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世界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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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外們不明白,這對先前還又說又笑又鬧的小夫妻,為何在歸途中成了一對悲情戀人。
「列安,別說了。」
「嗯。」
「和平年代,也沒有槍炮來炸平這座城,就算炸平了,我也還是別人的未婚妻,你也還是別人的未婚夫……」
「佳楠,你能聽我說嗎?」
她把話筒放在耳邊,卻沒有說話。
「在看到你之前,我並不知道人這一生可以去的最遠的地方在哪裡。在看到你之前,我也並不知道,其實我一直尋找的東西,就在自己心裏。」
「佳楠,謝謝你。」
「謝我?」
「謝我?」
哭了一會兒,她振作起來,開始收拾回家的箱子。
收拾好箱子,躺倒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床上,她看了一眼床頭的鬧鐘,已是凌晨一點了。房間的窗帘沒有合上,大玻璃窗外,可以看到明亮的半個月亮。
「佳楠……」
「本來想給你發信息的,但我忽然看見了窗外的月亮,想起了《傾城之戀》,所以,就很想用這個座機打給你……」
下了車佳楠就掙脫了列安,直接走過大堂去坐電梯。
「我感謝你,留給我這麼多美好的記憶。」
他愛她,從開始,到現在。其實她是知道的,不是嗎?從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知道。但那又怎樣?沒有人是自由的。
回到酒店已是深夜。
「對不起,佳楠,是m•hetubook.com.com不是吵醒了你?」列安的聲音此刻尤為溫潤低沉。
「佳楠,我們最終能去的最遠的地方,並不是什麼南美洲,也不是烏斯懷亞,不是合恩角,不是南極,不是世界的盡頭。我們能去的最遠端地方,在我們自己的身體里,自己的心裏,自己的靈魂里。」
直到門關上,佳楠才一下子崩潰,捂住臉大哭起來。
「在合恩角你說的那些話,就永遠留在合恩角吧。」
船在往回開的途中,佳楠一直在哭。
周列安、上海、烏斯懷亞、合恩角,都只是一場夢。
她忽然就想起了《傾城之戀》里,白流蘇和范柳原也是睡在相鄰的旅館房間,望著同一個月m.hetubook.com.com亮。柳原打電話過來,心平氣和地問流蘇:「你的窗子里看得見月亮么?」接著又沒有了聲音。流蘇懷疑自己在做夢,第二天見面了又不敢去問他,生怕袒露了心跡。塵世中的男男女女,誰又不是范柳原和白流蘇?謹小慎微,步步為營,只為了保護自己的心。
「我從來也沒有逃……」
「我也很想知道,從你那邊的窗戶里看月亮,會不會清楚些。」
天色昏暗下來,回到船艙內的人們開始吃喝、談笑、打牌、睡覺。只有佳楠和列安,不吃,不喝,不說話,無言地依偎在一起,眼神空洞,淚痕閃爍,像是把七魂五魄都丟在了合恩角的燈塔下。
「喂?」她小和-圖-書心翼翼地發聲。
那一頭,也只傳來輕輕的呼吸聲。
才這麼想著,電話竟響了,叮鈴鈴的聲音,在深夜顯得尤為突兀。是誰?是隔壁的列安打來的嗎?佳楠惶然,不敢接,又怕驚動了其他住客,還是接起來。一時間,驚覺自己被拉進了張愛玲的時空。
「沒有,沒事,我也沒睡。」
他們第二天必須要坐飛機回布宜諾斯艾利斯。她必須要趕在陳聰他們回家之前回到家。她要回去好好做陳聰的女朋友、未婚妻、妻子、他孩子的媽媽。她要回到她正常的生活軌道里,好好的,好好的。
「可你為什麼哭?」
「列安……」
「……」
「佳楠,我這一輩子,大多數時間都服從於理性,但有時候和圖書,我想服從於直覺、潛意識,還有本能……」
「佳楠,這個世界很大。我們從北京到上海,從上海到美國,從美國到阿根廷,從布宜諾斯艾利斯到烏斯懷亞,從烏斯懷亞到合恩角,我們走來走去,逃來逃去,最終發現,其實無處可去,無處可逃。」
「列安,我也感謝你。」
列安緊步跟在她後面,想拉住她說什麼,卻最終作罷,只是看著她的背影進了房間,關上門。
「因為美好的東西,從來都無法長久。」
原來火地島的月亮看起來與別處的月亮也沒什麼不同。似乎也許是更大一些?更亮一些?那殘缺的半個,也更黑暗一些?
「佳楠……」
「列安,你聽我說,我不是白流蘇,你也不是范柳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