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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楠噗嗤一下笑出來了。

「碳基生命要持續進化，或者實現永生，可能只有藉助A.I.，向硅基生命轉型，才能一定程度上實現。」

佳楠其實一直沒有睡著，默默感受著屋子裡的動靜。此情此景，溫馨靜謐安然，小嬰兒的呼吸帶來生的氣息，和醫院病房裡的氛圍形成鮮明的反差。然而每一位行將枯竭的老人，都曾是健康嬌嫩的嬰兒。生命之輪，多麼殘酷。這也是等待著每一個生命的必然命運嗎？

房間是標間，有兩張一米五的床，佳楠帶小漢子睡一張，她讓列安在另一張床上也休息一會兒。

那一邊，列安卻沒有再說話。

佳楠轉頭看過去，發現他太累了，已經睡著了。

在這樣一個夜晚，他們對於死亡和永生的遐想，更像是一種無奈的悲嘆。

似乎有些不真實，卻又充滿了現實的寓意。

「人類是唯一知道自己會死的動物，所以只有人類有死亡焦慮。而動物不知道自己會死，所以動物沒有死亡焦慮。」

佳楠閉上了眼睛和-圖-書，發出一聲綿長的嘆息。

「那，你信仰哪一種永生呢？」

「會的，科學是反進化的。」

「不會吧？」

「真的，基因一代代延續下來，人一代代消失。」

屋子裡恢復了靜謐。佳楠回想著剛才兩人的輕聲交談。

「怕。」佳楠說，「我不僅怕死，還怕好多東西，怕黑，怕高，怕蟲，怕疼……」頓了頓，她說，「你呢？你怕死嗎？」

「舉個簡單例子，在科學不發達的時代，只有聰明、強壯、健康的個體才能活到繁殖的年齡，把自己的基因傳遞下去。但在科學發達的今天，許多基因不夠好的個體也能藉助科學手段延長壽命，實現繁殖。長此以往，人類基因中的進化策略就失效了。人類的基因組，正在衰敗。」

「也睡不著。」

「其實，話說回來，人類作為碳基生命，要實現個體的永生是不可能的。唯一有可能的，也許就是那第三種方法，即意識永生。」

列安陷入一陣深邃的沉默，片刻后說：「我個和-圖-書人偏向于機體永生這種價值觀，或者說也並不是永生，而是儘可能延長個體的生命，增加個體生命的幸福感，為個體的存在建立意義。」

「當然，沒有什麼是永恆不變的，基因亦然。改變，衰退，消亡，是生命的必然……」

病房裡只有一張陪護床。夜裡小漢子在佳楠懷裡睡著了，列安在緊鄰醫院的賓館開了一間房間，讓佳楠帶著孩子在房間里休息。

「真的嗎？」

「唉……越說越深奧了。」佳楠笑嘆，「所以，你和老萬還有鹿靖東他們，一直都有分歧？」

「真的。你怕死嗎？」

一陣靜默。

「哈。」列安笑道，「都是『自私的基因』作祟。有種說法叫作，人體只是基因的宿主，人的一切行為都受基因操縱，為了完成『傳宗接代』。」

「你知道嗎，人類是唯一知道自己會死的動物。」列安幽幽感嘆。

「可以這麼理解。」

「什麼意思？」

「你睡了么？」佳楠輕聲問。列安沒有回話。

「這個問題，的確hetubook.com.com有倫理爭議。」列安說，「但你要知道，科學發展到後來，本身就是反生物性的。」

難道只是生一個孩子，然後圍著孩子打轉，養育孩子，教育孩子，把孩子培養成才，一輩子為孩子服務和打工嗎？那這樣，自己的生命還有什麼意義呢？只是作為基因的載體，來世間匆匆一晃罷了。

列安便在另一張床上合衣躺下。

「比如，因為科技發展的速度太快，人類已經停止進化了，你知道嗎？」

「可是，『數字人』，那還能叫人嗎？」佳楠說，「都已經不是人了，就算永生又怎麼樣？」

「呵，世界上有永生這種事情存在嗎？」佳楠說，「就連恆星都會毀滅。」

佳楠說：「躺一會兒吧，眯兩三個小時也好，保存體能，明天才能當值。這關頭，你和你爸都不能垮下來。」

「也談不上分歧吧。不同的研究方向，共同的理想。」

列安說他睡不著，寧可回病房裡坐著。

「可是這世上的絕大多數人，只信仰生孩子和傳宗接代。這m.hｅｔuｂooｋ.coｍ•cｏｍ是最本能，也是最原始的想法。他們並不在乎個體的意義，尤其不在乎女性個體的意義。在他們眼中，女性只是一個行走的子宮。」

「所以根本沒有什麼永生。」

「有點。你呢？」

「睡著了么？」列安忽然問她。

「為什麼？」

列安思忖了片刻，說：「以前在清華讀本科的時候，有一次晚上和東子還有老萬他們討論過這個問題，大家都來說說自己最怕的是什麼。東子說自己怕女人，可後來就他女朋友最多，一茬一茬地換。老萬說自己怕窮，但一宿舍的人，就屬他最不努力，最逍遙，最不著急掙錢，也最捨得花錢。我呢，比較誠實，我說我沒什麼怕的，就是怕死。」

「通常我們認為，有三種實現永生的形式，機體永生，基因永生，以及，意識永生。」

「啊，我來猜猜。」佳楠說，「求醫問葯，延年益壽，就是機體永生。生孩子，傳宗接代，就是基因永生，但在這個過程中機體就是炮灰。而之前你說的，鹿靖東和老萬他們弄得那個和圖書數字人計劃，把人的意識和記憶編程，上傳伺服器，就是意識永生。對吧？」

凌晨一點了，房間里只開了夜燈，光影幽幽。佳楠和列安分別躺在兩張床上，中間隔著半米寬的距離。屋子裡很安靜，能聽到小漢子熟睡中輕微的鼾聲，空氣中浮動著甜甜的奶香。

「睡不著么？」

當天夜裡，周母情況暫時穩定，周父堅持留在病房裡陪夜。

「原來科學和人道，竟不能兩全。」

他又說：「據說所有的焦慮本質上都是死亡焦慮。有個說法叫作『死亡焦慮管理』，說的是，自古以來，人類做的所有事情，其實都是在解決死亡焦慮。交友、戀愛、結婚生子、消費、收藏、努力工作、著書立論、開疆擴土，等等等等，無不是。可即便是最高明的術士、醫生、科學家，或者神學家，也沒有最終解決這個問題，實現永生。」

「嗯？……沒呢。」佳楠輕輕呢喃。

真好，有理想真好。佳楠在昏暗的光線中睜著眼睛，望著房間天花板上浮動的光影，心想：她自己的理想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