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只要你
「大師說換血療法,傷及根本,雖可續命,但效果只會越來越差。」
阿永:「……」
我:「……」
他說得認真又嚴肅,彷彿在說一件重要的國事,深色堅毅又篤定:「我與流景所求不同,他韜光養晦、十年磨劍,想去搏那無上至尊之位。可我,自始至終想要的不過一個你罷了。」他牽住我的手,十指相扣,緊握胸前:「所以,心兒,除了你,我又怎會娶別的女人。那側妃和孩子都是流景的。之前喜歡絨芝的人,也是流景。此後他做身負重任的太子,我做逍遙自在的流景,與心愛之人去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情,不負餘生光陰。」
他靜靜打量我:「庄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今早洪明錢莊的掌柜不經意提了一句,說你那日到錢莊取錢,取的是署名『夢蝶』的錢櫃?」
我下巴掉了掉,這怎麼又扯到嵐祁身上去了。
我和阿永聊得正開心,卻聽楚夜麒冷不防一聲道:「你說這是專門做給我吃的菜?」
阿永嚇得不輕,不待楚夜麒發話,自打小嘴道:「小的該死!小的立刻將吃的吐出來!」話畢他落荒而逃,真去吐了……
楚夜麒睡得香沉,炭火彤彤,他俊白的肌膚生出紅潤的色澤,鬢邊滲出細細密密汗水。
晨光如織,紅梅香溢,楚夜麒長身玉立站在荷塘邊吹笛,一襲紫衣綉蓮,青絲未挽,玉指輕扣,婉轉優美的旋律就從那支松梅刻金玉笛中飄出。
我:「……」
「恩。」他應了一聲,又打開另一個箱子,裏面皆是錦袍和首飾,粗略看了一下,有褕翟、鞠衣、鈿釵禮衣,乃太子妃的朝會禮服和常服。
手腕被他捏得咯吱作響,肉疼連帶著心痛,我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滾滾而落,一句狠心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廚房裡菜香四溢,灶台上正咕嚕咕嚕熬煮美味的佳肴,我揭開鍋蓋,夾起一片鮮嫩的魚片吹了吹……
「喜歡嗎?既然喜歡,為何這次又一個人跑掉了?若我不找到你,你打算去哪?嫁給誰?」
我是夏天心,我深愛他,不管是從前,還在現在,我願意用自己命去換他的命。可那又如何?
夜幕降臨,彎彎弦月如情人溫柔的眉眼,滿天繁星璀璨。
我含淚一笑:「好,我答應你,以後陪著他,直到他康復。」
他沉眉道:「眾人皆知,我和錫蘭是龍鳳胎,可我兩的長相卻並不相似。當年,太醫診斷出我母后懷上了雙胞胎,眾人面上雖喜,卻各懷心事。因為如果誕下雙生子,父皇依照皇家舊例,必不會立任何一個為太子。舅父事先做了預防,母後生產那日,他偷梁換柱,將其中一個皇子換成了公主。而被換掉的那個皇子送出了宮,藏在了民間養大……」
我還記得,自己變成妖獸后,楚夜麒將我從千佛塔救出的第一晚,我們在司門山北麓的一個溶洞里過夜。他與我說了許多話,態度親和又真誠,看我的眼神明顯與其他人不同……
但凡第一次見我猙獰模樣的人,皆會露出驚懼之色,或倉惶逃跑、或拔刀自衛,沒有人會像他那樣,對著一張青紋密布的臉,神色還那般自然溫和。他時不時盯著我看,彷彿我臉上藏了什麼珠寶秘籍一般,那目光說不出的奇怪。
他拉著我走到了外廳,廳中堂前擺放著四個醒目的龍鳳呈祥如意萬福紅木箱子,箱頂雕刻喜字,四角紅綢花簇裝飾。
碰的一聲!門被猛地推開!楚夜麒神色慌亂地沖了進來,但見我和阿永站在屋裡,他腳步一滯,眸中慌亂驚恐之色漸漸消退,他兩步疾走到我身前,不由分說將我抱進了懷裡……
他一抹冷笑,一記刀眼盯向阿永道:「既然是給我吃了,為何阿永比我先嘗了?」
他目光深冷道:「欺君之罪,可誅九族。這個秘密,不僅關係到儲位之爭,還關係到母后和舅父的生后之名、母親全族的性命、謝家軍的存亡。所以,即便我找到了他,他也只能做流景,一輩子不可恢復皇子身份、認祖歸宗。」他薄唇微抿,語氣轉為篤定:「但有一個辦法可以幫到他,那就是,我放棄楚夜麒的身份,讓他取而代之。從此,他變成我,做楚國的太子,獲取原本屬於他的一切。」
我羞窘不已,那時的我,膽大熱情,一點兒也不知矜持為何物,只想著楚夜麒能夠喜歡上自己。「殿下莫笑話我,那時不懂事,以為結婚就是可以和喜歡的人永遠在一起,大家都會送來祝福,喜慶熱鬧,美酒佳肴,歌舞昇平,很好玩兒~~」
「你當這是好玩兒?」他劍眉微挑,聲音卻沉了幾分:「所以你還想娶妻納妾,結無數次婚,甚至編排了那本《郡府佳麗一百人》的名冊?」
「是呀。」我將魚盛了出來,殷勤般地送到楚夜麒面前,可他面色卻不好,陰沉帶著點殺氣。我奇怪道:「難道殿下不吃魚?不吃酸辣味?」
「你為何跑來廚房?」他責備道,鳳眸幽顫著。正時護衛燕雲也沖了進來,見到我后也是面色一松:「原來郡主在廚房啊!真是虛驚一場……殿下回來沒見到郡主,以為郡主離開了。我們挨個房間找,連茅房和馬廝都找了個遍。」
「崔大廚染了風寒,我就讓他休息了。反正我閑著也沒事,這些天白吃白喝,總得干點活兒吧?」我玩笑道:「殿下還沒吃過我做的菜呢。殿下若覺得好吃,以後我就可以天天給你做~~」
與楚國那套一比較,這套很顯然是夏國郡主位份形制的婚服!九翟明珠冠、織金雲霞鳳紋霞帔、牡丹花小連雲大紅衫……
他道和-圖-書:「你總該有名字吧?他們都叫你什麼?」
「心兒被我的笛聲吵醒了?」朝霞灑在他俊美無濤的臉上,投下重疊的梅影,他緩緩向我走來。
「記得……二人因為是雙胞胎,無法繼承皇位,不服女皇統治,起兵鬧事。」
「所以我該感謝郡主把我排在第一?」他面色沉得不是一般的難看,咬牙道:「傾城樓那晚,你叫我什麼?大夫君?」
「這是我最近命人趕製的,」他小心地撫過織錦精繡的婚服絲鍛,臉上浮動幸福和溫柔:「你那日在清水苑拉著我拜了天地后,我去求見了明蘭王妃,向她表明了身份,說我想要娶你。」他認真地看著我:「王妃說只要你願意,她便答應我們的婚事,讓我帶你離開夏國。」
「殿,殿下,這是早上,才剛起床……」
說是試婚服,結果試之前折騰了半天,試之後又是半天,想來燕雲他們的話,他也聽到了……
我猝然一僵,冷意從腳底直竄心頭!
可能,我更害怕的是後者吧。
「還用問?」他俊顏欺近幾分,薄唇勾上了一抹森冷的笑意:「和我成親,給我生個孩子。」
「你覺得好吃?」我眸光一亮,喜不自勝:「我好久沒做飯了,刀功都退化了。你別不是哄我開心的?」
他柔和地笑,眸中瀲灧若水:「你可以先叫我庄生?」
我從回憶里醒來,眼前是錯彩縷金雕繢滿眼的紅木大床,耳邊笛曲未停,仍是《錦瑟》……
我微微一驚,這種箱子只有婚嫁時才用得上的!他眸光溫柔若漫天星辰璀璨,彎腰打開了一個箱子,裏面竟是一套鳳冠霞帔!
「公,公子,你在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明白……」我試圖掙扎,可他抓住了我的手,覆在了他的面具上。他滾熱的手帶著我緩緩揭開了面具,露出那張如玉勝雪的俊顏,眉心硃砂,劍眉入鬢,薄唇緋潤,會弁如星,郎艷獨絕…………
他道:「小的自知人微言輕,諫必無用。但小的真的希望郡主能和殿下在一起!這次郡主要嫁給寧王,殿下比誰都難受。甚至做好了各方準備,想帶郡主逃婚。」他感動又傷懷:「殿下痴情不悔,鍾愛郡主,他表面對郡主不冷不熱,實則可以豁出性命來保護郡主。小的其實覺得,正是因為他對郡主的這份愛,才讓病情變好,出現了奇迹!所以小的求求郡主,留下來吧,陪在殿下身邊,別再離開他了。」
「殿下怎麼了?」我疑惑地抬起頭來,他呼吸急促,額鬢已有絲絲細汗滲出。
他神色一滯,唇邊笑意陡地沉為冷厲,猛地抓住了我的手,用力極狠:「夏天心,我剛才所言,不是與你商議,而是告知於你。十年前,你就該是我的妻子!我不管你是失了記憶、還是變了身份、轉了性情,你始終都是我的!化成灰、變成鬼都是我的!你休想再拒絕我!休想離我而去!」
他身影高大如山,將我困在他和落地銅鏡之間,沉黑的目光似要將我生吞活剝了一般:「夏天心,你以前總說我冰冷無情,我卻覺得不及你萬分之一。當年在龍回海上,你明明答應隨我回去與我成親,白首不離!結果你失蹤不見,留我痴尋六年,相思成狂!嵐祁將你找回,你卻把我忘得一乾二淨!而如今,你又故伎重演!那天你醉酒在我清水苑,拉著我拜了天地,做了夫妻,答應與我生生世世在一起!結果你連夜跑走了,裝病躲進了藥王谷!我信以為你真的重病,守在谷外日夜擔心。誰曾想,你竟逃之夭夭,再次失蹤不見!」他眸中絞痛翻騰,抓我的手深陷我肌骨,痛得我沒了呼吸:「你名字里空有一個『心』,卻是最沒有心的人!你讓我深深愛上了你,卻一次又一次棄我而去!」
他:「……」他神色彷彿也受到了重擊一般,閃過愧歉、難過、懊悔、疼憐,複雜難辨。
我不禁追問:「流景他到底是殿下什麼人?」
「那,那殿下要我做什麼,我用實際行動來證明!」
一聲「殿下」凝噎在喉中,我情緒洶湧難抑,淚水不聽使喚地漫溢出眼眶,簌簌落下。
我的心又是一沉:「那是什麼原因轉好的?」
我深表歉意:「殿下也太嚴厲了,回頭阿永都不敢與我說話了。」
我:「……」以前我以為自己是假郡主,嵐祁和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一榮具榮,一損具損。我沒想到,他會一直在騙了我。
阿永目瞪口呆,眼圈一下子通紅:「殿下為了不讓郡主為他傷心難過,這些年煞費苦心地隱瞞病情。還好,殿下的病,沒有之前那麼糟糕了。他近一年沒有發病,武功內力全部恢復,身體也健壯如初,實屬奇迹!」
九翟四鳳金絲點翠鳳冠,蹙金綉彩雲鳳紋霞帔,一百三十八對翟紋九等圓領大紅袍,七寸瑑谷紋玉圭,另有玉革帶、大帶、大綬、玉佩、小綬等。
清晨,我睡得香甜,朦朦朧朧有悠揚的玉笛聲飄來,旋律柔和舒緩,若嫣色霞雲漫花枝,明澈碧水洗俗塵……
他墨瞳深不見底,滿室華彩投入其中也變成了暗色:「信不足則多言,口惠而實不至,有何真意?」
情難自抑,食髓知味。
「這是一回事嗎?」他狹長的鳳眸眯成了一條危險的線:「你給我做的飯菜,卻讓別人先碰了?我剛才進來的時候,好像看見你拿著筷子在喂他?」
「嗯,鹹度正好,可以出鍋了。」
「難道也是當年準備的?」
我又在床前陪了他許久,直到聽見外面傳來人語聲,我才抽身出了門。
如果沒有面具遮擋,他此刻的臉色一和-圖-書定如同吞了一萬隻蒼蠅一般難看。
他露出春風和煦的笑容,仿似相信了我對「夢蝶」錢櫃解釋,轉而牽過我的手道:「給你看樣東西。」
我:「……」
這張我痴戀難捨、朝思暮想、魂牽夢縈的面容,有著無與倫比的魔力,是這世間最能克制我的武器!我原想,若他以流景的身份強留我,我尚且有把握應付這一局。可他揭下了面具,表明了身份,打得我措手不及,潰不成軍。
我:「……」
他眉宇沉冷,森然一笑,直接從窗口翻進了屋裡,玉笛伸來,挑起我的下巴,將我逼在了牆角:「繼續說。」
「阿永,你老實說,殿下還能活多久?」
楚夜麒察覺出我心情失落,他面色又轉為了溫柔:「好了,不說他了。怪我沒有保護好你,害你被他欺騙。以後,不會了。」
他:「……」
我還要離開他嗎?我們錯過了十年,彼此深愛,他身染重病,餘下的日子本就不多,我還要顧慮良多忍痛分離嗎?
阿永擔心楚夜麒怪罪他,連忙附和道:「郡主想為殿下做頓飯,執意要來后廚房,小的攔也攔不住郡主……不過郡主這手藝真好!比崔大廚做的還好吃!」
那是我最熟悉不過的曲子《錦瑟》: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庄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心中一陣揪痛,陽光透過梅枝灑下灼灼明耀,晃晃刺眼,我的眼淚又氤氳在眼眶。
我:「……」
「大師還在查,具體情況,郡主可以問問大師。他過兩天就會來。」他祈禱道:「若能查出原因,說不定殿下能康復痊癒!」
原來剛才楚夜麒那麼匆忙地衝進來,是擔心我又不辭而別了?
我望著池中自己的倒影,我到底是害怕自己的怪異連累了他?還是害怕哪一天他看到如妖如魔的我,會由愛轉懼,遭他嫌惡,被他拋棄?
我緊張得綳直了身子,後背緊貼冰冷的牆,全身跟著冰涼:「他,他為表衷心,把鑰匙給了我,說我哪天願意放他離開,再把鑰匙給他。」我佯裝生氣道:「豈知他是騙人的!他自己還留了把鑰匙!這次我逃婚,不敢動家裡的錢,於是想從他那裡借一點用用。結果,他提前取走了!弄得我身無分文。」
他道:「當年令尊答應我們的婚事,我喜不自勝,求父皇擇日提親訂婚,又連忙命禮部準備你的一應服飾。這些衣服和珠玉寶飾,都是那時趕製出來的……」他欲言又止,眸中掠過一絲黯然神傷。
「哦,」他淡淡應聲,面色卻陡地一沉:「既然是他存的錢,為什麼你也能取?你幫他存錢了?還是他為你存的錢?你兩打算一起歸隱山間?」
濡濕滾燙的唇瓣,帶著苦澀微甜的淚,還有他獨特的男人香,成為這世間最誘人的美味,輕柔舔舐、含弄允吸。我有些喘不上起來,他吻得動情又溫柔,小心翼翼,彷彿擔心弄壞了寶貴的珍藏。
一件件華貴綺美的服裝和珠寶映照他俊逸絕美的面容,整個畫面美得有些不真實。我百感交集,眼眶溫熱,一時無話。
「殿下……今天去哪兒了?」我不禁好奇道:「早上見你收到一封飛鴿傳信便匆匆出了門,是出了什麼事嗎?」
我以前的「夢蝶」之名,大概源於這首詩。
他眸中浮光掠影,幾分探究之色:「此曲名叫《錦瑟》,你以前沒聽過嗎?」
可他神色一滯,以為我在怨怪他娶了別人為妻,竟解釋道:「自壽宴之亂后,我便代替流景留在了夏國,近半年來都是我陪在你身邊。那個在楚國做太子的人是流景,那兩位側妃是他的,孩子也是他的。」
他吻了吻我的眉心,溫柔地撫摸我的眉梢眼角:「只不過,父皇和墨筠王他們沒法來見證婚禮,我會書信告知他們,讓他們放心,我會照顧好你,讓你開心快樂,不受一點兒委屈。」他看了眼那箱太子妃婚服:「還有就是,我從此以後只能做流景,不能再給你太子妃的身份和隆重婚典,你……在意嗎?」
「沒有!絕對沒有!殿下不要誤會!」
我抬手給他擦了擦汗,他驀地夢囈一聲:「心兒別走……」,隨即緊緊抓住了我的手……
我雙頰微紅,羞赧淺笑,蹲下身打開了箱子,裏面竟然還是一套紅艷艷喜慶的婚服!
「心兒,這不是花言巧語,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他真切又堅定,眸中灼光若碧湖繁星。他大手捧住我的臉,拂開我被淚水浸潤的亂髮,低頭親吻我的眼睫,含住我的淚水,封住了我的雙唇……
他蹙眉:「廚房的人呢?怎麼讓你來做飯?」
我驀地想起,前幾日午睡醒來聽見燕雲幾人在門外閑聊。燕雲說楚夜麒還擔心我偷偷跑掉,所以加派了人員守衛,不敢輕易動身出城。接著幾人出謀劃策如何讓我徹底留下來,有人道,其實留住女人最好的辦法,就是結婚、安家、生子。再有想法的女人,有了孩子,想跑都跑不掉……
未防嵐祁和夏似玉找到我,楚夜麒派人假扮成我的樣子引他們出了洪都,而後帶著我輾轉幾處,最後暫住在東城街坊街的一處茶花小院里。大隱隱於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尋我的人定不會想到我還待在洪都,還敢住進鬧市裡。
我石化一瞬,臨機應變道:「這個錢櫃是嵐祁買下的,名字也是他留的。」我心虛地笑:「他一直很喜歡『莊周夢蝶』這個故事,『日抱漢陰瓮,或成蝴蝶夢。』他說若哪天王府不需要他了,他便取出這筆錢,解甲歸田,歸隱山間……」
我驚得無以復加:和_圖_書「殿下不會真的這麼做吧?他成為你做了太子,殿下做什麼?」
「殿,殿下好凶……我,我手要斷了……」我淚流不止,語無倫次道:「我不過是說自己不會經商……以前在家裡,里,父母也沒讓我管過錢……我,我只會花錢,而,而且花起來沒個數兒……殿下如果真不做太子了,那,那這些資產便是你的全部家當……我萬一弄砸了、虧了本,該怎麼辦?」我終於掙開了他的手,抹著眼淚可憐兮兮道:「殿,殿下生氣就罷了,竟然還咒我化成灰?變成鬼?你,你也太狠心了!」
笛聲似有魔力,瞬間將我又拉回了當年司門山的溶洞,清晨薄霧,溪水碧清漣漪,楚夜麒也是這樣倚在洞口的菩提樹下吹奏《錦瑟》……而我發現他有塊紋龍的玉佩。龍是皇家之物,他對我隱瞞了身份,對我的態度也太過異常!過猶不及,我越想越覺得可疑,於是偷偷跑掉了,沒有隨他去夏國。
「你很想跟他說話?」他劍眉一沉,一把將我拽回懷裡,鳳眸幽深不見底睨著我道:「你是他的主子,應知尊卑有別、男女有防!以前,你就是對嵐祁太好了,導致他狂妄自大,目中無人!竟敢僭越欺主,以下犯上。」
他陰測測地笑,眸色深不見你:「你現在才知道他騙人?以前不是挺相信他嗎?每次我說他,你總急著替他說話,袒護他。」
「哎呀~~誇得我都驕傲了~~」我捧著小臉傻笑著:「我這還是以前跟泰黎族的人學的,崔大廚腌的酸菜也味道好!你剛才嘗了,不用放鹽了?」
楚夜麒眸色漸深,略帶歉意道:「這件事,我應該早些告訴你才對。你還記得北漠小太子的兩個舅舅嗎?」
我心頭大震:「殿下是說,錫蘭……她不是你的親姐姐?皇后當年懷的是雙生子!」
「恩,錫蘭只是我舅父妾室所出,以作替換之用,所以與我僅有幾分相似。而那位剛出生就被送出宮的雙生皇子,舅父到死也沒告知他的下落。後來還是我為了找你,奔走各國,一次偶然,在蓬萊仙山遇到了他。之後,他便以流景樂師的身份待在了我的身邊。」
「殿下,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愛你!」
我有些莫名地緊張,不知他為何突然吹奏《錦瑟》,強笑道:「我還沒怎麼聽過殿下吹笛子,剛才睡得迷糊以為是流景在吹。這曲子真好聽,叫什麼名字?」
我驚道:「九翟、鳳紋……這是楚國皇太子妃成婚時才能穿的禮服!」
我:「……」
他問我以前見過他嗎?問我的家鄉在哪?問我為什麼會跑來了梁州?我只知道搖頭。
這楚夜麒是在吃醋嗎?吃阿永的醋?這種醋也吃?
「殿下,無知者無畏,那是我年少輕狂做過的蠢事,殿下能忘掉嗎?」
他被我逗得笑了下,笑意卻未達眼中,似還有什麼擔憂之事。他吻了吻我的眉心,轉而道:「菜都做好了嗎?」
「小的早想告訴郡主的,可殿下擔心這隻是一時好轉。最主要的是,古怪大師沒有改變治療方法,殿下卻突然有了起色,大師也覺得奇怪,不敢妄作推斷。」
我恍然大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楚夜麒對流景的格外優待,流景對楚夜麒的有恃無恐。流景常年戴著面具,他遮蓋的不是毀容的面容,而是一張與楚夜麒相似的臉!二人時常互換身份,也難被人察覺。楚夜麒扮做他生病,他扮做楚夜麒回國……
我依舊是個怪物,是個無父無母、隨魔石降落在人間、身上流淌著魔毒般的血液的怪物。我不是人類,也不可能是神仙,我怎敢奢求愛情與婚姻,怎能害了我這一生最愛的人。
我竟然忘了這件事情!洪明錢莊是楚夜麒的資產!而我偏偏把錢存在了他這裏!還用了「夢蝶」這個名字!
我道:「公子救命之恩,不知尊姓大名?」
紅梅紛飛若蝶,笛聲戛然而止,楚夜麒突然看向我這邊,我躲避不及,與他視線相撞,魂魄似被一瞬間擊飛無影,腦內空白。
陽光濾過層層霞影紗帳灑在床頭,流變溫暖的橙金色。兩隻金絲雀撲騰著翅膀在籠中追逐,窗邊焦萼白寶珠茶花開滿花枝,富貴香溢。
「阿永,你來幫我嘗嘗鹹淡如何?」我將魚片送進他嘴裏……
那晚我醉酒,發生了什麼,已記不起來。但我酒醒后看到自己和楚夜麒同床共枕,也就猜到了大概。我嚇得連夜逃走了,之後不敢再見他……
我一陣感動又歉意:「我和阿永給殿下準備晚飯呢~~」
我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欣喜若狂:「這是真的嗎?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我感動又感激,卻也好奇他為什麼要這麼幫我?他與我素未平身,沒理由冒著生命危險大費周折帶我去夏國找明蘭王妃治病……
他猝然一僵:「殿,殿下?殿下他在楚國呀!殿下當然能長命百歲。」
我眼眶微熱,自責又愧疚:「是我的錯,我應該跟他說清楚再走的。可他也何必如此著急?我不是三歲稚童,知道照顧自己、規避危險。你總該勸勸他,先顧著自己的身體!」
他鳳眸幽顫,映著我一張哭花的臉,神色千變萬化,有愧歉、有疼憐、有傷色、有忐忑、還有欣喜,慌忙擦拭我的眼淚,哄著我別哭了,只要我別離開他,我想怎麼做,他都答應我。
不待我反應過來,楚夜麒已摟住了我的腰肢,伸手過來解我的衣裙……
我連忙搖頭,熱淚氤氳眼眶,混淆他的俊顏,一片紅艷旖旎的明媚:「殿下,無所謂什麼婚禮、婚服、太子妃的身份,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麼https://m•hetubook.com•com都願意。」
「這又不是什麼難事,為了你,學一學便會了。」他眸色溫柔能融化萬千冰雪,勾起我的下巴,低頭含住我的唇,享受般地親吻舔舐了一番,末了覆在我耳邊啞聲道:「吃完飯再將你綁起來……去溫泉湯池裡怎樣?」
他牽過我的手,又帶我去了另兩個箱子旁:「你猜猜這裏面裝了什麼?」
「是真的好吃!這酸菜魚酸辣可口,肉嫩鮮甜,入口即化,小的還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魚!郡主在哪學的呀?」
他溫柔又寵溺的一笑,搖了搖頭:「你打開看看。」
「恩,」他低低應著,唇卻吻上了我的頸項,吸出淺淺的草莓:「試試這婚服合身嗎?」
彤色篝火映照溶洞千姿百態的石林,他俊美無暇的面容鍍上華美綺麗的色澤,那一刻,我彷彿以為他是天神降臨,救苦救難。
他:「……」
我:「……」
阿永又道:「有些事情,郡主可能還不知道。殿下中毒的那天,奄奄一息,聽說郡主回來了,他拚死最後一口氣也要來見郡主。這些年,因為有郡主陪伴,殿下才能撐不到如今。去年殿下病重,大師要求他來洪都靜養,這裏氣候溫和,四季常春,對他的病有幫助。可殿下放不下郡主,執意留在皇城。他說餘生數日,苟活無意,只想日日能見到郡主,守護左右。即便是死在郡主身邊,他也無憾。」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得遇良人如斯,我何所顧慮?有何畏懼?
我西子捧心,亡羊補牢:「我是想說殿下在我心裏是最重要的,是唯一!那個名冊只是為了蒙蔽父王和母妃的障眼法。我對殿下一見鍾情,相思深種,此後無人再能入心,非君不嫁。此心天地可鑒,此情日月為證!」我舉手對天立誓,一臉堅定誠懇。
我認真道:「你不必再瞞著我了,他已跟我表明了身份,他是殿下,流景代他做了太子。」
「殿下……」我打斷他,一顆心顫得厲害,不敢對視他濃情似海的眼眸,那一波一波海浪翻湧,幾乎要將我溺斃。「我愚笨無知,不懂經營之道,更無持家之能。殿下辛苦所得,數目不菲。我恐難當此任,殿下還是收回去吧……」我試圖將書折退還他手中,連同他的人和那顆心……
我猛然回神,那笛聲正從窗外緩緩飄來!我一個激靈翻身坐起,疾步衝去了窗邊!
我情緒洶湧,泣不成聲:「殿下說要我忘記你,這一年來,你做太子,和茜雅訂婚,娶了側妃,有了孩子,我難道不傷心的嗎?我都死心了,打算這輩子都不嫁人了。結果,你突然冒出來,說不做太子了,以後陪著我,還把身家財產給了我?我難道不該考慮考慮嗎?我現在處境複雜,就算你願意,我也不一定願意啊!你一會兒不要我了,一會兒又要我,一會兒冷漠無情,一會兒又花言巧語,我不該有點脾氣的嗎?」
他勾唇一笑,眸光璀璨,將我擁入懷中,緊緊抱著:「可我記得,你以前總羡慕人家的婚禮。夏皇每次嫁女兒、招駙馬,你都非要拉著我去看,再三強調你結婚的時候也要這般那樣的隆重。」
「叫我……妖怪。」
「是李商隱的『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嗎?詩我聽過,曲子第一次聽呢。」
他滿身的煞氣和凜冽在我落淚的瞬間蕩然無存,濃熱的深情和疼憐。他抬手輕拭我的淚水,小心翼翼彷彿呵護嬌弱的花朵:「心兒,若是我哪裡做錯了,或是你移情別戀不愛我了,你大可跟我說清楚。你毫無聲息地消失不見?到底是在逃婚,還是在躲我?我天天找你,天天擔心你,整個人快要瘋掉!你這般生生折磨我,還不如一刀將我殺了!」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我多麼希望自己只是個尋常女子,沒有怪異的身體,沒有複雜的身世,我會滿懷欣喜、毫不猶豫地答應他,給他操持家業,為他生兒育女,閑時舞刀弄墨、描畫對詩,坐看庭前花落、雲捲雲舒,繁華過盡,白首偕老……
他鳳眸一閃而過亂色,薄唇微抿:「沒事……北漠那邊的生意出了點狀況,不是什麼大事。」他語氣變得柔和,抬手輕撫我鬢邊凌亂的髮絲,柴火旺旺,我早已滲了汗水,他指尖微涼幫我擦拭,一絲絲酥麻蔓延去臉頰耳廓,我臉頰染上了紅暈。
我:「……」
「殿下……」我泣不成聲,思緒繚亂,不知從何說起,只得撿能說的說道:「你不是在楚國做太子嗎?還娶了兩位嬌美側妃,聽說有位已懷身孕,你不該在這兒的,你找我做什麼呢?」
髮髻散開,青絲纏繞,我被他吻得昏昏沉沉,如墜入沸水之中,喉間不自覺地發出羞恥的嬌喘……我想起他的千絲斷,狼狽地推了推他,想要拒絕。然而他扣住我的手,整個身子覆了上來,將我壓在了銅鏡上,滾熱的舌含住我柔軟的耳垂,聲線緊繃抑著情慾:「心兒,我愛你。」
天呀!他怎麼又提這件事了!這污點這輩子都洗不掉了嗎?
我驚得瞪大了眼睛:「殿下做飯?殿下不會做吧?」
我怔了怔:「難道不是大師換血療法有效嗎?」
「嗷,殿下,你聽我解釋,那都是胡鬧玩兒的,我把殿下排在第一位的呀!」
父王清廉淡泊,母親知足常樂,我家權勢雖大,卻沒多少田宅和財物。記得去年父王送母親那套蓮花疊翠寶珠冠,他還說是攢了一年的俸祿給她買的。當然,也有可能未免樹大招風,父王和母妃故意隱瞞了家產,平素用度簡樸了一些,於是我也過得兩袖清風。如今再來看楚夜麒門下和*圖*書的資產,單以各處田地而論,就有一萬余頃;此外宅院、錢莊、商鋪、酒樓、客棧、船隻、馬場……皆以兩位數往上計算;瓷器、絲綢、茶葉、香料、鹽鐵等能掙大錢的貿易他皆有涉足!所以他之前說「應該能夠我兩用度」的話?幾乎就是在炫耀顯擺了!這豈止夠我兩用度?這用富可敵國來形容也不為過啊!同為皇室宗親,我為什麼就混成了身無分文?
我知道他要說什麼。遺憾的是,千寂之亂,一場變故,我失蹤不見,這鳳冠霞帔和太子妃朝服我都沒用上……而如今,他不做太子了,我也不能再用了。
阿永深覺不妙,往後退著。我解釋道:「我要阿永幫忙嘗嘗味道可以嗎。殿下以前在外邊吃飯,不都讓阿永先試吃有沒有毒嗎?」
風攪亂池中倒影,我鬢邊髮絲亂舞,萬千思緒如排山倒海一般擊散而去。
我如掌摑面,愧不能言,心顫得厲害,連同手腳、嘴唇、整個身子都微微顫抖起來,眼眸一瞬間模糊不清。
他道:「此去路途遙遠,不如我暫時給你取個名字吧?就叫『夢蝶』如何?大夢一場,破繭成蝶。我相信待你病愈,定能恢復面容,鳳凰涅槃,不再被人當做是妖怪。」
我:「……」
他唇邊笑意溫柔似水,眸中滿是憧憬,又從袖中拿出冊厚厚的書折,將書折塞進我手中:「這是我來夏國做質子這些年,閑時經營所得的財產,有各州錢莊商鋪、皇城西山等地的宅院、江南一帶的田產、還有楚國、北漠、晏晉各國的酒樓客棧。數目不多,但應該夠我兩用度。我把它全部交給你保管,還有我這個人,這顆心。」他鳳眸熠熠灼灼,情意濃烈:「你不想待在這兒,想過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日子,我都陪著你……只是,你不能再離開我了。」
我:「……」
他幽冷一笑:「忘不掉,尤其是夏似玉、嵐祁……還有巨帥也榜上有名?」
「殿下餓了吧?還有一個青菜,馬上就好。」我轉身想去切菜,他卻拉住了我道:「我來,你坐旁邊休息。」
我想試著勸他回去,勸他放棄我。
阿永急忙迎了上來,那神色仿似擔心我偷偷跑走,眼睛緊緊盯著我道:「可算找到郡主了!郡主失蹤這些天,公子心焦如焚,都沒好好睡過覺。起初聽說郡主在朝州,公子追去了朝州。之後又聽說在越州,公子連夜趕往越州。昨天聽聞郡主到了洪都,殿下找了郡主一宿,還好找到郡主了!」
即便真有哪一天,他發現了我的怪異,我不過也是逃走,他也能徹底放下,身心解脫。
原來,流景和楚夜麒是同胞雙生兄弟!
他堅定道:「我和主持方丈都不認為你是妖怪,所以他堅持沒讓官府的人把你帶走殺了,還要我秘密救你出千佛塔……」他不停地安慰我,竭力跟我解釋妖獸和九夜天石的關係,說我只是患了怪病,他之前遇見過我這類病患,他有辦法治好我,要我別害怕,別擔心。
我猝然一僵,淚水截然止住。我能理解楚夜麒命流景假扮他做太子,卻沒想到,連娶妻生子這種事情,楚夜麒也讓他代勞嗎?
如果能這樣,那便是絕處逢生,否極泰來,眾神顯靈了!
「可我又喜歡上殿下了呀?」
「心兒,剛才回房沒見到你,我的心一下就空了,似被誰挖了去。」他啞聲道,一瞬不瞬地看著我:「下次你要去做什麼,一定提前跟我說一聲。若再讓我好找,我真要將你綁起來,栓在我身邊,一刻也不能讓你離了我的視線。」
轟然一聲,全身似被點燃了一般,心中有把巨斧劈開百尺堅冰,颶風捲走千般顧慮,夏雷陣陣,驟雨甘霖,久旱蕭索的荒原開出遍地繁花,連接天際。
我瞪大了眼睛:「真的嗎?你去找過母親?她答應我離開?」
「我以後,就做你的夫君。」
我:「……」
之前我派陸校尉去查流景的身世,卻怎麼查也查不出來。他前半生彷彿一張白紙一般,突然有一天,就變成了樂師,出現在了楚夜麒的身邊。
我稍稍反省了一下,然後又不要臉地跟著楚夜麒住他的豪宅、吃他的飯菜、花他的錢糧、睡他的暖床……
「……」
貌似我不該這麼回答,空氣一下子稀薄了不少,連屋外的太陽也跟著暗了幾分。
阿永心疼道:「小的若能勸動公子就好了,公子不知道郡主因何而失蹤,擔心郡主受了什麼委屈或脅迫,又擔心郡主會一去不回,還擔心郡主跑去楚國找殿下,更擔心西北王對郡主不利……」他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看著我:「郡主不會再走了,對不對?」
他心跳轟隆敲在我的耳畔,雙臂如鐵箍一般緊緊圈住我,似擔心我消失不見了一般。
熱氣熏蒸視線,百般滋味翻湧心頭,我回抱他,笑著道:「好呀好呀!我以前做夢都想賴在殿下身邊,每時每刻都看著殿下,殿下要不現在就將我綁起來吧?」
我只能逃離。
楚夜麒卻不以為然:「夏天心,諸如此類的話,你以前沒少跟我說。結果,你還是走了,把我忘了。」
接著,他又幫我打開了第四個箱子,裏面還是婚服!不過卻是夏國平民女子成婚時的朱衣寶冠。
我:「……」
「嗯,她知道你不願嫁給夏似玉,而唯一能解決的辦法就是你逃出夏國。」他眸中有期許有忐忑,有柔情有甜蜜,鄭重地將合婚庚帖遞到我手中:「心兒,我打算帶你去蓬萊仙島,那裡遠離凡世喧囂,是你所嚮往的世外桃源,我想在那給你辦個盛大的婚禮,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生死不渝。你,願意嫁給我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