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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小麵館

作者:松雪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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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0章 蔥肉卷子

第030章 蔥肉卷子

湘姐兒沉迷吃糖,沈渺聽得也算津津有味,直到聽到綉帕子的李嬸娘低頭咬斷線頭,酸溜溜地說起濟哥兒:「這沈大姐兒豁出臉面去巴結那鄭管事,倒也不算竹籃打水一場空。昨日狗兒回來說,她兄弟濟哥兒在背聲韻學作詩呢,還多了好些精緻的筆墨紙硯,恐怕都是沈大姐兒從謝家巴結來的!」
他木塑泥胎一般被推搡到一旁,腳下甚至踉蹌了一步,他怔怔地望著自己的手。他心裏想的是,他鬆手了,與大姐兒這一輩子便也就鬆開了。
她便將他留在家裡,他一人在家讀書,也清靜些。
沈渺並不做憤怒的姿態,反而說著說著紅了眼眶,又抖出巾帕,掖了掖並不存在淚水的眼角,顫抖的手指指著她們:「嬸娘們,你們好狠的心啊,這要逼死我們啊!日後再有這些話,我便尋根繩子,到你們門前弔死了去!往後咱們日日夜裡相見,敘敘舊!」
做好后的肉卷子,一口咬下去,暄軟鮮香、滿嘴肉沫,還能蘸料吃,那就更香了!
糖里夾雜著香香脆脆的堅果碎,實在太好吃啦!
濟哥兒一聽便迷住了,於是自己抄寫了下來,每日背誦。
那叫秋毫的大書童總算勒住了不聽話的驢,教訓硯書道:「連大娘子你也敢說嘴,叫鄭內知知曉了,你又要挨打。」
「我不是這個意思……」
謝祁想了想,叫住一個在街邊蹲守的閑漢,付了幾文錢,命他去謝家送個信兒。那閑漢聽聞是西鐘鼓巷的謝家,不敢耍小心眼,點頭哈腰便應了。
硯書這才喜笑顏開,拉著謝祁的袖子懇求:「那蛋黃酥真真美味,上回吃了便一直想著,這次九哥兒一定給奴留一個,奴不貪心,一個便好。」
一個說:「怎麼這幾日那謝家不來了?」
與外公一起背過的書、學過的道理,也沒有隨之消散,還印刻在腦海中。
她砰砰砰地開始剁肉,肉卷子做起來很簡單,麵粉加水揉好后醒一刻鐘便可以用了,肉餡剁好,加上鹽油醬油、提前研磨好的自製混合十三香粉,加上蔥花攪拌均勻,將麵糰揉一揉擀薄,擀得越薄越好,差不多像紙一樣薄就能用了。
「以往若是她們也常編排你,你總會羞得哭著回家……」
說完,深深欠身,不等他回話,沈渺便領著湘姐兒進了門。
沈渺家的土窯已經幹了,烤起紅豆排包來快速了不少,土窯密封性好,爐溫穩定,也不需要他幫著盯著爐火了。而且距離五月夏考不過半月光陰了,濟哥兒必須要專心。
財神爺又送上門了,什麼流言蜚語,管他呢!
哦呦,沈家門口站了個衣帽鮮亮的中年男人,這不又是那謝家的鄭管事么?他又來敲沈家門了!眾人都來了精神,還有人沒忍住,乾脆敞開門好奇地盯著瞧。
細長的胳膊摟住了他的脖頸,顧屠蘇眼眶一熱,幾乎站不起來。時至今日,他仍然能記得那一日。因為,那一日是他離大姐兒最近,也是最遠的一日。
豈料顧屠蘇垂下頭,忽然出聲道:「大姐兒,你較之從前,變了好多。」
再一個質疑:「不,這話不對,我怎麼聽聞是沈大姐www.hetubook.com.com兒不能生育才叫婆母休的?」
「顧二哥,我走了,你好好的。」
鄭內知朗朗笑道:「倒真有兩樁好事,一是我們家九哥兒特意遣了奴前來,想再定五十個蛋黃酥,說要帶去書院贈予博士們。二是我家太夫人前些時日吃了沈娘子的蛋黃酥也想得緊,可家中方廚子試了幾回怎麼做也做不成,大娘子便乾脆遣奴前來問問,能否買了沈娘子的酥點方子,日後省得常出門買了。」
那天沈娘子送給九哥兒的一盒子蛋黃酥,九哥兒從那落湯雞宴上回來嘗了便連連點頭說好極了,自個也不捨得吃,只留了兩個,其餘全送到大娘子與太夫人院子里去了。
那股衝動,終究還是消散在這雙眼眸里了。
沈渺開了門,見到鄭內知也愣了愣,隨後也注意到鄰居們打探的眼神,心中微微有些無奈:早上一番慷慨陳詞全白費了,這下她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先前那魏掌柜不願買她的紅豆排包方子,是怕這東西容易仿製,若是叫對家琢磨了出來,他便賠了夫人又折兵,要虧大發了。但謝家不同,他們家又不做生意,自然也沒這顧慮。
「人活在世,若一味沉湎過往,如何才能向前走?福也好災也罷,我自然該接受命運給予的磨難,我也堅信沒人會倒霉一輩子。我很喜歡一部戲,有句戲詞兒叫『我命由我不由天』,這話雖有些俗了,我相信總有一日,我一定能夠憑藉自己的雙手,過上好日子。」
於是沈渺冷不丁在她們身後開口:「嬸娘們好呀,都在呢?」
我命由我不由天?果然是個好詞兒,只不知是哪本戲?汴京這麼些雜戲、百戲好似也沒聽聞過,難不成是金陵的戲?倒也想聽聽這說得是個什麼故事。
沈渺雖挑著重物,走路卻輕巧,無聲無息走近了,她們一面埋頭做活兒,一面說得唾沫橫飛竟都還沒察覺,於是沈渺饒有興緻地站在她們背後不遠處一個亂七八糟的雜物堆後頭,默默聽了好一會兒。
前陣子她便也想過與顧屠蘇說開,但沒想到這個機會猝不及防便到來了。但這樣也好,顧屠蘇不是壞人,但她不想這樣小心翼翼下去了,這樣日後她再面對顧家人,便不會再覺得虧欠了。
沈渺說完了便一心輕鬆,她其實不想辜負任何人,但有時候無法違背自己的心,也無法糊弄過去。做飯燒菜不能糊弄,她認為過日子也是一樣。
大姐兒上了轎,她的面容遮擋在鴛鴦戲水的團扇之後,清脆脆地對他說了最後兩句話:
她爸媽自小便相識,兩家就隔了半條街,因此有時候在爺爺那兒學廚學累了,她便會去溜去外公家的小院兒坐坐,院子里風輕日暖,外公在地台上慢悠悠曬書、看書、煮茶,她便在外公懷裡聽外公讀書、喝茶、打盹兒。
硯書很有些失落地問道:「九哥兒方才為何不叫住沈娘子?我們不是專程過來買些蛋黃酥帶去書院孝敬姚老博士的么?」
「是啊是啊,其實都不是咱們說的。」
「讓鄭內知遣人去沈娘子家中,買些來再送到hetubook.com.com書院便是了。咱們方才即便過去,沈娘子一時也做不及的。」謝祁原本不想叫人知道他為了點吃食大費周章的,但如今也只好這樣了。
「哪次短了你的吃食?快些走罷,這樣磨蹭下去,看你一會兒怎麼回去。」
這糖是阿姊出攤兒前順手幫她熬的,用小火將冰糖熬化,再撒上些炒制過的核桃、花生碎,關了火後用竹籤子扎進去,一圈一圈繞,直到纏成個圓圓的棒棒大球。
「阿渺……」他聲音發啞抖顫。宋朝女子的閨名非父母夫婿,是不能隨意掛在嘴邊的,平日里旁人大多以排行相稱。但他終是忍不住,將心裏喚了數百遍的名字,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喚出口,「若是那榮家待你不好,你寫信告訴我,我一定去給你撐腰。」
「我也是,我家寶兒好像睡醒了,我也該走了!」
她輕快地甩著手進了灶房,手摸在刀柄上,習慣性地轉了個完美的刀花,心也寧靜了下來。
「顧二哥,不要再為我費心了。」
別說,題海戰術一向是提高考試成績最快速的方法,濟哥兒這幾日的學習是連沈渺都看得出來的突飛猛進。她還去楊老漢那兒白拿了幾塊受潮的木板,木板上過防水漆,用水一衝就能洗凈墨跡,用來給濟哥兒練字,還能省些紙張。
顧屠蘇垂頭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好似重新找到了自個的呼吸似的,慢慢地依靠在粗糲的院牆上,慢慢地抬起了頭。此時巷子里的天碧藍,雲朵厚實,一大片一大片地懸在天際,他卻好似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一天,他似乎又看到了這逼仄狹窄的巷子里張燈結綵,半空拉了一條條過街紅綢,吹鼓手擠在沈家門口,放眼望去,果然喜慶萬分。
她們背對著巷子口,每人手中都有活計,有的膝上放著個針線簸籮在做綉活兒;有的放了個小簸箕,正剝花生;有的拿了個老絲瓜囊,腳邊還隔了個木盆,正在擦洗家中的瓶瓶罐罐。
不給她們開口的機會,沈渺便凄凄慘慘地指著她們:「你們說我便罷了,卻不能這樣編排濟哥兒。你們可知人生百事,或許事事皆能巴結得來,卻唯有學問不能!肚子里的學問,若是用上好的筆墨紙硯便能得來,那人人皆才富五車了。李嬸娘,濟哥兒先前不讀書你要貶低他,如今勤懇讀書你也要尋他不是?旁的都不論了,只問嬸娘一句,我們家姐弟三人難不成吃了你家的米、穿了你家的衣?緣何要這般對待我們這失了父母、相依為命的姐弟?」
硯書氣得直磨牙:「……如今回去也晚了!」
顧屠蘇被沈渺猛地一噎,臉色醬紅,竟不知說什麼好。
沈家的嫁妝箱籠堆滿了小院,新打的四抬喜轎也已停在巷子口。按習俗,新娘子出門前腳不能落地。可沈大姐兒沒有兄長,濟哥兒又還小。
最愛說閑話的李嬸娘自然也在其中。
另一個感慨:「人家雖為奴為仆,但可是謝家的奴僕!這每月的俸銀只怕都比咱們辛苦做買賣來得多,便是配沈大姐也是高攀了,這瞧不上也是應有之理。沈大姐兒雖可憐,但畢竟嫁過人,和_圖_書不是個黃花大閨女了。」
言語間作鳥獸散,李嬸娘也同樣借故溜之大吉,沈渺便慢慢地直起身子來,又用帕子掖了掖眼角,鼻腔里輕輕地哼了聲,昂起頭:「湘姐兒,走了。」
不想那麼多了,今兒的午食便做個好吃的肉卷子吧!
***
但就那半個,令他饞到了今日。
沈家沒了,大姐兒孤身回來了,可當年撩開的手,撩開便是撩開了。誰讓他當初自持卑微,不敢與那風度翩翩又是個讀書人的榮大郎相爭呢?若是當初他再勇敢一些……若是他早日將心意說與大姐兒聽……該有多好……
想來她送給謝九哥兒的回禮,謝九哥兒給家裡長輩都送了去,倒又幫了她的大忙了。沈渺愣了愣,立即換了一副笑臉,當即愉快至極地大開院門。
「哎呦,我家的鍋還在灶上燒著呢,我先家去了……」
秋毫費勁地牽著走得踢踢踏踏的倔驢,硯書也伸手拍了拍那倔驢的屁股,還在小聲抱怨個不停:「蠢驢,你可聽話些!快走!秋毫,你給它一鞭子它就老實了……九哥兒,大娘子為籌辦宴席,竟將家中車馬都派出去辦事採買了,如今咱們竟要一路走到外城,等走到書院,只怕天都黑了。」
還有人為她嘆息:「不論如何,沈大姐兒這模樣也算拔尖了,不說咱們巷子,便是方圓十里也沒有這樣齊整的。哎,可惜叫夫家休了,又添了個恐怕不能生育的名頭,便是再美也沒人敢攀扯啊。哎,命苦啊,老沈家一個個的,都命苦。」
這不,才剛剛上鍋蒸,湘姐兒聞著味兒便來了。
主僕三人越走越遠。而過了半個多時辰,楊柳東巷的巷子口車馬嘶鳴,巷子里的各家頓時將門窗都移開一條縫,往外窺看。
喜樂飄揚,親朋好友與喜娘一聲聲吉祥話充斥耳畔,短短几十丈的路,他卻腳下千鈞,愈走愈慢,等走到花轎前,他甚至不願意放手,還是喜娘再三催促,他才咬著牙蹲了下來。
他仰著頭,呼出了一口濁氣,抬手胡抹了抹眼眶,沒有再抬頭看,轉身也合上了自家的門。
可惜最後,一切都沒能如願。
除了蔥肉味,肉卷子還能做梅乾菜肉餡、醬肉餡、香辣肉餡,每一種餡都不分伯仲地好吃,在沈渺心裏都屬於一口能香暈過去的美味。
所以,這些婦人在這兒嚼舌,說她種種皆無妨,卻不能說拼了命讀書的濟哥兒。
又一個卻說:「不一定,估摸著還是呢,聽聞她那前夫是不能人道的。」
主僕三人就這樣走過了一條街,金梁橋都已看不見了,謝祁才回過神來,恍然大悟地對硯書道:「哦對了,蛋黃酥還沒買呢……」
是啊,不論如何,他也望她好好的,一輩子好好的。
他這個當僮僕的,也就得九哥兒恩賞,嘗了半個。
今兒出攤濟哥兒不在,留在家裡讀書。
她兩眼放光、殷勤備至地請鄭內知進門來:「原來如此,此事還請鄭內知入內詳談……濟哥兒!濟哥兒!先別讀了!替阿姊泡些茶來!湘姐兒!別抓雞了!都快被你玩得炸了毛了!快去廚下拿些阿姊剛烤曲奇點心來待客!記得洗手!」
胸口湧起hetubook.com.com一陣衝動,喜樂又起了,他在鼓點中猛地抬起頭,沒成想,喜轎那大紅的帘子竟也被掀開了。喧鬧聲中,大姐兒將團扇往下挪了一些,露出一雙含笑的眼,輕輕地沖他喊了一聲:
是他,合了八字后,作為她的義兄,背著她上花轎的。
一個答:「只怕是那鄭管事沒瞧上沈大姐兒唄!」
剛走到家門前,放下扁擔準備開門,便見顧屠蘇竟也站在顧家門前,也不知聽了多久了。沈渺側頭見到他,心裏也沒多想,只是微微點頭算打了招呼。
「顧二哥,自打我回來,你便熱心幫襯。我很謝謝你,謝謝你與顧嬸娘、顧叔對濟哥兒和湘姐兒的照料,也謝謝你還顧惜那個未長大的沈大姐兒。我想你應當也明白了,我早已經不是你記憶里那個沈大姐兒了。所以……顧二哥,你也往前看吧。我真心盼望你日後能得遇心儀的賢婦,日後能一生幸福安康……至於我,我自然也會努力的、好好地活著。」
從此以後,她便嫁給旁人了。
「大姐兒啊,別生氣,這都是聽來的,嬸娘們也只是說說而已。」
這時候便將肉餡放上去抹勻,將這麵餅一層層卷上,切成一段段後上鍋蒸一刻鐘多便能吃了。
李嬸娘被沈渺這直白的責問說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著實心虛不已。
但沈渺還是好好地行禮詢問道:「鄭內知怎的來了?可有什麼要事?」
她沒有任何可能會被拆穿不是沈大姐兒的顧慮,她抬起頭,這是她回到汴京后,頭一回這般長久地直視顧屠蘇,巷子里只剩了他們倆人,但沈渺還是放輕了聲音,「你可知曉,人總不會是一成不變的。愛哭的沈大姐兒也會長大的。那個被寵愛長大、不知人心險惡的沈大姐嫁到金陵三年,她究竟經歷了什麼,唯有我自個知曉。」
沈渺搖搖頭。
顧屠蘇站起來,他始終低著頭,只是伸出手,替她將綠色嫁衣上的佩環擺放整齊。
大姐兒綠衣霞帔,手持團扇,像一隻輕巧的燕兒,伏到了他的背上。
硯書噘了噘嘴,哼道:「若是我挨打了,定是你告的叼狀。」
硯書這時才發現自家主子壓根沒聽他說什麼,不由再次鼓起了腮幫子,在心裏默默腹誹道:「有沒人倒霉一輩子我不知道,但倒霉了半輩子的這不是現成便有一個?」
如今她像外公當初為她默背《聲韻啟蒙》一般,也為濟哥兒背了一遍,解釋道:「這是金陵城有位大學問的老先生整理而成的,我覺得對學舊韻平仄、對仗技巧和用韻都很好。」
她上輩子雖然祖孫三代都是廚子,卻也不是沒文化的廚子呢!她外公不僅書法寫得好,還會擅長畫花鳥與山水,家裡更是藏了一屋子的古典書籍。
那時,大姐兒呆住了還沒說話,喜娘便氣得將他搡到一邊,「呸呸呸,顧家小哥兒,這大好的日子,你怎麼說這不吉利的話。正好,吉時到了,起轎——」
沈渺按照謝九哥兒先前畫的重點,給濟哥兒布置了不少作業:每日練字五十張、寫一篇《四書》為題的小文、背熟《聲韻啟蒙》、再作兩首聲韻詩、三篇歌功頌德的申論…咳不是,hetubook.com.com是策論。
所以這幾日濟哥兒學得天昏地暗,因心神都在書上、題上,白日里都有些獃獃的,夜裡做夢都在念叨聲韻口訣:「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
「顧二哥,多謝你了。」
市廛之中,熙熙攘攘,謝祁背著大大的藤編書箱,身邊的硯書空著手,秋毫任勞任怨地牽了一頭皮毛油亮黝黑的德州驢,另一隻手還扶著驢背上背著鋪蓋草席與兩箱書,三人一驢正轉身離開楊柳東巷,步入熱鬧非常的街市。
秋毫斜了他一眼,不理會他了,自顧自連拖帶拽地拉著驢走在了前頭。
這裏的大宋其實還沒有《聲韻啟蒙》這本書,但沈渺背過啊!她直接給濟哥兒背了一遍,讓他逐字逐句聽寫下來,然後自己照著背。
如今……悔之不及了。
沈渺腦海中有沈大姐兒所有記憶細節,她深切地體會過她的懦弱與悔恨,她輕聲道:「這三年來遠離父母兄弟,我要獨自面對另一個陌生的『家』,我睜開眼便要應付婆母層出不窮的磋磨:夜裡洗衣洗到三更才能睡;天不亮便要早起挑水割草;還要整日踩紡車做綉活兒貼補家用……顧二哥,你要知曉,一個女人,她能在閨閣時得父母疼愛,出嫁后又得遇良人,一輩子都沒吃過苦,才能留下不經世事的天真。可這樣的人,放眼整個大宋,又有多少?我當然沒有這樣的幸運。況且我家破人亡、又與夫家義絕,現今什麼都沒有了。你再說這樣的話,不顯得……對我太苛責了么?」
「這這這從何說起!」
沈渺腳步一頓,轉過身來。
她雖不再是沈大姐兒,卻唯有她能知道她。
她自在家裡忙活,卻沒留意到,方才她獨自與顧屠蘇說話時,巷子口其實有人駐足,竟將她一番有關人生際遇的慷慨陳詞全聽了去。
「顧二哥。」沈渺打斷了他回憶往昔,還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湘姐兒不解地仰頭去看阿姊,見阿姊甚至還忍不住笑了一下,歪了歪頭,又繼續低頭去舔阿姊給她熬的、棒棒飴糖了。既然阿姊沒生氣,那便不管啦!湘姐兒小腦袋裡除了吃的,全是阿姊。
那樣的日子,似乎兩輩子也沒能忘懷。
有人聞之作嘔:「這我也聽過,實在難以相信,快別說了。」
這一聲出來,簡直像白日見鬼,驚得這些背後議論人的婦人手裡的東西都險些撒了滿地。等她們慌張地抬起頭來,沈渺已經調整好了神態。
沈渺眼神認真,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完:
「三年無子便休妻,這也太急切了些吧?不不,我早先便聽聞老顧家媳婦說了,是她那前夫有那等與老母苟合的癖好,沈大姐兒不堪忍受這才……」質疑加一。
謝祁完全沒留意兩個書童的官司,一邊走一邊喃喃自語:「福也好災也罷,既要接受命運給予的磨難,也要堅信沒人會倒霉一輩子……沈娘子這話說得好生通透。」
謝祁沒有回答,他有些出神,半晌才笑了笑。
嗩吶高昂地響了起來,鑼鼓聲聲,爆竹被點燃,大姐兒的聲音也彷彿被敲得破碎,消散在風中。那轎子搖搖晃晃地走了,那一雙他熟悉的、溫柔的眼睛也被晃動的帘子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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