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章 方便麵香
海哥兒聞得滿鼻子肉香,陶醉得閉上了眼,誰知香味兒忽然戛然而止,他猛地睜開眼,原來是沈濟又將蓋兒蓋上了。
一旁的湘姐兒屈膝坐在小板凳上,還在吃著獨屬於她的巨型歐包,方才她將沈渺一番流暢的唱念做打都看在了眼裡,也牢牢地記在了心裏。她眨眨眼,低頭又啃了一口歐包,隨即彎起與沈渺有五六分相像的眉眼,開心地仰臉笑:「好!都聽阿姊的!」
真好啊這天氣,濟哥兒一定會順利的。
沈渺理所當然:「自然。」
這會兒海哥兒都吃飽了,本想看沈濟啃干餅的寒酸樣,結果卻見他彎下腰,從地上放著的書籃里端出個陶土大碗來,他掀開蓋兒。
那梳著婦人髮髻的娘子牽著自家要應考兒子,有些猶疑地瞥了眼這賣餅的小娘子。
國子學這「辟雍書院分校區」雖設在城郊,四下卻並不荒涼。
甚至因為碎了,香噴噴的羊油浸透了麵餅,更加美味了。
沈渺熬這湯主要也是為了濟哥兒。
雖有薄薄的藤璧間隔,但每個考房並不隔音,沈濟甚至能聽見周遭其他人答題時,那筆尖擦在紙面上沙沙的聲響。因此當日頭升到天心,四下便接連響起要熱水的聲音。
宋人總是文藝的,在這個商貿極盛、文氣也極盛的朝代,少年學子們都喜愛在山水間消磨歲月。謝祁與同窗們也是如此,他們準備迤邐在山間竹海中,去看那遙山翠、花下石、水邊亭,幾人敲擊竹子,且行且歌且作文為樂。
沈大伯拿了滿懷的餅準備要走,誰知走了兩步又迴轉過來,掀起眼皮望向沈渺,眼神複雜,他想起沈渺說她們快揭不開鍋了,一咬牙一跺腳,便乾脆從腰上解下一串銅板遞給沈渺,輕咳了一聲道:「這是大伯的私房,你暫且拿去吃用吧。」
他們住在外城,離辟雍書院比沈渺近得多,反倒到得晚,一下車便急匆匆要趕著進去,瞥見了沈渺也沒打招呼,直到將海哥兒送進了書院大門,這才折返回來。丁氏居高臨下瞥了眼沈渺筐里已經少了一大半的炊餅,很勉強似的道:「來兩個。」
當初在劉夫子的私塾里,海哥兒雖好吃懶做又愛說閑話,在讀書上但卻有些小聰明,因此讀得並不算太差,好幾回劉夫子出題月考,他還常考在溜出去抄書而疏忽了學業的沈濟之上。
這時來買麵包的人也更加少了,沈渺看著湘姐兒悠然自得地吃吃喝喝,也心滿意足地坐在了樹下,自己也吃了個歐包當午食,之後便抱著膝蓋,靜靜地欣賞這繁花連綿于枝頭的海棠與梨樹,微風拂來,淡淡的幽香也透風而來。
這話太動聽,那婦人終於沒多猶豫,從隨身的小布包里掏了錢,最後又道:「給我包兩個!」
聽聞以往辟雍書院考學時連水都只供應涼的,沒想到導致不少童子吃了涼水拉肚子,還有因此病得險些沒命的,不僅考學受阻,還搭上了身子。為了這事兒便得了許多民怨,後來書院便都換成了熱水,但考資也大大地漲了一截。
「謝大伯!怨不得說大伯你是讀書人呢,就是比伯娘明理……嘖嘖,伯娘這心胸……還是不及大伯你啊。」喜滋滋說完,還斜著眼,往沈大伯那粗壯得沒有弧度、鼓囊囊的腰上瞅。
她與湘姐兒一人一張板凳,坐在樹下,有一搭沒一搭地吆喝。
海哥兒睡眼惺忪,眼皮微腫,彷彿是剛從床榻上揪起來的,圓胖的身子被裹在一件喜慶的綉著排鶴上雲霄的緋紅綢緞衫子里,好似個發酵過頭的老面饅頭。
海哥兒這麼遠遠的,也沒法看清裡頭的東https://www•hetubook•com•com西,但他一肚子好奇心已經被勾了起來,捏著筆一個字都沒寫,反倒看得眼珠子都不轉一下。
沈渺身姿纖細,眉眼柔婉,站在這花開了滿枝的海棠樹下,若是忽略她腰間別的那把銀光凜凜的大菜刀,還真是美人如畫窈窕姿。
「新鮮出爐的炊餅哎,紫袍金帶大炊餅哎!好吃好兆頭!又香又軟的大炊餅哎——」
早上起來,讓他先喝了一碗,這喝下去后,他人果然便安定了不少——烏梅湯不僅是好喝,它還有醒人心脾、除煩止渴的功效,讓濟哥兒原本面臨大考所生出的一些焦躁都被這清涼順滑的烏梅湯帶走了。
若不是在考試,他甚至想站起來瞧一瞧。
沈渺笑容依舊,揮揮手:「慢走。」
但沈二做餅的手藝雖好,卻也是依葫蘆畫瓢,並不會推陳出新,比不上沈家祖父從炊餅到湯餅又到饅頭包子面點樣樣都好。
滿枝繁花似彤雲棲落,映于午間濃日之下,花影搖曳。
這廂,原本困得眼皮都用手強撐開的寧奕提到吃食也清醒了過來,一下便蹭到謝祁身旁,小聲問:「謝九啊謝九,你那蛋黃酥可還有?」
旁人不知香氣何處而來,卻把斜對面海哥兒饞得眼淚都快下來了。
他正有些失落,但不消片刻,他便又掀開了,這次經過燜泡,香味更濃。
最可惜的是,沈二這手藝還沒來及往下傳,便已橫死街頭。
她這才美滋滋地坐下來歇息,回頭對湘姐兒耳語:「等濟哥兒考完,咱們一齊上王屠豬的小攤兒上賣一對大豬蹄,阿姊明兒給你們做果木烤豬蹄吃!可香了!」
「謝九,走吧。」尚岸伸了個懶腰,背上書箱,「啄飲堂的廚子膳食本就做得好似豬食,待會涼了更難以下咽了。吃完午食,除了寧奕要去探什麼北城門下新開的獾肉鋪子,我們二人不是與孟三等人約好了要去登高看日落?再不去可來不及了。」
「寧大,你可回來了。謝九家裡捎來了極好吃的糕點,你不是號稱要走遍天下、還要嘗盡天下美食的么?這酥點滋味極別緻,只怕連你這個汴京美食通也沒嘗過!快來嘗嘗!」
沈濟要熱水時,就坐在斜對面的海哥兒抬眼看了看他。
不過,走出了書院大門,謝祁望見書院門口、驛道人流如織,才忽然想起來——是了,今兒是書院每年招錄童子之日。他下意識便想起了要來赴考的沈家哥兒。
沈濟聚精會神寫了一上午的考題,此時也覺飢腸轆轆,他拿出自個那大陶碗,也趁機要了一壺熱水。考場里不許帶的東西極多,吃食也受限制,如炒菜、粥米都不許帶,就怕有人夾帶小抄在內。
她吆喝一句,湘姐兒也脆生生、奶乎乎地跟著吆喝。童聲稚嫩,姐妹兩個,大的生得模樣秀致,小的扎著兩個揪揪,奶糰子似的可愛,倒吸引了些人來圍觀。
「吃了一準才思敏捷,日後好當大官呢!」這娘子笑起來眉眼彎彎,與她手中的炊餅一般討喜,聲音清清脆脆,吉祥話張嘴又來,「討個好兆頭,祝小郎君逢考必勝,吃得好考得也好,給您包上?」
結果沒過一會兒,沈大伯竟然又回來了,用一種十分詫異的眼神瞅著沈渺,難以置信地擦了擦還沾著麵包碎屑的嘴角:「大姐兒,這些炊餅都是你做的?」
但到了沈大姐兒面前,沈大伯哪裡說得出這話來,於是老老實實從腰間纏的錢里數出了七十二文錢賣餅。沈渺收了錢,才把餅用麻繩給沈大伯捆好,遞過去。
而辟雍書院內,那掛著紅https://m.hetubook•com•com漆「甲」字的學舍之中,寧奕在老博士那自顧自沉浸其中、滔滔不絕地講學中,十分酣暢淋漓地睡了個好覺。他一覺沉沉地睡到了午時,直到被同窗尚岸一個手肘從滿是美食的夢中撞醒。
但阿姊的巧思層出不窮,這炸過的湯餅扁扁一塊,一眼望到底,便是要掰也不怕人掰,碎成幾塊一樣吃,還一燙一悶就熟,且香噴噴的,比吃干餅子好上不少。
但如今因童子試,辟雍書院門前停滿了各色牛馬驢車,不少僕從牽著牲畜靠著車等候,也有走著來的、如李家一般推著土車子來的,如沈渺一般挑著擔子來做買賣的小販更是數不勝數。總之,如今人流不息、人聲鼎沸,實在喧鬧非常。
今日課業已畢,講堂里學子三三兩兩結伴離開,啄飲堂內庖廚已備好晚食,尚岸收拾完書箱,轉頭一看,寧奕還沒睡醒,困得人木木的,謝祁則還手握書卷,捧著方才的策論題,看得入迷。
「打住打住。」丁氏瞥見周圍人紛紛飄來的眼神,急忙打斷了沈渺的訴苦,從袖袋裡算出二十四文來,重重地拍到了沈渺面前,「可拿去吧!」
寧奕真是萬萬沒想到,他在蘭心書局偶然吃到,大老遠趕去楊柳東巷卻求而不得的蛋黃酥,竟然已經被謝家買去了方子!他那日被那賣餅的小娘子婉拒后,沮喪地回到書院。一路上只覺著心灰意懶、萎靡不振、萬念俱灰,結果剛推開所居住學齋的木門,他便聞到了一股熟悉的蛋黃酥的香味。
他的視線遙遙望了過去。
沈大伯望著她,此刻竟有些惆悵,家裡這麼多兒孫,唯獨沈大姐兒一個出嫁后被休的女子,卻有了這樣一身手藝,成了最像爺爺的那個。
唯獨沈濟好似鼻子失靈,專心致志,一口氣寫到了午時才出聲要水。
沈大伯再次瞪圓了眼:「你打哪兒學來的手藝?在金陵學的?別以為大伯不知曉,你爹只想著要讓你享清福,卻沒有教給你一點家傳手藝!」
好香好香怎會那麼香!海哥兒的脖子已經控制不住伸長了。
早起沈渺便用這杯子給湘姐兒裝了一壺酸酸甜甜的烏梅湯——烏梅湯的材料也是前一晚便預備的,她早起時,順手便熬了。烏梅湯自家要做也容易,取烏梅、山楂干、陳皮、甘草各十五克,洗凈后以清水浸泡半個時辰,便連同浸泡的水一塊兒倒進陶瓮里用猛火煮沸,之後再轉小火慢慢煎,看著水色漸深,再下冰糖調和烏梅的酸,再小火煮上一會兒,便成了。
沈渺有些遺憾地包好了兩個歐包遞過去,丁氏好生精明,這苦肉計都還沒使出來便被她識破了。否則沈大伯這好面子的性子,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少說也能從他腰上纏的錢里掏一兩貫出來。
考前,這孩子太緊張了,昨個吃晚食還在下意識背書,叫湯一連燙了好幾口。
說完,繼續專心吃。歐包吃幾口,又拿起身上斜掛著的帶蓋竹水杯喝茶——這竹杯也是趕集時買的,那攤主是用老年份的巨龍竹做的,很結實。這竹筒又大又深,拿鋸子鋸下來后,將裡頭打磨光滑便能用了,蓋兒則是另外套接的,雖不算密封,但行走間也不會漏水。原本水杯是不帶繩的,沈渺去楊老漢家,請他友情給鑽了倆孔,一左一右,自己捻了繩,穿上后便能隨身攜帶了。
他在心裏數了數,謝祁每回遇上考試,不論大考小考總能出些意外,他記得有一回,他參加院試時竟離譜到他所在的考房塌了……哎。尚岸搖頭嘆息,實在不知該怎麼心疼他才好了https://m.hetubook.com.com。
他低頭看了眼油紙包里碎成一團已經冷卻結了油花的羊肉餅,瞬間不香了。
丁氏接了那兩個還溫熱的炊餅,連忙扯著沈大伯走了,還皮笑肉不笑:「咱們去那頭歇一歇等海哥兒吧,那便不耽擱大侄女兒做生意了。」
他一向暗中與濟哥兒比較,又隱隱有些自命不凡。
廂軍按著佩刀,夾在其中走動巡邏,早已沒了那份清靜的書香之氣。
「你可知曉這養個讀書人,一年起碼得費十來貫!別說你支撐不來!大伯也支撐不來呀!你你你可別指望大伯,大伯家裡也一大家子嚼用呢。再說了,這錢都在你伯娘手裡把著,你伯娘是個什麼?她是個不長屁-眼的貔貅啊!這進了她兜里的銅子,哪還有拉出來的道理?大伯今兒能給你這一兩貫,都是不易了!哎,你不聽大伯的話,這日子永遠好不了。」沈大伯搖搖頭,捲起長衫捧了炊餅,總算走了。
沈渺環顧一周,在書院不遠處的驛道附近,總算尋到了個好位置。這兒地方在一棵高高的海棠樹下,枝繁葉茂,曬不著日頭。面朝人來人往的驛道,斜後方便是那擠滿了人的涼亭與游廊,在此侯考的童子父母親眷都一窩蜂在裡頭歇息呢。
「來了。」謝祁這才收了書。
「親兄弟還明算賬呢,侄女兒掙些辛苦錢不容易,伯娘不說接濟些,還要佔小輩的便宜不成?大伯,您給評評理啊!您也知道的,我爹娘走之前把我們仨都託付給您了,我也知曉不能總是給您添麻煩,但我家都燒成什麼樣了,這些日子為了修房子,把我的嫁妝積蓄都全填進去了不說,如今都快揭不開鍋了,您看……」
真不知是幾世的孽緣,海哥兒的考號離沈濟很近,兩人的考房甚至斜斜相對,坐下來時打了照面都愣了愣,但沈濟發了考題以後便再沒有抬過頭,倒讓格外在意他的海哥兒心裏一直繃著一根弦。
驛道寬敞,黃土被壓得十分緊實,若無快馬疾馳而過,甚少煙塵激蕩。驛道兩邊還遍植棠梨,如今正是花雲團簇、鬱鬱蔥蔥的時節。沿著書院的圍牆下,還間錯著設了幾處游廊涼亭、亭邊點綴幾棵高大的松柏、假山疊石,清風徐來,好生清雅。
沈渺便配合地低下頭用袖子抹淚,模樣十分酸楚:「大伯說得是啊。如今是難了些,但我是他阿姊,原本將他們拋下三年已是愧疚至極,怎能這樣對他?便是砸鍋賣鐵也該供他讀書啊。所以日後大伯還是常來看侄女兒,咱們打斷骨頭連著筋呢,您記得多捎點錢給你這幾個苦命的侄女兒侄兒吧。」
辟雍書院凡經童子試合格者方可入學,之後每旬考核一次,漸漸分出「五舍」來,將學生按照優劣分為甲乙丙丁戌五等,打頭的甲捨生在書院里是十分令人尊敬的。因為書院里日後的秀才、舉人、進士,幾乎都是甲捨生出身。
隨後她與兒子便站在小攤兒前分吃了一個,母子倆輕咬一口,便驚喜地對視了一眼——這炊餅好生不同!初入口只覺粗糲得近乎質樸,但再多嚼幾下便覺麥香滿溢、甜意微蘊,拂過味蕾的桑葚清香與炒香的花生相佐,令人不免回味再三。尤其這炊餅表面還殘留些被烤得褐黃的麥麩,吃起來還帶著一絲秋栗初熟的綿密感。
真是造化弄人啊。
因此大多人只帶干餅子,餅子進門前還要被搜檢的廂軍掰得稀碎。
今日,海哥兒早早就要過熱水了,丁氏給他預備的是汴京頂頂有名的劉家羊肉燒餅,一口氣備了五個,但進門前都被那些廂軍搜查,掰碎攪合成了一堆
hetubook.com.com羊肉拌碎麵餅,賣相真是有些烏糟,但滋味不變。「其餘都送給博士們了,哪裡還有。」謝祁笑著搖搖頭,「不妨事,回頭讓秋毫回家拿去,如今家裡的廚子已經學會了,他盡得沈娘子親傳,做得一點兒不差。」
尚岸見謝祁努力苦讀的模樣,都覺可惜。謝祁八-九歲上下便過了開封府府尹親自主持的童生試,率先得了能考秀才的資格,不僅是當年辟雍書院童子捨生里的頭名,也算得上當年汴京轟動一時的天才了。如今,他在辟雍書院也一向名列前茅,可惜他運道不行,縱使文采斐然,還是未能通過院試取得秀才功名。
「寧大,散學了,走了。」
在裡頭考學的都是自家孩子,於是周遭等候散考的父母家人們漸漸便安靜了下來,甚至有人連說話都壓著嗓,生怕吵著高高圍牆中的孩子。
而屋子裡,謝祁與尚岸圍桌而坐,桌上有個已經打開的大漆螺鈿繪百果的九格食盒,裡頭便整整齊齊地裝著一顆顆圓滾滾、金燦燦的蛋黃酥!
沈渺拿沈大伯的錢毫不手軟,生怕他後悔,當即便接了過來。
當年沈家祖父也是以一籠炊餅起家,慢慢掙下著許多家業來,但沈大伯醉心文途,沒有學會沈祖父的手藝,因此這門家傳的手藝便傳給了弟弟沈二。
當然也有謹慎的,自家帶了吃食,囑咐孩子不許吃外頭的東西。但大多嘗過了都忍不住買——畢竟除了好兆頭,箇中滋味才是留下食客的真實緣由。
有便宜不佔大傻子,很快便不少人圍了過來,見藤條筐里一個個模樣討喜、顏色紫中金黃的炊餅,有人嘗了不免動了心,問了價兒,雖有些貴,但……
一想起啄飲堂那色香味俱不全的飯菜,尚岸只覺自個這腹部又隱隱作痛了起來,可若不勉強吃幾口,夜裡又要餓得難以入睡。
寧奕點頭如搗蒜:「一言為定,一言為定啊。」
還有。
沈大伯的驢車出現在沈渺的小攤兒面前時,沈渺正熱火朝天給人包餅,一抬頭,便看到了趾高氣揚的伯娘丁氏與沈大伯,還有才幾日不見,便又胖了一大圈的海哥兒。
當時,寧奕盯著那一整盒的蛋黃酥都呆住了,連尚岸招呼他的聲音都好似遊離在了他的魂魄之外了。之後他一人怒吃了五顆,才算緩解了心裏那求而不得又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十分大起大落的心情。
「是啊,金陵學的。」沈渺臉不紅心不跳,笑吟吟地回復道,「大伯為何這般吃驚?我爹當然沒教我,這些炊餅、饅頭連他也不會,滿汴京你找不出第二家會做的,當然都是我自個琢磨的。」
沈渺趁機拆了一個,用隨身的菜刀切成丁子,又吆喝一聲:「先嘗后買,不吃白不吃,不買白不買嘞,過了這個村再沒這個店——」
隨著辟雍書院里傳來金聲玉振、裊裊不絕的鐘聲,想來是又考完一場了,五道題,每考完一道,都有鐘聲。外頭的廂軍也跟著齊齊用手中的長棍拄地,再三喊道:「肅靜!肅靜!」
三人說說笑笑,各自帶上隨侍書童,隨意用了幾口午食,便應了其他學齋同窗的邀請,收拾收拾,預備去附近山野登高。
他寫幾行字便低頭吃一口,惹得這一片都是羊肉味兒,時日長了,羊肉冷卻變得腥膻,早有人被熏得也忍受不了了,用廢紙堵住鼻子,提前吃起家裡給備的午時來。
還一個勁交代:「你記得,咱與她買這許多,你得記得大姐兒饒個幾文,別叫她獅子大開口。真是,這沈大姐怎的連親戚的銀錢也不放過。」
沸水如注,瞬間便化開了底部的紅燒肉醬,騰起的陣陣白和圖書汽將蔥花與胡荽濃烈的香氣也激發了出來,油炸的面吸水塌陷軟化,又融入那醬香中。
沈渺抬眼,沒看丁氏,反倒對沈大伯笑道:「大伯,兩個二十四文。」
考場中,沈濟也擱了筆,將寫滿了字的紙抻了抻,輕輕放在一邊晾曬。
分到甲舍的學子,也由國子監、文韜院的博士、助教,掌教儒家經典。寧奕雖時常逃學打盹,對待學業還沒有對待南熏門的肉餅那樣認真,卻仍舊與謝祁、尚岸同為甲捨生,每回考試都能驚險地吊在甲捨生名錄的最末尾,如今還是同個博士門下學生,又分在同一間學齋居住,因此三人的情分極好。
這時,沈濟要的一壺熱水被廂軍送來了,他接過來,抬手便往碗里倒。
於是做母親的年輕婦人頓時決定不再多吃了,她連忙將剩下的好兆頭炊餅塞進了兒子的烤籃里,急匆匆趕著要進去赴考。
沈大伯回想那炊餅的滋味,也不得不承認沈渺說得對。但還是有些回不過神,上下打量著沈渺,喃喃道:「沒想到,咱們沈家竟然是你最有天分。」
丁氏橫眉:「自家親戚,你竟還要收銀錢?」
他迷迷糊糊抬頭一瞧,講學博士早已走了,連學舍里的學子都已起身收拾,只剩尚岸與謝祁,兩人似乎剛解完一道策論題,尚岸順帶叫醒了他,也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時值午時,帶來的歐包賣得見了底,只剩了寥寥幾個。
眼看著濟哥兒順利進去了,那小身板隨人潮被國子學高高的門洞吞沒了,很快便不論墊腳伸脖皆瞧不見了。沈渺鬆了口氣,忙背起背簍四下張望,預備抓緊尋個好地段設攤。
***
「沒了!別看了!大伯沒錢了!」
這沈大伯又忍不住勸:「你也是的,既然拮据,便不要再供濟哥兒讀書了,讓他學些你做餅的手藝,以後能掙口飯吃就是了。何苦這樣?辟雍書院即便考上了,也有一大筆銀錢要出,你一個女子便是日日做餅,又哪裡供應得起?」
感嘆著,沈大伯又給侄女兒這買了六個炊餅,他和丁氏一人三個。他與丁氏胃口都不小,而且這炊餅做得實在好,桑葚並不是常見的口味,吃起來先是有些寡淡,微微一點酸,之後豐富的滋味便來了,最緊要的便是這火候烤得正好,讓丁氏吃下肚去還覺口有餘香不滿足,卻不好意思過來再買,於是便攛掇沈大伯過來多買幾個。
這下引得不少人都停了筆,鼻頭聳動,去捕捉不知從哪兒飄來的香氣,若非還在考場不能走動,早有人循著香味而來了。
沈渺這才收回目光。心想,無妨,若是能遇上一回敲一筆,那也不少呢。
沈渺抬起頭來,臉上哪裡有什麼眼淚,她朝沈大伯肥胖的背影吐了吐舌,心情甚好地掂了掂銅錢串,塞進懷裡便接著吆喝賣餅。
海哥兒目瞪口呆,眼睜睜看著沈濟片刻間便如同變戲法一般,熱好了一碗湯汁香濃的熱湯餅,還狀若無人,捏著筷子呼呼地吃了起來。
她將背簍就地放下,先抽出兩張小板凳來,便將裡頭一個個油紙包好的歐包用藤筐裝好,背簍倒扣在地上,便成了張桌子。
樹下亦有佳人。
唯獨寧奕不與他們同行,興沖沖自個從後門走了,要獨去赴美食之會。
一瞬間,考場里那冷膻的羊肉味沒一會兒便化作了鮮美辛香,那味兒實在難以形容,香極了,鮮極了,也霸道極了。海哥兒聞了又聞,只覺著那滋味深蘊,鮮鹹得宜,其中似乎又還有辛香在暗涌,還有熱騰騰的面香、肉香、蛋香、菜香……許多不同的味道融合得渾然一體,還不容分說便往你的鼻子里鑽,格外撩人心扉。

