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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易忽然想起,自己手下有個博士正好是光州人,便立刻叫博士來辦公室一趟。博士一聽老易了解光明中學的情況,便笑笑說,光明中學離他家不遠,算是了解。那是個第三世界。老易問這是何意?博士說,這間學校是個民辦學校,學生大都是外來工子弟,學風也不好。我考高中那年,聽說光州中學有個學生考上了重點大學,可社會上人就是不信,說學校是為了招生在吹牛。
徐站長說罷鹹魚,又想嘮叨鹹魚的女人。老易的心臟有點受不住了。他打斷徐站長的話頭說:徐站長,別說了。我明天就去光州。
博士去光州的當天,老易接到了徐站長的電話。徐站長在電話里很不客氣地說,易中遠,你為什麼還不去找鹹魚的女人?
當天深夜,徐站長打電話來了。電話里他幾乎不容老易說什麼,只是一個人在話筒里不斷嘮叨:
他說鹹魚是個吝嗇鬼,那晚去巴洛卡的路上,還打電話回來,說有雙臭襪子落下了,要客棧替他收著;還說鹹魚是個大煙鬼,客棧門口至今還有他扔下的一堆煙頭;他說第一次接到鹹魚的電話,以為鹹魚是個好心的磕巴,現在看來那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他心裏有鬼……他……他就是個自作聰明的賊……
還有強巴主持給他的那個陌生電話,始終沒和他聯繫。老易雖然清楚這該是某個掮客的電話,可顯然這個掮客並非一般,他花心思布了一張網,可這網不收,始終讓老易覺得心裏沒底。
博士說,不在,兩個月前,他就離開學校,來省城培訓了。
徐站長話說到最後,已經有些唏噓,忙掛了電話。
老易搖搖頭說,這孩子背後肯定有故事,值得我們研究。孫大壯在學校嗎?
徐站長拿著電話尋思了會後,喃喃道:我也不清楚,她為什麼不找你。我催了她幾次,也提醒過她,見了你,不能提過分要求,讓你為難。可這女人就是不找你。這是個傻女人,我猜想,她也許就是想讓你看到她傷痕纍纍的樣子……
怎麼回事?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女人急忙回去就是為籌錢,想把那袋蟲草自己買下送給你。那幫人為了追回蟲草,打了女人好幾回,可女人就是不給他們。我等會發微信,把女人新的住址給你。你快去吧。
老易把孫大壯的名字寫在一張紙條上,https://www.hetubook.com.com遞給博士,說:麻煩你去光明中學一趟,這個孫大壯是我剛死去朋友的孩子,今年參加美術高考。你去了別多說話,帶幾張孩子平時的畫作回來就行。
老易回來不久,就想去看鹹魚女人,卻被易妻攔下。易妻說,先別急,我總覺得女人背後還有人。一個送外賣的,哪能想到去買布蘭蟲草,就是想到了,也沒那麼多錢。女人原本可以在布蘭和我們見面,卻非要等我們回G省。按徐站長的意思,女人好像就等著我們上門,那件不幸之事是否真正結束,還說不準。
博士的話,讓老易內心很不安。這種不安,從他知道孫大壯是美術生時就有。老易知道,藝術這碗飯,和理工科不一樣,光靠天賦和努力是不夠的。他需要家庭的熏陶,需要環境的潛移默化。可老易還是不死心。老易年紀越大,越覺得人這輩子命運的詭譎。
教授,哪能搞錯呢。這孩子父親是不是剛去世?
老易雙手撐著太陽穴,尋思了會,就揮手讓博士先回去。
博士掩飾不住興奮地說:是的,是他畫的。筆法老練,功底紮實。尤其對光線的運用和人物情緒的把握,https://m•hetubook•com.com顯示出相當的藝術素養。
老易的情緒顯得有些煩躁,他用生硬的語氣說,徐站長,從情理上說,我雖同情鹹魚,可畢竟是他犯了錯。你沒必要對我不客氣。
這是孫大壯畫的?
徐站長的口氣,讓老易大為不悅。自己這個身份,連院長說話都要低氣三分。他記得和徐站長臨別時那個晚上,就對徐站長說的一番話就有些想法。徐站長分明說了鹹魚是偷包,可話里話外無形讓老易有了虧欠之感。徐站長的用心老易了解,可也不能為此讓他夫婦有這麼大心理負擔。老易本來睡眠就困難。就說回來這段時間,老易夢見鹹魚好幾次。每次鹹魚都是站在白雪皚皚的埡口,斜挎個腰包,可憐巴巴地望著他。
一個月後,老易接到省高教廳的通知,說他今年還要主持招生命題中心的工作。老易已到知天命的年紀,身體又不好,只想保命多活幾年。可這份主持命題的工作,讓他如履薄冰。每到這個時候,社會上就會有各種各樣的關係纏著他,有些職業掮客背後還有集團的背景。
博士走後,老易馬上撥了徐站長的電話,把自己對孫大壯的判斷告訴了徐站長。老易話沒說www•hetubook.com•com完,就聽到電話那邊,傳來猛烈地「咚……咚……咚」拳頭捶桌子的聲音。隨後電話就被掛了。
鹹魚的死,讓老易夫婦全無繼續旅行的興緻。夫婦倆離開布蘭,只去了新疆的紅其拉甫,草草瞅了瞅對面巴基斯坦的哨卡,就打道回府了。
老易聽罷此話,重重地「唉」了一聲,就痛苦地閉上眼睛,身子斜靠在椅子上,嘴裏不斷喃喃道:何必如此,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啊。
(全書完)
第二天一早,老易搭上第一班城際快車就去了光州。他按照徐站長給的地址,順利地找到了女人住的那幢房子。
老易爬上狹窄的樓梯,終於看到女人家的門牌。他見女人家的屋門是虛掩的,便敲了敲門,可屋裡沒有動靜。他輕輕推開女人家的門,迎面看到灰暗的客廳牆上掛著一幅男人的遺像。遺像中的男人清瘦黝黑,雙眼噙著迷濛。遺像下面放了一個佛龕,一個布置得相當隆重的佛龕,那是整個屋子光線最亮的地方。可佛龕上沒有佛像,卻擺著一個綉有蓮花的布袋子……
那是一幢典型的南方騎樓。騎樓的牆壁斑駁,爬滿了黑綠的青https://m.hetubook.com.com苔,難得一處乾淨處,盡貼了開鎖,補漏或通下水道的廣告。每一家的窗檯都伸出了長長的竹竿,竹竿上掛滿了各種顏色的衣服。一條橫跨小巷的電線上,還勾著一條女人的丁字褲。
電話里的徐站長聽罷,長嘆一口氣說,我的好教授啊,你還在糾結此事。那女人為了護住你的蟲草,已經搬了兩次家,昨晚又被一群人打了。
老易聽罷此話,內心不免又忐忑起來。
老易看著通知,腦袋裡又想起了鹹魚的兒子孫大壯。徐站長在夜色中高高拱起的雙臂,始終讓他魚鯁在喉。
博士看老易痛苦的樣子,心裏似乎明白了幾分,安慰老易說:大多數人都不會想到這孩子會有這般功底。也許他的老師和父母都不相信。這算是個奇迹。
怎麼回事?老易驚詫地問。
博士第二天就從光州回來了。他一回學校,就直奔老易的辦公室,把幾幅繪畫習作擺在了老易桌上。老易拿起作品就瞅了一眼,便倒吸了口涼氣:
老易說,那女人也該有我的電話,遇到這事,為什麼不主動聯繫我?
老易追問,你沒搞錯吧,這確實是光明中學孫大壯畫的?
老易這回聽明白徐站長話的意思。他呆坐在辦公室,越回味,心頭越發酸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