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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負相思不負君(上)

作者:莫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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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惡少

第八章 惡少

收回自己的手,強忍住想立刻去洗手的噁心感,青砂深吸一口氣,腳步輕旋,一個美妙的轉身,邁開步伐。她有意款款而行,劉珝以及他帶來的那一眾紈絝子弟獃獃看著,只覺那寬大飄逸的白裙格外潔白出塵,什麼叫弱柳扶風,什麼叫步步生蓮,進出青樓楚館無數卻直至今日才終於有幸見識到了。
「你從未求過我,所以這次我不問你為什麼。」慵懶地撥弄著頭髮,童瑤無可無不可地道,「你說吧,要我做什麼?」
「傅冬頃,誰叫傅冬頃?」耳邊傳來模糊的呼喚,揉揉惺忪的眼睛,傅冬頃緩緩睜開眼,茫然打量四周。
你當然沒時間,你忙著和美人花前月下、聽琴喝茶呢。劉靖心中冷笑一聲,面上仍是不動聲色,「皇上以國事為重,小侄賤體怎敢勞動皇上大駕,老臣愧不敢當。」
第二日早朝,劉靖沒有來,因為他最寶貝的侄子劉珝死了,死因眾說紛紜。
「姐姐也不知道……」她有一瞬的迷茫,而後恢復如常,「要是他們問起來,你就說姐姐嫁人了吧。」
「皇上考慮周詳,是奴婢急糊塗了。」她神色恍惚,隨口說了句場面話,全然沒注意到穆成澤神色變了幾變,儼然是不高興了。
不知怎的,這並無什麼不妥的話聽在耳中,突然就讓她覺得無比煩躁,眉頭一擰,「這樣的情況皇上讓我如何滿意?!我本來是……」因為激動,她難得地拔高了聲音,卻又只說了一句便戛然而止,微張著嘴唇再也說不下去,整個人彷彿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樣,渾身僵直一動不動。
「我說的都是真的,」劉珝急得手舞足蹈,突然發現手中攥著什麼,一看立刻像發現救命稻草一般遞過去,「叔父,您看這是我從皇上身上扯下來的,我真的沒騙你。」他早被打蒙了,現在又急,哪裡還記得當時的具體細節,只當這布料真是他扯下來的。
用完晚膳后,穆成澤照例是在書房看書批摺子,馬奎在一旁不時研個墨,續個茶。第七次偷眼打量穆成澤還未被發現的馬奎終於確定,皇上一定是遇上什麼事了。
劉靖臉色黑了黑,「胡說,皇上好端端的打你做什麼?」
穆成澤抬頭看他一眼,無奈搖搖頭,「以後這些話放在心裡就好了,朕真不知道身邊這些人裏面有多少是劉靖的眼線。」
「皇上可知奴婢原本打算如何處置劉珝?」
「臣替小侄謝皇上隆恩。」
一聽這話穆成澤果斷搖頭,竟是半點也不信,「不可能,你怎麼會殺他?」
沈青砂抿了抿嘴,似笑非笑,似嘲非嘲,卻終究是什麼也沒說。
「皇上衝出來時,奴婢捧在手中的根本不是什麼五石散,而是益多散。」
「是,屬下們按照國公的吩咐在清音閣守了十日,這十日間皇上每日午後都會出現,約莫未時三刻到達,逗留一個多時辰,酉時前必定離開。」
「那就這麼辦吧,至於其他人,三位卿家商量著安排好官職,明日早朝時向朕回稟便可。朕乏了,你們都退下吧。」言畢轉過身去,不再理會身後眾人。
「辭別琴會?」抬手取下佩刀,劉靖頭也不回地道,「什麼時候?」
彈琴之人專心致志充耳不聞,直到一陣紛亂的腳步聲響起,她按住顫動的弦,面無表情地望著將清音閣團團圍住的官兵,安然起身對著領頭的劉珝行了個萬福,「劉公子,一別數日,別來無恙?蒔蘿可是一直惦記著劉公子呢。」
「不過是些迷情之物,奴婢口無遮攔,污了皇上耳朵,還請皇上恕罪。」
帶兵之人明顯想要阻止,嘴唇才一動,碰見劉珝那陰冷的目光,到嘴邊的話只能吞進腹中,默默示意手下照辦。古有秦檜孫女丟失一隻貓,便動用全城禁軍搜尋一月,如今,劉靖權勢滔天只怕不下於當年秦檜,劉珝要抓這些人,也只能在心裏替他們惋惜一下命不好。
那個叫小飛的孩子托著沉甸甸的錢袋傻傻地看著她,半晌艱難咽下口中的包子,「姐姐,你要去哪裡?」
沈青砂登時眼皮一跳,突然就手腳僵硬起來。見她如此,小魚連忙推推她,「老闆在前頭和他耗著呢,你趕緊走吧。」
詩中所寫的乃是一名惡少年,皇上是想以此詩告訴他,如今在他心中,他劉珝就是這樣一個惡少嗎?聚眾鬧事、橫行街坊、強搶民女、逼良為娼的惡少年。所以,這詩是個警告?
待堂下一眾官員走得乾乾淨淨,穆成澤轉過身,對一旁的馬奎道:「替朕找件衣服來,朕要出去走走。」
童瑤腳步一頓,眼底泛起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最終化作一個微笑。年幼最大的好處便是,可以在別人一個不留神間偷偷成長到一個令人驚訝的高度,這就是長大的力量。
也顧不得什麼冷靜自持的形象了,隨手將茶杯往桌上一擱,便往房裡沖,一把握住劉珝的手,劉靖只差老淚縱橫了,「珝兒,究竟是誰把你傷成這樣子的?」
穆成澤忽然之間明白了什麼——沈青砂不是遲鈍,不是不懂,只是單純地不想理會。就像她單純乖巧的笑容一樣,完美無缺到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她對每個人都這樣波瀾不驚地微笑,不是性情溫柔,只是麻木應對。
眼見著劉珝已經伸出了手,還差兩步就能走到她面前,誰料斜刺里突然躥出一道黑影,二話不說,一拳打在劉珝鼻樑上。沈青砂眼皮一抽,那一下估計不會輕,劉珝挨了那一記老拳后,腳下連退數步差點站立不穩,眼淚鼻涕混著鼻血頃刻間污了那張虛胖的臉。
「皇上您看清楚了?奴婢根本不像您想的那樣單純善良,不過是假象罷了。俗話說,朽木不可雕,奴婢大概就是那塊朽木,枉費哥哥多年苦心教導,讀再多佛經也終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她轉目悠悠看向遠處的夕陽,很凄然地緩緩吐出一口氣,「方才在屋中,奴婢便是突然意識到,原來自己的內心是這麼冷血惡毒,才會在皇上面前失儀。」
「嗯?」
眼珠骨碌碌轉了兩圈,沈青砂沉吟道:「皇上,我們別把他送回他自己的府中了,送去輔國公府,您看如何?」
馬奎應了一聲捧著卷好的墨寶走下台階舉到劉靖面前。
「劉珝死了……」
不得不說,皇上看人的眼光不錯,蘇沐同與傅冬頃二人一文一武,俱是從萬千考生中脫穎而出,成功踏進殿試三甲之列。
抬手摸摸她的頭髮,穆成澤笑了起來,一臉算計得逞的壞蛋模樣,「朕當然相信,因為他是朕殺的。你的辦法太麻煩,朕問了孫太醫和童瑤夫人後,選擇了一種更簡單直接的辦法。」
身旁幾名官員圍過來,對著他又是好一通逢迎拍馬。平日這些話他聽著很受用,今日卻不知怎的,聽在耳中只覺心煩,很敷衍地點點頭,劉靖擠出人群快步離去。
馬奎皺了皺眉頭,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心中隱隱不安。默默應了聲,磨蹭著往前走。
劉珝一臉垂涎欲滴地跟著沈青砂走進房間,隔著面紗傳來的聲音如春風過耳,「劉公子如此身份,府上想來是不會缺美人的,如此鍾愛這風月之地,多半是為尋求刺|激,正所謂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同是愛好刺|激之人,蒔蘿這兒有些新鮮玩意兒,劉公子可想一試?」
扯了許久也沒成功的某人很泄氣,「這宮裡的衣料質量怎麼這麼好?」
掀開帷幔走出來,對童瑤微一頷首,她目光掃過全場,平平道:「聽說有位公子要見我,不知是哪位?」
看著許久未出鞘的佩刀,劉靖突然很遺憾,這把陪了他小半輩子的老朋友大概沒有再次大顯身手的機會了。身後,黑衣人說完這些卻依舊跪著不曾動。
穆成澤的分析一針見血,沈青砂卻是嘴角一彎,笑得燦爛無比,「皇上這話說得好生奇怪,他馬上風死在家中不知哪個姬妾床上,於我有何關係?」
偉大?沈青砂心中嗤笑一聲,其實他心裏真正想說的是「白痴」吧?反正她自己就是這麼認為的,誰說做好事的人一定都心地善良了?她就是那個偽善者,即使日復一日做著這種令別人覺得「善良到傻」的舉動,她依舊沒有變得善良,真是朽木不可雕。
看著那群孩子捧著包子啃得無比開心滿足的臉,她又從袖中掏出一個錢袋遞給最大的那個小男孩,低聲道:「小飛,姐姐可能要很長時間不能來看你們了,這些錢你拿著,好好照顧大家。」
若雪喉頭一動,什麼話都咽進了肚子中,默默起身將位置給她讓出來。錯身的那一刻,飄忽的笑聲擦過她的耳畔,「莫擔心,我自有辦法。」心中一寬,若雪快步離去。
劉靖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珝兒剛才說什麼?皇上?!他的老臉抽搐了兩下,「你說誰?」
適應能力很強的穆成澤已經從震驚的情緒中緩過來,迅速進入一個勤學努力好學生的角色,繼續不恥下問,「依蘭花?到手香?這些又是什麼?」
李亶退出后,馬奎低低一笑,「恭喜皇上,劉靖果然出手替您除掉了沙旭和*圖*書這個眼線。」
「今兒個是第十天了吧?你做事的規矩這麼多年真是一點都沒變過,有收穫了?」
「你讓穆植送錢回宮中,為師都看見了。」放下手中銀鏢,他長嘆一聲,看向穆易的神色有些悲憫,「若有一日……你肯為皇上和那女娃犧牲多少?」
「朕沒來得及救她,她不堪受辱,和劉珝同歸於盡了。」
「劉公子,你可要一試?」她倚著身後的桌子懶懶伸著手,聲音嬌柔得竟似要滴出水來,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間透著一股讓人又驚懼又想靠近的妖氣,劉珝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這美人莫不是戲文里狐妖所化?
穆成澤出去片刻,再回來時身後跟進來兩名不認識的男子,二話不說抬起劉珝便麻利地出去了,看身形應該是會功夫的。
果然,他想的一點不錯,這丫頭以為被他討厭了。他失笑搖頭,「為什麼?朕並不討厭你。」
擦擦手,沈青砂對自己的傑作甚為滿意,歪著頭看了看銅鏡中的自己,還是抬手摘了頭上的簪子,讓那一頭及膝的青絲瀑布一樣散在身後,而後拿起平常戴的帷帽隨意扣在腦袋上,淡淡道:「走吧。」
捏了捏袖中那半塊強取豪奪來的玉鎖,穆成澤笑得有些勉強,「陪朕走走吧。」這樣的沈青砂無端讓他覺得陣陣心煩,他還是想看見沈青砂笑得乖巧可愛的樣子。
「國公免禮。散朝吧。」甩甩袖子,穆成澤站起身漫不經心地走了。
那丫頭一定覺得自己討厭她了吧?閉了閉眼,他其實沒覺得討厭,只是有些後悔——如果當時自己不去跟蹤青砂就好了,自己也就沒機會聽她說那些,他真寧願自己永遠不知道那些,這樣青砂在他心中便可以永遠是那個單純乖巧可愛的模樣。
沈青砂小小窘了一下,「多謝皇上,不過今日發生了這樣的事,奴婢心中總覺有些不安,所以想……」她咬了咬唇,斟酌著用詞。
「我清醒得很,就是因為我還清醒,所以我不能不去。」拍拍她的手,沈青砂臉色蒼白,眼睛卻格外黑,乍看之下,觸目驚心,「劉珝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我若不去,你們要怎麼辦?童姨對我諸多照顧,我幫不了她什麼就算了,怎麼還能給她添麻煩。」
打開牢門的鎖,她垂下眼瞼,「你走吧。」
心念一動便垂了眸,緩緩走到距穆成澤極近處,嘴角含笑,溫柔地說:「奴婢沒皇上想的那麼好,偉大什麼的,從來就不是奴婢的本意,皇上莫要誤會。」
微偏了頭,青砂眨眨眼很好奇地看著他們。劉珝心尖又是一顫,不過耳中聽到的消息讓他暫時壓住了色心,轉身一把揪住傳話之人,怒道:「怎麼可能?」
認真批完一本奏摺,成功調節好自己情緒的穆成澤覺得自己需要的只是時間,慢慢來,不著急。
鬆了手,沈青砂眨眨眼,臉色還是不太好,不過精神已經恢復過來了,「皇上,麻煩您自個兒撕塊衣料下來可好?」一邊說一邊用手指著地上的劉珝。
抬頭看著他,沈青砂的雙眸清明如水,輕輕一笑,「是嗎?」
穆成澤眼神一閃,「小丫頭果然聰明,就依你說的辦。」
目光落在劉珝手中的布料上,劉靖劈手奪過,仔細又仔細地研究了一遍,神色不由複雜起來——居然真是皇上的衣料?!小皇帝搞什麼,莫非也和他那死掉的皇帝老子一樣,是個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情種?
「朕理解你的心情,」拍拍他的背,穆成澤沉聲道,「朕需要你的幫助。你應該明白自己現在最想做什麼,應該做什麼吧?」
穆成澤的表情再次抽搐了一下,這麼點兒大的小姑娘說起這些污穢之事卻是坦然自若,沒絲毫扭捏矯情。
沈青砂微笑著說:「奴婢送皇上一文一武兩名狀元,外搭一個富得流油的湖州首富和一個禁軍都指揮使,如果這樣皇上還會輸,那豈不是說奴婢和容安都瞎了眼,跟錯了人?」
被點到名的沈青砂眨眨眼,不求饒不反抗,順從地向門外走去。經過門前時她停下腳步,目光掃過人群,淺淺一笑。
回館用了晚膳泡完澡,沈青砂這才懶洋洋地溜達到隔壁房門前很敷衍地敲了敲門。
送走穆成澤,她打了盆水準備洗臉,一雙手剛泡進水中突然想起方才碰過劉珝那隻豬蹄子,心中登時一陣噁心,忍不住泡了又泡,搓了又搓,明知已洗得很乾凈了,可心頭那股子噁心感仍揮之不去。
穆成澤嘆了口氣,終於肯放下捏了半晚上也沒翻一頁的可憐書。閉上眼,彷彿又看見沈青砂與他擦肩而過時的側臉,覆蓋住眼睛的睫毛忽閃忽閃,嘴角仍是向上彎著,只是那弧度看起來很寂寞,很哀傷。
「聽說蘇狀元不僅文采超群,畫技亦是不凡,如此人才,朕看任職翰林院最適合不過。輔國公以為呢?」
不待他有所反應,那人上前又是一拳揍在他肥胖的肚子上,沈青砂眼皮又一顫,閉上眼無奈嘆息一聲。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人算亦不如天算,手指一握將掌中油紙團成一團,隨手丟棄于地。
「與其說皇上救了奴婢,不如說您救了劉珝。若非皇上突然出現,奴婢本是準備殺了他的。」
不多時,門外傳來一陣喧嘩聲,似是守門之人與人起了衝突,爭吵之聲漸大。在場賓客紛紛將目光轉向門口,皺眉不滿。
起風了,春風拂面,溫柔的,溫暖的。
「益多散?」
「你收了那江家小姐多少錢?」沉念走進屋坐下,拿起桌上的銀鏢把玩起來。
沈青砂望著他,慢吞吞道:「奴婢只想離開。皇上,您答應過奴婢的,君無戲言,皇上不會忘記吧?」語氣平平,沒有不耐,不是反駁,只是平靜地闡述事實。
「好了,現在換你說說,你是怎樣說服劉珝讓你獨自外出的,還有你跑去牢中和傅冬頃說了什麼?」
穆成澤不以為然,在她腦門上輕輕敲了一記,繼續解釋道:「在劉靖身邊放眼線很難,送一兩個人去劉珝身邊卻是再容易不過,這也是朕放心讓他將你帶回去的原因。」他頓了頓接著道,「而爭寵是女子的天性,你也說過劉珝的身子早已是外強中乾,一劑猛葯足以令他如你所願地死去。」
「如果你能留下來幫朕,朕會更有把握一些,朕只是不想像歷史上那些傀儡皇帝一樣悲慘死去。」他忽然很想知道,青砂聽到他說自己死的時候會是怎樣的表情。第一次,如此緊張地去試探。
「皇上?」青砂回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皇上與馬奎二人站在冷宮門前,猶豫不決的模樣。
悄悄跟在沈青砂身後走了百來米,穿過那條窄巷轉到另一條街道上。不過隔了百來米的距離,兩條街道卻是天壤之別,忘歸巷燈紅酒綠、繁華無雙,而此街破敗寥落,說是汴京城中的貧民窟一點也不為過。
沈青砂微笑著點點頭,「喬爺爺,這天一會兒怕是要下雨,趕緊回去吧。」
對於他這樣剖白心跡,沈青砂卻只是笑了笑,並不搭話,身後迎春花開,金燦燦一片,恍人心神。
「菩薩面,修羅心,紙薄命。這位沈青砂沈姑娘能不能活得過十六歲,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決定不玩什麼含蓄了,穆成澤低頭對上她清澈見底的乾淨眼眸,命令道:「此間事了后,朕要你繼續留在宮中,你要什麼朕都給你。」
僵硬感和脊背上的寒意尚未消除,沈青砂腳尖一點已迅速退了開去,手中托著一張打開的油紙,上麵攤著一撮白色粉末。搖曳的燭光中,她突然眼角上挑,看著他戲謔一笑,一雙墨黑的眸子明媚璀璨,雖然還是一樣的妝容,卻因為這一笑而盡顯妖冶之態。
被點了名字的劉靖一愣,應聲出列。只聽穆成澤悠然道:「朕聽說前些日子令侄在忘歸巷遊玩時不慎讓人給打傷了,不知現在可曾痊癒啊?」
滿肚子壞水關鍵時刻終於派上用場了,只略一思索,劉珝便想到了一個自認為不錯的主意,忍不住陰險一笑,「來人,備車,本少爺要出門。」
屋中人跪坐在梳妝鏡前,雪白的寬大裙裾逶迤蔓延,三千青絲瀑布般傾瀉而下,潔白纖細的手指間握著一把檀木梳,正一下一下輕輕梳理著頭髮,寬大的衣袖起起落落,露出一段玉雕般的皓腕。只不過一個背影,便美得讓人再移不開目光。
穆成澤連忙閃進一旁的土牆后,看著那群臟娃娃一迭聲地叫著「蒔蘿姐姐」,眾星拱月般將她圍在中間。沈青砂微笑著從寬大的袖袍中摸出一個布袋打開,發給每人一個包子。藏在牆后偷窺的穆成澤瞬間汗了汗,一袋包子啊!難怪這丫頭總穿這麼寬大的衣服,敢情是因為能藏東西?!
抿了抿嘴,青砂最終沒能忍住那份笑意,「皇上這麼稱呼自己的父親?」
黑暗中亮起一點微弱燭光,「傅公子。」
「朕……不進去了。」他眼神微微閃爍,聲音發澀。
這話明著是說給婢女聽的,實際上是對劉珝說的。一聽這話,劉珝真真是欲哭無淚——幾次hetubook.com.com三番去見那頭牌琴姬都沒見到,當然這話是不能對叔父說的,今次好容易見到了,還半點油沒揩到,反挨了一頓打,更慘遭禁足,這世上還有比他更倒霉的嗎?揉著萬幸沒被打歪的鼻樑,劉珝哼哼唧唧翻過身去蒙頭大睡起來。
端著茶走進來的馬奎忍不住問:「皇上又要出宮?」
劉珝這倒霉孩子兩眼睛上各挨了一拳,此刻只能勉強睜開一道縫。劉靖這話一問,他頓時瑟縮了一下,眼睛疼得連那條縫也睜不開了。吞吞吐吐了好一會兒,急得劉靖想抽他,「到底是誰,你倒是說啊!」
沈青砂大袖一拂,坐到琴台前,一抬手彈的便是今日在江府所奏的那首琴曲。果然,隨著她的彈奏,亂鬨哄的人群逐漸安靜了下來。她忙裡偷閒地透過重重帷幔看了那劉珝一眼,明明是年紀輕輕的一個人,身材卻已顯出發福的臃腫跡象,眼下兩塊烏青,看那樣子想必是日日聲色犬馬,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情急之下的決定往往是最能反映真實想法的,被這個想法狠狠戳中心臟,她頓時手腳冰涼,寬大衣袖覆蓋下的手指一點點收緊。若不是穆成澤突然出現攪了她的計劃……眼前驀然閃過哥哥的面容,心頭一陣慌亂,她差一點……差一點就……哥哥若知道一定會很失望吧?這麼多年她終究是一點長進也沒有。
若不是臉上撲滿了厚厚的粉,穆成澤定會被她此刻蒼白一如臉上妝容的面色嚇到。沈青砂緩緩合上唇,雙眸驟然失了所有神采,空洞洞沒有焦距。
沒錯,她眼前的這位傾國傾城的美人就是童瑤——那個年近四十風韻猶存的清音閣老闆娘童瑤。雖然很難以置信,但沈青砂對天發誓,她們千真萬確是同一個人。別問她為什麼,她也很想問為什麼,認識這人三年了,卻還不知道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抑或兩個都不是?低著頭,她很不厚道地一邊求人一邊腹誹,怪物啊怪物!
罵夠了,劉珝才想起正事,「東西呢?」
拿起一本奏摺,穆成澤強迫自己定下心神將注意力轉移到正事上,不能讓情緒影響到國事,這是他給自己定下的最基本原則。不再去想,就當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先走完現下這一步再說吧。
「荒唐!」劉靖怒而拍桌,雖說早知這個侄子好色風流,家中姬妾成群,他也聽之任之沒當回事,卻沒想到他居然連那種地方都去了,一時間直氣得鼻下粘著的假鬍鬚顫顫巍巍,最終不負眾望地掉了下來。
「你可知,迷情藥物並不是青樓女子才會用,後宮中也有很多。當年的妖妃劉娥便是用此物的一個好手,可惜大凡邪物都是先傷己后傷人,所以她死了,然後穆恆也死了。」
穆成澤有些懊惱地捏著茶杯,他聽不見這兩人的對話!
「朕明白,表姐那邊朕會去說,你安心住在這裏,朕會留人在附近看著,你自己……」穆成澤微一頷首,直接省了她斟酌的麻煩。
「你又不是笨蛋,殺了劉珝,老匹夫還不讓人踏平了清音閣。」
穆成澤突然很疲憊,「回去吧。」
輔國公府。
想來,穆成澤也是這麼想她的吧?所以才表情柔和,漂亮的桃花眼裡滿是暖光,這樣的穆成澤看起來很有一種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感覺。只可惜,這樣溫柔得讓人怦然心動的目光不能令她迷惑,反而讓她比任何一刻都更加清醒。
「撤回來?」聲音帶著明顯的詫異。
站直身子,才剛邁了一步,腳一軟,直往前跌去,幸好穆成澤早有準備,非常順手地一撈,將她拎了起來,臉色稍霽,「你沒事吧,臉色怎麼這麼差?」
坐在茶樓三樓靠窗的寶地,這奇佳的視野簡直就是為盯人準備的,端著茶杯饒有興趣地看著那一襲白裙飄過街角,蹲下身將一塊碎銀放進牆根處那名老乞丐的碗中,那乞丐抬起頭看見是她,連忙站起來,神情既詫異又高興,「蒔蘿姑娘?您回來了?」
重新走回那條窄巷后,她停下腳步,沒什麼表情地看著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目不轉睛看著她的穆成澤,緩緩眨眨眼,「皇上看什麼?」
「你也跟朕一起去吧。」穆成澤看了他一眼,眼神意味深長,「朕帶你去看一場好戲。」
同日,李亶回報說,得皇帝特別恩賜十日假期回家探親,卻遲遲未歸的侍衛沙旭原來是在返程途中不慎跌落了山崖,屍骨今日被採藥的村民發現。
托著油紙的手極細微地顫抖著,幸好燭光搖曳看不真切,沈青砂見他往前走來,心中微微鬆了一口氣。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中有多緊張,情急之下的這一步棋她根本沒有也不可能留後招,若是劉珝不肯上當,她的下場怕是說凶多吉少都是自我安慰了。
裏面的聲音停了停,隨後傳來劉珝不耐煩的聲音,「什麼事?」
劉珝那一臉傷其實也就看著嚇人,穆成澤下手時很講究技巧,所以劉珝敷敷藥睡睡覺的,沒幾天就消腫化瘀、生龍活虎的了。住在劉靖府中被看得死死的,沒有美人沒有好酒,他差點沒悶出病來,傷一痊癒便立刻搬回了自己的風流窩。
滿意地看著官兵將掙扎高呼的眾人帶出去,劉珝最後一指沈青砂,「把她也給本少爺帶回去。」
說完也不管小飛一臉的呆樣,沖眾小屁孩揮揮手,在一片「蒔蘿姐姐再見……」的聲音中繼續溜溜達達往回走。
「那也請皇上放心,該做什麼,如何做,奴婢知道分寸。」這次換穆成澤話未說完便被沈青砂搶過。
「去敲門,叫青砂出來。」下巴一指,示意馬奎去敲門。
夕陽下,白衣的少女站在自己面前,眼中笑意恬淡,耳邊碎發隨風起舞,乾淨素雅得像一幅潑墨山水畫。
搖搖頭,她平靜地說:「不是我殺的。」
馬奎猜得一點也沒錯,穆成澤的確是有心事。手中的書握了有一刻鐘了,愣是一頁也沒看進去,腦海中總是不自覺浮現出窄巷中的場景。
「你是不是想不明白,為什麼讓你們盯了這麼久卻什麼都不做?你覺得不服氣?」
「皇上言重,先帝臨終前再三託付,老臣不敢有負皇恩,自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皇上不進去?」馬奎不知那晚衛無雙和皇上之間發生的衝突,故而有些納悶。
她眨眨眼笑得調皮,「馬上風啊?」
雖然有些聽不懂,但穆易還是很認真地答道:「便是要我這條命也沒什麼。師父為何如此問?」
「孩兒今日領了一些朋友去……去清音閣。」劉珝的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已是幾不可聞。
穆成澤靜靜看著她,石化了一般一動不動,夕陽在他漂亮的眼中閃爍出一片流光溢彩。沈青砂緩緩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小小的陰影。她交握著雙手,裙裾如行雲流水般從他身邊緩緩淌過,寬大的衣角幾乎擦過他的手背。
再睜開眼,那個倒霉的肥羊劉珝已被揍得失去了意識,爛泥一般委頓于地。繼續倚著桌子,她無比陰沉地開口問道:「這位壯士,您今兒是來砸場子的,還是來拆檯子的?」
如蒙大赦的管家一溜煙退出院子,速度快得讓劉珝以為自己眼花了。
「胡說,皇上怎麼會去那種地方!」劉靖吹鬍子瞪眼睛,哦不,鬍子已經掉了。總之,劉靖此刻的神情儼然是一副劉珝在編鬼話的樣子。
一張可愛至極的娃娃臉,梳著兩個小小的髻,一笑兩眼便彎成兩條可愛的弧線。劉珝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此刻蒔蘿的相貌與那日相見差別甚大,美女他見過太多,已不稀罕,倒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粉雕玉琢可愛到讓人想捧在手心裏的女娃娃。一時間心神恍惚,移不開目光,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難怪皇上樂不思蜀。
劉靖忍不住打開匣子取出紙張展開看了看,上面的確寫著一首詩,他宦官出身讀書不多,這首詩里偏生有好幾個字他都認不出,當然就更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了。想了想,他還是決定將這詩交給劉珝,看看小皇帝這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葯。
「你的沈姐姐。」說完拖著瞬間石化的馬奎跟上引路丫鬟的步伐。
「朕不能親自前往探望,心甚不安,是以昨晚寫了首詩,還請國公代為轉交令侄,以表達朕的關切。馬奎,呈給國公。」
童瑤心裏一緊,腳下一動正要上前,只見沈青砂不避不讓,氣定神閑地抬手架住劉珝的爪子,輕輕笑起來,那笑聲清脆悅耳,聽得劉珝心神蕩漾。
她曾想到的是,穆成澤此刻尚未回宮,倒不是他不想回去,只不過他的馬車用來送劉珝那渾蛋去輔國公府了,而他又不能租一輛馬車回宮,無奈只得讓隨行侍衛回宮重新駕一輛馬車來接他。因而,此刻穆成澤理所當然地獨自一人坐在清音閣對面的茶樓上喝茶看風景,也就理所當然地一眼便瞧見了從後門溜出去的沈青砂小朋友。
青砂小朋友怡然自得地坐在江府的馬車中,拋著剛剛到手的十兩銀子,滿眼壓也壓不住的得意。她還不知道,此https://m•hetubook.com•com刻的清音閣中有一位貴客正在恭候她的大駕,若能未卜先知,讓她扔了這剛到手的銀子即刻跳車離去她也是願意的。
沈青砂露齒一笑,向前兩步,極緩極緩地道:「劉公子可曾試過五石散?」她的聲音沒了方才那柔媚入骨的繾綣,陡然轉變為第一次開口時那種令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森冷,劉珝眼角瞥到她被垂下的長發遮住的半張慘白的臉就在自己耳畔,毫無血色的雙唇一張一合,身子頓時一僵。
一頭霧水的穆成澤終於明白青砂這是要做什麼了,忙不迭地用力從衣領處扯下一片衣料,滿頭黑線地塞到劉珝手中,自己果然是想太多了。
鼻中嗅著來自沈青砂身上的淡淡花香,耳中聽到的是勾魂軟語,劉珝立馬堆起諂媚笑容,連連應道:「好說好說,姑娘請。」
用手撐著身後的桌子,沈青砂突然覺得很疲憊,她有氣無力地搖搖頭,很敷衍地牽了牽嘴角,「沒什麼,方才多謝皇上了。」
「那就好,朕這幾日公務比較繁忙,一直沒能抽出時間去國公府上探望探望,國公莫要見怪啊。」
起風了,穆易正欲起身去關窗,門卻被人推開。沉念站在門前,目光落在桌上那枚銀鏢上,一時間神色複雜,停住了腳步。
只是穆成澤不開口,他也只能繼續裝傻。
穆成澤笑了笑,「朕只是沒想到原來真有這麼傻的人,也許佛經讀多了果然會讓人變得……偉大吧?」
長舒一口氣,沈青砂看著眼前這張絕色容顏,神色說不出的複雜。上前兩步,頂著很大的壓力與絕色美人相對而跪,「童姨,蒔蘿有一事相求。」
好容易說服自己,拉過架上的布巾擦乾手,她隨手將頭髮綰起,對鏡子里的自己露出一個完美無缺的笑容,重新戴上帷帽溜溜達達出門去了。
踏進清音閣大門時,穆成澤狀似不經意地一回頭,餘光掃到兩道模糊的身影。他低下頭,掩住眼中一閃而過的笑意。
穆成澤冰冷無溫度的目光緩緩掃過他,「掙扎?求救?那又能如何?誰能救她?你能嗎?」
有些不甘心地盯著那張綺麗得簡直天妒人怨的臉,足足十秒之後,青砂一拍手,笑眯眯道:「成交!」
皺了皺眉,穆成澤隱隱有些不快,他又不是傻子,沈青砂這樣子分明就是有心事藏著掖著不肯對他說。
豎起一指擋在若雪唇前,她的聲音透過薄薄面紗傳出來,「你們為我,我自然也是為你們。」
「清音閣這幾日放出消息說蒔蘿姑娘要從良了,因此決定替她舉辦一場辭別琴會以答謝老主顧們一直以來的捧場。」
收回目光,穆成澤只說了一句話,「難怪你說你缺錢。」
「對傅冬頃,奴婢真的沒說什麼,只不過暗示他,他根本無力救我,因為他權勢不夠。他爹的權勢都讓劉靖架空了,所以劉珝才可以騎在他頭上耀武揚威。再然後我就迷暈了他,讓他以為一切都是他自己做的一場夢,他就會更確定那是他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
「當然管用,他劉靖最是多疑多思,又心狠手辣,別說讓他起疑,便是辦事不力這一條也足夠他殺了沙旭的了。」隨手翻著書,馬奎笑得開懷又得意,「何況,是沙旭通風報信帶劉珝去清音閣找您難堪的,結果卻是抓了一幫無辜文人,激起民憤不說,最後卻連您的影子也沒瞧見。劉靖不懷疑他背叛才怪,又恰逢喪侄之痛,不一刀結果了他就不是劉靖了。」
穆成澤沉默,片刻之後,低聲笑道:「那日之後,朕想了許久,終於想通——為何當時聽你說出那些會覺得那麼難以接受。大概是因為朕亦是這樣不信佛、不知善為何物的人,朕又何嘗不是心機深沉,步步算計,不在乎人命呢。所以,朕真正討厭的不是你,而是這樣的自己。」
捏著薄薄的紙張,劉珝的眼神暗沉下去,他雖好色輕狂,難得的是竟不是個草包,所以劉靖看不懂的詩,他懂——這是施肩吾所寫的《少年行》。
「讓劉公子久候,是蒔蘿的不是,不如移步蒔蘿房中,給蒔蘿個機會親自向劉公子賠罪?」這句話卻又說得嬌媚無比,每個音都彷彿帶著個小小的鉤子,直勾在劉珝心上,尾音更是微微上揚,顫得人心頭奇癢難耐。
「青砂?」
「傅冬頃,到底誰是傅冬頃?」耳邊再次傳來獄卒不耐煩的叫喚聲。
童瑤心中一動,轉眼看向她,目光中有看不真切的情緒涌動。這丫頭聲音素來清冷,但是那種讓人聽著便覺清涼舒適的清冷,今日這一句話,明明聲音並未刻意改變,卻不知怎的聽在耳中莫名讓人身上一寒,彷彿有陰風陣陣吹過。
「皇上相信奴婢?」長長的睫毛一閃,神情終於有了變化。
這樣的人居然會是劉靖的子侄,真真是……老虎和豬也能成親戚了。她心中嗤笑一聲,手下卻越發的快,直彈得自己都覺出三分癲狂之姿來,這才猛地一使力,她連百川琴都能彈得,要弄斷這尋常素琴一根琴弦又有何難,只聽錚然一聲巨響,琴音在最高處戛然而止,仿若唱得正歡的黃鸝鳥突然被人扼住了喉嚨一般,所有人只覺心中一沉,半晌緩不過神來。
收回目光,穆成澤直視他的眼睛,點點頭,一字一字清晰地說:「你沒有做夢,也沒有聽錯,朕告訴你,這世上再也沒有蒔蘿這個人,因為她死了。」
「朕知道。」他點點頭。
獃獃看著敞開的牢門,他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你放我走?那你呢?」
天窗透進來的亮光顯示此刻已經天亮,牢門上的鎖也好好地鎖著。他有些迷糊,莫非昨晚之事只是他做的一場夢?可那夢境那麼真實,夢中蒔蘿看他的最後一眼,無喜無悲,只有深不見底的絕望。那眼神刀刻一樣,深深烙在他心上。這麼深刻,怎麼會是夢呢?
劉靖還刀入鞘,「色字頭上一把刀,皇上要沉迷於女色,又豈是我們做臣子的能夠阻止的?何況,這也沒什麼不好。」
沈青砂貓在屏風后,聽見整齊的腳步聲離開後方才慢悠悠轉出屏風,一出來見穆成澤還老神在在地坐在那裡,明顯愣了一下,奇怪道:「皇上怎麼沒和他們一起回宮?」
「我爹?」說完他立刻搖頭否決,「不,不可能是我爹,我什麼都沒有說,他不會知道我在這裏。」
「奴婢只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一把推開那人,劉珝惱羞成怒,「把這些人全都給本少爺關進大牢!」
「清音閣?」作為一個太監,劉靖自然沒理由知道清音閣是個什麼地方,他瞥了眼立在一旁的管家。
馬奎立刻噤了聲,神情瞬間由激動轉為黯然。
只是她接下來說的話,句句如投入湖中的石子,一石激起千層浪,將他湖水般平靜的心境,攪起一片久久不能平復的漣漪。
「放心,這劉珝認得朕,方才朕特意讓他看清了長相,諒他不敢來此造次。」
「既然證實了這一招對劉靖這麼管用,那就繼續用下去吧。」擱下筆,穆成澤揉揉眉心。他最近忙著不日之後的春試,又要時刻留心著劉靖的舉動,頗有些捉襟見肘。
「別緊張了,我今天沒畫奇怪的東西。」放下梳子,鏡前美人終於轉過臉來,吹彈可破的肌膚,眉眼間萬千風情流轉,纖長的睫毛一扇,三千粉黛頓無顏色。
「師父,你說什麼?」穆易頓時慌了神。
輔國公到來,自然沒人敢攔著,結果就是在走到劉珝房間這一路,劉靖不知瞧見了多少女人,環肥燕瘦,濃妝艷抹。剛一踏進劉珝住的院子,便聽見一陣陣極為下流的笑聲自房中傳出,劉靖臉色頓時青一陣白一陣,將手中匣子往一路跟著自己走過來的管家手中一塞,壓著怒氣道:「交給你家少爺,告訴他,這是皇上賜他的。」言畢一甩袖子,黑著一張臉大步離開了。
閉上眼,他這輩子再也不想聽見一個人這樣千依百順地說出一個「好」字。
下一秒,門唰地被拉開,劉珝衣衫不整地站在門前,厲聲問:「叔父來過了?」
拉著小魚隨便走進一名琴姬的房間,對著桌上的銅鏡瞧了瞧,沈青砂一言不發,拿起粉盒便往臉上撲粉,直撲得整張臉慘白得一絲血色也沒有,想想還覺得不夠,連唇上也撲了一層粉,而後用手指細細沾著梳頭花水一點點將臉上的粉抹勻,直至看不出一點塗脂抹粉的痕迹。小魚看傻了眼,青砂如今這模樣也說不上難看,只是瘮得慌。
毫無疑問地分別點了他二人為文狀元和武狀元,更當場封了傅冬頃為御前帶刀侍衛,以填補沙旭死後的空缺。瞥見側首劉靖陰沉的臉色,穆成澤心情大好,步下台階走到蘇沐同面前,仔細打量這個據說暗戀青砂的小夥子,皇帝忍住摸下巴的衝動,內心默默腹誹:唔,倒也生得不錯,不過比起自己來,還是差得遠了些。
看她喝了水,慢慢緩過來了些,穆成澤稍稍放心了些,「那你稍微休息一下,朕讓人把這傢伙送回去。」
春試在許多人的期盼中到來。m•hetubook.com•com考慮到劉靖的身體情況,穆成澤很體恤地將主持春試的事宜交給了傅丞相和齊尚書二人。
無聲地走了一路,還是穆成澤先開了口,「你真的幫了朕很多,朕很感激。」
「馬……馬上風?」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都微微顫抖起來。你能想象一個看起來單純可愛的小姑娘如此平靜自然地說出「馬上風」三個字時,那是多麼讓人震撼的場景嗎?直到沈青砂再次開口,他都覺得一定是自己聽錯了。
咬了咬唇,沈青砂眸中難得顯現出了動搖之色,小魚見她不動,又連忙推了她一把,「快走吧。」
一路快馬加鞭,臨要到時穆成澤又讓放慢速度,讓馬車停在巷外,領著馬奎閑庭信步地往清音閣走。
扶著穆成澤的手站好,沈青砂再次搖搖頭。穆成澤見她如此當真是又氣又無奈,只得扶她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好在桌上的茶壺中還有水,便順手倒了一杯茶遞給她。
「師父在看什麼?」穆易卻沒覺得有何不妥。
那天,劉珝之所以找不到他,便是因為童瑤將他的臉迅速畫成了路人甲的模樣,而後他換上早備下的官兵的衣裳,混進一眾官兵之中。那幫笨蛋只顧著搜查館中的客人,怎會想到他們要找的人居然正裝模作樣地和他們一起搜查?
看著這兩人眉來眼去,馬奎湊過去壓低聲音問:「那是誰呀?」
被她稱為「壯士」的那位拍拍手華麗麗轉身,上下睃了她一眼,「怎麼,朕替你收拾掉這齷齪之人,你卻似乎不甚滿意?」這麼閑又這麼愛多管閑事的,不是皇帝還能是哪位。
「皇上?」傅冬頃目光落在他袖口翻出的半截明黃色上,悚然一驚,便要跪下。穆成澤忙一抬手扶住他,「上車說話。」
「那個蒔蘿姑娘,也就是國公要屬下們重點盯著的那位琴姬,就目前看來,屬下並未發現什麼異常之處。期間屬下曾扮作客人進了那間琴館一次,亦未發現那家琴館有何不妥。不過,屬下沒能見著那位蒔蘿姑娘的面,據館里的其他姑娘和客人們說,她讓一位貴客給包下了,所以不再公開彈琴。依屬下推測,那名貴客應該就是皇上。」
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傅冬頃就這麼莫名其妙被放了出來,出了牢門他才知道自己被放出來的緣由。
「本來怎樣?」穆成澤走上前兩步,其實他也很好奇,如果今日他沒有及時趕到,青砂會如何做。
冠冕堂皇的話誰不會說,一老一少,一君一臣各懷鬼胎地打著太極。
「少爺,剛剛輔國公來過了,留下個東西,說是皇上賜你的。」本能地咽了下口水,再次擦擦額頭上的汗,倒霉催的管家一句話說得聲音都打戰了。
劉靖強自鎮定地坐在太師椅上,手中的茶卻是從熱氣騰騰到徹底涼透也沒喝一口,就這麼保持著一個姿勢坐了大半個時辰。作為一個沒兒沒女的太監,劉靖一直拿劉珝當親兒子養,平時那叫一個慣著,若不是規矩不允許,他早將劉珝接進輔國公府了。
無奈地翻了個白眼打掉她的手,小魚壓低聲音,語氣焦急地說:「我的好姑娘,你沒事還跑回來幹什麼喲,那姓劉的小祖宗又來了,正在前頭等著逮你呢。」
她嘴角含笑,站在他面前,聲音柔和,「奴婢沒皇上想的那麼好,偉大什麼的,從來就不是奴婢的本意,皇上莫要誤會。」
這還叫沒說什麼啊?這可比說什麼都管用啊!難怪傅冬頃那傢伙分明是個榆木腦袋卻也能一點就透,原來是這丫頭先下了藥引。
「三日後。」
十日後,輔國公府。
半月後,劉靖才再次出現在朝堂上,精神依舊矍鑠,身形依舊挺拔,只是鬢角突生的白髮出賣了他內心的憔悴。
門外一人長身玉立,見他出來,對他點點頭,壓低聲音道:「傅公子,蒔蘿托朕救你出來。」
「孩兒也是聽說那家琴館的頭牌琴姬琴彈得出神入化,但其人神秘莫測,沒人見過她的相貌,所以一時心癢,便想去看個熱鬧,誰知那麼順利,她直接就帶孩兒回房了,結果剛一踏進她房中,皇上就突然從屏風后沖了出來,不由分說揪住孩兒就是一頓打。」
一陣風吹過,案頭多了一張紙條——劉珝出門了!
小魚大吃一驚,半晌才回過神來,話都說不利索了,「姑……姑娘,你瘋了!」
「還有什麼?」
傅冬頃拘謹地點點頭,跟著皇上爬上車,有些不知所措地坐在角落裡。偷眼看了穆成澤幾次,終於忍不住問:「她人呢?」
「皇上有所不知,這扮嫩有扮嫩的好處,可愛的小姑娘撒個嬌有時候比什麼都管用。也多虧了童姨那鬼斧神工的畫技,畫什麼像什麼。那天奴婢不過是拽著那色鬼的袖子撒了撒嬌,他就什麼都答應了。再說,奴婢可是一直都很乖的,他又怎麼會懷疑我要逃跑?」
近日晏國各地皆無甚大事,早朝一如既往的無聊,穆成澤無精打采地坐在龍椅上,突然道:「輔國公。」
「忘歸巷」三個字一出,便聽得身後傳來極小聲的私語,劉靖在心中恨得牙痒痒,「謝皇上關心,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等的就是她這句話,沈青砂精神一振,黑白分明的眸子閃著亮光,一抬手指著童瑤的臉,一字一字道:「我要這張臉。」
「朕等你一起回去。」穆成澤答得挺順溜,理所當然似的。
一名官兵小跑至劉珝身邊,神色焦急地湊到他耳邊一通嘀咕。
「你是傅冬頃?」上下打量他一眼,點點頭,打開門,「你可以走了。」
「等一下,」正坐著休息的青砂一聽這話突然站起來,穆成澤一愣之間被她扯住了衣襟,只見這丫頭一言不發直接動手開始——扯!
「師父,究竟什麼意思?師父,師父……」不顧身後穆易一迭聲的追問,沉念搖搖頭,口中默念一聲「孽緣」,就此負手離去。
慢慢鬆開唇,沈青砂搖搖頭,極輕地嘆了口氣,幽幽道:「躲得了一時還躲得了一世嗎?罷了,我們去前廳。」
無力地看著自己的手,無法自抑地狠狠一拳砸在車壁上,抱住頭,他現在只想大哭一場。
一旁的馬奎很識相地接過沈青砂手中的籃子,一溜煙地跑去找衛無雙敘舊了。
「醉騎白馬走空衢,惡少皆稱電不如。五鳳街頭閑勒轡,半垂衫袖揖金吾。」
劉靖麵皮僵硬地抽動兩下,拱手道:「皇上聖明。」
雖說穆成澤在宮中一貫是沒什麼表情的,但馬奎與他相交多年,察言觀色方面自有一番心得。憑他多年來的經驗判斷,穆成澤心裏十成十有事,估摸著這事還挺複雜,至少不能簡單用生氣或開心來形容。穆成澤這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顯然是正為此事糾結著。
劉靖點點頭。那天之後,珝兒一再和他賭誓,加上他後來調查過,送珝兒回來的馬車也確是宮中之物,所以他基本已經確信了皇上去過那間琴館。
冷笑一聲,將紙團成一團狠狠砸向牆面,我是惡少,那你又是什麼?堂堂一國之君,為了一個煙花女子毆打臣子,居然還好意思拿這首破詩來羞辱本少?!
至於馬奎嘛,這可憐的孩子被他拐帶過來,不得已換上女裝,混在一眾琴姬裏面,倒是連化妝也不用。
「有人托我來看看你。」她臉上帶著淡淡微笑,神情卻難掩落寞。
說完,兩人相視而笑,和聰明人說話就是輕鬆,你從來不必費心解釋,甚至你話不用說完,對方便已心領神會。
可憐的管家抬袖擦擦汗,好半天才挪動讓輔國公強大的氣場嚇得直顫的雙腿走到門前,硬著頭皮敲了敲門。
穆成澤沉默,繼而有種扶額的衝動。這丫頭,怎麼會遲鈍成這樣?連這麼明白的試探也聽不明白嗎?
戰戰兢兢地呈上手中的匣子,劉珝一把接過,揮揮手讓他退下。
想來也是被她這聲音給嚇著了,過了好一會兒,那劉珝才陰惻惻地笑了一聲,語氣甚是不屑,「蒔蘿姑娘當真是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一邊說著一邊走過來,伸長了爪子便要去掀青砂的帷帽。
手指一用力,寶刀「噌」的一聲彈出刀鞘半寸,雪亮的刀刃透出陣陣寒意,「行了,你讓其他人都撤了吧,不用再盯著了。」
「她死了。」看著窗外,穆成澤面無表情。
傅冬頃愣了一愣,撓撓頭,不知她問的是什麼意思。
劉靖揮揮手打發掉伺候的仆婢們,藉著窗外的月光打量床頭懸挂的佩刀。
激動的情緒如被一盆涼水兜頭澆下,瞬間冰涼從心口蔓延至指尖。皇上的眼神和昨晚夢中蒔蘿的目光一樣,無喜無悲,漆黑一片,裏面是深深的絕望。
「如果你現在能出去,你最想做什麼?」耳畔迴響起蒔蘿的聲音,他瞬間想通了所有,「撲通」一聲跪在穆成澤面前,「草民與家父誓死效忠皇上,必定剷除佞臣。」
「請進!」
她不以為意地輕笑道:「不過,只要稍做些手腳,良藥就能成為毒藥。家父手札中有記載,益多散、依蘭花、到手香此三者原本皆無毒,然三者同用卻可致hetubook.com.com人猝死,且死狀一如馬上風,極不易被發現。」
微微低著頭,沈青砂微微勾了勾嘴角,「奴婢以為皇上不會想再見到奴婢。」
「我們真的都搜遍了。」
「嗯,馬上風。」穆成澤對她當真是既好笑又無奈,點點頭笑道,「若不是這麼丟人的死法,劉靖怎麼可能如此低調地處置劉珝暴斃一事?」
小魚渾身一顫,眼前沈青砂那張慘白慘白的臉甚是詭異,她從沒想過原來化個妝也可以這麼恐怖。
下了馬車,從後門偷偷溜進琴館,躡手躡腳剛踏上第一個台階,陰影中便猛然躥出個人影來,她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便給拖進了角落的陰影里。也虧得是沈青砂這種鎮定得跟面癱似的傢伙,換了別人那還不得叫破天。彷彿瞬移了般的經歷僅僅是讓沈青砂呆立了三秒,而後她眨眨眼總算看清了面前之人的臉,抬手摸摸那人的額頭,微微皺眉自言自語道:「沒發燒啊?」
穆成澤聽后沒有太大的反應,靜默一陣后,頭也不抬淡淡道:「葬了吧。」
「為師在想此鏢的主人。」
沉念搖搖頭,一聲嘆息,「一切皆有定數。」
堂堂晏國皇帝陛下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給嚇傻了,呆若木雞,舌頭打結,「你……你要幹嗎?」
穆成澤神色疑惑,她這話什麼意思,自己怎麼沒有沒懂?
馬奎一溜煙跑過來,「太好了,沈姐姐你回來得正好,皇上正要找你呢。」
「只是,現在怎麼辦?他醒過來之後肯定不會放過清音閣的。」眼睛瞧著躺在地上的劉珝,沈青砂強自收回思緒,卻不料心情越發煩躁起來。
一眾公子哥伸長了脖子眼巴巴瞅著劉珝顛顛兒地跟著沈青砂往內堂去了,眼裡羡慕嫉妒驚艷惋惜各不相同,直比那戲台上的戲文還精彩三分。
突然之間,脊背一陣發寒,青砂她……到底帶了多厚的面具?那所謂的異於常人的冷靜淡然,原來只是因為對什麼都不在乎。她察言觀色,能輕易地看透別人的心思,卻倔強地裹緊一身盔甲,拒絕一切善意惡意的窺探。
穆成澤嘴角微微一挑,不動聲色地將紙條握進手中,「李亶,備車。」
童瑤眼梢輕輕一挑,只這樣一個細微之舉,竟也是魅惑至極,「這張臉不適合你,換一個如何?」
管家剛一點頭,臉頰上立馬挨了一記火辣辣的耳光,劉珝劈頭蓋臉地罵道:「廢物,不知道攔著嗎?」
不敢置信地看著牢門外站著的人,「蒔蘿姑娘?你……怎麼會在這裏?」
將那塊衣料收進袖中,劉靖站起身,「你就在這裏好好養傷吧。」對門口的婢女一招手,「看著少爺,傷沒徹底好之前不准他離開這間屋子,聽見沒?」
出了宮門,一邊上車一邊對候在門外的車夫道:「先去少爺那裡。」
劉珝連忙用力點頭,「叔父,真是皇上打的。」
他神智一清,忙應道:「我是。」
皇帝頓時汗顏。
氣定神閑地走向前廳,還沒進門吵吵嚷嚷的聲音便已傳進耳中,她充耳不聞,徑直走到帷幔中央,拍拍正滿面愁容撫著琴的若雪,輕聲道:「姐姐,我來吧。」
換衣服?馬奎有些納悶,不過還是依照穆成澤的吩咐找來了一件很樸素的常服。跟著穆成澤走了一路,他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穆成澤這個非得換身衣服才能出去走走的「走走」原來是走去冷宮。
穆成澤適時地表示了一下驚訝,派了馬奎去慰問。而後隨手一拂,將案上一疊彈劾劉靖縱侄行兇、目無法紀、橫行霸道的摺子扔到傅丞相和齊尚書面前,冷冷丟下一句,「既然人都死了,這些就交由兩位愛卿處置吧。」
她笑得有些得意,像小孩子得了好東西急急向大人獻寶一樣,穆成澤瞧著好笑,不過也不得不承認,童瑤那手絕活非同一般,比人皮面具什麼的可厲害多了。
一道黑影鬼魅般自窗戶躥入,落在劉靖身後,單膝跪地,聲音低沉,「國公。」
面對如斯佳人,青砂小朋友卻是一臉踩到狗屎的扭曲樣,搓搓臉,她深吸一口氣,像是鼓足勇氣似的以龜速向美女挪過去,誰能體會她此刻忐忑的心情——完全不知道走過去會看見怎樣的一張臉啊!
清音閣中高朋滿座,蒔蘿的「辭別琴會」正在進行中,今日琴台四周沒有帷幔遮蔽,彈琴之人也沒有戴面紗。看見穆成澤和馬奎進來,她遠遠丟了個眼神過來,穆成澤微一頷首表示明白。
「如果你現在能出去,你最想做什麼?」
如今乍見寶貝侄子被人打成個豬頭樣,他真是又氣又急,好容易聽見裡間傳來下人驚喜的聲音,「醒了,醒了,少爺醒了!」
晴天一道霹靂,傅冬頃突然覺得自己喪失了聽覺,這一定還是一場夢!只是一場夢!
回到屋中,打發床上那兩名姬妾出去,坐到桌前打開匣子取出裏面的紙展開。
劉珝聞言登時一愣,不知是被說中了心思,還是被突然摘掉帷帽的青砂那副瘮人的樣子給嚇著了,半晌才顫聲道:「你……你這是……」
見她還能笑得出來,小魚抬手拭去眼角淚水,也稍稍鬆了松心神,只是看向她的眼中仍不無擔心。
苦澀一笑,她輕語如夢囈,「我救得了你,卻救不了我自己。」如此絕望無奈的神情卻出現在一張天真可愛的少女臉上,那種違和之感讓人心酸得難以自持。
「國公才是為國事操勞啊,朕登基這麼久,大事小事皆依賴國公,每每想起都深感慚愧,國公輔佐先皇與朕這些年,實在是辛苦了。」
皇帝心情不好,但有人心情更糟糕。
「姑娘……」小魚不由得眼圈一紅。
三三兩兩蹲在街邊打彈珠、和泥、拍紙片的臟孩子一見沈青砂連忙扔下手中東西,笑著向她奔過來。
捂著臉,管家心中委屈得不行,卻又不敢回嘴,只能低著頭任劉珝罵得狗血淋頭。
乾咳一聲,管家壓低聲音,解釋道:「咳咳……那是家琴館。」
沉默片刻,黑衣人一頓首,「國公英明,是屬下愚鈍了。」
卻見她一扭身鑽進旁邊一個窄窄的巷子里,穆成澤暗罵一聲,最終好奇心佔了上風,估算著時間,掏出一錠銀子擱在桌上,口中喊道:「小二,這桌子給爺留著,爺去去就回。」話音未落,人已從窗戶躍了出去。
聞聲轉過來的兩人,一看見她俱是一副鬆了口氣的神情,倒嚇了她一跳。
若雪一聽到她的聲音,渾身一顫只差立刻跳起來,抬頭看著她忍不住皺眉低斥,「你怎麼跑來了,我們……」
「傻丫頭,我可不是捨己救人的活菩薩,你這麼感動我會心虛的。」她此刻倒是坦然下來了,反正是禍躲不過,抗得過抗不過也只能硬著頭皮去抗了,用眼神指指後門的方向,她微微笑道,「我倒是有心想溜,只不過咱們琴館現下怕是進來容易出去難。」
「這益多散其實沒什麼,不過是滋補壯陽之葯,對劉珝那具被酒色掏空的身子乃是大有益處的。」不出意外地看見穆成澤在她說到「壯陽」二字時,臉部表情瞬間扭曲了一下。
仍是那樣乖巧無害的微笑,少女說:「好。」
「進」字的話音都還沒落,某人已經很不自覺地推門而入了。
被劉靖一吼,劉珝痛得直咧嘴,訥訥道:「是……皇上。」
兩位重臣對視一眼,心中百般不願也只得慢慢撿起這堆燙手山芋,默默覺得劉珝的突然暴斃應該不是意外那麼簡單。
傍晚的天空飄著一朵朵火燒雲,明媚的霞光映照下少年天子清亮的眸中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模樣:一襲簡單到樸素的寬大麻質白裙,皮膚白白,下巴尖尖,腮上酒窩淺淺,怎麼看都是很乾凈、很舒服、很乖巧的模樣。
沈青砂點點頭,微笑應道:「好。」
走出院子,劉靖突然停住腳步,沉思了片刻,對身後跟著的侍衛一招手,神情有些陰鬱,「派人去盯著那家琴館,尤其盯緊那個頭牌琴姬。」
激烈起伏的胸膛好容易才平復下來,劉靖當真是被氣得不輕,「然後呢?」
沈青砂的聲音一向清清涼涼,如水洗過耳,令人舒適,第一次穆成澤因為這清泉一般的聲音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時間彷彿凝固成冰,過了幾個寒暑一般的漫長沉默后,他抖動著唇,顫不成聲,「怎麼會呢?」
面紗之下,沈青砂清澈見底的眸中輕輕一盪便泛出冷冷笑意,這個劉珝雖不是個草包,不過比她想的還要膿包,那令人噁心的爪子居然軟綿無力到她只輕輕一架便架住了,看來真是內里被掏空得差不多了。
「皇上是來找我的?」
內心正糾結著,沈青砂卻對他眨眨眼掩唇輕笑,大腦頓時一片空白,腳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
「我為什麼不會?」
穆易有些不好意思,「師父都知道了?」
「朕有話對你說。」
「屬下不敢。」
一聽「好戲」二字,馬奎眼睛立刻亮了,這幾日皇上天天往宮外溜,就是不帶他,好奇心已經快讓他寢食難安了。
呆了數秒,傅冬頃突然激動起來,「不可能!不可能的!如果是這樣,她昨天為什麼不掙扎、不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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