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曼陀羅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他六年苦尋,三年堅守,時間證明了他用情不假。母親說,楚夜麒早就知道我非常人,如果他想利用我來治病,在發現我是夏天心后,他便可以直言求助,或者娶我為妻,無須大費周折拖到如今。母親要我查清此事,明辨是非,不要只聽信旁人一面之詞。
容不得細想,我加速逃離,耳後響起利箭破空之聲!嗖嗖密集如雨,視線一片灼亮,竟是一支支燃燒的火箭鋪天蓋地向我襲來!
兩天兩夜都沒走出林子。
薛乾得此機會,飛身下馬,撿起金剛蛇矛追擊而來!
林深幽暗,微弱的晨光照在我的手背上,我摸向脖頸處的九夜天石,半月下來,有天石的幫助,我原本密布青紋的肌膚,漸漸退去青紋,只余指尖一小節暗色,像是刻意畫上的花紋。可我清楚,這樣一小點花紋,一旦我情緒再度調動異能,花紋就會瞬間催發,如潮水一般洶湧蔓延去我全身!我會變得面目猙獰,連我自己都害怕。
我大驚,深覺不妙,急忙往暗處疾跑!可兩腿抵不過四足,犬吠和馬蹄聲不斷逼近!有人興奮地大喊:「大人!找到了!她在前面!就在那裡!」
「不,一定有辦法救他了的。」我搖著頭,求助般地望向古怪大師。
這一路,除了阿永和大師隨行,暗處還跟了他不少護衛。燕雲先行探路,若路上無阻,沿途會留下記號,估算著車程定好住處,方便我們夜晚休息。隨楚夜麒一起逃離,好像什麼都不用操心,衣食住行他都想好了,就連胭脂水粉他也命人給我備了幾件。
我不想釀成這樣的悲劇。
寒箭如雨,駿馬驚鳴,馬車顛簸搖晃,眾人紛紛跳下了車來,拔劍戒備,不過須臾,刷刷十數黑影從後方山道追來!
楚夜麒竟然用過九夜天石!
我不敢再聽下去,心跳幾乎停止在胸口。
我道:「大師可有什麼眉目?阿永說,近一年殿下的情況好轉,是因為找到方法了嗎??還是,換血療法真的起了作用?」
他指了指書頁上的一串字:「五月初八。」
他勉強一笑,抬手覆上我的臉上,手心有細密的汗:「你睡吧,我再坐一會兒。」
「心兒,對不起,我來晚了!你傷到哪兒了?」楚夜麒看著我身上的鮮血,墨眸劇顫,痛意翻湧。
師父的壽宴,本是喜慶歡樂的場面,師父突然癲狂如魔,府邸屍橫遍地,血流成河!
嵐祁冷嗤一笑:「郡主,他還在用花言巧語試圖打動你!想要你聽命於他!他有沒有跟你說他願意放棄太子之位陪著你?他在騙你!他根本沒有放權給流景,一旦你出了夏國,我們無法保護你,他就會翻臉將你軟禁,用你的骨血給他續命!待他痊癒,就會回去做太子!取代了流景!」
「很早很早了,你剛來夏國那陣子,我總想找你玩兒,可你卻總板著張臉,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整個人冷得像塊冰。我就想將你捂熱一點,看你笑一笑,想你能注意到我……」」我與他聊起往事,想要緩解這莫名緊張的氣氛:「我時常借口留宿宮中,夜裡便偷偷跑去你那裡,然後,就發現你喜歡看星星。」
「嗯,很多事情都想起來了。」我笑著問道:「殿下喜歡看星星,是因為思念家鄉嗎?」
「是不是他吃了什麼特別的東西?還是換了更好的藥材?亦或是給他提供健康血液的人吃了什麼東西?用了什麼葯?」
誰願意相信我?誰會與我為伴?我獨身而來,註定孤獨終老。
嵐祁拽緊我道:「郡主,你不要再受他矇騙,為他付出,救他護他!他根本就沒真心愛過你!生死關頭,他想到的只是自己!當年龍回海上他拋棄了你!而這次,他竟然卑鄙到把你當做解藥……」
寒風從四面八方襲來,如無數雙冰冷的利爪想要將我撕裂。
不管楚夜麒有沒有騙我!是不是利用我!會不會傷害我!他知道了我是夢蝶,我們就不可能在一起了!我沒法再假裝下去,沒法再面對他……
用完晚膳,沐浴更衣,楚夜麒卻遲遲沒有進房裡。隱約聽見院外傳來人語疾步聲,我走到門邊細聽,有人稟報:「殿下,好像是從楚國過來的殺手!」
如遭重擊,我整個人往後一跌,眼前一片黑雲翻騰。
我左閃右避,箭矢如火蛇吐著紅信,草木遇火即燃,風催火勢,瞬息火焰升騰,阻擋了我前方去路!
我:「……」
我心口如被利箭穿刺而過,嵐祁竟然真的這麼做了?他告訴楚夜麒我是夢蝶!楚夜麒知道我是夢蝶!楚夜麒見過我猙獰可怕的模樣,知道我曾如妖如魔,他為什麼不動聲色?為什麼還要娶我!還要隨我離開?
我動用異能,情緒失控,身體提前異變了!
我沒明白他的意思。
五月初八?那是什麼日子?
我心頭一震,外面的局勢竟然變成這樣了?
只聽長箭刺穿皮肉的聲音,大師躲避不及,被一箭射穿了左胸!而射箭之人,正是薛輝!
楚夜麒神色微急:「心兒,他無中生有,血口噴人!我不曾想到因為你才病情好轉,大師也沒有說過用你來解毒的話!嵐祁一開始說你是假郡主,我不疑有他,才會冷落你多年。後來你頻繁在我面前顯露異能,我確定你是心兒,才會對你表明心意。我自知魔毒纏身,朝不保夕,不敢拖累了你,不敢與你完婚,更無心儲位之爭。我扮做流景留在夏國,只是想用僅剩的時光陪著你。近一年,我身體恢復,未再發病,我才放下心來決心與你相守!帶你離開……」
他身形一僵,眉心一寸寸鎖緊,看我的目光晦暗不明。
「心兒,你記起龍回海上發生的事了嗎?」他突然問我。
我眼見又有人揮劍砍向楚夜麒!我大急,手上紫光陡亮,一掌擊在了嵐祁身上!我迅影如電急奔到楚夜麒面前,紫光如劍,轟然大響,眾人避之不及,被我擊飛了出去,陸續跌在了地上!
其父薛乾見勢不妙,對我和善一笑:「小兒魯莽,還請郡主息怒,手下留情。我們王爺敬重神女,想請郡主去西北做客,郡主若是願意,一切事情好說。」
死神在召喚,腥血充斥山林,大火呼嘯席捲,草木盡焚,生靈寂滅……
「啊啊啊!」慘叫不斷,皮開肉綻,眾人紛紛倒地,薛輝一張被火燒傷的臉又被葉片擊中,脖頸處直直插入了一根樹枝,血噗呲飛濺,當即死亡。
狂風肆虐,飛沙走石,天地跟著扭曲變形,青紋在我面前不斷放大、密布交織,蔓延我全身,遮住我的雙眼,封住我的呼吸!
我接過士兵遞來的鎖鏈,套在了自己的手上……鐵鏈太沉,我不堪重負,跟著坐在了地上。與此同時,大師也被人放開,一瘸一拐急到我身邊。
畫面完全黑暗了下去,我艱難地爬起,面前卻是一片汪洋大海……我站在熊熊燃燒的戰船上,綉著「寂」字的戰旗被海風捲入墨夜中……這是……龍回海。
我被嵐祁擒住,周圍的人很快停止了打鬥,楚夜麒命他的人退去了後方……
短暫的死靜,在場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不敢妄動。薛輝的臉上亦是露出驚慌恐懼之色。
她說:「心兒,諸事皆有緣法,存在必有道理。你來自天上,必不會是妖魔。不要再畏懼自己,不要再躲避逃離,一心向善,便是神佛,心生邪欲,才是妖魔。汝何自待,世則待汝何。」
心口一陣翻攪,腥甜上涌,我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母親雋秀的字跡如清風潤雨、暖旭聖音,灑落心頭,照亮前路,驅逐黑暗。
我猝然一僵:「什麼真相?」
他又看著我,嘴唇動了動,仿似有什麼事情想提醒我,卻又沒有說出口。
我當然知道西北王抓到我后,會做些什麼……可我現在沒有選擇的餘地……必須先救了大師再說!
我搖了搖頭,他不能死,楚夜麒的身體,一直是他治療,且有了起色。他的命,就是楚夜麒的命!我必須保他!
薛輝面容一僵,握鞭的手頓住了。
我跌在了地上,全身失了力氣,視線變得模糊不清,楚夜麒遠去的身影和嵐祁奮戰薛乾的身影定格成畫和-圖-書面,畫面變淡,變灰,最後沉為黑暗……
此話如掌摑面,感情戰勝了理智,我做不到離他而去,我自食其言。
「啊……」慘叫聲刺破蒼穹,薛輝被火擊中,全身燃燒,跌下馬來!他抱頭翻滾,痛叫求助!
他的明眸、他的柔笑、他墨影深沉,白衣如雪,即便他冷漠絕情的模樣,也是那麼牽動人心。那些我與他的美好過往,那些我失蹤回來后,與他的糾葛牽絆。他幫我、護我、救我,送我的每一件信物,對我的無微不至,說過的甜言蜜語、海誓山盟……
他這樣戒備令我也有些不安,遂坐到他身邊,靠在他肩頭:「今晚的星星好美呀,我還記得殿下以前總喜歡夜深人靜的時候坐在窗邊看星星……」
「再危險,也比待在你這裏強!你自身難保,流景又想除掉你!心兒跟著你,只會丟了性命!」他眸色一凜,一聲令下,蟄伏在林中的暗夜使集聚而來,無數劍影寒光森森將楚夜麒攔截包圍!
畫面又模糊退去,稚兒的我坐在血泊里哇哇大哭,周身屍橫遍地,皆是被我所殺。我肉嘟嘟的小手密布青紋,青紋蔓延去我全身,我形如妖魔!父王驚駭不已,說要將我扔去藥王谷。母妃緊抱住我,哭著說要留下我,她會保護好我。
「殿下,他們說九夜天石其實是天上的星星偏離了軌道,落到了人間……」我試探著引出話題,忐忑地問道:「如果那星星裏面住著人,殿下覺得,它會是神仙,還是妖怪?」
心臟砰砰復又跳動,我忙不迭地搶過手札細看,可還是一片潦草,每個字都看不懂……
嵐祁方道:「是我將真相告訴郡主,還是你自己說?」他緊抓住我,聲音凜冽又譏諷道:「平日冷傲孤清、道貌岸然的睿王殿下,不過也是個貪生怕死之徒,為了保命,不擇手段,取人骨血,盜用天石,遁入魔道,如今竟還出賣色相來蠱惑郡主!」
怎麼會這樣……
「我亦是如此。」他接過我的話,堅定地望著我,抓緊了我的手:「心兒,不管你是什麼。你若是神,我做你的信徒。若你是魔,我便陪你一起入魔。你若離開,我不獨活。」他目光熠熠灼灼,有無盡的力量和暖意傳輸而來,一字一頓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一道道黑影不斷趕來,暗夜使和楚夜麒的護衛都來了!他們看到了信號彈,來得神速又及時!兩軍交戰,喊殺陣陣,刀劍狂舞,鏗鏘之聲震懾天地。
大師翻開病歷手札,又道:「殿下的病情從前年開始就惡化了。前年下半年,每月發病一次,身體日漸衰弱,內力全失,最後一次換血,他足足在床上躺了月余。」他急速翻了幾頁:「可去年開春后,不知因何原因,他內力一夜之間恢復,如同新生一般。之後發病次數驟減,近半年已無大礙,精氣神都變得越來越好了……」
馬車沐浴著晚霞餘暉緩緩行在山道間,弦月和落日同時出現在西邊天際,日月交相輝印,如兩顆瑰麗的寶石鑲嵌在鳳吐流蘇的絢爛晚霞中。
「他是哪天突然恢復內力的?」我急問。
汝何自待,世待汝何……內心的強大才能守住真正的安寧。
「郡主別中他們的計!」古怪大師急道:「老衲一把年紀了,死了就死了,你不用救我。」
他垂下眼眸,面具反射寒涼的月光:「當年你為了救我,甘願被叛軍擒上龍回海,可你沒有和我關在一起。決戰當晚,叛軍打算用我來祭旗,威懾父皇。我命懸一刻之際,天呈異象,電閃雷鳴,颶風掀浪。瞬息之間,我周圍叛軍全被雷電擊斃。而我得以脫身,四處尋你。卻在此時,船上出現了妖獸……」
這一切僅發生在須臾,楚夜麒閃身一避,玄袍如墨雲卷月,一股極強的旋風騰然而起,腰間軟劍出鞘龍吟出海,破雲貫日,寒劍反射冰冷月芒,照亮了來人的面容……
我心中一寒,聽他這話,他一直防著流景,流景也有可能對他不利?「那這刺客是誰派來的?他們發現了我們的行蹤?」
我定睛一看,猝然僵住!對方竟然是古怪大師!他們擒拿了古怪大師!大師一直和楚夜麒在一起,那豈不是楚夜麒也遭到了他們的襲擊!
我想他,相思入骨,可我恐怕再沒勇氣見他了。
「我知道。我已飛鴿傳信給墨筠王,他很快就會帶援兵過來!」他抱緊住我,失而復得一般:「西北王以清君側之名起兵攻打越州,他現在就想抓住你,逼你異變,說你是妖獸!他就能言正名順地造反!我不會讓你再被他抓去!受他折磨!」
我微驚,本能戒備,犬吠聲越近,此起彼伏,前方草木急動,沙沙作響!人語聲、腳步聲、馬蹄聲、兵甲聲從四面八方集聚而來,排山倒海,氣勢洶洶!不一刻,明暗交替的密林深處,火光騰然跳躍,如無數雙惡魔之眼窺視!
濃煙嗆得我淚水滾滾,山火如巨龍肆意衝天。我整個人入墜寒潭,全身麻木沒了知覺。
我心中一沉,異能達到了頂點,力量在漸漸流失,頭頂的屏障裂痕加大,紫光越來越弱,時隱時現……
我:「……」
死亡來得猝不及防,上一刻還活生生的一個人,半月前還隨我和楚夜麒遊山玩水、親如一家,現在他卻緊閉上了雙眼,怎麼喚也喚不醒了!
嵐祁厲聲打斷他:「事到如今,你還想狡辯?你的身體好轉,可郡主的身體卻日漸衰弱!她神力減退,嗜睡體乏,難以抗敵,肌膚輕微碰傷就皮膚破裂,無法愈合!再這樣下去,郡主只會被你害死!」
我忙道:「殿下,我不害怕妖獸的,而且我的異能可以克制妖獸,幫到殿下,不是嗎?」又道:「不管殿下是中毒還是生病,不管殿下變成什麼,你都是我的夫君!我會想辦法治好你,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陪著你,永不離棄。」
「我只是作個比方,曼陀羅花雖然有毒,但它也能做葯。它的花能治療驚癇和寒哮,葉和籽可用於鎮咳鎮痛,還能將它製作成『麻沸散』用於手術。所以嚴格來說,曼陀羅花並不是毒藥。它是否有毒,取決於用量上。微量可治病,過量則致命。」
他沒再多言,轉身從滿是藥瓶藥罐的箱子里拿出兩本手札給了我,我打開一看,方知他說的看不懂,不是指文字深奧我智商不夠,而是……他的字太潦草了!
我取了件水獺毛毯搭在他膝蓋上,擔心他著涼:「殿下睡一會兒吧?還要很久才天亮。」又道:「刺客已死,對方收不到信息,一時半刻不會有動靜,殿下不必太緊張。況且,有我保護殿下呢,誰都傷害不到你。」
「殿下,快走……嵐祁想要殺你,你快走……」我將他往後推,護在了他身前。我全身劇顫,紫瞳閃爍,異能在體內激蕩洶湧,我想要壓制卻愈發猖狂!神智一陣清明一陣混沌!
我一聲大吼,網繩如薄弱的蠶絲般被我震飛撕裂,手腳的鐵鎖也崩裂碎開!我全身紫氣暴漲!被鐵鏈鎖住的雙手從火焰中吸起一條巨龍,火龍騰飛而起,直衝向那大笑之人!
他嘆氣道:「我也沒有找到如何破解九夜天石的方法。九夜天石來自天外,本就不屬於我們這個世界,凡夫俗子豈能勘破?老衲原以為,明蘭王妃能預言天石墜落,她必定也能通靈天意,獲得破解之法。可顯然,你們也不知道……」他頓了下,仰望車窗外的浩渺星空:「恐怕,只有那天上之人才懂得這塊天石的奧妙之處,才能真正使用駕馭好它。」
楚夜麒平靜道:「他現在殺我,等同於殺他自己。我早做了安排,我一旦出事,就會有人揭穿他的身份。他弒兄欺君,也難逃一死。而且,他現在根基不穩,還需要我錢財上的幫助,不至於這麼早就跟我撕破了臉。」
我驚異不已:「那是什麼原因?竟然可以化解九夜天石的毒?」
薛輝威脅道:「夏天心,你膽敢輕舉妄動,我便取了這老禿驢的性命!」
我勃然大怒,手上大力一拽,鐵鏈那頭黑馬摔得四仰八叉!我飛身過去扶起了大師!
我大駭,流景派殺手來殺楚夜麒?怎https://m.hetubook.com.com麼會這樣!他們可是感情深厚的親兄弟啊!
薛乾親眼見到兒子死在面前,赫然大怒,目眥欲裂:「殺了她!放箭殺了這妖女!」
一隻、兩隻、三四隻,獵犬接連襲來,猶如飛蛾撲火,一一被我擊入了火海!
母親感謝我能來到這世上,伴她余後人生,給她無盡歡樂。她向我道歉,為了保護我,一直瞞著我身世,導致我後來突然知情,深受打擊,否定自我,逃避現實。
「這些話,是誰對你說的?簡直一派胡言!」楚夜麒怒斥,面色陰沉如鐵,周身殺氣氤氳:「換血療法雖取人骨血,卻不傷人性命!長久以來,都是流景和舅父給我供血!我中毒已久,若認為心兒能救我,一早便會求助於她,何需欺瞞她,何需拖到如今?」
燕雲沉聲道:「難道是流景擔心殿下收回太子之位,他過河拆橋,想要除去殿下?」
陡然,一張大網從頭頂急速落下,將我網縛其中,明火暗火交織,濃煙騰騰刺眼,薛輝得意又陰戾的大笑如熾烈的火油澆在我努力壓制的怒火上。
他薄唇微抿,眸中閃過複雜的情緒,卻道:「找到了你,我不需要回楚國了,以後你就是我的家。你想去哪兒,我都陪你去。」
「站住!」楚夜麒墨影如風疾飛而來,擋在了我們面前:「你現在不能帶心兒回去!西北王集結舊部,與朝廷分庭抗禮,他認定心兒指使絨芝刺殺皇后!要求夏皇把心兒交出來,否則他便起兵謀反!為今之計,只有讓心兒離開夏國,暫避風險!心兒現在回去很危險!」
我在武隆山迷路了。
我難掩怒意:「嵐祁,他是睿王殿下,不是流景,你休得放肆!還不快撤走暗夜使,向殿下請罪!」我厲喝著,嵐祁卻迅影疾來,將我用力一拉,制在了身側,目光陰鷙而冷厲:「郡主,他是楚夜麒,可他一直在欺騙你!他早就知曉你是夢蝶!卻還故作不知,妄圖騙你隨他離開夏國!」
可嵐祁毫不猶豫,來勢兇猛,暗夜使一波一波如大浪襲來,周圍一片對戰之聲,楚夜麒的護衛很快被團團包圍!
刀劍飲風長鳴,人影如魅攢動。我只覺身後一股疾風襲來,我拔劍轉身,對方一身墨黑夜行服瞬影至我側方,熟練地格擋住我的攻擊,隨後將我一拉,手中純鈞劍直刺楚夜麒命門!
他一抹陰鷙的冷笑:「他與我無仇,可你和楚夜麒卻與我有仇呀~~你們聯手誣陷我殺了絨芝,害我丟官被貶!這筆賬我還沒跟你算!」
啪的一聲又是一鞭狠狠抽在大師的身上!薛輝怒罵:「你他媽閉嘴,信不信老子割了你舌頭!」
他眼角微抽:「還是我跟你說吧。但凡中了千絲斷的人都沒有救活的可能,所以治療他的方法,沒有先例可以借鑒,一切都要試驗摸索,還要考慮到他身體的特殊性……」
我急忙循聲去到院外,外面站了一群護衛,目光肅殺,手持刀劍,劍有殘血,血腥之氣撲面而來。
夜風呼的從山間吹來,吹亂我的鬢髮,樹林索索大響,如海浪翻湧起伏。
「郡主失蹤后,我們分了好幾隊在山中找你,我帶的人遇上了薛輝,被他們殺了……殿下應該沒事,還在找你。郡主盡量拖延時間,等他們來救……」他話音剛落,嗖的一聲,利箭呼嘯射來!我大駭,本想徒手去抓,可鐵鏈猛地一動,我整個人被鐵鏈那頭的壯馬拉飛了出去!
他墨眸暗無色澤,將月光盡數吞噬,卻道:「古怪大師告訴你,我其實中了九夜天石的毒,你為什麼還裝作不知道?你不害怕我像青鈺那樣變成妖獸嗎?」
我腦內一片轟鳴,腳下也如脫了力一般站立不穩,我異能減弱,身體頹乏,是因為楚夜麒嗎?
當年父王為了母妃放棄稱帝,多少人說他愚蠢,替他惋惜,連我也曾為他後悔。
我大聲喚他,想去追他,卻是一陣鑽心之痛襲來,我腳下一軟,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你別說了……」我不願再聽下去,用力推開嵐祁,可又被他猛地抓住了手腕!他掌心如烙鐵般灼熱,我卻感覺不出一絲暖意,全身冰涼如屍……
一時靜極,氣氛凝肅。
楚夜麒見我出來,沉冷的面色緩和幾分,將肩上玄色暗花紋外袍脫了下來裹在我的身上,柔緩道:「沒什麼事。他們巡山發現有人埋伏在山下,對方只有三人,皆已伏誅。」
我心口微松,剛才全力對付雄獅,我已覺力不從心,身體的確不如從前。若真大開殺戒,以一敵千,我不敢確定自己能贏。我道:「好,薛老將軍先把人放了,我跟你們走。」
「住手!」我大喊。
楚夜麒面色沉得鐵青,眸中閃過銀亮的灼光,似是明白了什麼。「是流景跟你說,我沒有放權給他?我在欺騙心兒,用心兒解毒?」
他凝望我,眸中交織著我這輩子都不願看到的神色,那是極含深情的不舍、留戀、愧歉、訣別、傷痛,他閉了閉眼,將所有情緒壓下,低頭吻了吻我的眉心:「聽話,回去等我。」
他踏出一步,將我放在了嵐祁懷裡,而後道:「你帶她走,保護好她……」
「心兒想家嗎?」他反問我:「再行一日就能出夏國。你若捨不得離家,我有辦法將你藏在這邊,只不過,我們要過得小心一點。」
一切按計劃進行,楚夜麒帶我順利出了洪都,與古怪大師一行匯合,然後我們沿著南邊的寧州山道往夏國邊境前行。
月冷如霜,照亮楚夜麒那張俊冷肅殺的面容,額心硃砂若血懾人。
「抓住她!別讓她跑了!」一聲厲喝穿破深林,我聽得清晰,竟然是薛輝的聲音!
聽說,人死的時候,會在極短的瞬間將平生經歷全都回望一遍……難道,我要死了?
「郡主你的手……」近處的暗夜使瞳孔微張地盯在我的手上,慘白的月光下,我的五指如魔爪一般密布猙獰的青紋!那青紋還在不斷蔓延,如一條條噬人的毒蟲爬上我的手背,手腕……
緊接著,又是一隻巨獅從我身後襲來,我急速閃避,身旁有一根赤火纏繞的木棍,我抓過木棍擊向巨獸!火花四濺,巨獅受它正面一擊,整個臉部塌陷!鬃毛瞬間點燃!哀嚎震耳,它跌在了火中,翻滾掙扎了兩下,也沒了動靜……
「那是因為你之前不知道她是夢蝶,一直以為她的假郡主,對她避而遠之!可藏香閣一事後,你內力突然恢復,你懷疑是郡主幫了你。之後你發現郡主是心兒,她擁有神力!可以克制九夜天石的魔毒!於是你聽了古怪大師的建議,對她態度急轉,頻繁向她示好,用郡主的身體做葯爐,多次親近於她!幾次試驗之後,你果然身體漸愈,魔毒緩解。你放棄回國做太子,假裝深情待在郡主身邊,那是因為你保命比爭權奪利更加重要!這次郡主突然離開,你比誰都慌亂!因為沒有她,你就沒法根治魔毒!你騙她隨你離開,將她據為己有!是想要用她的命給你續命!」
失了異能,我的武功根本抵不過曾是護國大將軍的薛乾!
我小聲告訴他:「大師放心,我自有辦法逃脫,你先走……」又道:「大師怎會被薛輝抓了?殿下呢?其他人呢?」
他道:「九夜天石也是如此,你們將天石認作魔石,可我並不認為它有毒,相反,它蘊含了極大的效用和威力。只是目前來說,人們還沒找到正確使用它的方法,無法駕馭它龐大的力量。貿然攝取一二,反而被它所害,病變入魔。而若哪一天有人尋到了正確使用它的方法,說不定,能夠發揮出九夜天石真正的功效,它就能轉害為利,受用無窮!那個時候,殿下的病也就迎刃而解。」
而今,我有九夜天石在手,我不能被這麼擊垮,不能再落入他們手中!
冷風掣面,我的魂魄似要被翻飛了出去。事情竟然是這樣的嗎?因為我是夢蝶,我可以幫到他,所以他克服恐懼,假意對我好?要我留在他身邊?
楚夜麒現在中的毒是九夜天石的毒?那他豈不是會變成妖獸!「不,不可能……您是說,這些年給他治療的不是千絲斷?而是九夜和_圖_書天石的毒?可我和殿下相處了這麼久,他並沒有出現過妖獸發病時的癥狀!」
啪的一聲刺耳鞭嘯,薛輝一鞭抽在了古怪大師身上!猙獰大笑:「不想他受罪,不如你來受著鞭笞之苦?」
當時我也很驚訝,他的輕功竟然如此了得!
他朝旁人遞了個眼色,幾名士兵從後方搬來了粗重的鐵鎖!那鐵鎖足有手臂粗大!繁複又沉重!眾人搬得極為吃力,步履艱難。
「夢蝶」二字如一道驚雷劈下,我全身血液凝固成冰,我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嵐祁,又望向楚夜麒。
令我意外的是,母親在信中並沒有勸我回去,她和楚夜麒想的一樣,說政局不穩,恐有變數,也要我出國暫避。她會處理好這兒一切,要我別擔心。她還說,她不相信楚夜麒要害我性命。當年我失蹤在龍回海上,楚夜麒孤守海邊固執地等我。母親不得已告訴了他我的身世,希望他能放下我。可他毫無動搖,說不管我是誰,他都要娶我為妻,等我回去……
我道:「我知道殿下之前是騙我的,你不可能奪走沉香古琴,將我推入龍回海……」
薛輝挑釁道:「夏天心,我五千精兵,武隆山所有出口都被我們包圍了!你插翅難飛!若是乖乖束手就擒,我尚憐香惜玉,優待於你~~」
鑽心之痛席捲而來,在師母被他擰斷脖子的那一刻,我異能暴漲,一道紫光將他炸得粉身碎骨……
「什麼神術!那是妖法!都給我上!放獅子咬她!」
黑夜降臨,車簾被風掀落,遮住了僅余的一絲霞光,黑暗如無形的魔爪襲來,扼住了我的呼吸。
熱浪撲面,煙霧瀰漫,前方一片火海,我的確無路可逃。
「哈哈哈哈……夏天心,你以為我們傻嗎?放他去給你找救兵?」
烏雲遮月,楚夜麒望著我,那雙無底墨瞳,連帶著身後無邊的黑夜如潮水般襲來!
我心中一沉,如果他只是因為我而放棄回去,放棄太子之位,這完全不值得。
「你站住。」楚夜麒叫住他,沉了沉眉,又看了我一眼,似是做了重大的決定,目光變得堅毅又決絕……
大師見此鐵鏈,面色驟變:「郡主不可!西北王打算用你來造反,說你是妖獸,顛覆洛神教權,顛覆夏氏皇族,郡主萬不能落到他手中!」
我心中不免觸動,他從小就孤獨,心門難開。我好不容易打開了他的心,卻出走六年,對他造成另一段傷害。若是可以,我想一輩子都守著他不離開,彌補多年的錯過。
砰!一聲巨響,我心肺欲裂,頭頂氣障碎裂,我整個人跟著跌出數丈……
他目光一沉,大手一揮,犬吠聲起,草叢深處一陣亂動,一隻只兇惡的獵犬急奔而來!
對!五月初八!那天我在九闕樓擇婿,楚夜麒突然沖了過來,一口氣飛上了五樓……
緊接著我一掌猛擊身前大樹,樹葉簌簌飛落,我凝神聚力,紫光射向翻飛的樹葉,樹葉化作片片鋒刀,急速射向眾人!
「嵐祁你在說什麼!」我試圖喝止他,他卻一把將我制在了懷裡,手臂如鐵箍一般勒住我的腰身,眸中有攝人的寒意襲來:「郡主,你不是說要一個人離開嗎?你怕連累了我們,怕自己身份暴露,可你為何又和他廝混在了一起!」
我心頭一震,怒斥道:「大師乃佛門中人,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抓他!」
「住手!全都住手!嵐祁你讓他們住手!」我大喊著,可嵐祁置若罔聞,繼續擒著我往遠處走,漸行漸遠……
楚夜麒冰冷的聲音傳來:「洪都那封告密信,是你寫的?你故意讓人送到洪明錢莊,告訴我心兒其實就是我曾救過的夢蝶。你想要我懼怕她?想離間我們的感情?」
楚夜麒落在我身前,將我攔腰一抱,一股大力往後一帶,我身子一輕,被他帶著飛離了險境!緊接著,又是一道墨影踏火而來,嵐祁迅影如魅,攔截住了薛乾!
薛乾道:「郡主法力高強,常人難敵。為防萬一,郡主不介意身上綁些鎖鏈吧?也好讓我們放心護送你去西北。」
「郡主別管老衲……」大師痛得全身發顫,一身僧衣血跡斑斑,身上多處傷口,蒼白的臉上殘留凝結的血塊,血肉模糊,面容慘白如紙……「郡主快逃……他們造反了……要抓你來威脅神策軍……」
他慚愧道:「不瞞郡主說,他身上千絲斷的毒早就沒有了,剩下的,都是九夜天石的毒……」
我微僵,怎麼會是他?他怎會帶兵追來武隆山?
「是呢,殿下不知道吧。我躲在暗處看你,你卻看著星星,我當時好羡慕那些星星呀!心想自己如果能變成星星,殿下一到晚上都能盯著我看了。」
他眸色沉重:「郡主細想,其實你和殿下長久待在一起的時間並不多。每次殿下出現發病的徵兆,就會提前離開你,早作應對。上次麗春河暴漲,他為了救你損耗身體,第二天病情複發,又急著趕回了西山,服用大劑量的藥物,以毒攻毒,勉強壓制住了天石的魔毒。」
我極力回想:「那天殿下在哪?做過什麼?」
「他中毒突然,命在旦夕,九夜天石一度被認為是可治百病、可保青春不老的仙石。大家束手無策,而他自己也願意用九夜天石,於是死馬當作活馬醫……幸好,他轉危為安。」
我道:「薛輝已被我殺了,他們還有五千精兵在山中!我們不能硬戰,要趕快撤離!」
他神色微黯,似早已知曉:「是我考慮不周,未料薛輝會帶兵追至武隆山,連累了大家,我會替他報仇。」
我道:「大師,以後我要照顧殿下的衣食起居,大師能否如實告知他的病情?他的飲食禁忌、藥材熬制、還有發病時的急救方法等。有什麼是我該格外注意的地方?」又道:「我能看看他的病歷手札嗎?」
他輕啟薄唇欲語,陡然一聲利器破空長嘯!一道銀光如追魂之劍從黑暗裡射來!
我掙扎著,想要逃脫嵐祁的禁錮,可他絲毫不放手:「郡主,即便我不說,他遲早也會發現你的怪異。說不定,他早就猜到了你是夢蝶,所以才會泰然處之!」他聲音凜冽如毒蛇一般鑽入我耳朵,咬住我的心口:「他一直在尋找夢蝶,認為夢蝶百毒不侵,可以幫他解毒!他篤信換血療法,取人骨血為己用,損人來利己,與邪魔無異!他中的毒不是什麼千絲斷,而是九夜天石!他欺騙了所有人!他也是妖獸!他命在旦夕,隨時可能入魔斃命!而你若是夢蝶,你活到了現在,卻安然無事。他們猜想你一定有辦法化解九夜天石的毒!所以他假意對你好,騙你對他死心塌地,其真正目的是要用你的骨血幫他驅除魔毒!救他的性命!」
我聲音控制不住地發顫:「天石的魔毒影響到他了嗎?」
如果說之前他顧慮自己的千絲斷,擔心籌謀多年的儲位之爭旁落他人,不得已讓流景取他而代之,奪回太子之位,鞏固母家和謝家軍的勢力。可現在,古怪大師說他的身體基本痊癒,他完全可以自己回去做太子的,何必陪著我過顛沛流離,被人追殺的日子?
他眸光幽深似黑洞一般:「那是假的……可真相與之也相差無幾。」
我:「!!!」
我:「……」
「恩,我一直有個疑惑,大師最開始是怎麼壓制住他的毒性,讓他死裡逃生的?」
如一道巨雷劈下,楚夜麒面色一白,周身殺氣驟滅,如遭重擊。
阿永驚道:「殿下的行蹤極其隱秘,楚國那邊只有流景殿下和謝將軍知道殿下在這兒,誰會派人來殺殿下?」
他眼神炯炯地盯著我:「郡主記不得了?五月初八,郡主擇婿。殿下發現和郡主見面的那個巨帥是假世子,他擔心郡主有危險,急忙跑去九闕樓救郡主,這才發現自己內力恢復了。」
我動用異能,力量積聚掌心。倏然一道黑影撲來,我手中紫光驟閃,化作一道劍氣射擊!獵犬被我擊中,慘叫一聲跌進了火海……
楚夜麒見我被抓,一時分神,劍招走偏,腳步一亂,嵐祁見機一劍刺去,一道無形劍氣掠過楚夜麒的月白描銀面具,咯吱一響,面具裂成了兩半,掉落在地。
「心兒?
m.hetubook.com.com」楚夜麒聲音微顫,投來驚異的眼神!所有人都驚異地看著我,目光有驚疑、慌亂、恐懼、還有瞭然……我想起那天古怪大師對我欲言又止的表情……
霍然,一聲獅吼振聾發聵!火光跳躍處一頭巨大的金毛雄獅騰然躍起,它鬃毛炸開,雙眼如魔,一張血盆大口,獠牙舞爪向我撲來!我大駭,瞬間六識全開,眸光灼亮,長劍如矛脫手飛出!
他微一沉吟,望著遠處綿延起伏的群山,神色捉摸不定,他轉而對燕雲道:「吩咐下去,連夜啟程,此地不宜久留。」
我心底一顫,他這話的意思是……「殿下,你知道我是當年斗獸場的……」
我能幫助他消解體內九夜天石的毒?
身子似脫離了驅殼,飄蕩不定,時聚時散,又似沉鐵,急速墜落。轟隆一聲巨響,強烈的白光撕開了黑暗,星月、樹林、火海、鹽池映入我眼帘。我抬了抬手,發現自己手掌只有嬰兒般大小,小小的我坐在一個流光溢彩的圓球中,球面閃現奇異符號,球體發出萬丈紫光……這是那個墜落在鹽池裡的九夜天石?
古怪大師微微蹙眉,捻著長須道:「平時一些注意事項,你問阿永就可以了。至於這病歷手札,不是老衲不給你看,而是你看不懂的。」
怒意洶湧,我體內的異能在呼嘯!大師不能有事,他不能因為我丟了性命!我周身騰起殺氣,紫眸熠熠灼亮:「薛輝,你膽敢虐待大師,今天所有人都別想活著出去!」話畢我奪過一人長劍,劍氣橫掃,勁風滌盪,近前士兵皆被砍倒在地,痛叫呻|吟,不堪一擊。
他急忙朝後方招了下手,隨即,兩名士兵押著一人走出人群……
他沉默良久,抬手將我被風吹亂的髮絲挽去耳後:「也許吧,剛來夏國,背井離鄉,困於宮牆,人事皆變,寂靜長夜,唯有星空還和楚國的一樣。」
我心中微安,神智漸漸聚攏,強撐著道:「我還好……我沒事……大師他死了,被薛輝殺了……對不起,我沒能救他……」我傷感又愧疚。
我心臟蘧然一緊,急喚大師,他吃力地抬了抬眼皮,卻無力回應……
我死了嗎?
「心兒,你別害怕,我說過,你是神是魔是人是妖,我都不在意。我的命是你救的,你讓我愛上了你,這輩子我都要守護你的。」
夜深如墨,樹影森森,黑暗處有噬人的魔獸在蠢蠢欲動。楚夜麒逆著月光,面色隱沒在黑暗裡,風冷徹骨,沉默讓我整個人往深淵里跌去。
他說五月初八那天,楚夜麒的內力陡然恢復,身體逐漸好轉……
劍身凝聚紫氣,速度驚人,嗖的一聲紫光乍現,以肉眼不可辨的速度,貫穿了整個巨獅的身軀,從它的額前刺入,尾部飛出!轟隆大響,巨獅來不及哀嚎,就如一座大山倒在了地上,咽了氣息……
他搖了搖頭:「我們原本以為,隨著換血次數增多,殿下身體里九夜天石的毒會被稀釋,身體會越來越好。可是……我還是低估了九夜天石的強大。它被人體吸收后,不是恆量不變的,它會在體內複製繁衍,而我們換血的速度遠遠比不上它繁衍的速度!到最後……身體還是會承受不住它的侵蝕!」
我猝然一僵。天上之人?我隨九夜天石一起來到這世上,九夜天石對我來說,的確不是毒,而是能穩定我異能的葯!可我也並不懂天石的奧妙之處啊。
他勢如猛虎,金剛蛇矛帶起雷霆萬鈞之勢,我堪堪躲過幾招,突然腰間一涼,被他矛尖劃破!緊接著,他騰空翻轉向我頭顱刺來!
我搖頭道:「若是要躲躲藏藏的生活,那還不如浪跡天涯,遊歷四海,放逐身心。你說的蓬萊仙島,或者是魯國的夢溪仙谷、齊國的碧梅聖海、北漠的樓蘭綠洲……都是極美的去處。不過再美的地方,都不及有殿下的地方。殿下如果想回楚國,我也可以隨你去。」
「小心!」我大驚,迅速將他一推,就見幾支利箭咚咚釘在了他原本坐著的地方!
火光深處,一道墨影疾飛而來,那身影太過熟悉,無數次在我夢中、在我腦海,在我心頭裡縈繞不去。
絲絲痛意又蔓延在心頭,我眼睛酸脹,視線有些模糊,垂了垂眸,拿出袖中母親寫給我的信。
「夏天心!看你還能往哪兒跑!」薛輝一聲猖狂大笑,勒馬立在我後方,數不清多少鐵甲兵將,他身側的黑馬上還坐著位老者,我定睛一看,是他的父親薛乾,西北王的得力幹將,「閻王座下四判官」之一!
「恩,我知道你是她。」他認真地看著我,面色平靜,毫無懼色和退縮:「當年你在龍回海為了救我,使用了異能,面容發生了異變。我當時沒能認出你來,以為你是妖獸,險些傷了你……你趁亂將沉香古琴塞進我懷中,將我推進海里,自己折返回去再也沒有出現……」他愧疚又疼憐道:「後來明蘭王妃告訴我你的來歷,我才確信那妖獸是你。所以,我尋遍各國,一聽有妖獸出現我便找了過去。千佛塔的夢蝶,斗獸場的妖獸,原來都是你……我早就找到你了!可我們一次又一次地錯失彼此……」
我越是掙扎,越往夢境深處淪陷,一股神秘的力量將封存的記憶撕裂開來,混淆成濃重壓抑的黑暗!
我緊張道:「之前薛輝造謠說天石里關著一隻妖王,而那妖王是我,你相信嗎?」
「傻瓜。」他不禁勾唇一笑,將我攬入懷中。我貼著他的胸膛聽他急促加快的心跳,道:「後來,我逢人就說去洪都看小星星,其實是想投殿下所好,約殿下去看星星的~~可殿下拒絕了我好多次,後來還是我假裝生病,騙你來了洪都陪我,才夙願得償。」
而在這之前,正是他和我在藏香閣春宵一度。
箭矢如密雨流星向我襲來!我異能洶湧,一股磅礴的氣息衝天而起,在空中化成一張巨大的紫氣屏障,利箭打在紫氣屏障上,砰砰大響震懾心肺!炸開陣陣灼眼紫光!
天長地久有時盡,情到濃時情轉薄,若有一天,楚夜麒對我感情變淡,發現我的怪異,我做不了正常的人,更有可能無法生兒育女……他一定會後悔此刻的多情,一定會恨我欺瞞了他。
他雙眼發著赤光,面目猙獰地殺了了我的奶娘和婢女,最後掐著師母的脖子脅迫我道:「你就是從天石里走出來的人!你一定知道使用天石的方法!快告訴我方法!讓我飛升成仙!」
眾人大驚,薛輝心知中計,咒罵不止!古怪大師微微勾唇,長吁了一口氣,不待我回話,緩緩閉上了眼睛……
星月如眼,窺視大地,墨夜似幕,網縛萬物。幾輛馬車急速穿梭在曲折的山道中,楚夜麒依舊帶上了流景的面具,靠在車門邊警惕地望著車后漸遠的暗林,一襲藏青色長袍隱入墨夜。
我驟然大驚,一把抓住他道:「殿下去哪!殿下不能去!」
我:「!!!」
嵐祁不容我猶豫抉擇,蠻狠地將我往來時路拉。身後殺伐又起,刀劍震耳,亂象叢生。我大腦一陣混亂,恐懼、慌亂、無措、傷痛席捲心頭,手腕被嵐祁拽得劇痛!痛意衝擊四肢百骸,震懾心神!體內的異能隨之蠢蠢欲動,似要奮起反抗!
他身形微頓,低頭看我,眸中閃過千絲萬縷,隱隱暗色浮動:「你都記起來了?」
楚夜麒枕在我懷裡安靜地睡著了,古怪大師仔細給他把了脈,確定他無事後放下心來。
眼見他長矛要刺破我額頭!我腦袋一空!只聽嚀的一聲悅耳劍鳴,火光處一道銀光急射而來!不偏不倚擊在薛乾的手柄上,矛尖偏了方位,我閃身一避,身側青石被長矛刺入,石頭赫然裂成兩塊!
他怔了怔:「什麼時候的事?」
我搖了搖頭,我能記起很多美好的往事,可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後來的變數,想不起師父入魔弒親,想不起龍回海上的經歷……也許我潛意識還在保護自己,那些記憶太過傷痛,我不願想起來。
「殿下不睡,我也睡不著。」
我心中一震,似尋到了一絲光明。其實這個說法,我曾聽母妃說過,那些私藏九夜天石的人,雖知天石兇險,卻捨不得銷毀,就是還在尋和圖書找正確使用天石的方法。
我蘧然一驚:「妖獸?怎麼會有妖獸?妖獸是誰?」
「別打了!都是自己人!嵐祁快住手!」我喝令著,卻無人理睬,我想去幫助楚夜麒,卻被暗夜使抓住了。
他不再看我一眼,提起龍淵長劍轉身疾入深林!
薛輝幽冷一笑:「你這妖女,蠱惑皇上,操控妖獸,禍亂朝綱,弒殺國母!樁樁件件都是大罪,人神共憤!我替天行道,今日將你繩之以法!」
我如同中了毒一般,忘不了他,這輩子也沒有解藥……
若我是魔,他陪我一起入魔……
嵐祁避而不答,拉起我往黑暗裡撤離:「郡主,你跟我回去。王妃很擔心你,她和王爺都到了洪都,要我救你回去,這是她給你的信!」
嵐祁也趕過來道:「我去引開他們,你們從南邊的陡坡走!」
心中掀起千層巨浪,腦中閃過光怪陸離的畫面,那些被我遺忘、那些被我忽略的往昔……龍回海上電閃雷鳴,鋥亮的鎧甲映照我滿布青紋的臉面,我恐慌失措,周圍的人尖叫四竄,楚夜麒手持寒劍向我刺來……我想起千佛塔第一次見他,他問我是否認識他,他給我取名夢蝶,自稱庄生,暗示我「庄生曉夢迷蝴蝶」……我想起斗獸場他救我出來,特意給了我本新編的《白蛇傳》,要我途中看書解悶,他說若他是許仙,一定會保護好白娘子,不讓她被法海抓去……
我心如刀絞,原來如此,原來他是中了魔毒,才會狠心將我推開,與我訣別,因為擔心傷害到我。難怪他一直關注赤眼妖獸的案子……而他對妖獸的態度,也與常人不同……他不懷疑我是妖獸,不懼怕我的怪異……因為他自己有可能變成妖獸!
我猝然一僵,來者竟然是嵐祁!
山風掣面,林木暗涌,剎那間,有無數腳步聲逼近!
他一陣沉默道:「郡主知道曼陀羅花嗎?」
鮮血瀰漫,煙霧熏眼,他眸光渙散,面容因疼痛而扭曲:「老衲說了,別中他們的計……」他一口鮮血湧出,眸中沒有死亡的恐懼與慌亂,反而是平靜:「郡主,老衲從未跟殿下說過,要用你來解毒。你們在一起后,他又發過兩次病,所以老衲不敢確定此事。老衲知道,殿下如果發現你能幫他,他必定不願用你來冒險……所以老衲也存了私心,想有生之年博得一個治愈九夜天石魔毒的名聲,也就沒有說……流景可能猜到了此事,利用此事,借嵐祁之手,離間你和殿下。他狼子野心,想要殿下的命,取而代之……如今能救殿下的,只有郡主了……老衲相信,郡主一定能領悟出駕馭九夜天石的方法……」他努力喘息,手上微動,竟拿出了一個信號彈來!啾的一聲信號彈嘹亮長鳴,衝破滾滾濃煙直入雲霄,在高空炸開灼眼的光亮!
箭矢源源不斷射來,如折翼的鳥兒墜落草叢,屏障跟著千穿百孔,最後漸漸出現了裂痕!
他垂眸望著我,眼裡映著瀾瀾月色,幽幽閃動:「你還做過這種事情?」
「殿下,出什麼事了?」我急問。
我急道:「曼陀羅花不是製作『蒙汗藥』的毒花嗎?食之會產生譫語幻覺、昏迷休克,甚至死亡。它可以治療魔毒嗎?」
「那殿下現在還想家嗎?」我問道。
天地旋轉,海水倒灌,日月急速起落,世界一片混沌……
半月從正空移去了天邊,東方泛出了淡淡的魚肚白。我靠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樹下坐了下來,腳邊草叢中有一些鮮紅欲滴的野草莓,我摘下幾顆放入口中,原本酸甜可口的味道,我卻只嘗到苦澀……我又過回了以前的生活,晝伏夜行,風餐露宿。走了一晚上,我有些累了,閉了閉眼睛,可腦海里全是楚夜麒的身影……
我心頭微震!五千精兵?薛輝早已被皇上撤職,其父薛乾也被奪了兵權!他們哪來的權力帶兵捉拿我?我想起之前楚夜麒的話,難道……他們夥同西北王造反了?!
他沉眉看了眼熟睡的楚夜麒,半晌道:「不是我救的。而是他們,用了九夜天石。」
黑暗籠罩而下,密不透風,我無法逃生。
我囧了囧:「自從得知殿下患了千絲斷,我在慕神醫那惡補了一些醫術,應該能看懂。」
我不能回去,我哪兒也不能去!紫光炸開,我撞開所有人,轉身向黑林里奔去!
武隆山層巒疊峰,綿延百里,沿途怪石嶙峋,玉泉花谷,風光旖旎。一路遊玩賞景,看書聊話,不知不覺行至傍晚,山谷深處見到一處村莊。楚夜麒帶我下了車,徑直走到一戶人家,敲了敲門,開門之人卻是護衛燕雲。
他依舊搖頭:「都查了,和這些無關。」
砰砰拳腳刀劍聲響在身後,阿永疾跑過來道:「殿下不好了!西邊一大隊兵馬朝這邊追來!殿下快帶郡主走!」
我的心陡然大沉,那鐵鎖與當年在斗獸場捆縛我的鎖鏈極為相似!是金剛鍛造,環環相扣,堅不可摧!越是掙扎,越是緊纏,力量驚人的獅虎也掙不開它!
我應該早就想到的,千絲斷是劇毒,這世上沒有對應的解藥,除非以毒攻毒,用九夜天石來壓制!而楚夜麒原本就有九夜天石,錫蘭公主還用它來給青鈺續命!在他們眼裡,九夜天石是可以救命的仙丹靈藥!
畫面一閃,又是另一幅景象。我被母妃抱在懷裡,她容顏嬌麗絕色,我小小的人兒,咿咿呀呀學說話。她笑靨甜美,哼著小曲哄著我,一勺綿軟的粥羹喂在我嘴裏,香甜可口。一旁父王也不禁露出溫柔的笑容:「你看心兒喜歡吃你做的粥羹~~」
薛乾依照我的意思,解了古怪大師的繩索,命人將他送到我近前……可押送他的士兵沒有放開他,寒劍還架在他的脖子上。
我肅殺道:「大胆薛輝!我是神策軍少主、皇室宗親!你因何抓我?又有何權力抓我!」
幾日後抵達寧州武隆山,再往西行兩日便能出夏國了。
「大師,你這是自創的文字嗎?」
天空半昏半明,黑夜與黎明交替,暗與光在博弈……我站起身來,在樹上做了個記號,繼續尋找出路。林中悶熱潮濕,瘴氣氤氳,隱約聽見前方有流水的聲音,再一細聽,卻又聽見了犬吠和馬蹄聲!
「你住口!」楚夜麒怒不可遏,握劍的手幾乎要將劍柄捏碎:「心兒,你不要相信他的話!我的命,原本就是你救的。你現在殺了我,我也毫無怨言!如果真是因為我,你身體變弱,我保證以後不再接近你。我從未有害你之心,更不會利用你,欺騙你的感情!你想離開夏國,想避世而居,我都替你安排好,派人送你出去……」
「真的是流景派來刺殺殿下的嗎?」我緊張又膽寒。這些年,楚夜麒對流景愛護有加,他願意將太子之位拱手讓給流景,這份兄弟情誼,非比尋常。流景竟要恩將仇報,殘害手足嗎?
我心底一顫,他瞞了我這麼久的病情,我囑咐大師不要讓他發現我已知曉,卻沒料到此刻他輕易便說了出來……
我漸漸長大,從髫年到金釵,從豆蔻到碧玉,脖頸的項鏈一次又一次壓制住我的異能。,我進皇子學堂上學,拜霄雲高人為師,隨父王入軍營,和嵐祁上戰場,後來我遇見了楚夜麒~~情竇初開的我,一點兒也沒有大家閨秀那樣的矜持與靦腆,頻頻向楚夜麒示好,說要嫁給他。父王和母妃開始憂心我的婚事,將我送去了洪都,想要分開我和楚夜麒……
「殿下小心!」阿永一聲大喊,我急忙轉身一看,一暗夜使的劍刺在了楚夜麒的肩頭!寒光冷冽,楚夜麒眉心一蹙,鮮血濺灑在蒼白的頸上。
因為我的身體,他才好起來的嗎?
當年,我被困鬥獸場無法逃脫,是因為沒有脖頸上戴著的九夜天石,身體變得衰弱,只余刀槍不入的本事。
近前的士兵見此異象,無不驚慌:「大,大人,她會神術!」
薛乾殺氣衝天,他窺出破綻,策馬馳來,長臂一揮,手中金剛蛇矛投擲射來!
不,我不能死!楚夜麒和嵐祁還在應對叛軍,他們有危險!我必須醒來救他們!
楚夜麒抱著沉香古琴在海面上大喊著我的名字,我看著滿手的青紋,轉身又衝進了火海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