她都可以……」
一切都是虛無的。
「他……唉……」老萬不知為何，嘆了口氣。
「唉，你就原諒他吧，其實他最近心情很不好。」
打開盒子的和-圖-書時候，佳楠差點哭了，盒子里竟然是十二塊姜人餅。
「什麼？」佳楠只覺得有一瞬間，自己渾身一凜，眼前發黑。
後來她想，她是在這一刻，明白了自己的心，明白了自己對周列安到底懷著一種怎樣的感情。在聽到他要結婚的這一刻，她所有的偽裝都失效了，生理性的、本能的防禦機制，做出了最真實的表達。
「鹿靖南。」老萬的回答，佳楠其實已經猜到。
佳楠聽老萬說到這裏，眼淚已經止不住地流下來。
「他……要和誰結婚？」隔了好幾秒鐘，她才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
「你應該更早告訴我的。」佳楠說。
「我也沒聽過那份錄音，但我大概猜到是怎麼回事。」老萬說著，嘆了口氣，「唉……其實我覺得靖南也挺傻的。感情這種事，也講個你情我願，是不是？她這樣讓列安同意娶她，有什麼滋味呢？」
幸好老萬到的這天是工作日，佳楠想，白天她是自由的，不然陳聰又要啰嗦。
「真是無聊！」佳楠哽咽了一下，「我當帶什麼東西給我呢。」
老萬一看就是那種超級負責的奶爸、丈夫，長得五大三粗、虎背熊腰，但心其實特別細，天生的「妻奴」、「女兒奴」。
「嗯……」
聽到這裏，佳楠心裏一驚，隨即暴怒。
「病情複發，癌細胞轉移……」
「可是，周列安他們的靶向葯不是研發成功了嗎？」佳楠問。
「她母親的病在藥物出來之前就複發了，再用上去，效果已經不好了。現在只能幫著拖一拖，但治愈是沒有可能了。」老萬說。
「說是周列安母親希望看到他們結婚，靖南便對列安說，咱們一定得在你母親還看得到的時候，把婚禮給辦了。」
「佳楠，你沒事吧？」
「唉，你也放寬心吧，別想那些事了。你就在這兒，好好把孩子生下來，好好跟你男朋友生活。我們……有緣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