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牢獄之災
木箱是放置在距縣衙大門五米之處的一塊方石上,箱上頭落著小鎖。只露出了一道小縫,陽琮上前,還沒將信投入木箱中,便有差役匆匆地趕過來。
皇恩浩蕩,她剛想拒絕,一陣風吹來,她瑟縮了一下,打了個噴嚏。
又是卿……陽琮覺得自己大腦的供血快嚴重不足了,可是話到嘴邊卻偏偏又嫌嘴拙,她說:「臣是覺得……做此婦人狀,讓臣羞憤難當,又被陛下龍掌握著,不勝惶恐……」
陽琮那時候沒有多想,便跟著衙役進了衙門,然而,半個時辰后,陽琮追悔莫及,她怎麼就沒多留幾個心眼,怎麼就託大了呢?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鳳眸中精光半斂,斜睨了陽琮一眼,哂笑道:「愛卿何時又有了這樣的家訓,不知有句話叫『識時務者為俊傑』么?莫非出了宮翅膀就硬了,需要朕來折斷愛卿的翅膀嗎?」
押送他們過來的衙役早已走遠,偌大的牢房裡空無一人,陽琮本以為, 來牢房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很快皇帝的暗衛就要從天而降帶他們離開,沒想到,東羡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坐在她收拾出來的乾淨處,閉目養神,半分沒有要走的模樣。
她原先還擔心衙役會攔截百姓投遞信件呢,沒想到衙役態度這麼好。看來南朝的官員,素質還不錯嘛。
她心懷忐忑地等待著他的答案。他半闔眸光,似有似無地「嗯」了一聲,又像是怕她沒聽見似的,轉而目光灼灼地看著她,聲音柔和了下去,「只要是愛卿,朕都喜歡。」
陽琮也知道自己刻意過頭了,於是收斂了些。
「曲陽春!」他怒喝她的名字,頗有種惱羞成怒之感。
東羡見火候差不多了,忍住讓她多叫幾遍這兩個字的衝動,命馬車繼續朝著昌郡而行。
東羡輕笑出聲,道:「愛卿投懷送抱……為時也不晚。」
陽琮只能草草地將葯胡亂抹了一通,然後將其收起來,道:「臣安好……」
師爺眉頭立成八字,揍了差役一下,「少廢話,要不連你也一起扔進去!來人……」
那個差役還在旁邊小聲提示說:「師爺……這個禽獸不是這樣用的,君恩也不是!」
君命不可違,違也被反駁。陽琮只能夠認命,心不甘情不願地跟著他來到房間,然後直挺挺地坐著。
「嗯。」他淡淡地應了一聲,也不多說什麼,信手將摺扇投擲到一人的手上,帶著笑意對著陽琮說,「走吧。」
陽琮見到皇帝都如此說了,當下嬌羞地行了下禮,特地細了嗓音說:「夫君,奴家有禮了……」
陽琮告訴自己要淡定,以前又不是沒有握過男人的手,如今不就是被一個長得出色又會說甜言蜜語的男人給握住小手了嗎?連親小嘴這種事情同他都不止做過一次了,不過是被握個手,她瞎緊張什麼勁兒啊?
外頭的腳步聲再度響起,她生怕下一秒他就推門而入,然後女兒身被撞破清白也沒了,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富商攜妻出行……豈不是妙哉?」東羡道。
「陛下,臣現在覺得市井的傳言簡直是大錯特錯!」陽琮道。
陽琮努力做出一副羞憤欲絕的神情,聲音像是從唇齒間極其用力地擠出,帶著嬌弱的顫抖,「陛下……臣雖極想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然而,臣的家訓是男兒要有錚錚鐵骨,勿作婦人之態。請陛下勿要折辱臣。」
東羡聽到這話,道:「朕有暗衛守在暗處,親衛也都在客棧外頭跟著,愛卿不必擔心太多。休息夠了,明天早起趕路才是緊要的。」
陽琮長吁短嘆。東羡見她這副模樣,道:「與朕同室,這不是普天之下莫大的榮幸么?怎的愛卿看上去就這般悲痛欲絕?還怕朕吃了你不成?」
陽琮愁眉苦臉,道:「臣無縛雞之力。」
她低垂著目光,縮在袖子裡頭的手悄然攥緊。隔了一會,突然間覺得手被人握住,她猛地抬頭,卻看到將手伸入她袖中的人目光正平靜地遙望著遠處,口中卻淡淡道:「卿可以試著相信我一次。不試一試怎麼知道可不可以呢?比如說,愛卿慣來喜歡做調戲人的事,如今只不過被我抓住了手,就面若桃花,羞澀無比。」
她……色心漸起,想一親美人芳澤了啊混蛋!
「愛卿身體可有所不適?朕聞到了一股藥味。」
東羡半攬半拉著她,暢通地走出了牢房。
可是到晚上的時候,陽琮還是落了個輾轉反側,痛不欲生。
她睡不著的時候渾身不舒坦,一會兒嫌地板太硬,硌得她渾身不舒服,一會兒嫌磨傷的地方太痛,讓她極想拿膏藥抹一抹。可顧忌皇帝還在旁邊,她也不敢鬧出大動靜,便有些縮手縮腳,想翻身都要多掂量幾下。
守衛們都七倒八歪地躺在地上。正hetubook.com.com是夜深人靜的時候,為數不多的人犯陷入深沉的夢中,即使有被這邊動靜吵醒的犯人睜開眼,也只看到眼前竄過了兩道影子。
東羡倒是笑了,「此處又非龍潭虎穴。放心,朕不會拿你如何的。」
陽琮看著他正經無比的樣子,顯然沒有被自己噁心到,瞬間覺得真的是自作孽不可活……她決定這一路還是繼續裝聾作啞吧!
她挺直腰桿,臉上堆滿了笑,然後將那衣裳一攬,豪氣干雲道:「臣為男兒,行得正坐得端。為了陛下的安危,臣甘願違背家訓,為陛下身先士卒。」
東羡陛下睨了她一眼,不作聲,有些氣結。
那個差役將他們帶進了衙門,同師爺說了幾句話,那個師爺用不懷好意的眼神打量了陽琮他們兩眼,眼睛犀利地掃到了陽琮在長信最後留下的那句話,大嘆真是一個絕妙的借口,隨即拍案而起,「這建議箱是朝廷頒下來的,是御賜的!你們居然在這邊捏造罪名,扭曲事實,陷害長官!實在是禽獸不如!肆意妄為!藐視君恩!來人……把這兩個搗亂的給我打入牢獄,關個十天半月!」
於是陽琮默然地坐下,然後開始想心事。越想越覺得喪氣,道:「陛下,您是早知道安陽縣吏治如此混亂了吧?」
他瞅了陽琮弄好的地方一眼,淡笑道:「不是見你正在興頭上嗎?以為憑著愛卿的智慧,能見微知著,看出他們要把我們誆進牢房,所以將計就計來體會下牢房的生活啊。難道是朕高估了愛卿的智商?」
東羡先前提議夤夜出行,本想著殺昌郡王一個措手不及。經過這麼一耽擱,只能夠捨棄馬車,快馬加鞭,日夜兼程。
可惜啊可惜……世間身不由己的事情真是太多了。
他眼皮也不掀開,道:「嗯?我們乃是文弱書生,雙拳難敵四手,若牢房中憑空少了兩人,不正是說明我們身份不同尋常么?」
「朕要是事無巨細地想到每件事情的對策,靠你們做什麼?」他將摺扇猛地一收,那雙漂亮的眼睛光華內斂,道,「你想做能臣,這是對你的一個小考驗。須知,要做朕的賢臣良將,這牢獄之災只是開胃菜,若是行差步錯,面對的可是朝堂群臣的攻訐,是以要謹慎起見,三思而後行。愛卿向來吃一塹長一智,這點……朕還是放心的。」
如此一說,竟是一步步將自己的努力全盤否定了,偏偏她還一直以來自我感覺良好。
朝堂之事討論完畢,她又從有著雄心壯志的臣子變成了憂心雞毛蒜皮的女子了。
陽琮有了濃濃的挫敗感,心內萌生出放棄的念頭,不想,頭頂卻被什麼東西輕敲了一下。她抬頭,見皇帝閑庭信步一般搖著摺扇,明明是風流公子的模樣,話語卻擲地有聲,「曲陽春,朕告訴你,朕和你說這些並非是讓你知難而退,而是想讓你迎難而上,將這件事情辦得更好。朕是想著讓你當我的枕邊人,但既然你想當能臣,朕也給你個機會拼一拼,便算是以後……你若想參与朝政,朕也是準的。但你要記住,許多事情不能一蹴而就,也非紙上談兵就能成事。」
結果人生地不熟,如一頭霧水,她找了好半天才找到茅廁,廢了她不少的時間。
東羡看她這副爭先恐後的樣子,倒覺得好笑,也隨她去了。到安陽縣投宿的時候,東羡道:「愛卿可記得朕曾經說過,伴駕的時候讓你驗證你這些日子的成果?」
她的目標是建議箱。她事先寫了一封長信準備,列舉了一系列當地長官的劣跡,然後筆鋒一轉—以上純屬杜撰,如有巧合,趕緊抓人。
東羡看著她,輕笑出聲。
「愛卿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真是信手拈來,愛卿倒是沒白和那些刻板臣子學。既然愛卿這麼執意,朕也不勉強了。」他似笑非笑,月光落在他的眼眸里,一片清明。
她在茅廁里,一面解裳上藥,一邊小心留意有無人進來,就像做賊一樣……
為防話頭再度被堵,她只能默默地縮在寬大的披風裡,跟在他的後頭,回了房。
陽琮聽到這話,立馬提起了精神,這些日子日夜兼程地趕路,日夜防帝,簡直是讓她身心俱疲,聞言,不禁喜上眉梢,「臣榮幸!不過不是急著趕路嗎,怎麼又投宿?」
若她真為男兒身,縱是斷袖又如何。
陽琮聽到這話,心裏一驚一駭,自懊惱道,所謂此地無銀三百兩,不就是換個女裝嗎?有什麼了不起的!
只聽他繼續道:「拿這件事來說,愛卿的初衷是好的,但凡事都需要掌握一個度,多思多想多看多做,有時候可以將自己放在那些心思不正官員的角度去想,該如何面對你定的方針政策。朕不需要你hetubook.com.com將你的猜想完完全全地推行出來,只要給朕循序漸進地做就好,免得真到了政策通暢的時候,百姓們對此已經沒有信心了。」
陽琮以為牢房一日游,是她被逼男寵生涯的中止,能臣模式的開始,卻沒想到,她只不過在馬車上打了個盹,醒來的時候世界就變了。
「愛卿果然是不到黃河心不死。朝政啊,哪有你想象的那麼簡單呢?」儘管附近無人,他還是把聲音壓得低沉,見陽琮狐疑不解的表情,賣完關子,續道,「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今天遇到的事情只是其一,若派去監督的人同著他們的長官勾結,又如何是好?百姓們多不識字,若替他們寫申訴狀的人隨意寫,又如何控制?無獨有偶,各郡縣若爭相效仿,共同犯罪,朝廷絕對不可能一起懲治。」
陽琮感受著某個不可說的地方傳來的熱辣辣的疼痛,還是決定三緘其口。
陽琮正襟危坐,目不斜視,誠懇道:「男男授受不親!」
真是新鮮又刺|激,人生第一次啊。不過沒有被強迫換上囚服,不算是太丟臉吧?
「嗯?」
陽琮:「……」她是不是還要涕泗橫流,然後說一聲「受寵若驚、謝主隆恩」?
見他負手立著,她非常奴性地折騰出一塊乾淨的地方,然後鬱悶地問道:「爺……你為什麼不阻止我?」
見陽琮真要當眾脫衣,他立馬二話不說地將她拽上馬車來。陽琮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已經依靠在他的身上。東羡道:「朕如今扮為富商,夫妻關係和睦,怎麼能讓愛妻駕車,豈不是讓人覺得朕這個『富商』家裡已經窮得揭不開鍋了?曲陽春,你敢不敢逢迎下朕意?」
他緩緩地笑了,露出了黃色的牙,然後做了個「請」的動作,道:「這信寫得不錯……只是其中有些不實的情況,辱了我們縣太爺的名譽。我們老爺可是個寬厚仁慈的好官,你信上反映的這些問題,直接同縣太爺講便好,畢竟放到木箱裏面的信,也要隔好長才能反饋到我們縣老爺的手中,百姓的問題不能在第一時間解決!我們的縣太爺愛民如子,這讓他覺得會過意不去的!」
正想著,他已將手收回,食指湊到鼻邊,聞了下,悠悠道:「貢品,上好的傷葯,愛卿好奢侈。」
他那帶著笑意的溫和聲音,讓陽琮覺得,這哪裡是她以色侍君,魅惑君王,明明就是君王惑她!明明先前是覺得他又要逮著她的錯處鬧她玩,如今卻深深地感到了他的不懷好意……
陽琮收起雜念,道:「臣想著,難得同陛下同一間房睡覺,自然需要警覺一些。」
話音剛落,她覺得身上一暖,他將披風罩在她身上,眉目依然冷淡, 道:「夜晚風涼,上好了葯就回去吧。」
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陽琮裝傻充愣, 明知故問道:「所…… 所以呢?」
她道:「那這件事情,陛下覺得要怎樣辦才好。」
「那是給茅廁除臭的。」陽琮感嘆自己的心思敏捷。
出恭的問題如何解決,梳洗的問題如何解決,她難道真的要在這裏待一段時間體會牢房原生態生活?
這番話說得她十分動心,若是最後迫不得已真的嫁到南朝來,他能不計較自己女扮男裝的事情,還允許自己參与朝政……亦是一件不錯的事情,只是他應當不會放權吧……
皇帝扮成書生,一身青衫,摺扇不離手,倜儻風流,鳳眸微睞,只覺處處芳華,如同遊園一樣慢條斯理地在街上走著。陽琮看著又不免感慨,身為皇帝,就不應當坐擁天下權勢之餘,又生得一副好相貌,讓人心痒痒又不能覬覦。
陽琮被他牽了一路,那面紅口燥之感不減反增,生怕自己又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以致陷入更尷尬的境地,此時正巧能夠順理成章地擺脫他,自然果決道:「臣自知犯了罪過,豈敢與陛下再同乘一車!臣男子漢大丈夫,可以替陛下駕駛馬車。」
「出門在外,事從權宜。」他指了指身側的位置。
「那兒……啊!」黑乎乎的影子突然動了下,陽琮險些魂兒都嚇散,也不顧男男……男女大防,直接把皇帝撲了個滿懷,整個人緊緊地貼著皇帝陛下。
這一路,陽琮可以說是飽受著生理和心理上的煎熬——
「嗯,朕知道,所以為了防止你再度被人綁架,朕還是勉強自己同著你一間以保護你吧。」
東羡早已折了一枝桃花,立在樹下等候,見到她下車,微微眯了眼。隔了會,才笑嘆道:「愛卿扮成女郎,走起路來,反而是虎虎生風,讓朕倒覺得,愛卿有幾分武將的潛質。」
東羡的嘴角掛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有些看好戲的模樣。
困意漸漸來襲,陽琮忍不住打了
和-圖-書個哈欠,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強打精神的時候,她突然看到眼前多了兩個黑影,以為是她腦補中的鬼魂突然出現,聲音發抖道:「陛……陛下……」「……」
陽琮一下子便清醒過來了,與皇帝同室就已經讓她受寵若驚驚到失眠了,若同床共枕……她便要瞪眼到天亮了。
黑暗中,陽琮有種自己開小差被人發現的感覺。
吃一塹長一智,此後,每每要下榻一間客棧的時候,她都先於皇帝甩出一沓的銀票,豪氣干雲地說要兩間房,從而避免了皇帝的狼爪來襲,也避免自己什麼時候夢遊把皇帝生吞活剝了。
東羡一邊被她突然的示弱「驚」到,另一邊卻覺得這一聲「夫君」受用無比,頓時火氣全消,面上卻四平八穩,輕輕地「嗯」了一聲,道:「出門在外,確也該換個稱呼。昌郡之行,卿換成女裝之時,便喚我夫君吧。」
要命的是,在客棧住宿的時候,皇帝陛下竟然忽略她哀怨的眼神,只要了一間上房。
「你說得也對,時間尚短。但如今只是在幾個郡縣施行,就已經發生陽奉陰違之事。若以後全國推行的話,會遇到多少障礙,自是可想而知。」
外頭早有人接應,一輛馬車停在樹底下,很快車簾被掀開,兩人上了馬車。車夫駕馬疾馳,朝著昌郡而去。
夜色漸漸深沉,牢房內寂靜得可怕,偶爾傳來其他牢間內犯人打哈欠磨牙等細碎的聲音。她的腦海里各種思緒開始翻飛,諸如這個牢房從前住的犯人是如何死不瞑目,如何含冤帶怨,他們在這裏受過什麼酷刑……所幸身邊還有著皇帝陛下,否則她自己的想象都要把自己給嚇死。
陽琮諾諾稱是。卻想著,她雖當佞臣已久,可是從未把自己當成過真男人。
陽琮面色嚴肅地說道:「陛下不是早作了安排嗎?陛下和臣,不是正關在安陽郡的牢房裡嗎?陛下這招偷梁換柱,臣又學到了!」
粉色百褶裙襯得人有幾分嬌媚,鬆散的髮髻又帶著一股洒脫隨意。本應像是美人初醒,慵懶而出,然而那昂首闊步行走的姿態,又像是個氣鼓鼓的小丫頭,怒而奔出。
他見她這副模樣,臉上又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道:「愛卿這般抵死不從,倒是讓人懷疑其中是否有貓膩。朕給你兩種選擇,其一是你自個兒乖乖地換好衣服。其二……朕讓人替你換。」
但她到底還是心存一絲期望,畢竟皇帝帶她來這吏治混亂的地方視察,是要斷她當能臣的心的,故而她道:「也許是此地政策下達得不及時?或許安陽縣只是個例,嗯,比較離經叛道一些?」
說不沮喪是不可能的,儘管吏治混亂的地方是南朝,與她北朝無關係。然而畢竟這是她忙前忙后整出來的事端。若百姓投信訴意見,反而被抓進牢里來,恐怕之後便不會相信朝廷,在抱怨這些官吏的同時,更怨朝廷出這個畫餅充饑的主意。
若他不為南朝帝,執子之手將其拖走啊!
他摔開她的手也不是,繼續握著也不是,最後只是別過頭,不再看她, 冷冷道:「那便讓愛卿如此羞憤難當不勝惶恐一路吧!」
陽琮只得勇擔重任,硬著頭皮當著皇帝的面,掏出了十兩銀子,想要賄賂一下師爺,沒想到那師爺柴米油鹽不進,「義正詞嚴」地將銀子給推開。
春色滿園……就怕關不住啊。
陽琮有些意外,這人那般氣勢洶洶地跑過來,居然會這般和聲細語?
東羡似笑非笑地道:「馬上便要到昌郡了,昌郡王早已得到朕同愛卿來昌郡視察的消息,必定在沿途加強了警備。」
陽琮聽到這句話,瞬間鬆懈下來。看來她還真是女生男相,皇帝這麼犀利的眼神愣是沒能辨出她雌雄!只是……沒辨出,真的好嗎?她……好歹也是北朝一枝花啊!
陽琮暗嘆皇帝的嗅覺真不是「蓋」的,在這種地方都能夠聞得出來,她意識到自己無意間又犯了欺君之罪,默然地等著他的后話。
好素養!聲音四平八穩!不多話!好下屬!
所以……什麼怕她半夜三更再度被人綁架的話都是扯淡咯?其實皇帝的目的不是為了潛規則她,而是為了讓她睡不著覺內心煩躁糾結想要毀滅世界吧。
「……」陽琮默然,想說什麼,然而卻想到她要當能臣的壯志,便死鴨子嘴硬,道:「臣確實是要體驗一下牢獄的生活!」
住的雖然是上房,卻無法改變只有一張大床的事實。為了清白和尊卑著想,陽琮只能自告奮勇睡地板。本想著白天勞累晚上應該極其容易睡著的, 卻沒想到白天趕路,騎馬時間過長,導致大腿內側被磨傷,想當初她若把一個養尊處優的佞臣形象貫徹到底,能坐馬車就不騎馬,也不會遇到這問題https://www.hetubook.com.com。就算是以前,長時間騎馬她也會做好充分的準備,沒想到這一次走得匆忙,又是被綁架出來的,又遭了這罪。
門外的人駐足,聲音朗朗地響在寂靜的夜中,「愛卿可去了有小半個時辰了。昔年晉景公陷而卒于廁,今日莫非曲大人也要步了景公後塵?」
這話說得擲地有聲,她挺直的背一彎,卻依然昂首看著他,一副引頸就戮的模樣。
陽琮心存疑竇,卻還是想看看是如何「過不去」法。頂多是將這信毀屍滅跡吧。
只是……陛下,您當著臣子的面調戲臣子,真的好嗎?
陽琮將皇帝請出了馬車,胡亂地將女裝直接往身上一套,又除了束髮的冠,將頭髮放了下來,信手綰了個髻。雖則渾身不自在,無奈未有銅鏡不能夠攬鏡自照,也不知效果如何,她先是在馬車裡變換了幾種姿勢,覺得夠男子漢了,方才慢慢地掀簾跳下了馬車。
披風裡猶帶著他身上的餘溫,陽琮也不知為何,心弦被輕輕撥動了一下。
「愛卿還不睡?」他的聲音低沉如水,許是熟睡中剛醒,還帶著一絲的低啞,聽著讓人覺得心慌慌。
東羡滿意地笑:「愛卿果然能上得了朝堂,扮得了女郎。」
雖然明知道他不會做什麼,但是陽琮聽到這話,心中還是放心了不少。不就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嗎?不就是心懷不軌欲斷袖的君王和寧死不屈不斷袖的佞臣嗎?
她看了皇帝一眼,微微挑眉,有些神采飛揚的味道。
安陽縣是最早施行建議箱的地方,從前在京城的時候,她只是接到各地呈上來的成果彙報,報喜不報憂這種事情司空見慣,如今來個突然襲擊效果應當挺好。
他看著她,目光熠熠,道:「愛卿上藥,不必避著朕。路途勞累,愛卿鮮少奔波在外,朕也是能體會的。」
前些日子,師爺交代過他,遇到外頭來的人,尤其看上去有些來頭的,要設法拿下。這個投信的人眼生得很,自然是外頭來的,偏又眉目清秀得過分,而他旁邊立著的那個人……看上去卻是非富即貴,像是有些來頭的。
不得不說,她自我開解的水平簡直是太差了,在這樣的時候想到那些個意亂情迷的吻,不是找虐嗎?於是她的臉再度燙熱起來,連同著交握的手指也像是要灼燒起來,熱得燙人,而後,又後知後覺地發現他此刻並沒有用讓人覺得疏離的帝王自稱,這更加覺得目眩神迷,而那個「卿」……雖有上屬喚下屬之意,然而於此時此景,卻像是一個親昵的稱呼……心口的那一處飛快跳動著,像是隨時要從胸腔裏面蹦出來了一樣。
她這回扮的是隨行的書童,亦步亦趨地跟著皇帝,烏溜溜的眼睛里透出了一股子機靈勁,偏容貌柔麗清和,像是掛牌的小倌一樣。
一套桃紅色的衣裙擺在她的面前。
「有……有人。」
他朝著她走近,技藝熟練地將她頭髮綰作婦人髻,然後將桃花插於其上,笑道:「愛卿真是男生女相,色若春花。」
隔了一會兒,又偷偷瞧了一眼皇帝,卻沒有想到,對方竟能感知到她的目光似的,也睜開了眼睛。
陽琮一想到這樣的畫面,頓時覺得頭都大了,誠惶誠恐道:「不勞陛下了,臣已上完葯了。」
陽琮既歡喜又憂愁,以後若恢復了女兒身嫁到南朝來,該如何馳騁後宮呢?莫非要施行「白日好兒郎,夜晚賢良女」之策嗎?
她決意噁心噁心皇帝,奈何如今的樣子不給力,桃花盛放在慵懶的髮髻中,粉|嫩的衣裙隨著她的動作而擺動,她眉眼本來就生得不錯,明眸善睞, 帶上那一點嬌羞之意,怎樣都稱得上是顧盼生姿,聲音雖則有幾分的刻意, 然而……卻堪堪稱得上是一道風景。
東羡忽略她那副糾結的模樣,非常自然地挽過她的手臂,像是提前排演了無數次一樣。陽琮頗有些不自在地被他挽著,耳尖開始微微地泛紅,忍了許久,還是憋不住地問:「陛下,其實您還是比較喜歡女子的吧?」
他看了她一眼,突然執起她的手,帶著涼意的指尖輕輕觸碰著她的指尖。陽琮一怔,有點鬧不明白皇帝到底在想什麼,尋思著孤男寡女同處一室的時候他不斷那個袖,如今月下茅廁前,他反而起了興緻?
辛勞自然不必多說,風餐露宿怎麼說也不會太好過。
東羡恨得咬牙切齒,簡直不符合他一貫的風範,他道:「男子漢大丈夫?卿把身上這套行裝、這副嬌怯的樣子換掉再說這話。」
是周遭的桃花開得太過於燦爛吧,她覺得她心底的那根弦再一次被狠狠地撩撥了一次,長得好看又位高權重又會說甜言蜜語的男人真的是要不得, 讓人把持不住又不敢靠得太近。
那人猝不及防地就將她手上的信取m.hetubook.com.com走,掃了上頭的文字幾眼,本想將這信揉碎再把這兩人趕走,卻在看清了他們模樣的時候,心裏生了其他的主意。
「愛卿不笨,可是卻忘了出門在外,謹慎為上。」他笑道,「安陽縣的安排並不妥當!想必愛卿也看出,朕雖命他們泄露『身份』,又予了他們親筆題名的摺扇,但能瞞過一時,卻瞞不過一世。昌郡王得到線報,必然要派人去一探究竟。到時候得知是被耍了一道,恐怕更加惱羞成怒。」
雖然我心向明月,奈何我身在溝渠啊。
陽琮沒料到有這樣的一出神轉折,下意識地看了皇帝一眼,卻見他事不關己似的站在一側,那唯我獨尊的氣勢一收斂,便像是一個失魂落魄的書生,看樣子是不打算出手了。
陽琮愣愣地看著他好半晌,沒想到皇帝有朝一日也能夠這樣通情達理, 難得地給她開了另一扇窗。她想了半天,感動的話也不知道如何說出口,只盯著那摺扇,道:「陛下……您的摺扇居然沒被沒收么?」
藉著月光,陽琮發現,眼前這兩人同他們的穿著打扮極像,連容貌都有些相似,可以以假亂真了。陽琮不免有種跟著皇帝不僅有肉吃,而且有牢可以逃的欣慰感!
見到陽琮仍然輕輕地皺著眉頭,他道:「愛卿是覺得地板太硬吧?」
安陽縣也算是較為富庶的一個縣,街上車水馬龍,販夫走卒,雖不如京城繁華,但也別有一番熱鬧。
東羡理所當然地發現了她的異樣,衝著她勾唇一笑,然後舉了舉他們交握的雙手,道:「卿對我也不是沒感覺的,是嗎?」
「去昌郡也需要些時日,騎馬是免不了的,傷葯要好好上,免得耽誤行程。不如日後朕幫愛卿上藥?」
身處囹圄之中,陽琮長嘆息以掩涕,而皇帝陛下卻安坐牢獄,巋然不動,彷彿此處是金堂玉殿。
沒想到葯剛上到一半,便聽見有腳步聲由遠及近。在沉寂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可聞。
夫君……
東羡顧及她的自尊心,笑了下,「事從權 急,朕身邊需要有人貼身保護。」
不過,她並不知道建議箱被安放在何處,便攔了一個路人相問。那路人見到她拿著一封信,看上去又是一副文弱書生的模樣,指給她路的時候,難免勸了一兩句,道:「朝廷是好心辦無用的事,若真的有什麼冤屈或建議,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看你也是體面的人,何必同自己過不去。」
去昌郡本應該乘坐馬車,皇帝卻像是為了教訓她一樣,就這樣同她兩手交握地走了一路。周圍熙熙攘攘,東羡察覺到諸人的目光總是流連在他們二人身上,而陽琮的眼角眉梢則帶著不自覺流露出的盎然春意,自是恨不得將陽琮塞到無人可見的地方。
「是,也不是。」他道。
於是,陽琮只能夠繼續輾轉反側,最後還是忍無可忍,在被子里摸索著找到了自己行囊中的傷葯,偷偷摸摸地走了出去,想藉著如廁的機會上藥。
「哪兒?」
「什麼?」
之後陽琮巧舌如簧,然而那衙役只認死理,當真是探花遇到師爺,有理說不清。她只能眼睜睜地「英勇落敗」,然後做了有史以來拉著皇帝一起蹲牢房的第一人!
她看著皇帝高大挺拔的背影,突然覺得,偌大世間,再也不用左擁右抱、身邊皆養眼美人,能得一人可以安心依靠,全心全意憐她護她惜她已足夠了。
被綁架一事表面上就此揭過,實則放在了東羡的心上,他已吩咐了人去查探究竟,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
「我們提前先行的消息早已走漏,也不在乎這一時半刻,再說,總不能為了趕路把人給累壞了。」東羡淡淡道。
她推辭道:「 臣鄙賤之軀, 哪敢與您同榻。 擾了陛下睡眠, 望陛下饒恕。」
凡事講究循序漸進,步步為營……偶爾的威逼利誘是契合時宜的手段。
陽琮有時臉皮薄如紙,有時卻也能夠厚得不行,上了馬車,見皇帝也不再提起這個話題,遂昂首挺胸,體現她「身為男兒」的英姿勃發。
陽琮這才猛然驚覺自己的行為有些不妥,卻渾身發軟,東羡順勢擁她入懷。然後陽琮聽到黑乎乎的影子發出聲音:「陛下,屬下來遲,門口的守衛已經被吾等迷昏。」
「陛下……我們不是還要趕路嗎?」她委婉地提醒道。
最後只能睜開眼睛,無聲地嘆了一口氣,煩躁地看著天花板。
她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將衣裳整理好,然後溜出茅廁,對著堪堪停留在門口的皇帝做出一個恭迎的姿勢,道:「月黑風高的,陛下更衣,臣在外守候。」
所幸手下人善於察言觀色,蟄伏在側的侍衛長很快就命人扮作車夫駕了一輛馬車來,於是東羡自然而然地放開了交握的手,上了馬車,對著陽琮道:「上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